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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归来欢颜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五、心安
“萧瑟……”青瞳眼神有些奇特,“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助我?我本以为你不会真心助我了。从那日我没有采纳你的意见,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有多愤恨,我甚至认为你恨我。这么多天来,你一句话都没有说,为什么今天你会突然进宫,为什么你又愿意帮我?”她犹豫很久,还是把心里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你……你是西瞻人,为什么帮助别的国家对付你自己的母邦?”
南书房里的空气一下子停滞了,过了很久,萧瑟低沉的声音才响起:“你担心什么?怕我是奸细?”
“不、不是。”青瞳慌忙道,“你不会是奸细,你没有做一件对大苑不利的事情。我只觉得你……你……”青瞳咬着嘴唇:“没有理由做这些。为什么?”
“理由?”萧瑟淡淡一笑,“青瞳,我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做什么不需要你那些讲得通的理由。”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总要有原因。这不是吃什么饭、去哪里玩之类的小事,可以随着自己高兴。你为了我登基、抗敌、改制……前前后后用尽心力,总要有原因吧?”青瞳的眼神闪烁,不敢去看萧瑟的眼睛,这个问题会有什么答案,她完全不清楚,但是她一定要弄清楚。
萧瑟的神情很温和,过了很久,他才道:“萧瑟一生孤苦,几乎没有丝毫温暖加身,所以我视身外物如粪土。我不觉得我是西瞻人,也不觉得我是大苑人,这天地与我没有一点关联,什么天理世道、苍生黎民,我都不放在心上。你德微还是德厚,是好人还是坏人,武本善他们可能会在乎,却和我毫不相干。在你看来事情有大有小,在我看来都是一样,还是随着我高兴罢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别的我都不管。”
青瞳愣住了,张大嘴巴看着他。萧瑟看着她的样子,极美的双眼慢慢弯了起来,微笑道:“青瞳,你不懂我,我与你做不成知己。不过你也不需要懂我,你只要记着,你永远不用猜忌我。从你从沙漠中把我一步步背出来那一天开始,直到你死或者我死,这中间所有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永远不用猜忌我。”他淡然地看着远方,不明白天地生他出来干什么,这一生还会有人懂他吗?恐怕……不会有了吧?萧瑟淡淡道:“青瞳,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叫任平生跟我去一趟晋阳,大概要一个月的时间。我出去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封锁消息,做出我还在京都的假象。”
“你要去……你要小心。”青瞳本来想说“你要去干什么”,刚一开口就想起萧瑟说的“猜忌”二字,话到嘴边变成了“你要小心”。
她这临时改口完全瞒不过萧瑟,萧瑟自嘲又自怜地笑了笑,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好,等我的消息吧。”转身向外走去。
不管怎么样,想做的事情他一定会做。他萧瑟永远要做一个随心的人,他已经一无所有,若是再没有心安,那就再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就比如他一定要帮青瞳,就比如他一定要战胜萧图南,这两件事不做好,他的心永远不会安乐。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萧图南,我算出你必定要进兵,却没有算出你会从青州进兵,我还是小看你了。好,给你占据先机,给你八方呼应,现在形势对你绝对有利,你以为我就会输定了吗?还早呢,萧图南,还早呢。青瞳,我帮你,你也要帮我。这一次,我们两个一起渡过这个难关吧。
青瞳看着他慢慢走出去,出神地道:“原来这么多时日他一直没有上朝,不是在和我怄气,而是为了出去不被人发现。花笺,你能猜到他准备做什么吗?”她紧紧皱着眉头:“带着任平生,难道是去私斗?花笺,你猜萧瑟为什么要我做出他还在京都的假象?为了隐瞒谁?这个当口出去肯定是为了战事,可是他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用?花笺,你说萧瑟他……”
青瞳陡然闭上嘴,她发现花笺眼睛里满是泪光,正痴痴地望着萧瑟尚可看见一点的背影,根本没有听她说话。青瞳伸手扶住花笺的肩头,轻轻问:“花笺,你怎么了?”
“就是这个眼神,一模一样。”花笺眼泪簌簌而下,她的声音中有说不出的难过,“青瞳,你记得吗?我们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就是那场风暴过后,我已经把他挖出来,他也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可阿苏勒说水不够,要把他扔在沙漠里不管……”花笺哽咽道:“他听了以后就像刚才那样轻轻一笑,什么也没说。他嘴角上是笑意,但是他的眼睛……那么苍凉,好像别人不要他是理所当然的,好像他从来没有指望过有人要他一样,就和刚才一模一样。青瞳,你还记得吗?”
“这……”青瞳尴尬地笑笑,她哪能记得萧瑟当时是先笑了还是先看了?
“青瞳,你知道吗?”花笺扑到青瞳怀里呜咽道,“当时我就对自己说,完了,这辈子也忘不了他那一眼了。青瞳,我完了,我完了!”
“别难过,花笺,你别难过……萧瑟以前的确受了很多苦,我们以后对他好一些就是了。”
“才不是!”花笺号啕大哭,“对他好也没用,他要人懂他。你没听见他刚刚说你不懂他?可我也……我也不懂啊……我也不懂啊……”
“青瞳,你总是那么忙。以前在振业王府的时候,我每天都找机会和萧瑟说话,他每次都和我微笑、和我说话,我说多久他也不会不耐烦……可是到了分别的时候,这辈子很可能再不相见,他看我的眼神还是和看你没有什么区别。就那么淡淡的,好像什么都在他的计划中,却又什么都不在乎地一笑。青瞳……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感觉吗?”
“我也想懂他,可是我……我也不懂啊……”青瞳的心也难受得像要拧在一起了,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在那个月夜,离非不肯和她走的一瞬间,她就能深深理解什么叫做无望。
萧瑟,要怎样才能懂你?你那般孤傲,一直高高在上地看着地上这些人,芸芸众生在你眼里一视同仁,你谁也看不起。你就像绝崖峭壁上孤独的苍鹰,无论多么寒冷寂寞也不会轻易降落在地面上,你都不肯下来,要别人怎么才能懂你?
“花笺……”青瞳用力把花笺揽进怀中,自己也已泪流满面,“不懂就不懂,他这个人有问题,非得和他一样才能算懂他。懂他没有什么好……应该让他懂你,像你这样才是好的,应该让他来懂你……”
已经走过三重宫殿的萧瑟,带着他那自嘲的微笑,慢慢向宫门走去,却与正从宫门外进来的任平生迎面碰上。
“萧菩萨,”任平生喜道,“好久不见,你好吗?”
“好。”萧瑟温和地看着他,“我很好,我现在心里很安定。任平生,你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心虚更可怕吗?”
“有啊,肾虚喽。”任平生立即接口。
萧瑟菩萨般的微笑顿时僵硬在脸上,彻底无言以对。
任平生笑道:“干吗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你随便找个男人问问,心虚、肾虚,他愿意虚哪样?你乐意肾虚就肾虚好了,老任完全同意,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是莫名其妙!”
此时南书房中,花笺话音刚落:“他连生气都不屑,他什么时候都能笑……他不会变的……”远远地突然传来萧瑟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任平生,你给我闭嘴——”
南书房中的两个人同时愣住,相互看看,青瞳试探着问:“是萧瑟?”
花笺呆呆地点头:“没错,是他的声音……他……生气?”
这肯定是生气了,而且要表情扭曲的萧瑟笑一个也十分有难度,看来……他也不是不会变的……
六、茶楼
晋阳城和京都差不多大小,只是少了京都那种官气,多了份呢喃的声色犬马,所以看上去比京都更加繁华。即便从南北各面都传来战争的消息,也没有让这个享乐的城市收敛多少,大家还是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
若是有从别处来的外乡人问起看不出着急的当地人:“要打仗了,你们不害怕吗?”晋阳人一定会指着城中随便一条闹市街道说:“你看着,只要那一排写着‘白记’的商铺还在正常营业,就不用怕。白家商号消息最灵通,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比金銮殿上的皇上知道得还快呢,他们不走,你就放心在晋阳待着吧。”
中午时分,太阳不管人世沧桑,只在天上熊熊地吐着热情。两匹毛色分毫不差的健壮菊花青,拉着一辆青绒雀顶的马车一溜小跑而来。两匹马的动作如同计算好了一般整齐,四蹄同时起落,敲打在晋阳城石板地上,那嘚嘚的响声也如同奏乐般整齐。
人人都忍不住向这辆漂亮的马车多看上几眼。赶车的是一个大汉,他驾车的技艺显然极为高超,手中缰绳只是轻轻一带,马匹就奔跑随意,挺大的马车在正午摆满摊子的繁华街道上奔行,也没有减慢多少速度。
奔出一段路,那大汉并不回头,只把身子向后靠靠,道:“喂,你看,晋阳街道上铺的这石板好生整齐,京都也没有这么平整干净的地面,晋王富甲天下,看来所言不虚。”
正文 第104章 偷羡鸳鸯(4)
车中传出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朗动人:“这是主街,晋阳也不会所有的街道都能用云石铺地,官报上说这条街道是晋王亲自游说白家商号东家出资铺建的,不是出自府库。晋王六代居于此地,有钱是不假,富甲天下就过了,不过他和白家商号关系密切却是无疑了。”
那大汉道:“依着我看啊,有权不如有钱,好家伙,自家出钱修一条贯穿整个晋阳的云石路,当官的日子一定没有白家那东家老爷过得舒服。”
车中人不接他这个话茬,只是问:“到了没有?”
那大汉停下马车,道:“这附近都差不多,应该是晋阳中心了,你自己看什么地方合适吧。”
一只素白的手伸出来,将车窗青竹帘掀起一点往外看,那手纤长秀美、颜色如玉、皓腕如雪,没有一点瑕疵。手腕上露出短短的一截衣袖,质料是上好的小寒绢。
小寒绢一匹素布的价格就在四十两以上,这位衣服的鸭蛋青色底子上还绣着暗青色的枝蔓花纹,暗压冰丝,在阳光下光华隐隐流转。虽然绣了好多花纹,这袖口却和没有绣花的地方一样柔软轻薄,懂行的看了就知道,绣这种绣品的针是真正细若牛毛,刺绣时要将一根绣线分成八股才穿得进去,所以绣出的东西就格外精致服帖。寒州最好的绣娘绣一件衣裳也要半年时间,素布还罢了,这绣过的小寒绢多数用来进贡,只有极少数流通市面,很多时候有钱都没处买去。只凭这半截袖子,就知道车中定然是富贵中人。
再看那赶车的穿着一身青不青黄不黄的布衣裳,那是平常打扮,又替人赶车,身份自然就差得远了。可从这两个人说话的语气上看,却又不是主仆关系,颇为奇怪。他们赶车在闹市奔跑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这一停下来不少人都望着马车窃窃私语。
一根手指冲着街道右边三层高、造型雅致的茶楼点了点,那大汉挥舞马鞭,将车一直赶到茶楼门前。
茶楼伙计已经赶出来招呼:“爷里面请,小店各种茗茶有上百种,还有各色精致小食,丰俭由人。”
那大汉先跳下马车,道:“一壶香片,两个杯子。我不进去了,就在门外歇歇。”
伙计答应着冲里面喊道:“给这位老哥送一壶香片,再拿一个脚踏出来坐。”又望着马车,道:“车里的爷,您请楼上雅座歇歇,等您喝完茶,您伙计也歇好了,我们再帮您喂喂牲口。大热天,就不用辛苦赶路了。”
那大汉眼睛一翻,道:“他也不进去,就在门外喝,我刚不是说了两个杯子吗?老子就长一张嘴,用得着两个杯子喝水?”
伙计一愣,车中的手伸了出来,手上拿着一锭雪花纹银,声音温和:“把茶拿出来吧,我行动不便,就在车上喝便是。”
伙计得了这样一锭大银,乐颠颠地走了,别说一壶香片,就是整座茶楼最贵的极品大红袍也喝得成了。客人各有怪癖,放着舒服的雅间不坐,愿意在门口晒太阳,那也由着他。
当街一辆马车,那大汉坐在车辕上喝水,还不时和车中什么人谈笑。车帘挡住看不见,只有一只素手时而伸出,接过大汉递来的杯子。看衣袖是男人,但那手柔美纤长,竟是一般小姐的也比不上。这样一来,甭管什么人进出茶楼都忍不住往车里看一眼,这茶楼又是晋阳城生意最好的一家,不断有人出入,也就不断有人向着马车伸头。
那大汉瞄着这些人,头向后面靠,问:“还不成?”
只听车中轻轻的声音传来:“还没有合适的,再等等。”
那大汉皱眉,用极小的声音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就是算命吗,我来。”
车中人刚叫“任平生,等等”,那大汉却已经骤然伸手,抓住一个正准备进茶楼的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叫道:“老小子,你别进去。”
那人只是多看了马车一眼,就遭此变故,吓得大叫起来。
四周大哗,和他一起来的人上前喝道:“干什么?快放开陈老板。”
被抓住的陈老板也面无血色地喊:“你、你是强盗吗?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任平生笑道:“别胡说,老子不是强盗,老子是算命先生。你别进去,你要进这个茶楼可是会有血光之灾。”说着他屈下拇指,将手掌立于嘴前,嘴里东南西北、乾坤八卦地嘟囔起来,然后道:“千真万确,你只要走进去七步,立马就会头破血流。要是不进去,保准你生意兴隆,今天就发大财!”
陈老板一甩袖子挣开他,啐道:“你打眼看看,这街上就有两个算命的,那是要穿着长衫拿着招子的,有一个你这样打扮的没有?还有,就算是混吃的,不读《周易》至少也要读几本书,哪有算命先生自称老子的?你要行骗,起码置一身行头吧。”
任平生笑道:“哪个规定了算命先生一定都得是一个德行?你不信,老子这就给你算一卦,你是布庄的老板,可对?”
陈老板吃了一惊,他正是一家绸缎布庄的东家。他一转念又道:“那又怎么样,这条街上认识我的人多了,你不一定是听谁说的。”
任平生眯着眼睛,道:“陈老板,你咋那么大火气,昨晚是不是突然受到了惊吓?嗯,起更左右,之后就一直觉得身上发麻?”他凑近陈老板的耳边,道:“就是行房的时候,这一打断,后面就不行了?”
陈老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这大个子却是如何知晓的?
任平生笑道:“老子是算命的,前知五百年办不到,昨晚的事还瞒不住在下。你这一吓可有些不妙,八成以后那事儿就不行了。”
车中的萧瑟也是吃惊不小,他们来晋阳这般虚张声势,那是要引起别人注意的。原计划是萧瑟去充神算,他的异能虽然只限于天气变化,但是鉴于他多年研习《易经》,做算命先生也勉强够了,谁知老任突然出击,竟然也中了。刚才这陈老板直往他衣袖上看,十分痴迷,萧瑟也猜到他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的,但是昨晚受惊之事,任平生是如何得知的?
陈老板咽了一口口水,小声迟疑地问:“那……那,可是冲撞了什么?有什么办法治这个……”
任平生不屑道:“老子是算命的,你看街上哪个算命的会治病?你不行了,不会去找卖金枪不倒散的去?”
陈老板脸色羞红,他越小声这个家伙越大声,就这么把这事嚷嚷出去了,他大怒骂道:“哪里来的倒路尸,平白无故骂我一顿,还在这儿胡言乱语。你、你、你胡言乱语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但衣衫也给我揪坏了,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今天就和你没、没……”
他的话吞回肚子里,看着车中雪白的手心上那一锭黄澄澄的小金锭,再也说不出来了。
车中很好听的声音道:“我的伙计性子莽撞,得罪了先生,这个赔你的衣服,够吗?”
陈老板很明显地吞了一口口水,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接过去,赔笑道:“够了,够了,爷你别客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先走了。”
任平生骂道:“他娘的,金子打的衣服也够了,这老小子要敢说不够,那他就是强盗打劫的。”
萧瑟小声问道:“任平生,你怎么知道他昨晚受了惊吓?”
任平生道:“我刚才一抓这人手腕,就感觉到他气息紊乱。惊喜怒忧带来的气脉都是不同的,他这是极兴奋的时候骤然受惊,气脉断了,没有身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