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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突击差不多。两者虽然都骑射了,但是骑射的目的不是避免肉搏。而是在肉搏前的一瞬间追求最大程度打乱原本严阵以待的一线敌人。
这个放箭不追求命中率,只追求射击频率,而事实上如果面对的是密集阵的敌人阵形的话,因为缩短到了三十步,哪怕不瞄乱射,没射中主要目标,也往往可以射到他身边的人,总归杀伤效果还是很可观的,而且可以如同迎头一闷棍一样在接敌前的一瞬间把人打懵打乱,然后瞬息之间就遭到了骑兵的墙式冲锋。而如果敌人为了防备冲锋前的箭雨而选择松散阵型的话,那么箭雨的杀伤效果固然会大减,但松散队形扛不住骑兵冲击力的弱点,则正中攻击者的下怀。
隋朝的时候,西方的阿拉伯人也还没有发明出马穆鲁克战术——其实阿拉伯人的马穆鲁克骑兵战术,最早也并不是阿拉伯人用本民族的兵源完成的,而是用了被阿拉伯人卖为奴隶的塞尔柱突厥人。而塞尔柱突厥人在中东地区的大规模扩散,也是中原民族大破突厥之后完成的,所以,这种战术被萧铣拿出来的时候,虽然语焉不详,却能够给颇有名将之才的秦琼耳目一新之感。
后世一个精锐的马穆鲁克骑兵,据说可以在战马冲刺三十步距离的时间内,爆发式连珠射出五箭,且不论那可怜的精度,但仅就密度爆发力而言,算是空前绝后了。秦琼的骑兵连珠箭练不好,充其量这么短的时间只能射出两到三箭,但是幸好他们使用这种战术时初战的对手是农民军,所以有足够的容错性来让他们练手。
正面的步军在五轮猛射之后直接长枪横刀陌刀地干上了,血肉横飞还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两翼还有团团的后军围裹上来,未曾胶着,秦琼的骑兵就迫不及待完成了马穆鲁克战术。两三轮爆发式的连珠箭,专挑着李子通军两翼那些有经验的、为了对抗骑兵突击而密集站队的小股精兵,一股股箭矢射进人挨人扎堆的军阵中,如同切菜一样溅起一大坨一大坨的血水。
农民军缺少坚甲,在锥头破甲箭的面前毫无抵挡之力。猛挨了一顿之后,李子通军两翼那些中下级军官似乎看出了官军要玩近距离持续放箭削弱的战术,有些急急忙忙让麾下士兵站开一些防止被弓箭杀伤的太惨,有些却没有反应过来。一时之间,推搡拥挤,乱作一团。
秦琼却没有按照套路出牌。在农民军两翼忙着部分变阵、旧力乱窜,新力未生的当口,果断毒辣地扎了进去。密集阵已经不存在了,士兵们有的正在转身,有的在奋力推挤战友,连长枪列阵、枪头一致朝外结阵都没做到,就被无数战马硬生生撞上了。一下子李子通军全军都乱了套。士兵们咒骂不止,哀嚎遍野,那些让士卒改为松散防箭矢阵形的军官们。都被手下用最怨毒的诅咒诅咒遍了祖宗十八代,甚至被自己人背后下黑刀子剁了,反正战场上这么乱,谁知道是谁下的手呢。
“阚棱怎么还没赶到!不是说只最多拖后二十里、咱把官军引诱出来决战他就侧翼包抄夹击官军的么?快再派传令的去催啊!阚棱王雄诞俩狗杂。爷爷今日得脱。定然不放过这等背信弃义之徒!”李子通在中军急得冷汗淋漓,咬牙切齿地砸着车辕。
一旁的军师毛文深都看出些不对,官军此前这些日子如此温吞慢性,今儿个一交手就爆发式发力,显然是打算利用义军不同山头之间的相互不信任,来个各个击破。自己一方兵力本就不比官军多多少,装备和精锐程度更是远逊,如果这样扛的话。说不定就把本钱打光了,真到了那一步。如果官军受损不大,阚棱王雄诞肯定见势不妙要撤退,不会再来死磕,到时候李子通军左右都是个死,不是被官军灭了,就是被杜伏威灭了——哪怕逃到了盐城县,官军不来追击,但是到时候身边没兵,杜伏威会留着你?
“大头领,当务之急,咱要是再死磕,固然可以多杀伤那么千儿八百……某是说几千官军,但是咱自己到时候就啥本钱都不剩了,今日局面如此,还是留下一些人马作为弃子断后,咱主力赶紧往阚棱军的方向靠拢后撤吧——他们让咱先战,咱也战了,死伤了那么多人,总不好让他们看好戏。今日之后,大头领要想再维持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能让杜伏威受的损失比咱小!”
李子通牙齿都要咬碎了,如今几盏茶的功夫,他手下至少已经搭进去三四千伤亡了,官军死伤不会超过一千人,按说他还有一万七八千的人马,是可以再撑一撑的,如果现在后撤,肯定是溃不成军。可是,他不能给阚棱临阵反悔的机会,一定要把对方拖下水,只有农民军的大头领才知道,最凶恶的敌人其实不是官军,而是另外一路农民军。尤其是有些农民军已经准备低调,离开漕运要道,不吸引官军注意力的时候,找上门来对付他们的肯定只能是“友军”。
“后撤!不要跟官军死磕!让咱从齐郡带来的老兄弟们赶紧麻溜扯呼,把赵破阵那里收编来的人马留下断后!咱的旗阵不要动,马匹也都留在中军,先生先去通知刘铁头、赵大胆他们,让他们带着预备队‘迂回’,一会儿某便亲自带马军后撤。”
李子通还算有点脑子,知道如果刚打定撤兵的主意,就让自己的中军旗阵后退,那这个撤退肯定就止不住势头了,会变成全盘大崩溃。所以他的中军旗阵暂时不能动,只是让毛文深想办法,把嫡系部队先抽出来后退迂回——主要是往阚棱、王雄诞的援军方向机动,等到脱开了五六里地面后,自己的中军旗阵再撤,这样一来,官军要想追上他撤退的那部分人马,定然追之不及。
而秦琼纵然再是英勇,只带了两千骑兵——而且这一战中好歹也已经战死了百来个,伤了二百多——与己方步兵大军脱节、去追击上万李子通军的话,李子通还是有把握把秦琼的门牙给磕掉的。
然而,这个决定做下的那一刻,李子通从赵破阵麾下收拢的那些人马下场就已经注定了,他们被当成了断后的炮灰,在局部战场上总人数居然都相较于官军处于劣势,更别说士气装备和武艺了。眼看着嫡系部队机动得差不多了,李子通本人带着数百骑兵弃阵而走后——尽管他已经很注意了,逃跑的时候也没有带军旗一起,不让自己的士兵第一时间知道主帅逃了——但是前军依然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崩塌。
乱局之中,李子通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嫡系部队全部捞出来,毕竟有一些已经投入到了焦灼的战斗中去了,没法在刀枪搏杀之间返身逃跑,还有一些被作为督战队撒到了赵破阵旧部当中,以控制部队。
所以,又过了一刻多钟之后,当李子通和阚棱回合的时候,狼狈地身边只剩下八千人马——好歹都是相对精锐久战余生的老兵油子。
辅公佑和阚棱、王雄诞都看了大惊,齐声喝问:“怎的这便败了!连小半个时辰都没撑到!李子通你究竟有没有诚心死战!”
李子通火冒三丈,正在气头上,把头盔往地上一砸,不顾情面地怒吼:“我曰你姥姥的阚棱!老子没有血战?老子手下两万兵马,都打得只剩下八千了!再扛下去,一个人都不剩了,才遂了你的意是不?杜头领吞并友军的那点儿心思,都是你们挑唆的!恨不得友军都拼光了——你再这般无耻,信不信咱这就投了官军,回身来杀尔等!”
幸好两边各有辅公佑和毛文深还算识大体,顾大局,面子还是要做的,死命劝住了两军不要火并,毛文深摆出一副声泪俱下的样子,痛惜道:“阚将军!是尔等一直猜忌我家大头领以邻为壑,不肯齐头进兵,官军正是得知了这个消息,知道有时间差可以利用,才仆一交手,就死力全力猛攻,不计伤亡,不恤体力,为的就是实现各个击破——
现在官军那边做到了,咱也不敢让阚将军如何承诺,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当然,阚将军如果还有三分人性,今日愿意死命一战的,咱哪怕只剩八千人,也会助战,这些都是从山东辗转血战留下的精兵,未必没有战力。只是有一点,一会儿官军追杀马上就要到了,你我两军一定要齐头并进,奋力搏杀,咱才与你们合力,否则,咱就真只有去投官军,反过来对付杜头领了!别逼人太甚!反正威胁朝廷漕运的是杜头领,昏君杨广非杀不可的也是杜头领,咱家李头领还没那么大的名头被昏君记住!”
毛文深言语之间,战场后方的追击战已经到了尾声,赵破阵旧部被萧铣的人马收拢俘获的不知凡几,李子通损失的一万两千多兵力里头,至少有五千人被抓,还有三四千逃散了,剩下的不是战死就是残废。萧铣的大军步步紧逼,与阚棱统帅的杜伏威军逐步接近,也是见对方严阵以待,并无可趁之机,才没有直接冲杀上来。
接近到了这个距离,阚棱想后撤也不可能了,五六万人要是回身一动,马上便是一场大乱,如今之计,唯有与官军血战。
第四十二章焚薮而畋
萧铣手下一万两千人的官军,与李子通一战不过打了半个时辰,付出了区区一千出头的伤亡,其中直接战死者不超过三百人,便取得了阶段性的大胜,把李子通军主力中的赵破阵旧部几乎全部干掉。
抓获的五千俘虏当然不能直接重新驱赶着上阵厮杀了——那样会有很大的临阵哗变倒戈风险,所以萧铣还是只能分出几百士兵把那些俘虏押往后方。如此一来,能够拿来和阚棱直接决战的官军人数,反而是降低到了一万人左右。
一万人对付将近六万人,按说萧铣是占了极大的劣势的,纵然官军和农民军交战,屡屡都可以打出一比几的交换比,胜败也还在两可之间。
但是,阚棱、王雄诞、辅公佑等杜伏威军高级将领,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士气这种东西,有些时候真是可以具象化,让人肉眼都看得出来的。官军刚刚大胜一场,锐气爆棚,旌旗鼓角,都弥散出一股磅礴的气势。反观杜伏威军这边,虽然也是新上阵,按说气势不该堕落,可是刚刚目睹了李子通军被追杀时忙忙如丧家之犬的惨状,如今又见到了官军的规模和阵容,上上下下不免升起一股恐慌:
看上去对面的官军人数也不多,万把人的样子,李头领据说有两万人马……可是就这么万余官军,小半个时辰就把李头领的两万人马打得溃不成军、歼灭了其中一半还多?而且看官军的样子,似乎歼敌一万多自身都没什么损失一样。那这些官军得是有多精锐?这种思维笼罩之下,似乎官军来迎战的人数越少,义军这边就越觉得压抑。
阚棱没读过兵书。但是从基层杀上来的将领,都是对战场氛围有一种如同野兽一样灵敏的本能嗅觉,他一看就知道如今士气不可用,见官军没有趁势直接杀过来,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因为这样有利于两军调节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须臾之间,一个想法就从他脑海中冒出来了。
……
“什么?阚贤侄打算找官军中猛将挑战?这似乎不妥吧,阚贤侄好歹也是我军主将身份。咱不过是杜头领派来增援的。三军主将去做那种与人直接厮杀的事情,是不是太草率了?”
辅公佑听阚棱说了准备约战官军将领单挑的消息时,也是吓了一跳。虽然他本人自问老资格,对于杜伏威把阚棱和王雄诞越过他去委以方面重任很是不爽。但他如今好歹还是知道以大局为重的。
然而阚棱的想法也很简单:必须在混战之前。把官军的新锐士气打压下去,把己方士气提振起来。农民军缺乏组织性,打仗靠的就是士气,没了士气的话,哪怕十万大军都有可能作鸟兽散。而他自问武力雄壮,和敌人单挑的话还是不怵的。辅公佑原本是就事论事的持重之言,但是阚棱这几天对辅公佑有了一丝芥蒂之后,听在耳中反而觉得对方是看不起自己的武功一样。分外刺耳。
一旁的王雄诞左右看看,还是决定支持阚棱。直截了当说:“要想打压官军士气,这个法子自然是最好不过了,阚大哥武艺自然没说的,不过也要堤防官军使诈,咱便从旁接应好了,万一有个变故,也好照应。”
辅公佑冷哼一声,对方好心当成驴肝肺,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若是这二人真有意外,江淮义军中便再也没有人可以独当一面了,杜伏威少不得还要靠自己支撑淮南大局——杜伏威自己一下子收了十几个义子,不过其余的都不成器,没那么大能耐。
两阵对圆,间隔超过两箭之地,足足四百步。阚棱和王雄诞带着一队骑卒,便出阵而列,开始大声喧哗挑战,兼顾骂阵。
官军阵中,萧铣的位置比较靠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对身边随军的马仔长孙无忌问道:“对面那些贼将这是作甚?阵前辱骂,能提振多少士气?”
长孙无忌这方面军旅经验反而比萧铣深厚,可能是北方将门出身的原因吧,家学渊源,马上给萧铣解释:“大使,贼军这是打算挑衅我军没有勇将,不敢与之单挑,我军不出战的话,贼军倒也可以勉强扭转一些士气。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大不了让弩手突前,放一通乱箭射回,便是射不中,也好让敌人不敢嚣张。”
萧铣一听就乐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主持的战役也有七八场了吧,有打高句丽的,有打农民军的,还算业务范围广泛,但还真就第一次遇到有敌将要求单挑的。他心中猎奇的兴致一上来,加上对于这事儿本来就不怵,竟然还颇为期待。
“不不不!怎么能乱箭射回呢!那个谁——让秦琼出战,让来整带着剩下的骑军压阵掠阵。”
长孙无忌是新来的,不知道秦琼武艺,不免觉得萧铣有些孟浪,然而见萧铣这么沉着哂笑的样子,也就不说什么了。
秦琼原本带着骑军在两翼压阵,听了传令兵言语,一下子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好像肾上腺素分泌狂飙,兴奋得不行——跟着萧驸马转战南北这几年,总算逮着一个万军面前逞能武艺的机会了。那个阚棱虽然好像有些名气,据说是杜伏威帐下第一猛将,可是一伙流贼能有什么勇将可言!
怀着相互轻视的心态,秦琼和阚棱各自策马出阵,相向冲刺,在相距七八十步的地方勒马停下,相互通了姓名,撂下一些狠话,便准备直接抡开干了。
“那贼将倒是好大的气力,某倒是该先试试看他斤两。”
秦琼虽然轻视阚棱,但是战场嗅觉之灵敏,已经让他到了对任何一丝潜在危险都可以轻易嗅到的程度。而且秦琼弓箭颇为擅长。自然目力敏锐也是非同小可,双方隔着七八十步,阚棱那杆看似形状不出众、但是质感惊人的重型兵刃。便已经让秦琼警觉起来了。
那是一柄比寻常九尺陌刀更加长大厚重的特制陌刀,估摸着连刀带柄总有一丈有余,而且寻常官军的制式陌刀刀刃只有两尺多长,剩下的刀柄倒有将近七尺,而阚棱这把大陌刀似乎多出来的一尺多长度都是长在刀刃上,所以足足开了有三尺半刃口的样子,几乎比短柄的宝剑和横刀整体长度都要长了。
更不寻常的地方在于。阚棱的陌刀刀刃和刀柄处没有任何膨大的接合部,没有红缨遮挡的情况下,都看不见任何分叉咬合的榫接痕迹。所以很显然只有一种解释——这柄陌刀连刀杆和刀刃都是一体打造的,锻造的时候先锻出了一根一丈长的铁棍,然后把前头三尺半反复叠打成刀刃,与后头的刀柄浑然一体。万全用不上接木柄。
制式陌刀一般也有大小轻重。大约在十七斤到十九斤之间,猛将用的加长加重的,或许有二十三四斤(隋唐一斤690克),可是阚棱这把刀,虽然刀柄比木柄的刀要细不少,只有三指粗细,却绝对要在三四十斤之上。见到如此雄沉的兵器,秦琼的轻敌之心马上收敛去了七八分。只是脸上还故作骄矜,言语气色也丝毫不在意一般。好麻痹阚棱。
阚棱的战场嗅觉也甚是灵敏,无奈秦琼的装扮和武器的外观上看不出什么破绽,没那么多信息量,所以阚棱真不知道秦琼深浅,这年头信息闭塞,除非是天下知名的猛将,否则谁在敌军之中都是路人甲的级别,如今的秦琼在国内功业不显,仅有的勇名也是在高句丽挣下的,农民军将领又哪里去打听?
加速,冲刺,两马相交,电光火石之间,秦琼沉气猛刺,却是留了三分后劲准备随时卸力,刀枪相交前的瞬间也把胯下黄骠马略略拨转了方向,“铿~”地一声闷响,带着嗡嗡的回音,以及略微慢了半拍的夸张惊呼,秦琼貌似险之又险的避过了阚棱直来直去的照头一刀,堪堪把数十斤重的兵刃架得偏斜了开去。
阚棱蓄满全力的一刀被带偏,要全力拉回兵刃时自然少不得有三分空门,心中惊讶时,也不敢双手全力收回陌刀,只是右手虚拖陌刀委地,迅速拉开与秦琼的距离,左手则飞速地往自己腰间一按,抽出一柄仅有两尺多长的横刀护身。等到双方错马而过拉开了十几步之后,才重新用力把陌刀握好。
重兵器最怕的便是一击不中后被别人顺势带斜,也就是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