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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钜、萧钧二人在仁寿年间都还没成年,自然没有官职。萧钜比萧铣还小六岁,今年刚刚及冠,在朝中担任太子内率的侍卫官职,属于官品不低权力很小的清贵闲职,现如今东宫虚位、杨昭死了两年多杨广都没新立太子,所以东宫各率的武官就更是权势尴尬了;萧钧才十七岁,也是处境相若。他们的父亲萧珣虽然还健在,不过已经年过五十,空留了一个爵位后早早退养在家——对于老一辈的、在西梁亡国之前就已经担任过要职的西梁宗室,杨广还是要防范一辈子,一直防到死的。
除了萧氏家族之外,对萧铣被杨广降职反应第二敏感的,反而是宇文述一阀。宇文述如今已经总掌朝廷兵权调度,此先对于杨广委任萧铣作为来护儿的行军监军还是颇为忌惮的——宇文阀这几年算是已经绑在了齐王杨暕的战车上了,而齐王素不善萧铣,宇文述和宇文化及父子在有可能不着行迹、不留把柄的情况下自然要尽可能阻击萧铣介入兵权。
而此前这些年萧铣看上去始终对军事不感兴趣,才让双方相安无事。现在杨广的折腾性子一拍脑门就要因为萧铣熟悉海路便派给来护儿监军,宇文述自然要反对。
但是,幸好萧铣触怒杨广被降职一事适时地发生了,宇文述一看萧铣好歹是从正四品降到了正五品,而且也没资格按照原来的计划担任监军,只是担任行军司马。因此宇文述也就不为己甚,没有再吃相太难看连这个任命都要阻击。
当然了,宇文阀的明哲保身、害人不可损己心理在这件事情上起了大作用,但是这绝不是全部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宇文阀一直在靠拢齐王杨暕”这个政治标签,是几年前杨昭刚死时贴上去的。杨昭死后没几个月,杨广的一名侧妃萧贵嫔(也姓萧而已,但是和萧皇后没有直接血缘关系,也是出于兰陵萧氏)为杨广生出了第三子杨杲。
大业七年正月里——也就是几天之前,杨杲刚满三岁的时候,杨广就给这个小儿子加封了赵王的封号。如此一来,似乎此前作为杨广仅存独子的齐王杨暕入主东宫的前景也没那么板上钉钉了……
作为军中巨阀,宇文家在齐王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自然不愿意在导致自己家族的路子越走越窄的前提下,为齐王得罪更多人。
……
闲言休絮,那些朝中派系倾轧的恶心事儿,实在是没什么好多说的。大业七年正月转眼而过,朝中对于各路大军出征的安排也彻底尘埃落定,随着出征的脚步定了下来。
隋帝杨广征发天下兵马,计有一百一十七万整、号称两百万,分四十军从涿郡出发,征讨高句丽。运粮民夫更比兵马倍之。四十军中,每一卫上大将军名义上要统领两军、计二十四军,是有指定出征目标的,不过实际上因为不可能十二卫的上大将军都来随军出征、国内不留名将戍守,所以有时候也以副职代理。另外十六军则是随同御驾同行,见机行事。每一军实额两万五千人,对外号称五万;杨广亲领的御营多一些,实有五万。
按照朝廷明发旨意上的说法:“左路第一军往镂方道,第二军往长岑道,第三军往海冥道,第四军往盖马道,第五军往建安道,第六军往南苏道,第七军往辽东道,第八军往玄菟道,第九军往扶余道,第十军往朝鲜道,第十一军往沃沮道,第十二军往乐浪道。右路第一军往黏蝉道,第二军往含资道,第三军往浑弥道,第四军往临屯道,第五军往候城道,第六军往提奚道,第七军往踏顿道,第八军往肃慎道,第九军往碣石道,第十军往东日施道,第十一军往带方道,第十二军往襄平道。左军以左翊卫上大将军宇文述为首、右军以左候卫上大将军、兵部尚书段文振为首。”
也就是说,基本上高句丽与隋朝接壤的道也好、或者是内陆的道也好,在出征之前杨广名义上就已经分配好了其征服者。而高句丽的行政区划中,“道”虽然已经是最高一级的了,可是考虑到高句丽的国土范围,一个道也就相当于隋朝的一个郡而已。
四十军依次出征,从二月十二这天开始,每日起行一军,足足花了四十天才全部完成出发,先头第一军已经过了辽西走廊的柳城(后世的东北要害锦州)时,第四十军才刚刚离开涿郡。前后行军阵线居然拉开了足足一千多里地。一时之间,直到涿郡为止的运河上,乃至涿郡以北的陆路道路上,牛马驴车和士卒民夫络绎不绝,几乎如同举族迁移一般壮观。
除了陆路的百万挂零人马之外,这一百十七万军队中,还有十五万是走海路、从登莱渡过黄海最狭窄的区段,直接攻击朝鲜半岛腹地的。那当然就是右武卫大将军、登莱-淮海行军总管来护儿的海军了。这路人马,以来护儿为主帅、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周法尚为副帅、行军副总管;驸马都尉萧铣为行军司马。
原本杨广还打算设置监军一职,不过后来因为萧铣的变故,监军便缺位了。好在杨广也不觉得这事儿多重要,没有监军也就算了。临时给行军司马萧铣和行军长史崔君肃下旨,增其权柄,让二人分权、分摊了监视海陆军行止的任务。
这个崔君肃原本就是右武卫的长史,是来护儿的老部下,但是并不是什么都听来护儿的,也颇能坚持己见。萧铣此前没见过此人,对其毫不熟悉。
……
登莱的海军出发要比陆路军晚一些,毕竟从登州到瓮津半岛的航程,不会超过五天海路行程,而陆军光是各军到齐就要花费四十日,去的太早的话,海军就要孤军奋战了。萧铣离开东都后,也不及再回吴郡,直接就在亲兵保镖护卫之下走陆路直奔登州与来护儿会合。至于吴郡派去的战船,早在前一年冬天就全部到位了,现在萧铣只要自己本人到了就行。
齐鲁大地上,如今着实是多事之秋,来整和秦琼这些军中将领都已经提前回军复命了,萧铣身边除了些路人甲级别的侍卫,就只有独孤凤一个心腹护卫,一路上也干掉了两三股小蟊贼,又得张须陀派人互送了一程,才算是安全赶到。
路上经过黎阳时,萧铣听说附近又有一股贼军投靠了河北第二号大贼头高士达,虽然只是一股两百人的小人马,但是在朝廷的邸报上却是影响不小——原因是这次投贼的已经不是普通没饭吃的平头百姓了,而是军队里的中级军官。襄国郡的一名旅帅,带领麾下两百个府兵,成建制反出军队、抗拒从军征讨辽东,投奔了高士达。而那名旅帅,便叫做窦建德。这也是隋军当中有记载的中级军官带领属下本部府兵成建制主动降贼的最早记录。
高句丽还没开始打,军队已经乱象丛生。
第四十章百万大军伐高丽
怒海风涛之上,波峰浪谷之间,战舰千艘阵如鳞次栉比,在黄海上浩浩荡荡地前行。
萧铣还是第一次亲自出海到这么远的地方,此前虽然他麾下势力已经在东海黄海上经略了多次,但是他本人最多也就坐海船到过明州沿海的一些群岛而已。幸好吴人的出身、两世颇习水性的他并不会晕船,黄海海域的水深也比较浅,只有暗涌较多,横浪反而较轻,只要习惯了那种上下起伏的失重感之后,便如履平地了。
“萧司马倒是不减名师之风呐。听说前晋永和年间,名士出游,乘桴浮于海。那些自命风骨之士到了风涛颠簸之间,也畏畏缩缩莫不敢前,只有谢安淡然若素。萧司马从不出远海,第一次横渡去高句丽便能如此,风度不下谢安。”
萧铣正在旗舰船头观风,背后有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却是行军总管来护儿和长史崔君肃。来护儿扬州人,武夫出身,肯定是说不出这般引经据典附庸风雅的言语的,所以刚才开口之人正是崔君肃。
行军总管属下的长史和司马两个职位,都是辅佐总管的文职,要想让没有古代官场概念的后人分清这两个官位的大小,还是颇为费事儿的。不过稍微举一个显眼的例子,大致就可以有个概念:比如,假设诸葛亮北伐时自任“行军总管”(当然蜀汉是没这个官职的,只是假设)的话,那么长史就是杨仪,司马就是马谡,杨仪是诸葛亮的秘书长,负责日常公文书函文职工作;马谡相当于诸葛亮的主要参谋,参赞军机调度。比照到如今的隋军海陆军,总帅就是来护儿,副帅就是周法尚,秘书长就是崔君肃,参谋长就是萧铣。
“来总管,崔长史。下官原先不曾出过远海,这两日一时贪看海景浩淼,一时倒是失神,没听到二位动静,失礼失礼。不知这行程还有多久可以到高句丽?”
“看海况,应该是再要两天也就够了。”来护儿根据经验揣摩着回答,自从去年年底战船全部交割之后,以来护儿治军之严谨,自然也是狠狠操练士卒与舰船磨合了几个月,对于航线熟悉程度已经比较深刻。停了一下,他又感慨了一句,“可惜陈棱陈郎将没能随军,不然此战咱手下又可多一员熟悉高句丽沿海交战地理的干将。”
来护儿如此说也是有原因的,他麾下十五万正规军,半数是来自山东半岛的登莱各郡府兵,还有半数则是从淮南、三吴甚至荆楚之地征募来的——毕竟杨广此次出兵,足足是一百十七万人,全天下除了岭南和蜀地因为或形同羁縻、或蜀道险远没法出兵,其余天下将近九十个郡都被强派了兵役。浙北的府兵,大多数都抽调到了来护儿的军中,而浙南东阳郡的府兵则是被拿来换防、驻守登莱。
陈棱去年征讨张仲坚贼部、平定流求之后,因为萧铣的帮衬吹捧,军功上达天听,所以额外得了金紫光禄大夫的虚衔。今年杨广出征时候,就把陈棱加封为东莱留守,戍卫海陆军的基地大本营。也是免得山东地区张须陀治下的乱贼愈演愈烈后向半岛深处蔓延、抄了海路讨伐高句丽远征军的老巢。
若非后方不稳,本来以陈棱在隋军中少有的海战资历,此次出征肯定是可以随军征战的。(注:陈棱在杨广三征高句丽的时候留任东莱留守是史实。)
萧铣何尝不想陈棱同行出征,然而此刻只能是反过来安慰来护儿:“陈留守也着实是一员精悍有节的干将。不过后方一样重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下官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总管。”
“萧司马这般客气作甚?你本就是参赞军机的,有议论一起说来参详便是。”
“我军三月初出征,朝廷四十路陆军都还没全部离开涿郡呢。如今已然出海后,海路险远,与后方声气不通,陆路进展快慢毫无所知,将来到了高句丽,如何才能协同作战,避免孤军深入呢?”
“这着实是个问题,不过来某也想过了,咱出兵时,虽然陆军四十军都还没全部出发,但是也好歹二十四军前军都已经出动了,只是御营随驾的后续主力未动。光是前军二十四军,那也有六七十万大军。出海这天,听到的最新消息是宇文述、段文振过柳城、强渡辽河,在河口与高句丽国前来主动迎击的先锋将领乙支文礼野战一场。
乙支文礼原本照搬兵法,还想‘半渡而击’,不想我大军绵延数十里一起渡河,乙支文礼区区一军,哪里抵挡得过来。却是被段文振公两翼的兵马渡河后三面夹击杀败,死伤一万余人。想来经此一战,高句丽人也会有点收敛,从此只敢与我大隋坚城固守而已,不敢迎击浪战了。按照这个进度算,咱这一路人马渡海到了对岸的时候,陆路军应该可以行军到辽东城下,高句丽人应该都会被围困在几座坚城之中固守,野外道路当会畅通。”
如今的高句丽,可不是后世的高丽那么一点点地盘,除了朝鲜半岛大部之外,还拥有相当于后世辽吉二省的地盘。按照大隋朝中有识之士的估计,如果高句丽有亡国灭种之危时,以倾国之力动员,还是可以强征出六十万大军的,而其中效法中原府兵制的话,也可以有二三十万大军。所以两国交战之初,高句丽要说一下子非常畏惧隋朝不敢放手一战,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辽河渡河之战中,被隋军歼灭了一万多人的先锋部队后,应该会审时度势收敛一些,毕竟这一战也相当于歼灭了高句丽全国常备军的二十分之一了。
萧铣听了来护儿的乐观言论,心中却是有些苦笑,又不好太拂了来护儿的信心,只是忧虑地说:“高句丽人如果因此龟缩、固守坚城,固然可以让我军围城之后继续进兵、道路畅通。然而辽东之地,不仅仅是有一条辽河,而且辽河还有数条支流入海,这些河网切割之下,道路要想畅通可就殊为不易了。高句丽人若是有舟船之力,截我大军后路,各处骚扰,那朝廷还是不能对坚城围而不攻、千里跃进的。更何况咱这一路人马是直捣腹心,陆路人马要增援我们,还要过鸭绿江呢。朝廷出征时,海路便只归海路,陆路便只归陆路,两边毫无统属毫无配合,终究不是兵家善法。”
来护儿听了萧铣这番言论,也是频频点头赞许,对萧铣在军事方面的认识第一次有了些认同——在此之前,来护儿纵然觉得萧铣有才,那也只是文官的材料,不会认为他懂兵法。现在寥寥几句虽然没有引经据典,也没说出什么兵家的大道理,却着实切中时弊。
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大方略是杨广定下的,不容置疑。来护儿只能反过来劝说:“朝廷定下的大方略,咱便不要置喙了。何况海陆相辅、以水军阻截辽东诸河并鸭绿江,这个方略也只是在得知高句丽人固守坚城不出、我军需要围而不打、千里跃进的时候才会起作用。当初出兵前又哪里能料到高句丽人会这般坚守不出呢?所以世事无万全之法,兵家之事,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如今高句丽人志在坚守,说不定咱海路军若是太过兵强马壮、让高句丽人忌惮,那到了浿水之滨,说不定咱也依然得屯兵坚城之下不得进。反而如今看着后援无继、兵马不多,高句丽人欺我弱势,肯与我们一战也说不定。”
萧铣吁出胸中一口浊气,听来护儿如此老成之断,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数人便在海上每日谈古论今,叙论兵事,来护儿来整等将校则多与萧铣说知一些军旅中厮杀汉的见闻,萧铣不曾有时间空下来细听过这些,一时也颇为觉得有趣,并不枯燥。船队又行了两日,前锋哨探的战船便回报已经见到陆地了,俨然是到了高句丽沿海地界。
在船上憋了五天的来护儿甚感振奋,让从人取了全副披挂,穿戴整齐了准备上岸厮杀。船阵渐渐收拢,其余副帅周法尚与下面各路将领周法明、来整、秦琼等带领的战船也都靠拢上来,一部分准备在浿水河口登陆抢滩,一部分则准备滩头巩固之后直接驶入河口,直奔平壤城下。
当然了,这么做的前提,是高句丽人没有派出水师来阻挠。不过这种愿望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来护儿穿好披挂、集结战船后不久,就已经看到一彪高句丽人的战船从浿水河口杀出,前来迎击了。
毕竟,高句丽水军还从来没有与隋朝水军一战过。陆路的失败或许会打击高句丽人陆地野战的信心,但是并没有影响他们对水军的自信。自古兵法云半渡而击,隋军隔着大海半渡而来,不击一下怎么对得起这个好机会呢?
“看来高句丽人还是不死心,想看看水路能不能‘半渡而击’了——萧司马且观望,看本总管如何杀敌!”
第四十一章临海水战有萧郎
“八牛弩绞弦——放!”“弓队沿舷列阵,放箭!”“全部被高句丽人的盾板挡开了,快上火盆、放火箭!”
声嘶力竭的混乱战场上,各种命令交错织就在一起,形成一幅惨烈的厮杀画卷。数以万计的箭矢破空飞去,大部分却只有孤零零地被海风吹散,飘落在海面上,不得建功,少数可以如愿插上敌舰,却未必能痛饮到鲜血。
高句丽人显然是发现敌情后仓促来战,人马规模并不多,只有不足百艘战船,而且比隋军的战船小得多,每船不足百人,总计算下来,最多也就七八千人的水军来迎击。而他们对面的来护儿,可是统领了十五万大军,是高句丽迎击水师的二十倍。
来护儿根本没把高句丽人放在眼里,只顾全军压上,洒漫厮杀。一刻多钟打下来,高句丽人外围也被撞沉或杀光了十几艘船只的士兵,隋军死伤还不足高句丽人的一半。然而后面随着高句丽人船阵的稀疏分散开来,似乎高句丽人也变得越来越有韧劲儿,并不愿意就此放弃。
“咄咄咄~咄咄咄~”的箭雨插在木板上的声音频繁响起,一些高句丽战船已经被射得如同刺猬相似,却犹然在反击,通过舷窗的射孔对外放箭,反而把弓箭手比高句丽人多了数倍的隋军大船上一些弓弩手射杀。隋军大船压过去想冲撞直接击沉对方,却往往会被高句丽人灵活的小船躲开。
一艘刚刚从前军退下来的四百料战船对着来护儿的旗舰靠拢过来,一个甲胄上有些血污的年轻都尉从舷梯爬上大船,对来护儿行了个军礼,正是他的儿子来整。来整所部开始时打了先锋,后来战况胶着之后,前沿又展开不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