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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小心谨慎地敛好衣装,保持着得体的风仪。
守卫连忙唤小黄门进政殿通传,有世子府贵客求见。小黄门急急趋向秋叶暂居的偏殿,半道上被灵慧的侍女支开了,那侍女多留个心眼,还守在观礼廊上,一一把关能进文德门的人。
冷双成并不知情,依然站在外面苦等。
程香骑着红鬃马掠进宣德门,大红披风在身后猎猎飞舞,才进了门,她又调转马头跑出来,朝阙台前打量一眼,笑道:“哎哟,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世子眼前的大红人初一来了。”她笑得和煦如春风,待转脸看向守卫时,就摆上了一副恶狠狠的神色:“天寒地冻的,你们敢让她站在这儿吹风?”
程香将马缰甩给小黄门,拉着冷双成的手腕朝文德院内走。冷双成稍稍推辞,道:“我不应该进来。公子忙于公事,已知我站在外,不发话,即是表明要我专心等着。”
程香点了冷双成脑门一下:“就你实心眼儿。他议完事,在礼殿多留了两个半天,等着邸报回传,也没见他有多急切。倒是灵慧,总找着借口进去探了几次。”
冷双成顺势问:“圣上既想指婚给公子,为何迟迟未宣嫁公主?”
程香像是听见了稀奇事,又忍不住去弹冷双成脑门一记,被避开了。“你以为父皇不想嫁啊,是秋叶将传诏的人堵在半道上,从不放溜一个。”
冷双成提议:“不如公主您亲自去一趟,必能成事。”
程香撇撇嘴:“去不得,出御街多走一步路,就会消失得迅速,还不知那些人,有没有见到第二天的日头。”
冷双成低头不语,暗自烦闷。程香扯扯她的发辫,笑道:“你没来之前,秋叶就是这个脾气,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他是为了你。”
冷双成苦笑,迟迟不进文德门。程香说:“既然来了,就见上一面,灵慧自是求不来姻缘,和你无关。”
冷双成转移话头:“托公主之事,是否已办好?”
程香拍了胸脯:“我做事,你放心。”
冷双成对她微微一笑。程香瞧了瞧笑脸,感慨道:“你说话做事总是绕弯儿,真实想法搁在肚里面,只怕秋叶也要上你的当。”她悠然想了想,噗嗤一笑:“到时候他的脸色肯定很好看。哎呀,我真是盼着那一刻早点来。”
一道黑锦朝服的身影出现在廊角,外罩的朱纱蔽衣随风轻轻飞起,触着他微冷的气息,像是受到了惊寒一般,复又缓缓落下。
冷双成眼尖,认得衣料质地,忙低头敛衽行礼:“见过公子。”
程香顿住脸上笑容,面无表情转过身,看着缓缓行来的秋叶。
秋叶步伐不快,身后一众随侍却牢牢保持着一丈远距离,低眉敛目,意态恭顺。相比较侍从的恭敬、冷双成的雅致,程香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她还在想该怎样应对秋叶随后的诘问,秋叶却看都不看她,径直走到冷双成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冷双成头皮一怵,想着在禁宫内也要“知礼”么,他已冷淡地发了话:“手伤。”
她会意过来,伸出左手手腕,他用掌心托着左右翻看,这次可是让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撤手了。
程香对侍从们咕叽一笑:“得,我们就是多余的,都随我下去吧。”
第30章 趁机
秋叶一触到冷双成的手,就摸到一片凉意。他顺势用指背挨了挨她的脸,探得的也是冷气。冷双成像个木桩子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只在嘴里低声说着:“公子放手吧,宫里规矩多,不可失了礼度。”
秋叶拉着她的手朝暖和的礼殿走去,问道:“程香扯你头发时,怎么不避?”
听着凉透底的语声,她突然醒悟到,他是在说拉发之举不合礼度,偏生她就对长平公主退让了。她暗暗使力想挣开手腕,却见他伸来整支手臂,想要抱住她的整个腰身,马上不敢动作了,又僵硬地站着。“位居人下,如同此时,我又怎敢避。”
秋叶回头看她:“学乖了,可见以前的教训没白长。”
冷双成腹诽一句,被他拖着朝前走,一路上都抿紧了嘴。走到垂拱门前,一株灼灼的海棠开得正艳,枝繁叶茂,撑起了半边云霞天空。秋叶伸手拂开花枝,冷双成顺势低头走进树下,却不料他突然收了左手,将她推到他胸前处,紧紧地搂住了,再低头在她耳边问:“出去逍遥两天,有想过我么?”
冷双成窘迫至极,伸手去推他胸膛,却发现他沉浑有力。她躲着他擦落下来的唇,急声道:“天子眼前放浪形骸,又该成何体统!”他听不见似的,将她箍得紧了,如愿以偿亲到了她的脸,怕她不知羞,还用双唇在上面碾了碾。
冷双成的脸色比海棠花更加红艳,连唇瓣也忍不住轻抖了起来,可她偏生不敢抗拒,惹他恼怒。若他恼了,所求之事就会无着落,还会像清水殿沐浴那晚,生出许多难以捉摸之举,让她疲于应对。
秋叶垂眼看了她一会儿,用一种清冷惯了的声音说道:“你打扮一新,难道不是为取悦我来的?若不是,我现在放手,你出宫去。”
冷双成羞恼,粉霞敷面,低声道:“府里的阿碧姑娘说,不可失了公子的颜面,才将我从头到脚整饬了一番……”
秋叶的回应极为直接,放开了她负手而立,冷淡道:“我已看过,未失颜面,可以退了。”
他下了逐客令,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他一面的冷双成怎敢走。她退开后,抿住唇,垂着眼睫,白皙的脸上敛着一层玉色,看似平静,心底却似海棠花瓣,兀自漂浮辗转,没有一丝根底。
终于,她听清了有侍从的脚步从廊道上传过来。
她低头朝秋叶走近一步,声如蚊蚋:“我见着公子极高兴,不忍退去。”
“既然不走,想必是来取悦我?”
她颤声答:“是的。”
秋叶紧紧注视着冷双成的脸,连细微变化都不愿放过,他见她纤黑的眼睫轻刷下来,湿漉漉的,斑驳了雪容肤色,怎会不懂她的难处。偏偏还站着不动,冷冷道:“回避。”
本要转到垂拱门顺便能解救冷双成窘境的侍从,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令声,什么都不问,又沿着原路躬身退了回去。
秋叶的一招截断退路,让冷双成硬生生站在了他身前几步远,犹豫了一下。朝前走,是为妥协,或许还有尴尬等着她;若转身离去,能保持颜面,他也必然不会阻拦,可随后再求见他,确是难上加难。
秋叶不动也不言语,等她选择。
冷双成把心一横,走到他胸前,闭着眼睛抱住了他腰身,连带他后负的双手也一并围住,哑声说:“这已是极为唐突了公子,求公子不要再为难于我。”
她的取悦于人如此简单,委实让秋叶沉了沉眼色,更何况是他逼迫来的示好。他稍稍施力一震,震开了她,还骈指点上她的额头,将她推到一旁去,低头细细问她:“可曾想过我?”
先前的问题,冷双成知道,逃不脱。
她含混答道:“想过,想过。”
“怎样想?”
这样的刨根问底已不是冷双成所能招架得住的。她半晌没了声音,秋叶似乎失了耐心,一句话不说就背手朝礼殿走去。她连忙跟在后,低声道:“日思夜想。”
秋叶顿步转身:“再说一遍。”
冷双成心想颜面已丢光,不在乎多这一次。她豁出去地说:“日思夜想,难以成眠,还报公子先前夜不能寐,对初一的看重。”
秋叶冷笑:“哨羽说你亥时睡,辰时醒,饮食得当,养生有方,又何曾能想到我?”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撇下她扬长而去。
冷双成怔怔站在花树下,海棠零落,在她肩头下了一场雨。出了一会儿神,她清醒过来,开始思索该怎样应对秋叶。
秋叶的言行处事,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也不是她能掌握的。
前面礼殿里,一众侍从躬身退了出来,却未关上朱红大门。她看了后,受到启发,静静迈进大殿内,穿过垂幔及屏风,走到秋叶桌案前,说道:“公子,今天来找您,实在是有事相求。”
案上摆着邸报及羊皮地图,还有秋叶写到一半的批示,冷双成并非有意去打探,只是秋叶静静看她,眸中含有意蕴,使她不便与之对视,垂落眼睛时就无意看到燕云地图上,儒州的铁剑山之外,被朱笔勾了一个记号。
“儒州又起了争端么?”她不由得问。
秋叶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听闻肃青候提兵堵住儒州北线,意欲侵占和约地界,却又迟迟不出营搦战,这是为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
秋叶四两拨千斤丢回了问题,冷双成只得自行猜测:“和约已定,他不便打破,因而在等一个合适的出兵借口?”
秋叶不置可否,安然坐着,对她说道:“你过来。”
冷双成依言走近两步,与他隔着一案距离。他执起她的手,将她牵到身边,用掌心暖了暖她的冷手,塞给她一个暖手抱。随后他站起身,将她安置在座椅里,收了案上的东西,在她面前放了一碗养生汤。
“听见你进了文德门,提前叫侍从备好的,趁热喝。”
冷双成没有忤逆秋叶的意思,喝了两口汤,再安静坐好,将暖手抱团在手上。她垂眼想着该怎样再开口,秋叶却走到熏灯前,调了调火温。
“公子。”她沉吟道,“若是肃青候在等一个出兵理由,那公子就更加不能动萧玲珑了。”一动萧玲珑,不死即伤,消息传到萧政耳里,一定会让他抓住这个机会。
从守和遵约的道义上来说,没有人会希望发起战争,使两国百姓受苦的
冷双成宵想,秋叶从人之常情出发,能够做到避免战争、体恤子民。
秋叶不回头,冷冷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他?”
这般嗓音及光景,即是表明不能再提萧玲珑一事了。冷双成暗叹口气,说道:“我还想请公子答应,允我离开一段时间,事成之后回来领侍奉差事,直到三年完毕。”
“去哪里?”
“北方。”
秋叶嗓音更冷:“为了木迦南?”
冷双成低声应:“以便了结我一件心事。”
“不准。”
平常,冷双成是决计不会去问原因的,只是今天,她看重起秋叶的想法来,问道:“为什么?”
秋叶走回来,径直用一双沉沉的眸子看住冷双成,答道:“驽钝无知,鲜少瞻顾,离开我的身边,又怎能护住你周全。”
冷双成淡淡应承:“公子说我驽钝,我认了。可周全一事,向来是我自己说了算,两百年来,也不见有人能护我安稳。”
秋叶突然出手,衣袖微动,拂过一阵风,掠到冷双成脸上,顺便摸了一把。“手上有刀,你此刻就毁了容。”
冷双成皱眉擦擦脸,起身说道:“两件请托,公子未应一件,叨扰得久了,现在告辞。”
秋叶并未阻拦,待她快要走出暖阁时,他才清淡说道:“要我应你请求,也不是不可能,关键在于,你能回报我什么。”
冷双成转身。“公子想要什么。”
秋叶背手而立,身影蒙着一层暖光,唤道:“你过来些。”
冷双成走回他跟前行礼。“请公子明示。”
“先亲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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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拖延
拖延
冷双成抬头看着秋叶,他的脸俊美无俦,落在背光处,削弱了许多平时的冷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凝肃。他安静对着她,用一双墨黑的眸子紧紧攫住她的视线,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她摇摇头:“言礼仪撙节才是君子之貌,我虽不是君子,也心下向往之。”
她希求的是言语礼貌行为节制的君子,秋叶自然不是。她垂下眼睛,不再看他,敛容说道:“先前唐突公子之举,已是超出父亲教导的礼限,请公子勿要再逼迫。”
方才在海棠树下,他看出了她的犹豫,将她不敢随意离去的心思捏作为威胁,迫得她上去抱了他一下,还说了一些不知羞的话。
于她而言,种种言行,已是唐突,且大不敬。
她只能收拾好脸色,严谨对着他。
寻常人见到冷双成不卑不亢又镇定自若的模样,即使再有刁难,也会被冲淡了许多兴味。
可她现在面对的是秋叶。
秋叶走近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声说:“不发力推你一把,你会正视内心?”
冷双成抽不回手腕,微微皱眉:“公子又想为难我么?”
他索性将她双臂抓起,困在了怀里,低头去看她的颜容,气势冷硬。“你鲜少对我露出不耐的神色,想必是刚才两条请求没应你,所以才使你这般肆无忌惮对我?”
她醒悟过来,立刻舒展了双眉,脸上恢复了从容貌态。
他不由得冷嗤:“真乃小人,毫不掩饰。”
冷双成被秋叶箍得动不了,手脚不知该放向何处。她低着眼睛说:“我认错,公子满意了么,快些放开我。”
秋叶并未放开,低头吻向她的脸,她连忙将头一偏,让他的亲吻落在了耳后。他的脸色一冷,手臂交合抱住她的背,将她严严实实送进怀里,不留一丝空隙。她动了动手臂,运力走转全身,逐渐兴起一层寒霜气息,他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低喝道:“别动。”
她安静下来,随后听到了他微微鼓动的心跳声,稍稍抬头,又看到他绷得紧致的下颌。
他应是在忍耐什么,克制了手上的动作,让她不会窘迫,甚至是害怕。
秋叶最后深嗅了一下冷双成的缥缈发香,放开了她,走回桌案后翻开羊皮地图,再也不看她一眼。
这便是无声的逐客令,若在叶府,冷双成就会乖乖地走到书房外值守,或者是一动不动站在书橱旁陪侍。
眼下虽有许多话未曾问出口,可她也不便继续打扰他办公,稍稍怔了怔,她行过礼后就待离去。
秋叶适时开口:“还有什么事?”
冷双成忙说道:“仍有几点疑问未厘清。”
“说重点。”
“两年来,公子对鱼小姐格外宽容,并未罗列借口整治她,这是为何?”
秋叶抬头看冷双成:“你想知道我私情?”
冷双成稍窘迫:“我无意探讨公子‘私情’,只想知道公子不动鱼小姐的原因。”
既然私情不理会,那么,“私心也不听么?”他很冷淡地问。
她素知他的言行心思与常人是不一样的,只得顺意答:“极想聆听一二。”
秋叶冷峻答:“冷琦死前,是给他留一个念想;冷琦死后,是给自己留一个警示。”
他说的警示是指什么,让冷双成不由得一阵猜测。他仔细看她的神色,冷不防说:“终究好奇了?”
不再像她以前叶府的侍奉,对万事不经心,对他不在意,无论他说过了什么,她一律不放在心上。
冷双成诚恳道:“恕我驽钝,不知公子‘警示’之意。”委婉请求把话说透。
秋叶回道:“执着于一人一物最可悲。”他低下头,持笔标注地图,说得冷淡无比,连笔尖都不曾停顿过一分。“我与她同类。”
他的言语极为不屑,可他确是明明白白道出了内心。
冷双成看着他的反应,无声喟叹。即使他在陈述幽情时,身心也是冷冰冰的,仿似事不关己,如此的庄重自持。
她看他吝于掠她一眼的样子,不由得想,难道是在水晶阁的那夜,她伤得他狠了,所以让他冷漠地说着心事,也不求旁人的理解与回应?
若真是这样,那他与痴心不悔的鱼鸣北有一番相似之处。
难怪他能容忍鱼鸣北。
冷双成觉察自己似乎揣测到了秋叶的内心,颇有些进退难安之情。她兀自站了一会儿,又说不出什么话来,秋叶就再开口:“将喜爱之物夺来,才是万全之策。”
冷双成连一丝的内疚感都消失殆尽。
他再下狠招:“如果得不到,即便毁掉,也不能落于旁人之手。”
她从迷茫中彻底清醒过来,低头一看,看到秋叶正在打量宋辽边境图。
“公子说的执迷之物,难道是燕云十六州?”
秋叶冷淡看了冷双成一眼:“还能有什么?”
冷双成脸色发红,微微抿紧了唇,不言语。
他毫不犹豫说道:“让你失望了么?”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