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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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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玲珑拍了拍她的脸,见无所应,将她放在石床上,取来全部的衣物,覆盖在她身上。

    她睡得无声无息,呼吸凝滞,要等许久,才知道换气一次。他盘膝坐在她身旁,仔细看着她的睡容,只盼她能转醒一次,唤一唤他的名字,再笑着说“怎会又肚饿了?”

    他深深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抿住唇,逼退满眼满心的泪意,暗自发誓,哪怕今生做奸佞,也绝不能再背负初一的恩情。

    她待他,宽厚和蔼,尊重守礼,即使深陷雷霆追杀之中,也未想过弃他而去。

    他亲眼目睹她毒发的痛苦,心里像是被锥子扎过了一遍,从七窍八孔里流出血泪来。

    冷双成昏睡了七日,气息近无。萧玲珑一有机会就守在她身边,将叶尖对准她的嘴,给她喂水。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汗血干透后,身形消瘦了一圈。外面无论下雨还是刮风,她都没有知觉,像是已进入了冥死境界。

    萧玲珑时刻探她的气息,发觉她没有呼吸,曾经慌得跌落山道上去,直想着绑来一名郎中给她好好地瞧一瞧。待他冲进风雨中去,被冷雨一浇头,又冷静了下来,他跃进洞去一探,果然看到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才吞下了闯进瀛云镇医庐的心思。

    在冷双成昏迷的第五日,曾有大批军士搜山。五步一岗,十步传报,结成了密密麻麻的网,沿着河岸、河道、山路缓缓推进,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另有穿着短衣的衙役爬上山来,探寻每一处罅隙,用木棒敲着大小洞口,轻轻唤道:“冷姑娘,萧公子,官府已放红榜,有请俩位贵客回去。”

    萧玲珑屏住气息,留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心底先是一阵冷笑,讥笑世子府竟不惜靠官府来传话,引得他们回去自投罗网。可他转念一想,突又明白了不一样的意蕴。

    衙役们尊称他们,且表明官府已放榜,宣告于世人前,意即绝对不会再出尔反尔,诳骗他们去做什么。

    换言之,短短五日过去,追杀令已被替换成邀请函,在搜查时广而告之。

    萧玲珑猜不透此事背后的目的,打定主意不显身。他担心再遭围剿追杀,先备好了应对的法子。他抓来一窝猞猁,放在外洞穴内,天天捕来兔肉喂养它们,使得它们逐渐适应了共处的生活。待来人搜山时,母猞猁受惊,蹿出去吼叫,自然引得衙役进洞查看。内洞的洞口已被封死,只有一窝小猞猁遍地爬着,衙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将此处当作寻常的山洞,贴了标识就匆匆离去。

    萧玲珑带着冷双成躲在洞里,安然度日,再也不会受任何人打扰。前七日冷双成在昏睡,他还曾抽空摸到瀛云镇外的渡口处,扮作一名渔夫,与过往的客人攀谈,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兄长为了捕杀他,不惜派出一支乔装好的西营教头队伍,被世子以流贼生事为名尽数屠戮;官府当真张贴红榜,言称他剿灭流寇有功,可抵罪,已撤销了追捕他的告示,只字未提真正的功臣。

    官府不提初一,自然是想隐瞒她的所做作为,不将她显露在世人面前。

    萧玲珑细心一想,越发觉得是秋叶授意官府做了这一切事,包括抹去了对初一的追杀令。

    他也是第一次知晓,初一姓冷,平时问她,她只答无名无姓。

    他拖着渔网走向石山,忍不住暗讥,秋叶当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对待初一没个真心意思,只知道耍得一手好奸计。将“灭贼功劳”推到他身上,引得萧政反过来加倍迫害他,从而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奸险小人,唯恐萧家不乱。

    萧玲珑烤熟了鱼,拌在清水粥里,一点点喂得冷双成吃了下去。冷双成的意识有所清醒,能挪动手指,还能翕合嘴唇。到了夜里,她突然发烧,一时唤着“父亲”,一时唤着“师父”,痛苦了大半宿,反倒是不再喊着秋叶的名字了。萧玲珑照例将她抱在怀里,慢慢摇着,听她说着胡话,忍住喉头里的酸涩,不住地应着她的呼唤。

    天亮后,她终于平静下来,他累出一身汗,倒在她的石床边。

    再过两日,冷双成呼吸平缓,脸色回血。

    第八日一早,萧玲珑睁开眼睛,突然不见了冷双成。他跃出洞外寻找,沿着沙树丛奔跑,看到她安静地站在河水旁,不知在想什么,一只黑翅金脚环的鹰隼盘旋低飞,围着她鸣叫,她却形无所觉,就那么枯站着。

    萧玲珑走过去问:“怎么了?”

    她转过苍白的脸,认真地问:“我怎会在这里?”

    他看她面相不似假装,心里一动,不答反问:“你不记得了么?”

    冷双成细细回想,头脑里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似乎罩在一片烟雾中,显得不很分明。她记得她从东海而来,落进世子的庄院里,通过多番生死考验,被世子一手提进了都城的叶府里。她记得她唤世子为“公子”,小心翼翼在他身边应差事,还曾被派遣出去执行刺探鱼家小姐的任务……一直到最后,她为了躲避世子府的追杀,抱着萧玲珑跳进了延泽河中。

    随后她就没了印象。尽管费心去推断,她也想不出因为何种缘故得罪了世子,遭他不遗余力地追杀。她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身为奴仆私自外逃”的说法比较合理。

    她问萧玲珑,是不是这个原因。

    萧玲珑默然看着她一刻,突又笑了,低低说道:“真是天意——忘了更好。”

    萧玲珑收拾好行装,带着冷双成特意避开了叶府鹰隼的眼目,从山道上翻越过去,花了一些钱银租下一户民宅,安顿了几日。

    外面已经撤销了追杀,山里藏得深,一时半刻也不会寻访过来,萧玲珑抓紧时机给冷双成调养身体,顺带恢复自己的武力。

    冷双成醒来后极安静,坐在树下不说话,表情木讷,鲜少有笑的时候。

    萧玲珑不需再试探,也能断定她已遗忘了私情——她记得所有,唯独忘记了她的心意,只记得她的主人是如何冷冰冰对待她的事实。秋叶之于她,只剩下了一个世子的身份,连公子的称呼都被她疏淡地隐没了。

    萧玲珑倒不是宵小之辈,也曾想过提醒她一二往事,交谈之前,他先问了问她毒发的遗症,亲耳听她缓慢地说:“若是不能抵御毒性,就会损蚀自身筋骨,迫使大脑遗忘诸多事情,再深究下去,必定发色凋敝,咳血而死……”

    他听得骇然,就此灭了提点她忆旧情的善心。

    十日里,冷双成遭受两次寒毒噬骨的痛苦,清醒过后,功力已大幅度提升。她倾听山鸟鸣唱,数着草虫窸窣声响,无欲无求地过了一段时日。当她觉得全身血脉已经全部通顺后,就向萧玲珑告辞。

    萧玲珑问:“去哪里?”

    “瀛云镇。”

    他笑道:“你先前不是打算,帮我去儒州铁剑山采药的么?”

    她平静点头:“我没忘,去之前,先做一件事。”

    他有些担忧,想与她同去。

    她慢慢道:“依照时日来推算,辽使应该抵达了瀛云镇,我去探探动静,若方便,就取回一杆旗子。”

    “旗子?”

    她转身走向院外:“内中藏有隐秘,只有我知。”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这章写来我也唏嘘,刚好照应老文无方里寒毒设定时的内容,非我故意狗血。如果是狗血,那么七年之前就泼了一盆出去,现在才想着收回来(*^__^*)

    勿怪,鞠躬感谢(*^__^*)

    谢谢所有打赏的妹纸(*^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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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迁怒

    两百年前,铸剑师卫夫子选取上古巨阙乌金,淬以千年寒冰,制成四把利器,分别是蚀阳、尚缺、玄武胎弓及神兵逆天。如果说蚀阳是万剑之首,那么逆天可以称得上为枪中之王。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逆天的名字取自“刑天之逆”的古意,还带有击节爆增利刃的寒气,端的是锋锐无比。

    稍后,大师又提炼所余寒冰精铁,锻造出韧性极强的地坤衣,用以抵挡神兵利器的攻击。

    冷双成在前世曾亲眼目睹了诸多战乱仇杀,包括幽州将领手握逆天所发动的杀戮。她从战场上走过,为士兵们收拾骸骨,将逆天封存进旗杆里,托运还给了军营。两百年过后,军营改建成瀛云镇驿馆,每逢遇见使者进驻,驿丞必定会扛出一柄锈迹斑斑的帅旗,将它立在戟架前,用以昭警当世各国的使臣,不可忘记贸然侵袭中原的后果,这柄浸染了两朝将士鲜血的旗帜,就是铁血历史的见证。

    辽使耶律乐夏带着一支鲜衣怒马的队伍停驻在驿馆里,驿丞立起帅旗,行完仪式,将众人安置进明珠院歇息。辽使借口宴乐无趣,驿丞只好唤来歌伎舞姬作陪。

    尚在准备间,飞马传报,世子秋叶赶至瀛云镇督促军务。

    驿丞不敢怠慢,将最为僻静清幽的榆林院扫洒一新,等着贵客莅临。

    小半时辰之后,从官府回转的世子府人马鱼贯入驻驿馆,军威齐整,谨言慎行。二十骑悉数除甲解马,不需兵卒服侍,自行安置好了行装。过后,他们便留在穿堂前听候差遣。

    银光趁着骅龙马车还未抵达时,急匆匆走进驿馆,顾不得与驿丞打声招呼,就径直对骑兵警告道:“十天前,雪影营与哨羽,共计两百人马,执行错了公子的谕令,被羁押在瀛云镇兵营里,等待公子前来处置。你们不比他们,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千万不能犯错,否则我们都难逃一死。”

    骑兵们齐声应道:“绝不辜负公子所托!”

    银光唤他们退下,走去榆林院查看情况,走不了两三步,牵发了后背的棍疮,偷偷地龇了龇牙。辖下管制的哨羽出了纰漏,公子毫不心软,下令打他三十军棍,打得他两天起不了床。随后他听见参与追捕的两百号人马悉数被关押,隐隐觉得情势不对,连忙忍痛爬了起来,亦步亦趋跟在公子身后,只想着瞅准机会就劝谏一次。

    公子坐在儒州军衙里,连连写了几封密信,命令暗夜星夜回传,不出几天,就绑来了老将军。

    银光受到震慑,替关押人马求情的话就不敢贸然说出口。

    公子屏退众人,将老将军关在军衙里半宿,逼问清楚了自他离开都城后所发生的一切事,连夜下令动身赶往瀛云镇。在路上,他唤流星马飞传军令,布置搜山、悬红榜等任务,没有闲置过一刻。

    银光发觉事情前后全程没有假借哨羽之手传递消息,知道已被公子嫌弃,更是惶恐不已。他向暗夜打听,老将军处境如何时,暗夜只吐露俩字“伤残”,惊得他半晌忘了反应,只知跟在队伍之后,沉甸甸地想着,一定要找到初一,让她出面劝服公子。

    他还惦记着那两百多条人命。

    寻找冷双成一事悄无眉目。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改装换面的高手萧玲珑,想要将她隐藏起来,可称是易如反掌。

    银光曾将寻人的希望寄托在鹰隼身上,未见成效,因而传飞信给父亲,请他在家族里挑选出二十名精干子弟,说明原委,令他们星夜驰援,将任务委派下去。

    骑兵得令,轻装简行,出了驿馆。

    天色渐黑,骅龙马车缓缓驶进榆林院,秋叶登楼梳洗之后,走向了廊道。鹰隼背负着漫天的暮色飞扑下来,脚上信环原封未动。未听到主人召唤,它只得一圈圈盘旋,展翅扫落树叶,搅动风向流转。

    “公子稍稍歇息下吧。”静候了许久,银光小心说道。

    “退下去。”得到的永远是冷冰冰的一句。

    银光怏怏低头,拍拍手掌,示意鹰隼落在他臂上。鹰隼低飞一圈并未停下,而是扑腾着翅膀,攻向了楼底的一个小黑影。一只黄毛小猞猁应声扑跳出来,爬上了榆树,借着宽大的树叶躲避身形。鹰隼盘旋在外伺机攻击。

    凉薄夜色下,银光看见公子注视着两只小兽的打闹,面色如雪般清冷,猜测他此时心情应是放松的,就鼓起勇气说道:“请公子念在哨羽骑兵初犯,往日又曾辛劳攻战,对他们网开一面。”

    “先待他们养好手伤。”秋叶冷冷应道,“再悉数送上战场。”

    在战场上定生死,可将功折罪,亦会损身殒命,无论结局如何,军人的声誉终究是保住了。

    银光想想这个处置,应是最为恰当的,暗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喻雪呢?”秋叶清算到了倒数第二人,只剩下了自己。

    银光心知终究瞒不过去,利索应道:“雪公子毒伤已愈,正在镇里休养。”

    “传他过来。”

    银光小心问:“公子要他做什么?”

    秋叶冷冷道:“他要公平一战,我便给他一次机会。”

    眼见事情断无转机,银光踌躇一下,随即下楼传令。

    夜风起,拂动秋叶衣襟,显贵的紫色在碧绿丛中浮现了出来,似雾一般缥缈,落进了踏足进入院门的灯奴眼中。

    榆叶翩跹,透出郁香,遮住了一切纷杂气味。楼宇高广,坐落回型护院之中,气势巍峨。

    站在顶楼楼道里的人,双肩承接天幕,孤单伫立,更显清峻。他的目光穿透夜色俯瞰楼底,如同神灵在慈眄大地。

    鹰隼一声清唤,飞回了勾檐下,以雄姿映衬高楼。

    此时丝竹管弦之乐如水纹一般,从辽使留居的明珠院拂散开来。

    清夜生雾,面罩银纱的舞姬款款走进乐楼,更添几分魅惑。

    美中不足的便是整座驿馆,沉浸在素淡的墨色中,缺乏辉煌灯火映照,使得明珠蒙尘。

    驿丞朗声喝道:“掌灯!”

    一名白衫青裙的灯奴应声走出,对驿丞行礼。驿丞叮嘱道:“手脚放利索些,不可冲撞了院里的贵客。”

    正说着,从灯奴裙后蹿出一只油光稚嫩的小猞猁,钻过骅龙马车,扑向了后院,当先冲撞了贵客的鹰隼。

    驿丞瞪着眼睛:“小畜生就会生事,还不赶紧逮回来?”

    满院凄清中,突传来一抹盈盈光亮。秋叶看见一道瘦削的身影持灯走了进来,破开了漫漫黑暗。她依次走向转廊檐底,点燃一处处的火绒,送给院落一片光明。

    灯奴戴着宽毡帽,遮住了头发及前额,只露出了半张蜡黄的脸。她利索地点完灯盏,朝高楼上微微躬身行了礼,轻轻呼哨一声,唤出一只黄毛小猞猁。小猞猁不顾鹰隼的飞扑,跳入她怀中,她将它搂紧了,稍稍缩肩,避开鹰隼的攻击。

    秋叶目光如炬,突然察觉到了异样。

    驿馆之中,从未有人豢养走兽飞禽,小猞猁应是跟着她进来的。矛隼好战,嗜血残忍,今夜却对一名陌生人扑腾不停,竟是没有轻易下爪子伤她。

    有了计较,秋叶就悄无声息地下了楼,跟随灯奴而去。

    冷双成临时受聘于驿馆,难免不露出马脚。她抹了脸泥,让旁人不至于能一眼认出,可难以预料今晚世子府人马也抵达此处,就栖息在后院里。

    小猞猁一直跟着她的气息,从石穴追到山居,赖在她与萧玲珑身边待了几日。等她来瀛云镇盗旗,它从山居追到驿馆,一溜烟蹿向了树木茂盛的后院。

    小猞猁是萧玲珑的爱物,遭受鹰隼袭击时,不可见死不救。

    她将石子扣在指间,弹向鹰隼的脚爪,得以救下小猞猁顺利离去。

    残破的帅旗招展在正门戟架前,冷双成走向乌头门墙,点燃勾架上最后一盏灯笼。

    孤灯映孤旗,风骨冷峻,引得她抬头打量。

    她特意将外院的灯盏留待最后,便于行事,不期然留下破绽落在秋叶眼里。

    若是寻常灯奴,势必按照从外至内的顺序燃灯,越到后面,越显恭敬。

    眼前的这个,身形过于消瘦,默然站在夜风里,想什么出了神,已然忘记了周遭的世界。

    他知道她吃了很多苦,忍住心痛,极为轻缓地走近,问道:“想要什么?”

    他的语声如落花飘零水面,轻忽无形,可依然惊醒了她。她很快转过身,朝他弯腰施礼,动作一如既往的文雅,可是嗓音沉到了冰湖底。“见过世子,冲撞之罪望雅谅。”

    秋叶蓦地站住了脚,淡淡道:“二十一日不见,何必这般生分。”

    冷双成并不想轻易承认她的奴仆身份,世子府对她来说,依然存有威胁。虽说她听闻官府取缔了追捕令,是源于世子的主张,但残存的记忆告诉她,需她小心应对他的问话,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且会被他重罚。

    她索性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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