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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阿米娜回来,带给她一些物件,细细解释了一番:“回禀公主,那边是市令在设场兑换铜钱呢。据说新皇登基之后,为了新朝气象,觉得前朝末年五铢钱滥铸,掺杂铅、锡过多,铜钱色泽泛白,百姓多苦于此,故而另铸新钱,准备徐徐图之,数年之内废除五铢钱——旧钱可根据铜质成色,兑换新钱。”
“兑换新钱可以理解,废五铢钱,却是什么道理?从汉至隋,五铢钱已垂七百年,多少次改朝换代都没有换过,怎得贸然便如此行事?哼,刚才还以为他与民休息,想来也不过是好大喜功之君……”杨雪艾念叨到此处,便不好再说下去了。因为她想到了她的皇兄杨广,天下好大喜功能折腾的皇帝,谁能超得过杨广呢,所以她还真没立场去批判萧铣。
没有时间多想,杨雪艾便被眼前拿到的新玩意儿吸引住了,很快结束了漫无目标的意淫。
依然是方孔钱,但是比五铢钱要轻一些,估计也就三铢左右,不过含铜量看着倒是比五铢钱高得多,色泽青光锃亮,而且铸造的时候还有更加凸起的滚边,对于防止奸商锉削取铜应该有一定的帮助。阿米娜告诉杨雪艾,新朝的新钱是定为一两十文的制度,便于称重,上头的印文字体,则自然是当今圣上的师兄欧阳询亲笔手书的模板了。
话说当年萧铣最初搞出雕版/活字印刷的时候,也是让欧阳询捉刀写的模板印文,再找工匠雕刻,这么一个大书法家放在那里,和萧铣关系又亲近,别人显然抢不到这个活计了。
欧阳询写的印文,乃是“鸣凤元宝”四字。
“居然把年号铸在钱上?真是不当人子!如此,岂不是换一个年号就要重新铸一批钱了?如此靡费,只怕比先帝都……唉……”杨雪艾没有这方面的见识,只是长叹一声,当成是萧铣的穷折腾,没有再去理会。
不过不管杨雪艾这样的妇道人家理不理解,鸣凤元宝就是以丹阳城为基点,开始慢慢流通开来了。
……
后世无知之人,往往以为“开元通宝”,便是华夏大地上最早的宝文钱了,再往前,从秦半两钱废弛以后,便是五铢钱的天下,直到开元通宝出现。
实则,哪怕萧铣没有被穿越附体,让历史按照原本的走向自然发展,天下最早的宝文钱体制,也轮不到开元通宝,而正是“鸣凤元宝”——众所周知,开元通宝是武德四年,也就是公元621年开铸的,而鸣凤元宝,在鸣凤二年到鸣凤三年之间便开铸了,比开元通宝早了两到三年。
之所以后世人不知其故,无非是历史上的萧梁存在太短,立国四年便被李孝恭和李靖灭了,以至于其文物都湮没无闻,鸣凤元宝只铸造了两年,存世不多,又遭到后来唐朝的收缴熔毁,幸存者极少。后世直到21世纪,才被考古学界发掘发现,验明正身及铸造年代。
别小看这两三年的提早,因为这背后代表的可是一个发明——谁知道李渊为什么恰好在武德四年开始铸造开元通宝了呢?说不定就是剿灭了萧梁政权之后,得到了鸣凤元宝的实物,然后大受启发,认识到了把年号铸到钱上,对于乱世之中提升自身正统性的巨大帮助。说到底,李渊只是一个山寨者,而不是发明者。从隋唐以前,北朝不注重商业文明的一贯传统,也可以看出发明年号钱这种创新基本上不可能是北人原创。
所以这个事儿上,萧铣还真是没开挂,完全是他麾下的幕僚提出了这个事儿,提醒了他,让他大为赞赏,立刻实施。而且本时空的萧梁显然不会是一个短命王朝,宝文钱发明者的名字,自然会被铭刻在历史书上,后世再怎么想篡改也抹杀不了。
那位提出鸣凤元宝议案的年轻幕僚,在原本的历史上有望成为蜗居江陵的萧铣手下重要军师。只可惜如今因为萧铣家大业大,早已不是历史同期那个只拥有荆楚之地的小军阀了,所以他手下谋臣如雨,自然没那么明显的上升通道可以为有才之人所用。不过,却也不算晚了。
因为,萧铣在看到那道上书言事奏请开铸宝文钱的奏折上,所写的“江陵郡曹佐岑文本”落款,就准备破格提拔、大用此人了。
第二章入蜀命门
丹阳宫殿,所有帐幕帷幄,都从隋朝时候的色泽,改回了大梁时期朱主玄辅的色调,以朱为底,以玄为边,说不出的肃穆厚重。
从梁武帝萧衍饿死台城那一天起,这个色泽就在丹阳消失了,至今已有将近七十年,或许萧衍永远也想不到,大梁都离开了丹阳城七十年,传到了五世孙,还有重归此处的机会。不过唯一让萧铣省事儿的地方,或许就是萧铣不用和别的开国君主那样费劲地去想办法挖掘故纸堆,追封天子七庙了。因为他的七庙,除了他自己的父亲、祖父两辈原本不是皇帝,需要他追封;再往上其他七庙当中的祖宗,本来就是皇帝,不用再费那个事儿了。
鸣凤元年的正月,已然在喜庆的氛围中过半,元宵佳节之夜,丹阳城内阖城同庆,新皇也颁布了大赦天下之令,把许多此前各路农民军剿灭过程中捕获的从贼之人尽数赦免,一派新朝新气象。
丹阳、京口、扬州、兰陵、吴郡、会稽等六郡之地,也在短短数日之内,成为了“鸣凤元宝”新钱第一批流通开来的州郡,这全都要仰赖披着豪商外衣的一代情报头目武士彟的大力筹措,加上这些地方本就商贸鼎盛,才能如此之快地响应朝廷。别的边远地方,好歹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彻底推广——毕竟就算那些地方想推广,朝廷的铸币产能一开始也跟不上。仅靠吴郡吴兴地区的钱监,哪怕把原本制造板甲的成熟冲压工艺用在铸币上,铜材充足的情况下。一年也就两三百万贯的铸币产能,
不过。年仅十七岁,原本只是江陵郡一介功曹书佐的岑文本。却是通过了建议朝廷行宝文钱的契机,成功进入了新皇萧铣的视线。萧铣前世继承来的历史知识显然不够丰富,不可能记得住岑文本这种级别的文官少年时候的经历,只知道此人后来在李世民一朝时才大放异彩——这还是后世拜一些电视剧所赐而已。现在猝然发现原来岑文本原本就在自己手下,也是意外之喜。
萧铣很是爽快地给了岑文本一个黄门录事的官职,看上去才从七品,不过却是门下省的缺。加上因为熟知历史上的岑文本和长孙无忌“相性差距貌似刚好有75”,所以才尽可能避开了内史省的体系。
……
新朝建立之后,恰逢多事之秋。用兵开拓的脚步自然是不能停歇的,武备的运转丝毫不以改朝换代的喜庆所影响。简单处理了繁文缛节虚礼日常之后,仅仅正月末,萧铣就从不得不为的奢靡与温柔乡中挣扎出来,召集文武开始商讨下一阶段进取的战略方向了。
岑文本作为黄门录事,这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高级别的中枢朝会,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而且理论上他的职务是帮衬着年纪老迈、智识衰退的黄门侍郎裴矩查漏补缺。提醒拾遗,这就让他更加不敢懈怠了——裴矩,可是在杨广一朝就已经是黄门侍郎了,门下省这一块儿。十几年来都是以裴矩为大佬,萧铣改朝换代之后依然原职留用、另加虚衔爵位以示封赏,显然也有稳定局面的考虑。
不过这也让年轻的岑文本隐隐然很有一丝期待:自己那么年轻。就可以因为一些远见而被陛下赏识,得到在重臣身边耳濡目染学习的机会。假以时日……陛下还真是用人不拘一格呀,不在乎门第高低、名望多寡。而且萧铣在朝会之前一天还专门找岑文本说过几句。虽然仅仅是几句让他早作准备的提点,也着实让岑文本感恩戴德,骨头都轻了几两。
萧铣在朝会之前和他说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如今天下诸路反贼之中,朝廷以李渊伪朝为第一大敌,将来的军略布局,都已削弱李渊为第一要务。而大梁与李渊的辖区并不接壤,故而眼下定然要以争取蜀地为两家相争的首要。然而朝廷新收荆楚也才三个月时间,彻底平定理顺的时间则更短,因此对于楚地和巴蜀的情况不够了解。岑文本在江陵郡多年,又是个有见识的,所以萧铣让他多多做好功课,准备一些风闻情报,也好帮助朝廷决策争蜀方略。
岑文本昨夜得了萧铣的召见抚慰之后,便挑灯夜战,搜肠刮肚,把他在江陵数年体察所得尽数组织了一遍,也亏得他素来勤谨,眼光敏锐,自问今日定然可以有所表现。
“国朝新立,且有大长公主、先帝符命禅让;故隋郡县,官吏俨然之处,本当在诏书至日,尽数归降。然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川蜀、五溪多有或民风彪悍、或心向秦人之官吏、豪族,众卿有体察下情的,今日不妨畅所欲言,估计一下西南诸郡的反应,说说看朕当准备多少兵马,对何处用抚、对何处用攻伐,如何收川?”
萧铣的一番问话,把包括岑文本在内的所有与会朝臣神思都拉了回来。
萧铣的发言,着实让一些原本在杨广时期就位列中枢的高官很不适应,因为当初的杨广可以说是晚期几乎什么都不懂,什么下情都不了解,提的问题很宽泛,任由朝臣发挥回答。到后来弄得朝臣们也都懒得去细致调查掌握第一手情况了,完全是空对空大谈炎炎地应对。而萧铣的问题却很长,很具体,一看就是已经预见到了朝廷开拓过程中有可能遇到问题的主要方向,那些只会大谈炎炎说套路话的大臣就很难接过话头了。
不过幸好,裴矩依然给力。虽然萧铣改朝换代之后,给裴矩依然保留了黄门侍郎的明面官职、却去掉了裴矩内外侯官总管的职务,不让裴矩再兼管新朝的情报机构,不过裴矩在隋朝时候遗留下来的那些认识,依然足够他吃几年老本的了。
当然。裴矩被拿掉内外侯官总管一职,也并没有引起裴矩的反感。因为这并不是针对裴矩一个人的,而是新朝至今为止还没有设置类似于“内外侯官”的情报体系呢。内外侯官作为隋朝的一个官僚系统,已经整个不存在了,自然其中的官吏都转入了别的身份。
“陛下,老臣以为,陛下想要和平收复蜀地,只能说有六分把握,不过完全要看前期的运作——老臣此前遍查蜀地留守、郡守乃至其他军政要员名册,其中最当为陛下重用者,乃故益州总管独孤楷诸子。独孤楷诸子归附陛下。则蜀中膏腴心腹之地便可为陛下所有,其余旁枝末节,自然可以顺势捋清。去岁年底,门下省协理编订吏部考功封赏时,也曾评定独孤楷诸子为上上等,升迁其权位、增广其兵要,而并未遭致蜀中其余官吏反抗,想来如今便可继续依此而行。”
萧铣一愣,倒是不记得这些事情了。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忙着跟杜伏威打仗,还忙着改朝换代,对于原本朝廷对蜀地官员的人事任命还真没走心。完全是让手下人相互监督审查,他自己做甩手掌柜橡皮图章。现在裴矩提起来,他倒是隐约记得有这回事。只是完全没想到这件事情原来这么重要。
不过,不耻下问是萧铣的好习惯。他并没有杨广那样爱面子的毛病,所以当下便直截了当让裴矩再花点时间解释一下原本布局的意图。
“陛下。故益州总管独孤楷,乃是殿内宿卫司独孤盛亲兄。当年独孤盛、独孤楷兄弟早年皆出于北周独孤信门下,乃是独孤氏家将。后独孤皇后将此而将赏赐于先帝(杨广)作为护卫,独孤盛一直被先帝留在身边,垂三十余载,忠心不辍。其兄独孤楷原本也是先帝藩邸私将,然后来先帝因不安蜀王杨秀在蜀中闭门骄奢、逾越制度,待杨秀废黜,蜀中多有不稳,先帝在文皇帝面前举荐,以独孤楷为益州总管。
大业初年,独孤楷因年老乞骸骨,归镇北疆,然其三子尽数留在蜀中,其中长子独孤凌云袭蜀郡郡守、监省郡事。次子、三子独孤平云、独孤彦云为郎将。去岁先帝为宇文化及逆贼所害之后,朝廷亦有诏书入蜀,加封独孤楷三子,使独孤凌云升蜀郡郡守为蜀郡留守,并加剑南道观察使,其二弟也各有增广兵权,执掌绵竹。”
裴矩这么一介绍,萧铣马上就听懂了——独孤盛如今还在他的丹阳宫里继续当殿内宿卫司的主将呢,依然按照杨广时期的原职留用。作为宫廷侍卫军的主将,能够在改朝换代之后依然留用的,那自然是说明其忠诚度非常可靠了。独孤盛之所以可以被这样信任,显然是因为他的女儿独孤凤原本就是萧铣的妾侍,而萧铣称帝之后,也已经得到了皇妃的封号。萧铣毕竟是前朝驸马,虽然人品俊逸非比寻常,后宅却是不充实,现在骤然称帝,后宫里头也就一个皇后,不超过五个妃子,冷清的很。这也间接导致了每一个妃子的家人都可以得到相对更多的资源。
当然,萧铣也是会放着外戚专权干政的,不过现在他刚刚上位,新锐进取,显然不是担心外戚的时候,太过操切只会冷了人心,而且要防外戚也该是防着年轻有才的晚辈,独孤盛这种都六十几岁的人了,黄土埋到了脖子边,萧铣自己却正是盛年,实在没必要枉做小人去防着。
而独孤楷是独孤盛的兄长,他的几个儿子独孤凌云、独孤平云和独孤彦云自然是独孤盛的侄儿。也就是说,独孤凌云他们的堂妹独孤凤,现在正在萧铣后宫里当皇妃呢,皇妃的堂兄们,怎么可能不向着新朝呢?
可以说,只要萧铣能够让独孤凌云独孤平云兄弟等人在原本蜀郡郡守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保持掌权扎实,掌稳了,一直等到萧铣的本部军队入川,那么蜀地就搞定了。但是萧铣也是知道乱世当中,不是靠朝廷的调令就能让地头蛇乖乖接受权力洗牌的,就算去年年底裴矩一番运作让独孤氏兄弟官面上的权力增大了,实际上他们能消化几分,还是未知数。
“那……如今独孤氏兄弟一切可有进展?独孤平云升为郎将、执掌绵竹府兵之后,可有掌握剑阁要害防务?”
裴矩很想给萧铣一个轻松的答复,可惜事实就是比较残酷,让他没法轻松起来:“剑阁隶属义城郡,非蜀郡辖区……先帝在时,增设经略使、观察使等职务时,曾为天下分道,义城郡也并非剑南道辖区,故而……至今未能调动。再往北的汉川郡,便更难以渗透了。”
萧铣听了也是微微皱眉,剑阁要塞没法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是说秦地的李渊军队,还是留下了一条入川的道路的。既然自己堵不住李渊南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从自己这一边加速了,和李渊抢时间。
“既如此,朝廷兵马倒是该从速进兵了,不论如何,先抢入蜀郡,与独孤氏兄弟回合,然后再徐徐北图,掌握剑阁、葭萌诸处蜀道要害——裴侍郎,对于我军入川道路,你觉得可有什么违碍需要注意的么?”
“我军入川,无非水路、陆路,虽然沿途州郡并非都归顺我朝,还有一些以东都杨侗为正统,但是我军如今与王世充算不上有什么冲突,想来那些州郡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当不至于太过激烈抗击我军才是。陛下欲图速进,正当其时。”
“既然如此……”萧铣听裴矩没什么意见,这就准备再客套一下问一下在场其他大臣,若是没人反对,那就即日下令出兵入蜀了。
“陛下!微臣尚有一言:朝廷入川途中,有一处不可不防!”
裴矩眼帘微微挑起,而其余与会的文臣更是惊诧,不知道是谁人可以给老奸巨猾的裴矩再挑出查漏补缺的内容来,然而当他们看过去的时候,都是傻了眼了:这不是那个刚刚被陛下破格提拔乳臭未干的岑文本么?
岑文本当然感受到了众人不善的目光,但是眼下也是无计可施,赶紧跪下陈奏,先免冠谢罪,然后就事论事:“陛下,臣此前久在江陵,熟悉荆、蜀道路情形。由三峡而入川途径各郡,确实都是或归顺朝廷、或支持东都杨侗不假,没有任何一处明面上敢以李渊所立伪君为正朔。然而,明面上不敢,不代表他们不会阳奉阴违,有些郡守名义上归顺王世充,不过是因为他们的辖区与李渊的势力范围相去甚远,已成飞地,所以才不得不与朝廷或王世充虚与委蛇,若是真到了朝廷大军压境的那一刻,说不定那些官吏便会在朝廷大军背后捅一刀。”
裴矩的眯缝眼终于闪过一丝精光,他也忍不住了,不等萧铣开口询问,就自顾自开口追问岑文本:“岑录事,你敢如此说,想来是知道有谁会和李渊沆瀣一气的了?”
“不错——别人下官不敢担保,但是夷陵通守许绍,定然是不惜一死也要和李渊沆瀣一气的!”
第三章迎战许绍
许绍,字嗣宗,祖籍河北高阳,安州安陆人。
不要怀疑,隋朝时候的安州安陆,就是后世湖北省的安陆市,所以许绍出生的时候,就是地地道道的湖北人了。那么,既然他的祖籍是河北的,他的父辈怎么会千里迢迢到湖北来生下他呢?那是因为他祖父许弘与父亲许法光,都担任过楚州(北周时的楚州,不是后来的楚州,唐朝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