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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粉面含娇,眼波似水,白日里端庄矜持的瑞王妃已在此刻化为花妖精怪,只为蛊惑人心而存在。
“安王妃将得爱子,喜不自胜,妾岂能拂了她的兴致?”
“女子有了身孕,岂能饮酒?”
妙懿正提步朝榻前走去,闻言,“咯咯”一笑,道:“今夕何夕,明朝来兮,譬如朝露,去日离兮……”
瑞王听她胡乱念着诗不诗,曲不曲的,眉头微蹙,“你醉了。”说着便要去扶她。
妙懿笑得更欢畅了些,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瑞王一怔,停下了脚步。
“殿下,安王妃这个孩子即便是生下来也活不长吧?”
瑞王沉默不语。
妙懿吃吃笑道:“胡祸已平,沙罗的存在可有可无,沈氏又怎会容忍一个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异族女子继续做安王正妃?”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室从来哪里容得下闲人呢?
瑞王沉吟片刻后,说道:“唐将军的辞呈被父皇压下了,他是朝中肱骨,不必多心。”
父皇早就对唐家有所忌惮了,不过看在他在军中威望甚高,处理不好反生祸患。
妙懿用力摇着头,声音略显得有些沙哑。“唐家还有一位少将军唐贤毅,一步也错不得。”
她明白,激流之后,想要全身而退都需要皇帝开恩。
“还请殿下多为唐家周旋。”
瑞王深深凝视着她,沉声道:“他是我的岳父。”
妙懿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扶着榻几,摇晃着一屁股坐在榻上,喘了两口气后,抬眸直视瑞王。
此刻的她似乎清醒了一些,眼底波光微敛,沉凝似潭。
瑞王有些恼怒,但看着她美丽中显得脆弱又迷茫的小脸,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含笑朝她走去,“你这是借酒消愁?”
妙懿认真的看着他,忽然道:“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
还差堪堪五步就要走到榻前了,闻言,他猛然顿住了脚步。
妙懿轻笑了一声,眼神愈发清醒了几分。她缓缓抚着自己的手腕,平静的开口道:“外面流言纷纷,瑞王妃不守妇道,和安王殿下来往亲密。”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冽,仿佛在说起他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安王对瑞王妃一直不死心,竟不顾人伦,在安王府内调戏了瑞王妃。瑞王妃心存愧疚,回去找对瑞王坦白,瑞王一怒之下将其囚禁在府中。瑞王妃的侍女跑去向安王求助,安王贼心不死,竟将被囚禁的瑞王妃偷出,携其外逃。瑞王得了信,带人追赶。混乱中,安王被自己的手下误伤,落下终身残疾。一个德行身体都有亏的皇子,又拿什么继承皇位。殿下,您说这个主意如何?”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寂静。
许久之后,瑞王阴冷的声音传来:“原来我的王妃竟对本王如此忠心,竟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也要助本王即位。”
妙懿笑了起来:“妾方才所说,不正是殿下心中所想吗?”
越看瑞王的行事,妙懿就越疑惑。当初究竟为什么他执意要娶她为妻呢?
这个疑惑一直存在她的脑中,仿佛萌了芽的种子,在心头越扎越深。
直到前一阵,她发现安王对她情根深种的种种表现,才渐渐有所领悟。
从安王对她表示好感动那一刻起,瑞王恐怕就是如此打算的。他千方百计的娶了她,不是为了得到唐家的助力,不是为了她的美貌,而是为了利用她毁掉安王!
用一个王妃来扫除摆在自己皇位面前最大的障碍,这笔交易,并不算亏。
范蠡为了越王,连自己的情人西施都肯舍得奉出,这样的事又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
相反,世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想到,那个以仁孝正统为名的贤王,即便背负一个令他难堪的污点,也要杀掉政敌,得到整个天下。
他只是太爱这个天下了。
“事成之后,瑞王妃会自缢而亡,天下再不会有这个人存在。活着的,只有远在蓬莱一缁衣小尼,只念佛经,不言红尘。”
她静静注视着沉默着的瑞王,唇角缓缓勾出一个微笑,“那么,殿下准备好得到妾的效忠了吗?”
☆、第176章 风乍起
青铜香炉上盘踞着花鸟山水,仿绿锈古痕带着遥远的殷商气息,随着袅袅蒸腾的百合香幽幽扑面而来。窗外秋雨敲打在竹叶上,和着房内琴音,奏出一曲秋情晚景,令闻者谓为一叹。
怀珠低头坐在廊下,手中绣了一上午的玉色蝴蝶只绣了一半翅膀。雨雾浸得蝶翅愈发显出翠色,针尖戳在绣绷上,涩了手指,半天拔不出来。
“怀珠姐姐,怀珠姐姐。”
怀珠被恍惚推醒,抬头见数名丫鬟打着伞,提着食盒等在门口处。领头的媳妇子含笑道:“外面寒浸浸的,姑娘怎么不进去做活。”
怀珠丢下手中绣活,引着众人悄悄入厅将饭菜摆好,然后便将人都打发了。听得东侧间琴声未断,她轻叹了一声,走上前掀开门帘一角,只见妙懿正在拨弄琴弦,才要说话,却又迟疑起来。
妙懿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也不回头,轻声说道:“我还不饿,等一下再吃。”
怀珠紧簇的眉头并未因为这句话而舒展,她双手绞着帕子,终于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小姐,已经入秋了。”
距离上次和瑞王在书房中最后一次谈话,已经半个月时间过去了。而妙懿在那之后一直再没有出过门,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再踏出过一次。瑞王府上下事宜她都交给了管家来做,只偶尔有大笔银子支出时才会过问一二句。旁人只当是瑞王夫妇有了分歧,小两口不过床头打架床尾和罢了,没人在意。
当然,令他们毫不怀疑的原因还有瑞王每日仍到王妃处歇宿。
但怀珠了解内情,瑞王虽每日都来,俩人也并未分榻而居,但几乎彼此从不言语。就连行周公之礼时,瑞王妃即使被弄疼了也不肯吭一声。瑞王却变本加厉一般的折腾着瑞王妃,有时候一夜过去,瑞王妃疲累得连床都起不来。
那无声无息的愤懑和沉默,直是令人心悸胆寒。
怀珠一直看不懂瑞王。他总是面色无波,平静随和,偶尔也很威严。但最近他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每次她入内服侍瑞王妃时,他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的喝着茶,打量着面色苍白倔强的瑞王妃。
怀珠差不多每次都要屏住呼吸做事,只觉得两个人之间那样的窒息和压抑,夹在中间的自己很容易被憋死。
有时候怀珠想,是不是身为妇人,只要事事顺从夫君就好了呢?就像瑞王妃和瑞王闹别扭,瑞王自然无事,但瑞王妃就会被下人质疑是不是失宠?她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会持续多久,一旦瑞王不再宿在此处,那么瑞王妃的情形就会变得非常不妙。府中的秦侧妃,鲁美人会立刻迎头直上。
甚至外面的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会纷纷送美人“孝敬”瑞王,或者筹划着将姐妹女儿嫁进来妃分宠。以瑞王今时今日的地位,多少人巴结无门。美人从来都是不缺的。要不是因为瑞王不喜美色,只恋瑞王妃一人,恐怕这后院中的姬妾早已数十上百。
可闹到今日光景,两个人又该如何继续下去呢?
怀珠忍不住道:“小姐,王爷好歹和您有这几年的情分,看着你们相处的情形,怀珠实在是揪心。”
琴弦刺耳的响了一声,妙懿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怀珠忙抢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扶住,道:“小姐可是昨夜累着了。”
话一出口,怀珠的脸就红了红。妙懿却浑然未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忽然推开怀珠站起身,冷声道:“我要静一静,你出去吧。”
怀珠愣了一下,眼眶一红,低声应是,退了出去。
久久之后,妙懿方才长叹了一声,望向窗外雨景,忍不住念道:“雨如注,不见来时路。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念罢,不禁惘然。
又十日,忽然传来消息,因皇帝卧病,安王替其前往泰山祭天。
消息下达当天,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忽然凝重了几分。
从来祭天都是天子本人,即便有替代者,那也得是太子或者默认的下一任继承人。一直以来,瑞王和安王都是问鼎皇位的热门人选,此次皇帝选择了安王祭天,旁人不多想那是假的。
沈牡丹身为安王侧妃,几乎是旨意刚刚下达,她就知道了。沈贵妃第一时间接待了侄女沈牡丹,娘俩亲密的拉着手,喜不自胜。
沈牡丹见沈贵妃满面红光,连说话底气都厚了一分,不禁眼珠一转,附耳说了半晌。沈贵妃点头,道:“你父亲也是这个主意。”说着又叹了一口:“可惜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沈牡丹心头一跳,面带忧色的道:“侄女也觉得可惜。但将来孩子长大了,容貌定与咱们中原人有异,还有那样一个的母族……终究生出嫌隙。而且她嫁与王爷之前不知曾和多少男子有来往,即便在王府内安份,可她还时常出门去沙罗国馆驿,一去便是半日……毕竟她曾是沙罗公主,驿馆中都是她曾经的臣下,连王爷也不好拦着。至于是否和什么人来往,谁也说不清。”
沈贵妃面色一沉,道:“这样的想法恐怕不少人都有。如今边疆已平,祸患再无,她这个沙罗公主的用处也到头了。再留下去就是玦儿的阻碍。也罢,夜长梦多,你回去亲自处理此事。”
沈牡丹笑了笑,却没有动地方。沈贵妃看了她一眼,道:“这件事我会亲自和玦儿解释。他还年轻,今后还会有许多嫡子。好孩子,你继续吃太医开的药,将来就靠你了。”
沈牡丹心中一哂,暗道你儿子不去我那,就算吃再多的药又有何用?但想想将来安王登基,有沈贵妃在,她必居中宫。到时候她或自己生,或从其他嫔妃处抱养,她还年轻,还愁膝下无子吗?
于是,就在安王出发的那日晚间,安王府传来阵阵女子哀叫声。不多时,丫鬟匆匆跑去向沈牡丹禀报,说安王妃小产,情绪不稳。
沈牡丹深吸一口气,面上已露出得意之色。次日一早,沈牡丹来到安王妃院中,将众人遣出,只领着贴身丫鬟入内。
房中血腥味尚未散去,因未开窗,光线有些昏暗。安王妃躺在纱帐内,原本艳丽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苍白如纸,憔悴如老了十岁。
沈牡丹以帕子掩鼻,轻声叹道:“太医说姐姐肝火太盛,因此未能保得孩儿。姐姐莫要伤心,府中的事就都交由妹妹打理吧。你养好身子,再为王爷诞下嫡子才是。”
安王妃忽然从床上坐起,一双媚眼直勾勾的盯向沈牡丹,幽沉沉的带着煞气。
沈牡丹毫不退缩的迎上她的目光,要是连这点狠心都下不了,将来她如何坐上皇后之位?
二人对视了半晌,安王妃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捶着床,形如疯癫。
沈牡丹推开担心她安危的侍女,平静的说道:“你不过一蛮夷女子,即便贵为公主,也不如我朝一臣子之女。你有今日的下场,并无稀奇。”
喀丝珠丽一指沈牡丹,几乎笑出了眼泪来。“想我这一生,踏遍万水千山,见遍世间繁华,没什么是我没见过没听过的的。世间男子皆为我所倾倒,美男子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睡过的男人比你一辈子见的还多,我享受过的你却一辈子都不可能体会。”
见沈牡丹变色,喀丝珠丽笑得更欢了。“你们中原女子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到老也是如此。你十八岁的时候和你八十岁又有什么区别?安王现在就对你失去了兴趣,你一辈子也不过是守活寡罢了。可你却什么都不能说,因为说了就是嫉妒大罪,足以令你失去一切。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活了不到二十年,却比你活到八十还快活!就算我此刻死了,那也是毫无遗憾而死。而我的阴魂也可以回到我的祖国,继续逍遥。对了,就连你将来死了,那魂也是皇族的魂——由不得你。你不过是家族的傀儡,皇室的傀儡罢了,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同情一下你自己!”
“疯妇,你这个疯妇!”
喀丝珠丽这一席话对沈牡丹来说无异于大逆不道之妖言,就算听着也要受连累。沈牡丹抚着胸口,厉声吩咐道:“你们都给我将她看好了,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和她说话!”
喀丝珠丽暂时还不能死,怎么也得缓上几日,等安王祭天归来再说。现在时机太过敏感,所有人都盯着安王府,要不是沈牡丹实在不想错过除去喀丝珠丽肚里孩子的大好机会,也不会挑这个安王不在的时机动手。毕竟看安王的意思,还是对这个唯一的子嗣有所期待的。
安王妃小产的消息很快便流传了出去,宫中除了沈贵妃赏赐了些补品外,再无人过问。毕竟安王妃再尊贵也尊贵不过皇帝的。现今皇帝身体愈来愈差,反复生病,虽不是什么大病,却总不痊愈,实在令人忧心。
福王已赶往封地赴任,安王不在京师,康王借口为皇帝祈福,三天两头往郊外跑,说是去佛寺礼佛,其实大家都知道不过是个幌子,打猎游玩才是他的目的。
瑞王除了入宫侍疾外,其实很少插手政事。皇帝虽对他十分放心,瑞王却谨守本分,想较往日,倒更加清闲了些。
皇帝批了一刻钟的奏折,已咳嗽了三四回,手脚伶俐的宫女忙上捶胸揉肩,服侍他吐痰喝茶。太后恰好携德妃前来探视,见状,心疼不已,遂劝道:“皇儿身体要紧,公务可交由大臣宰辅来做。”
皇帝笑道:“朕也是习惯了,不碍事的。劳母后挂心。”
太后道:“玦儿不在京中,珣儿还在!他也大了,不如让他帮你处理些小事。”
一旁的德妃扶着太后落了座,从宫女手中端过一盏茶,递到太后面前,笑道:“陛下身体好着呢,御医说再吃两副药就能去根了。太后也是关心则乱。现在国泰民安的,还不到咱们娘俩替陛下分忧到时候!”
太后拍着她的手,哈哈笑道:“也就是你这实心肠的孩子敢对我这老婆子说这样的话。罢了,咱们哪里懂前朝的事,还是斗我们的叶子牌去吧。”
德妃笑吟吟的道:“太后娘娘手下留情,呆会少赢我几两银子吧。”
太后点头,郑重道:“上次崇兴那孩子还跟我说,将来出宫开府之后,想将你接过去养老。我想着要那样你可得多攒些钱,宫外不比宫里过得舒坦,处处要用银子。”
皇帝听了,只觉哭笑不得。“母后这是挤兑儿子了。”
他一个堂堂皇帝,难道连妻女都养不起吗?他看了一眼德妃,道:“母后这样喜欢德妃,想必也舍不得她出宫居住吧。”
德妃含笑垂手而立。自古以来很少有宫妃在皇帝死后随女儿居住的,但也并不是没有。可如果做不成后宫第一人,那么能出宫随儿女同住也不愧为最理想的退路。
单看皇帝如何抉择了。
太后点到即止,略坐了坐就带着德妃回后宫去了。
这一日,瑞王回府很早。
妙懿坐在房中,只听门外传来男子温柔的说话声。怀珠惊喜而又战战兢兢的说道:“……王妃安好……殿下要到花园里逛一逛吗?”
“也好。”
妙懿暗暗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既然避无可避,那还是面对得好。
日光如雪,莹亮得几乎刺目。妙懿举手遮在额前,却见一个阴影缓缓覆了上来,将她笼罩其中。
妙懿轻轻仰头,眼前俊朗威严的面容直比他背后的阳光还要炫目。
从什么时候起,在她印象中,那身处万千盛开的琼花海中的温和男子已经变了模样呢?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大掌握住她的纤指,缓缓放在手中把玩。
“我们走走吧。”他温柔望着她,轻轻说着。
妙懿垂下头去,露出一段初雪般晶莹白皙的颈项。
她默默的任由他牵着她的手,风拂起她颊边碎发,恍惚中,似有缠绵未休的情意未尽。
亦或者,这不过是另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第177章 风云变
金菊摇曳,盘盏大小的花开得正盛。因瑞王喜金、紫二色,王府花园内多植此二色菊花。
紫袍男子拉着素袍女子在花间漫步,下人们纷纷躲避让路,遥遥下拜。既不敢上前打扰,又需得礼数周全。天家的威严气派,从不容人染指。
瑞王缓下脚步,徐徐开口道:“秦侧妃的孩子不是孤的。让她入府不过是权宜之计。”
妙懿在沉默中缓缓抬头,瑞王的侧脸十分英俊,他的眼神犹如深潭,令人难以看清。
“鲁美人的家族太过摇摆不定,让她入府是为了逼迫鲁氏摆明态度。”
妙懿恍然抬眸,他在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吗?
瑞王继续道:“三年前的我有太多掣肘,所以不得不妥协。同样的,他们也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场交换,利益分明,绝不奢求。”
他低头凝视着妙懿道:“你在宫中见到的那个我,除了残破的身躯,还有满心的愤懑和不甘。我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将来会承袭大统,可惜,总有许多人从中做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