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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支文德带来的,是高句丽倾国之兵的六成人马之多,也难为他对于斛斯政的投效如此重视,也如此有效率在短时间内组织起那么庞大一支孤注一掷的部队。如果换了任何一个别的目标在前面利诱,乙支文德都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然而,今天的目标万全不同。杨玄感夺取涿郡粮仓的消息。已经通过斛斯政传递给了乙支文德。所以,只要再拿下柳城的军前囤粮之所。杨广大军就会彻底绝粮、绝后路而覆灭,那可是足足七八十万大军呐!说不定还能生擒隋朝皇帝杨广!如此宏大的目标,有可能一劳永逸解决高句丽的边患,让乙支文德愿意以国运存亡相赌。哪怕死掉高句丽全国一半的青壮年男丁人口,只要可以攻下柳城、焚毁囤粮,这一战也值得打!
对赌国运的决死一战,胜者长存,败者灭国,柳城争夺的惨烈,也就可见一斑了。
高句丽军是渡海而来,船只可以运输飞梯冲锤,却没法运输临车、巢车、壕桥、虾蟆车,也没法使用正规的云梯。所以战争的形态便是数以万计的士兵在毫无遮蔽的飞梯上蚁附登城,或是直接推着撞锤撞门,扛着土袋填塞壕沟、在城下积土成山。一切的一切,都以求快为主要目的,死人的多少,已经是次要的了。
所幸柳城也不算是最顶级的坚城,比辽东城的城池还要低矮不少,比涿郡则更没法比,所以只要有两丈高低,也就可以爬上城头了。
一天的交战下来,双方使用掉的箭矢加起来,居然可以有百万支之巨,所幸双方都是从战场上拔了回射,射钝了秃了也照用不误,才没让后勤很快崩溃。死在箭雨下的兵将和割草一样倒下,无声无息,惊不起一丝波澜。
“启禀莫离支!李都统的万人队已经全数战死在城下了,李都统本人都殉国了,实在是攻不下去了呀。”一个负责给乙支文德传令的斥候军校带着哭腔,神经崩溃地回来报信,麻木与凄恻在其心中交织,已经把人逼成了精神病。
“怎么可能攻不下去?某还有十几万大军呢,才死了三四万人,便敢说这样言语么!我们要死人,隋人难道不用死人?算了,让盖苏文都统,带领左右三个万人队,都从那个方向强攻!把战死的敌我尸体都扫进护城河内,填平了壕沟,堆积土山的士卒看到战友尸首的,也要顺势堆上土山,不得丢下土袋就直接返身逃回!给某严令,凡是身边有战友尸首而不搬去助筑土山的,一律以逃兵斩首——而且斩逃兵的督战队也记得了,突前一些,斩逃兵也要冲锋押到城墙根的土山上斩!用尸体堆也要给我堆出一条通到城头的路来!”
城墙根下坠落的那些战死高句丽士兵和隋军士兵的尸体,很快被利用了起来。运土的人,扛尸的人自身,也一批批被无情的战火扫入了他们自己原本为他人挖掘的坟墓。攻击的酷烈。整日不息,到了最后,隋军主将李景亲自到了这一片城头督战,发现了高句丽人的异常举动后,不得不把最后的预备队都投入上来,让柳城内的妇孺老弱也都上城,不为别的。就为了把城头上战死的士兵尸体抛到内侧的城墙根,不给高句丽人以尸体堆砌土山提供原材料。
……
最原始血腥的攻城战,持续了最为酷烈的五天时间。每一天高句丽人都会战死万人以上,受伤更在此数字之上,隋军虽然有防守之利,六天下来死伤也超过了三万人。李景在柳城的防御兵力中。完好的战力居然只剩下几千人。
而乙支文德那边,除了一开始用作战部队猛攻,后来已经发展到从国内押运女人和老人来辽东、然后走辽东湾海路运入柳城包围圈,做一些堆砌土山填平壕沟和挖墙冲门的活计。反正乙支文德也已经看明白了,这种活儿是个人都能做,被弓箭射中了,老弱妇孺固然是个死,精装男丁也是个死。都是当炮灰用,还管什么质量呢?
在柳城之外。大小凌河沿线的战斗也是异常激烈,李景部署在营州的六万兵马被敌人渡海迂回了后方之后,也马上发动了渡河猛攻,试图渡过大小凌河与高句丽军野战、救援柳城。无奈这一侧隋军扮演的是强攻的角色,而且时间仓促,将领们心急火燎,被坚守的、又没有兵力劣势的高句丽人打出了好几个半渡而击的战例。
虽然隋军很是英勇,每一战都可以杀伤高句丽兵数千,自己的损失却至少是高句丽军三倍以上。满满当当的尸首,杀得连小凌河都差点儿被尸体堵塞,河水泛红,一直持续几十里直到入海。最后营州隋军在数天之内打光了三四万兵力,连营州二县都只剩下每处不过万余守军,再出击已无意义,反而有可能丢了本身固守的据点,那里的隋军守将才算是作罢。
营州的李景偏师打得死伤累累,精疲力竭的时候,从辽东城结束对峙南下的宇文述终于也赶到了战场,而杨广本人的大军估计也就比宇文述晚两天。隋军在辽河和大小凌河沿线的兵力优势终于明显起来了,高句丽人堵截隋军援军的力量,终于要枯竭了。
五月初四,高句丽军强攻柳城的第六天,乙支文德知道留给他的时间,最多也就两三天了,也有可能明天小凌河防线就会被宇文述强攻突破。赢家通吃输家输命的豪赌到了这一刻,自然是凶顽无比。
高句丽人的攻城,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围城战场上,剩下的还能喘气的七八万高句丽人,四面开花对着只剩万余守军、而且伤兵还占了一大半的隋军城池发动了决死的猛攻。
每一面城墙下,都有一座几乎用半是泥土、半是人尸堆砌起来的土山,与城墙齐平了,尸山的坡度竟然也不算大,因为尸山很长,绵延很远,一直跨过原本护城河的遗址。在这几个方向上,连飞梯都不用,踩着尸体土山就能冲锋到城头。而别处的飞梯,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吸引隋军注意力,让隋军不敢集结全部兵力堵这几个口子。
李景亲自操着长枪横刀,带着几百人的亲兵队堵上了一个缺口,源源不断的高句丽士兵以两三列纵队的姿态不断冲上这个缺口,被暂时占据局部优势的隋军以却月阵刺杀出一个个血窟窿。两旁的隋军弓弩手根本瞄都不瞄准,就对着那一条尸山上蜿蜒的人列狂猛地放箭,逮到什么射什么。
闷哼着倒下的高句丽士兵也不会怎么下坠,毕竟周遭已经都是尸体了,有些还成了掩体,或是被活着的战友当成盾牌扛在一侧阻挡隋军箭矢的射杀。城下高句丽士兵的弓弩手更是丝毫不管城头在谁之手,几天的磨合下来,他们只知道对着这个坐标覆盖箭雨。无论是高句丽兵站在这块城墙上还是隋军站在这块城墙上,统统都射杀,以命换命。高句丽冲城士兵的价值,更多是吸引隋军不敢离开这段城墙,让隋军不能躲避这种强买强卖的换命。
李景也不知道自己砍杀了多少高句丽士兵了,至少有近百个,毕竟他是依托了地利的一方。然而身边的亲兵越战越少,他自己也被盲射覆盖的箭雨射中了足足七八箭之多,所幸身披重甲,还能勉力厮杀。
突然,城东和城北两个方向都传来了嘈杂的呐喊,似乎是万人齐喊的声势。不过数分钟后,那两个方向城内火头蜂起,城北的大军囤粮粮仓处也爆发了更为激烈的巷战。
高句丽人破城了!那两个方向本不是高句丽投入最多的主攻方向,却因为隋军在那里也没有预备队,终于攻破了!
李景再也约束不住兵马,只有两百来号人跟着他继续奋力刺杀,终于被高句丽人从城头压了下来。最后一刻,满身是伤的李景被高句丽军生力战将渊盖苏文冲上城头,乱枪刺杀成了马蜂窝。大隋十二卫军中的左侯卫,算是在这一战中全军覆没了。
一刻钟后,正在小凌河沿岸渡河猛攻的宇文述观察到了高句丽军开始分出部分兵力后撤,虽然还有数千兵马留在河边殿后堵截,却已经不能长期阻挡隋军了。宇文述心中一跳,一个不详的预感刚刚升起,就看到柳城方向火光冲天,似乎全城都笼罩在了大火之中。黄昏时分天色还没全黑,火光原本是传不了那么远的,但是粮食不完全燃烧带来的滚滚黑烟,却可以耀武扬威地显摆其身姿,让数十里内的人都看见。
第二天,当宇文述歼灭剿杀了万余人规模的高句丽殿后军队,冲进柳城故址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丘墟。虽然城墙烧不掉,城内的建筑却是片瓦无存。大军在军前的囤粮,尽数付之一炬。他宇文述,以及皇帝杨广带领的大军,只剩下士兵随身携带的那点口粮了。而且如果从柳城被围困那天算起的话,这些口粮也已经消耗了好几天,剩下的最多只够七天实用。
一种似曾相识的绝望感在宇文述心头升起,和去年萨水之败时的绝望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当初绝望的只是三十万大军,而今天绝望的人数规模是当初的两倍半还多。当初挡在归途上的是鸭绿江,今天则换成了榆林关和巍巍燕山,以及燕山内张牙舞爪的杨玄感。
第二十二章惊天大逆转
柳城之战其实要论有生力量损失的话,高句丽军的死伤绝对在隋军之上,而且逼近了隋军的三倍。隋朝与高句丽大战了两年,这也是高句丽军队第一次主动出击,攻打坚城,扮演往城墙和壕沟里填人命的角色,以往都是隋军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乙支文德筹措的那些船只,一次性只能运输五六万人左右,而来攻打的时候,这些船足足往前方运输了四五趟兵力,带来了二十万正规军,以及后来战况白热化后陆陆续续填进坑里用于堆筑土山填平壕沟的几万老弱炮灰,两者加起来也有将近三十万人
而柳城被屠城焚毁之后,乙支文德撤退时,那些船居然一趟就把大部分高句丽残兵都塞下了,虽然还有万儿八千的断后阻击部队没装下,乙支文德实际上也没有安排回来再接应,在他心中,这些断后的兵力肯定撑不了两天就会被隋军吞没,等他的船队把主力运到辽东半岛一侧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毫无意义了。
当然,乙支文德在撤退的时候对阻击部队打的包票肯定不是这样的,少不得百般用尽欺诈手段激励士气,免得发生士卒争夺船只逃命的戏码酿成大乱。在自己的嫡系部队全部撤走之前,乙支文德一直摆出的是“咱不会抛弃一个帝国的勇士、不会抛下一个好兄弟”的姿态。
撇开这些过程量,可以看出,柳城之战。高句丽人至少死了二十万人,其中正规军死了十五万之多,还有七八万老弱妇女炮灰——这些人里头理论上当然也有一部分应该是受伤或投降被俘的。但是只要一想高句丽军队在柳城战役中下的那种断根绝种的绝户毒计,就可以推定,隋军肯定是不会留下这些棒奴狗种活口了,说不定还会把高句丽俘虏统统都杀了吃人肉,来报烧粮之仇。
经此一战,高句丽全国的正规军规模锐减到二十万人,包括这些正规军在内。精壮男丁的人口数量也跌到了三十万出头,全国总人口越两百万。与当年被隋军第一次讨伐之前相比,如今的高句丽已经算是全国户口减半。男丁更是死了七成多。
可是,乙支文德此战给高句丽带来的伤亡虽然都超过了日露战争里傻逼屠夫乃木希典的程度,但战后高句丽国内对乙支文德的威望尊崇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影响,乙支文德依然被高句丽朝野当作军神一样看待。
毕竟。死人虽然多。战略目的却是达到了,烧绝了隋军军粮,从战略层面上来说,这一场战争还是高句丽人完胜。
……
“陛下,还是先吃一块马肉吧。宇文将军的搜粟队已经去北边寻找看看有没有散居的突厥人部落,若是寻到了,不拘什么手段,总归会为陛下弄回来一些牛羊的。不过今天总还得撑过去才是。马肉虽然粗硬,这几块却也是炖了快一个半时辰了。总归已经酥烂,臣试过了,可以下咽。”
榆林关外的御帐,内史侍郎萧瑀亲自端着一晚马肉羹,送到杨广面前,恳请杨广用一些,杨广却提不起精神,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神志游离的状态。
柳城沦陷,又过去了十几天,距离杨玄感谋反,则已经满一个月了。榆林关,却还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障碍,横在朝廷大军眼前。毕竟榆林关不同于柳城,它只需要防守一侧就够了,攻击一方部队展开的正面宽度并不大,而且管卡不同于四面被合围的孤城,守城和守关最大的区别,就是守关的一方是可以有援军的。
榆林关的后方,正是杨玄感已经经营稳固的腹地,源源不断的援军和粮食在这半个月里被充分运到榆林关,杨广纵然让杨义臣拼死猛攻,也架不住防守一方也不断有新鲜血液输入。
三天前,对朝廷大军又一次重大的士气打击,来源于杨玄感本人也亲自率领嫡系部队数万,来到了榆林关,让这里的防御强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当时杨玄感亲自出现在了关墙上,对官军喊话,数落杨广暴虐害民的种种罪状,让军心颇为动摇。
而杨广和宇文述的大军,这些日子都是靠随身的军粮撑着。虽然理论上来说,这些粮食只够吃七八日,不过人在绝境中总是可以激发出一些潜能,一来大军可以暂时减少粮食配给,比如目前杨广给轮到攻城作战的士兵按照一人一天只有五合米麦的标准配粮,而没轮到攻城的部队只有一天三合米麦,这个标准比平时军粮丰足时至少一天一升降低了两三倍,才延长了军粮的维持时间。饶是如此,士兵们也多有饿得战斗力下降的情况发生。
除了粮米之外,也好在这里毕竟是关外草原,人没有米面吃,骡马和拉牛车的牛却好歹有草场放牧,所以隋军便分批先宰杀牛驴维持军心和体力,这些牲畜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吃马匹。另外大军也分出人马去草原上寻找附近是否有东突厥的散居部落,好劫杀后掠夺牛羊补给,然而这里本就是高句丽与东突厥的边缘地带,双方牧民在战时本就逃远了,抓回来的牛羊自然是杯水车薪。
相比于粮食的短缺,更让人颓废的是看不到希望。杨广竭尽各种可能想要鼓舞士气,却一点利好消息都拿不出来。
……
“咕嘟,”杨广的喉结猛烈地痉挛了一下,却不是在咽口水。喉咙好像已经被粘滞了起来,就好像一个人的喉咙太久没用,猛然开口时喉管内的青苔被撕扯剥落一般。杨广舒缓了一番,才用苦涩的语气说道:“朕不饿。瑀弟,你觉得杨玄感这厮会成功么?朕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这贼厮鸟还有这等能耐。”
萧瑀闻言大惊,赶紧跪下悲愤地恳求:“陛下何出此言?万不可自隳其志啊!”
“杨玄感为什么敢亲自到榆林关督战?难道他起兵都一个月了。后方便没有勤王之师为朕分忧吗?”
萧瑀心中一阵吐槽,心说还不是陛下你把天下精兵都集中到辽东来了?国内乱贼都剿不平,哪里来的余力讨贼?好歹海路哨船信息还没断绝。中原的情况还是可以传到辽西的,只不过速度慢一些罢了,萧瑀也只好挑拣他自己知道的说,让杨广了解情况。
“陛下,国内空虚,您是知道的,精兵在外。何处还有兵可用?卫尚书远在关中,只可自守。张须陀在齐郡,虽然近一些。但是陛下当年有明诏,只有留守可以越境讨贼,郡守、讨捕使只可在辖区内剿贼,不得越境。张须陀自然也来不了。而且他本身兵也不多。如今应付一般乱贼就自顾不暇了。
最后只有东都的樊尚书还能指望,可是数日前得到消息,樊尚书麾下没有精兵猛将,皇甫无逸将军本就病弱,不能出征,樊子盖只好以不曾领军的裴弘策集结四万新兵沿永济渠北上,结果在黎阳就被杨玄感麾下偏将击溃……”
杨广烦躁欲狂,咬牙切齿地问:“所以杨玄感就这么大着胆子亲自来榆林关了?就因为关内已经没有朕的忠臣猛将可以威胁他的巢穴涿郡了?”
“还不止于此。三天前杨玄感之所以敢亲身前来,根据昨晚新探明的军情。是因为五天前唐公李渊的兵马,也在怀远镇被杨玄感击败了——唐公只有不到万人的军队,实力太弱,不是杨玄感对手,救驾而败,也算是非战之罪了。”
“罢了罢了,难得李渊一片忠心还是有的,不意河北之地,从贼者如此之多。”
“不仅河北如此。自从杨玄感起兵以来,听说各地都有盗贼趁势而起,原本从未曾被盗贼侵扰的两淮、江南都不能幸免。两淮有一股巨贼,贼首名叫杜伏威、辅公佑,便在十几日前作乱了,已有数万之众。江南也有乱贼,不过具体消息还没来得及传来,不知贼首何人。徐州之地的留守董纯如今只能对杜伏威采取守势,江南乱贼还没有将领过江去剿,只有江都丞王世充沿江防备,防止江南乱贼渡过江北。”
按照历史的轨迹,隋朝末年的大乱,原本就是山东先乱,乱了大半年后河北开始跟上。然后山东河北乱满两年之后,随着杨玄感之反,一下子爆发性蔓延了整个两淮和江东。然后乱贼范围略微被限制住不扩散、维持了两年多后,再轮到杨广在雁门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