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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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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麒与余平骑了一夜的马,总算在天亮的时候赶到了五毒门。
  山寨内到处都是厮斗后的狼藉,士兵们都在忙着清理搜罗,看到有外人进来,立马拥上前去盘问。叶麒本就心急如焚,被人拦下索性脸色一耷:“让符宴归出来见我!”
  士兵们俱被这气焰震住,余平忙亮了一下手中的令牌道:“这位是贺侯爷,不知符大人人在何处?”
  符宴归不到破晓的时候就先一步离开了,留了个善后的将军姓佟名青,一见到叶麒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擦着汗赔笑道:“什么风把侯爷您给吹来了?”
  叶麒心系长陵安危,也懒得和他废话,单刀直入道:“佟将军,本侯现在先不和你计较这攻寨的事,我只问你,你们进来这么久,可知五毒门把那些外头抓来的女子关在了何处?”
  “知道知道,侯爷随我来。”
  佟青把叶麒领到了一间囚室内,指着空落落的锁链:“都仔细盘问过了,最近一个月五毒门总共抓了十个姑娘,昨夜有六个人逃了出去……”
  “逃出去了?怎么逃的?”
  “是我们的人放走的,”佟青道:“攻寨之前,符大人就下过死令,绝不可伤及无辜,那些姑娘也都是可怜人,我们怎么会为难她们呢……”
  “就这么把人放了?”余平也有些不信,“怎么知道她们不是五毒门的人假扮的?”
  佟青当即把放人的士兵喊来问话,那士兵年纪尚轻,一看就是刚入伍不久的菜鸟,跪在地上磕磕巴巴道:“几个姑娘可怜兮兮的,而且……都生得很是好看,将军、将军说过,五毒门里的女弟子不是毁了容的就是长得磕碜的,只要是看到丑的就管砍,看到美的……就管放……”
  讲到最后,声音不由自主的弱了下来,余平瞠目结舌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年头,丑都是死罪了么?”
  佟青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余少侠误会了,五毒门内有多少门人,且都是些什么人,这些我们在攻寨之前都已经查清楚了,南絮昔日为了炼毒容貌尽毁,是以她对貌美的女子又嫉又恨,在她身边做事的,偶尔有一两个稍微标致的也都不在了,剩下的还真都是不怎么好看的,你们要是不信,我这就带你们去瞧瞧……”
  叶麒心下稍安,“佟大人说有六个逃出去了,还有四个呢?”
  “还有四个……说是都给喂蛇了……”
  “喂蛇是什么意思?”
  佟青指着囚室内那一口大锅,语气颇是不忍:“说是先给活活煮死,再剁成蛇粮……唉,真是作孽啊。”
  叶麒的脸色刷的变了,一把揪住佟青的手肘:“南絮呢?”
  土堡之中,四方院内,一只赤红色大蛇横尸而躺,该蛇长躯肥肿,体背上有几处撑爆的裂痕,浸在一滩黑青色的脓血中,稍走近些闻着味便不住作呕。
  叶麒脚踩到庭门前,只是那么瞥了一眼,没有继续往里边走,余平立在门口,也有些头皮发麻:“这、这、这……”
  “真是心狠手辣啊,听说南絮养着这蛊虫养了足有四年……”院内的士兵脸上都系着遮挡的方帕,佟青让人取了两块新的递给余平,余平顾不上去接,只指着门前的大蛇,“这是虫子?虫子能有这么大?”
  “这蛊虫原本也才巴掌厚,愣是吃了人肉撑大的……”佟青说到此处,士兵们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弟子押了上来,佟青立刻走到叶麒身旁,请示道:“侯爷,这个是捉到的人中位份最大的了,名叫箐答,一直都是侍在南絮身侧。”
  佟青上前一步:“抬起头来,我们侯爷有话问你。”
  箐答被迫摁跪在地,双眼布满了血丝,抬眼看到叶麒的时候不觉诧了一诧,叶麒敏锐道:“你认识我?”
  “原来你是东夏的侯爷……”
  她这么一说,余平也认出人来,“是她,是她把那位姑娘给带走的。”
  叶麒:“人呢?”
  “谁?”
  叶麒沉着脸默不作声,箐答想了一想,“那位姑娘么?在屋子里啊,侯爷没看到?”
  余平一愣,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屋里有人?”
  “可能屋里是没剩什么了,”箐答又啊了一声,扭头朝院子睨了一下,“从我们家小七的肚子里能挖出来更多……侯爷不妨……”
  话没说完,叶麒突兀打断道:“不可能!”
  余平和佟青见他骤然一喝,吓了一跳,叶麒弯下腰拽起箐答的领口,一字一句道:“你说实话,我饶你不死。”
  箐答见他一脸写满了紧张,反而一笑:“侯爷可知道门主为何要抓那些貌美的姑娘?门主自幼炼毒,体肤遭毒液所蚀,早已不成人形,老门主临死前留了个方子,只要门主服下后便可褪下旧皮换一副新皮,可这新皮要上哪儿去找呢?”她嘴角咧的更开了,“自然得扒下别人的皮……那姑娘的姿容艳色如此罕见,门主一见倾心,其她货色哪还入得了她的眼?”
  叶麒道:“不、可、能。”
  他不信。
  她……可是一跃就能跃上大乘塔、一掌能击退圆海方丈、一瞬便可制伏四大长老的人,纵落到五毒门手中,岂会毫无招架之力任人宰割?
  箐答的眼中泛出了一丝意味深长:“昨夜死了三个姑娘,门主最后用了谁的皮囊,侯爷进屋瞧瞧不就知道了?”
  叶麒蓦地松开了手,他分明不信的,手心却不由自主沁出了冷汗,然后转过身,飞快的跨进屋中,仿佛再慢一点,就走不进似的。
  佟青看他突然奔进去,用眼神询问了余平一下,余平只摇了摇头,忙跟了上去。
  闺房里躺着三具被啃光的尸骨。
  地板上鲜血湿漉漉滩的到处都是,床榻上,桌椅边,然后一路蜿蜒到院前,是大蛇爬过的痕迹。
  叶麒顺着血痕一步步走到房内,每走一步,心往下多沉了一分。
  檀木桌脚边挨着三具体尸,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个“体”了,七零八落的连一块肉都不剩,偏生皮囊还跟晒衣服似的挂在骨架上,在这满屋的飘纱逸飞下衬的得尤为诡异。
  好像踩到了什么。他直直低头看着足下三尺之地,看见了一块翠色环玉。
  他像是被定住一般动也不动,好半天,才蹲下身捡起了那翠玉,目光往前挪了几寸,跟前那具没有皮囊的手骨上,戴着一枚雕龙绘凤的戒指。
  是鎏金戒。
  叶麒喉头微微动了两下,将那枚戒指摘了下来。
  他是个凡遇诸事,总习惯把最悲惨的结局事先在脑海里溜一圈,只要最终比预想的好一些,都能达观的笑说自己走大运的人。
  但这一回,他一反常态的……总想把事情往更好一点的方向去靠拢。
  也许,那家伙只是把戒指和玉佩给了别人呢?
  叶麒翻着那覆在尸骨上的衣物,极力想找出这不是长陵的佐证,然而一手掀开,竟露出了青铜软甲。
  他的脸色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么难看,余平看他沉甸甸背影,不知怎地,居然不敢走上前去。
  这下,连佟青都察觉出不对了,“贺侯……没事吧?”
  余平挠了挠头,他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状况,只好东瞧瞧西看看,瞥见桌上的纸砚,试着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那个……桌上的纸好像有字……”
  佟青也看到了,走上前去拾起信纸,喃喃念道:“本人愿将皮囊献于五毒门主南絮……”
  第一行尚没读完,纸就让叶麒一把夺去,他扫了几眼后,转身就往外走。
  箐答人还跪在院子里,见叶麒出来,哑着嗓子问:“这手书……是怎么回事?”
  她瞥了那手书一眼,目光一凝,不咸不淡道:“那姑娘临死之前,提出了一个请求,说只要门主肯放过侯爷,她就愿意写这手书。”
  叶麒瞳仁一颤,当下再也忍不住,“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余平与佟青大骇,忙上前搀扶,“公子!”
  “侯爷这是怎么了?快快,来人!”
  “那位姑娘真是用情至深啊,”箐答嫌叶麒的血还吐不够狠似的,又道:“侯爷,我这都实话实说了,您还能饶我一命么?”
  佟青抢声一步,指着箐答的脑袋吼道:“来人!把她拖下去砍了!”
  箐答故作失色,“你们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可没有一句假话啊……”嚷了几句,被军士拎起倒拖了去,又尖锐的喊起了“饶命”,绕过拐角,才逐渐放弃了挣扎。
  她仰着头,嘴角慢慢浮出得逞的笑意:“门主,仇早晚能报……我先来陪你……”
  参狼山冠木遮天辟日。
  叶麒盘膝坐在墓碑前,用锐刀在上头篆上“长婷之墓”四个字。
  “忘了问你的名字怎么写,也不知有没有弄错。”他吹去字面上的石灰,“应该错不了,总不至于有人给自己的女儿取成一个亭子吧。”
  他自顾自的点点头,又在石碑左下角刻上“叶麒谨立”四字。
  人也埋好,碑也立完了,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索性就这么枯坐着。
  叶麒撒了一把黄土,掰着手指算了算,从把她从马车劫走那日算起,过去九天了。
  九天,居然只有九天?
  “我本来还有许多话想要问你……没想到……”
  没想到,求解终成无解。
  不知怎的,脑子里莫名晃过最后一次与她的对话,她说了一句“不许闭眼,你睁大眼好好看”,然后,后面一句是什么?
  想不起来了。
  他终究对她一无所知。
  叶麒又开始心慌气短了,他用长陵教给他的吐纳之法,一下一下的深深呼吸。
  恍惚间,耳边又听到她轻轻的说:“用我教你的心法运功,不会这么快咽气,瞧,太阳都出来了,这不又多活了一日?”
  叶麒睁开双眼,望着墓碑笑了笑道:“好像行不通了呢。”
  若有用,岂会满腔郁结难纾。
  这时余平走上前来,对他道:“公子,有南絮的消息了。”
  叶麒站起身来,“捉到人了?”
  “倒不是……”余平支吾了一下,“佟将军收到消息,符大人把人给救下了,说她是友人家遗失多年的女儿,此番已在回金陵的途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个剧场:
  ——叶麒:原来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注定躲不过这一场心劫。
  ——长陵:写错别字的人没资格煽情。
  ——叶麒:……
  ——长陵:所以这是一个是个男的都想杀我报仇的故事?
  ——明月舟:我、我不在其列。
  →→→→→→→→→→→→
  开个玩笑啦。
  终于要开启东夏篇了~好戏这才刚刚开始,大家期待么?


第三十六章: 世道
  “方圆百里的酒楼,就数咱们家的炮豚味儿最正,还有炙鹌子脯、荔枝白腰子、豆豉拌里脊,都是杠杠有名的。”店小二上了一壶热茶,恨不得将店里最贵的菜肴都念上一遍,“对了客官,今儿的鳝鱼特新鲜,从那陵江那儿捞来的,南炒鳝如何?做鱼羹也鲜……”
  这酒楼名为“独味居”,在这镇上算得上是撑得起场子的地儿,楼面正对着熙来攘往的街道,不少当地的、赶路的、歇脚的客人,一轮换一轮,尤其到了正午,店小二累的几头跑,忙不过来的时候连帮厨都得亲自搭把手上菜。
  二楼靠窗的位置是光线足,桌面也最大,是店内唯一的“雅座”,入了座的客人最少也得点足十两银子。这桌新来是一个青年和一位漂亮的姑娘,身旁跟着两个带刀侍从,小二只瞥了一眼,便知来头不小,丝毫不敢怠慢,拣了块干布将桌面又擦过一轮。
  “那就都来一样吧,加两碗稻米饭。”那青年转头问那姑娘,“你还想吃什么?”
  桌上摆着一碟干炒的茴香豆,那姑娘随手嚼了一颗便停不下来了,“饭两碗够么?我们有四个人。”
  “他们路上吃过了。”青年冲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便自觉下了楼,那姑娘哦了一声,“就我们两……会不会点多了?”
  “不会。”青年微微一笑,对小二道:“先这些吧,再来几块煎胡饼,菜上快些,我们还要赶路。”
  店小二豁牙一笑,“好嘞客官稍候!”
  姑娘三两下就把豆子一扫而空,感觉到临近的几桌时不时有人把目光投过来,一抬头,又纷纷收回了视线,姑娘舔去嘴角边的椒粉:“不过是吃了盘豆子,有什么好看的?”
  “看的不是豆子,是人。”青年提起茶壶斟茶,“这家酒楼来的多是走江湖或是做生意的,像你这样好看的女子并不多见。”
  她刚捧起茶杯,听到这话手一颠,差些烫着了嘴。
  说话的人是符宴归,被说的人自然是长陵了。
  符宴归说这话的腔调平平常常,全无半分恭维的意思,尽管如此,长陵还是感到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南絮”,听到爱慕者的称赞,怎么着也得露出个微笑才不至于露馅。
  长陵实在笑不出来,索性放弃带入南絮这个角色——反正她扮演的是失去记忆的南絮,姓符的连失忆这种事都能信,其他的旁枝末节应该也不会过多计较才是。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犯了嘀咕。
  那日她在参狼村饿晕以后,一睁眼便见符宴归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给自己喂米汤喝,差点要怀疑对方给自己灌的是毒、药,没想到符宴归说的第一句话是:“南姑娘,是我……你……可还记得我?”
  敢情闹了半天,这家伙还没发现自己不是南絮。
  长陵缓过神来,睁着眼瞎说道:“你是谁?我……我是谁?”
  如此,被符宴归带回东夏,可以说是顺水推舟了。
  她自然不太想顶冒别人的身份,但从雁境去金陵,一路上得过多少个城池,她手中既没有通关文牒也没有银子,一走了之反倒麻烦。况且,这符宴归是朝廷的命官,南絮的爹在东夏也是个将军,借着这条捷径,保不准更有希望接近当年的那些“故人”。
  毕竟沈曜,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了。
  “你在想什么?”
  长陵见符宴归拎起茶壶,才发现自己对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喝空气,于是随手放下,指着窗外头来来往往行人:“我在想,这一路走来,随处可见那种匆忙赶路的江湖人,好像为了什么事的样子……”
  “这些人,多半是为了金陵的武艺比试去的。”
  “武艺比试?”
  小二端了几盘热菜上来,符宴归盛了一小碗汤推到长陵跟前,“你知道文举和武举么?”
  长陵举勺,一口先暖了胃,“就是三年一次科举吧?文举选良才,武举择将才,可寻常的武生都是从行伍出生的官家子弟里挑选的,怎么现在连这种混迹江湖之士也能参加?”
  符宴归指尖的筷子一顿,却也只是顿了那么一下,不慌不忙解释道:“当今陛下出生于江湖世家,既是以武立国,自然也希望广招天下武林英才,但凡出生清白,未曾有过案底,不论是官宦士族,还是江湖门派,就是寻常百姓,只要有意报效朝廷青年,不论男女,皆可参加。”
  长陵微微诧异了一下,“谁都能参加……那金陵城岂不是要人满为患了?”
  “武举的规矩与文举相似,都是从州县层层选拔上来的,这些赶赴金陵的,大多已都是武举人了……当然,有些名门贵派举荐的生徒到了金陵能直接入清城院修习,待到武举之日与其他人一并应试。”
  “清城院……又是什么?”
  符宴归烫好了一副干净的筷子将炮豚分块,“你既知文举,可听过国子学吧?”
  “喔,知道一些。”
  古来皇帝设立国子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其门生多为贵胄子弟,当然不乏普通中举的文士,而两者皆经明经入仕。
  符宴归拿文举为例,说明这清城院如同武学中的国子学,也是由朝廷兴办的——无怪这么多武林人士跟赶集似的趋之若鹜,有升官发财的机会,谁不去谁傻。
  长陵眉头微微一蹙。
  纵是她从前不太关心政事,也知道“武官打天下,文官治天下”的道理,沈曜这皇帝没当几年,拓宽武举的限制不说,还建了一所武院,难道就不忌讳以武犯禁之说?
  “陛下推行武举已有六年,现朝中不少武官都是从武进士里出来的,南姑娘久居苍狼山,不知东夏局势也属正常,方才……”符宴归稍稍一顿:“你说武举都是从行伍出生的官家子弟里挑选的,这些前朝旧事,你还能记得,我倒是有些意外。”
  糟了。她一时又忘记维护“失忆的五毒门主”这个身份了。
  长陵低头扒了两口饭,随口扯淡:“唔,许是以前听过,就搁在脑子里了……欸,这肉都要凉了,你怎么不吃?”
  符宴归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微微一笑,“好,你也吃。”
  长陵觉得这个符宴归挺奇特的。
  按理说,这一路上他对她算得上是颇有关照,既不会过分嘘寒问暖令人不适,衣食住行也安排的甚是妥帖,吃饭的时候还会适当的挑点话题,短短几日相处下来,简直可以说是自带如沐春风的气质——
  但却半点儿也让人捉摸不透。
  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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