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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忧国忧民!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你还怕主子被人迷了心窍不成?”
景致被琼花的香味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懒洋洋的继续说道:“主子自然有主子的主意,咱们伺候人的只管伺候好了主子就成,旁的也不是咱们该担心的——也担心不着,总归不是咱们能做主的。”
他使劲抻了抻脖子,望着身穿一身鹅黄纱衫,娇柔似春日细柳梢头刚冒了尖的嫩叶一般的女子,忍不住痴望了一会出神。只听耳边有人“扑哧”笑了一声,他这才慢慢收回了脖子,笑着打量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浮翠。
浮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撕破脸,便假意笑问道:“景公公看我做什么?莫非我脸上有花不成?”
“其实浮翠姑娘生得也不比旁人差,若再好好装扮一下,比咱们伺候的那些小主还强些呢。我看咱们主子这些年身边除了你还算亲近些外,再没什么贴心人了。我们这些虽是主子使惯了的,究竟也不如女子细心。”
浮翠以为他是真心夸赞自己,遂笑靥如花的道:“公公又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哪里能和小主们比呢?”
良辰似笑非笑的看了景致一眼,道:“你们也太大声了些,万一打搅了主子可就不好了。”
二人忙闭了嘴,只留神听着二皇子的召唤。
却说亭中二人谈论了一会宋词,二皇子起了兴致,竟挥毫泼墨起来。
妙懿眼见砚中墨汁将要用尽,便趁着二皇子写字的功夫,也不惊动人,自己悄悄的研起墨来。
没片刻光景,二皇子便已书成一篇《蝶恋花》,唤妙懿过来同看。待妙懿走近了细观,只见那字迹遒劲有力,更带着刚毅洒脱,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诗词内容却缱绻缠绵,这一刚一柔凑在一处,反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妙懿品了半天,不觉暗暗惊叹。原说人不可貌相,这位二皇子有这般功力和胸怀,只怕他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平和。人都说字如其人,一人的字同他的心境状态息息相关,他受了这些年的挫败和冷落,写字的气势竟然丝毫无损,仿佛扔下狼毫就能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沙场一般。
不过想想也并非不能够,毕竟他曾那样高高在上过,甚至有一时是储君的不二人选,皇帝自然看重他些,也会相应的进行培养。平常人家都不惜花费巨资让子女读书上进,帝王家的孩子必定更甚于此。
作为将整座江山托于一掌之中的人,这样的人真的曾有过被当做孩子看待的时候吗?必定要练就一身铜筋铁骨,刀枪不入,百折不挠,最终才能荣登高位。二皇子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恐怕很多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再难更改。
她为了将字看得更仔细些,稍微弯下了腰去,二皇子顿觉一阵馨香袭来,不觉微怔。
少女鬓边的一绺乌发随着她的动作柔顺的从肩头滑落,乌黑柔亮的发色衬着晶莹粉面,宛如流淌的光带,蜿蜒而下,流过雪白纤细的颈子,颈子上有一圈半高的领子,细看是绣了极精美繁复的花纹,晶石点缀,光灿灿,亮闪闪的,仿佛带着项圈一般。正中间用一枚竹叶状的碧玉镶领扭住,严丝合缝,纤毫不露。下面是一身鹅黄色棉纱衫子,除此之外,再无一丝装饰,整个人仿佛一只去了盖子的宝瓶,那馨香的味道就是顺着这瓶口漫溢出来的。
他忍不住想将整个人都从瓶子里倒出来,好闻一闻那香是否会令人迷失了心智。
原来与美人耳鬓厮磨也是件折磨人的事情。欲近不得,欲远不能,便是这样的感觉吧。
虽说二人各怀心思,不过此处的风景太过美好,花丛中蜂飞蝶绕,花香沁人心脾,天长日暖,光阴正好。红漆顶的亭子内有一男一女,二人均是神仙品貌,在重重堆雪般的繁花中真似一对璧人,令人很难不称羡。
“真是赏心悦目呀。”
景致搓着手直叹,他转了转眼珠,凑到良辰耳畔说了些什么。只见良辰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你呀,连主子都敢打趣,可是活腻歪了!”
“这不是主子乐意,我也替主子高兴不是?”
他说着,还不忘用余光朝浮翠瞥去。浮翠笑了笑,大方的回看过去,语气中却带着丝丝无奈,说道:“如果将来的皇子妃是位性子慈善的,整座皇子府的人也能过得好些,不是吗?”
这一次,没有人再去反驳浮翠,三人不约而同的都往亭中望去。
世上少有恒久不变的忠诚,人人都想过得好些,毕竟好好活着才是大多数人本能所求的。
等妙懿回去的时候,天已过了晌午。本来二皇子曾开口挽留她一同用午饭,妙懿以恐女官召唤为由给推拒了。二皇子也并未勉强。
她深知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日尚浅,火候不到,不可操之过急。纵使她心急似火,也要使劲忍下,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她并非没有打过当今圣上的主意,只是希望太过渺茫。如果连面都见不到,该怎么下手?
想打听无从去打听,想碰运气可惜皇上根本就不往这边来,简直就像是闭着眼睛捉苍蝇。就算有人肯将消息透给她,也指不定是哪个宫里的人。也许还没等她出手,就已经被宫里面的那些主子娘娘们给灭掉了。而相比较其他皇子来说,至少二皇子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还有良辰公公的暗示,算起来,已是成功几率最大的一个了。而且看他有手段能制服三皇子身边的人,恐怕此人在宫中的势力比旁人想象中的更大些。
——实在也是她无法可想了。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但凡有一星半点的希望,哪怕再过渺茫,她也不想放弃。
也许世上有许多事都是她做不到的,但是这件事即便再怎么勉强她也要尽力做到。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
眼看就要走到揽月殿了,却只见斜刺里从花圃中嘻嘻哈哈走出来一群人来,都是同妙懿一同入宫的女孩子,以及服侍她们的宫女,十来个人聚在一处在花园游逛。
当中恰好就有萧雨薇。
原来连日里无事,众人除了有投奔的外,其余要么四处乱逛,没头苍蝇似的;要么就是聚在此次事件的当事人,同时也是嫌犯的亲妹妹萧雨薇身边。有的是真同情,有的是为了能即时打听到消息,有的是看热闹。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无非是说话游戏逛花园,只是现在宫内气氛低迷,谁也不敢玩乐太过,听着也不像。故此娱乐就只剩下了逛花园。
两下都往同一个方向走,避无可避,妙懿只得走上前去同众人打招呼。
萧雨薇面色如常的同她说了两句闲话,仿佛那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切都只是妙懿发的一场梦。王嬛君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笑着拉过妙懿的手说道:“我们正商议着要一处吃饭呢,你也随我们去吧。”
不待妙懿答言,只听得一声冷笑,当中一人说道:“王家姐姐可别让人家为难了。虽说您是好意,只是咱们也别太过没眼色,也许人家还有旁的事情要办呢?咱们都是无事可做的闲人,人家却有大好前程要投奔呢,哪有功夫理会我们呢?”
说此话的人并非旁人,却是郑端琳。只见她手里拿着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眼睛却看也不看妙懿,只盯着扇子面瞧,仿佛扇面上镶了金子似的。
王嬛君一向不喜尖酸刻薄的言语,于是拉着妙懿躲去了一旁,小声道:“你别同她一般见识,她一向如此,犯起病来我们都不理会她的。”
妙懿心中一暖,笑着说道:“我没事,也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从前我听过更多难听的话,若我都听进去了,早已被我伯父送人做了人情,再不会出现在姐姐面前。”
王嬛君本还想劝些什么,见她神态自若,便阻住了,终究也没有说出口。
见她叹息,妙懿冲她安抚一笑,也不再理会旁人,转身走了。
郑端琳哼哼道:“她倒是会钻营,眼见着弟弟不好了,就去寻哥哥。也甭管健全不健全,行动方便不方便,只要是树就往上靠……”
没等她说完,师灵芸便插言道:“哎哎哎,也不知是谁,前些日子还张罗着要去给三皇子抄经送药呢,怎的听说人这些日子都没醒也不张罗了?才几日的功夫就忘了不成?”
郑端琳气得直瞪眼,师灵芸也不甘示弱,二人竟拌起嘴来,众人少不得都上来劝说。唯独萧雨薇连动也没动,只扭头看着妙懿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眼中神情高深莫测。
☆、第85章
这一日早起,天色发暗,犹如黄昏,妙懿便比平日起得稍微迟了些。刚刚披衣起身,只听门口处有人轻声问道:“唐女史起来了吗?”
妙懿听是女子的声音,便说:“谁呀?”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妙懿又问了一句,并无人答眼。无法,只得走到门口处,一掀帘子,只见门外无人,正纳闷时,无意中眼睛扫到地上,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忙紧紧掩上了嘴唇。
一只死状极其可怖的老鼠就躺在她的门前,妙懿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再不敢去瞧第二眼。只是纵然闭上了眼睛也难以将方才的情形从脑海中抛开,血肉模糊的灰色毛皮,沾血的黑豆大的眼珠总在眼前乱晃。过了半晌,她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只见脚边还有一行小字。这时,远远见到有宫人走动,妙懿忙用脚在地上一抹,转身进了房间。
不多时,只听门外“咣啷”一声巨响,似乎是水盆子被摔在了地上,有人尖叫着骂道:“这是谁造的孽!哪里来的死老鼠!”然后脚步声远去,不多时,便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了,只听李宫人说:“快,快些清走了,别吓着各位女史。”
外面听上去十分忙乱,妙懿只做不知,坐在妆台前梳头。等李宫人走进来后,妙懿问道:“方才我怎么听着外头吵得很?究竟是怎么了?”
李宫人便将原委讲述了一遍,妙懿说:“许是野猫淘气,捉了老鼠也懒得吃,只是叼着玩,碰巧扔到我屋门外面也未可知。我饿了,可取饭了不曾?”
李宫人少不得服侍了她一番。妙懿漱完口,只见李宫人一脸愤慨的说道:“我瞧着今日的事儿不像偶然,也许是有人故意而为,想必是嫉妒女史。宫里人多,眼多、心多、口舌多,您好歹小心着些。”
妙懿笑说:“多谢提醒,我晓得了。”
李宫人再三再四的说了些宫内的阴私事物,妙懿见她如此殷勤,也有些感动,拉着她的手说:“我年轻,少不得姐姐多提点。宫里头的事情,也全仰仗着姐姐料理。”
“姑娘说得哪里话,这都是应该的。”
二人闲话了一回,李宫人自去了。妙懿慢慢的整理着箱笼内的衫裙,幸而入宫之前唐夫人为她准备了许多新衣裳,件件皆是上等好料子裁的,穿上分外衬人,如今倒助了她一臂之力。她又瞧了瞧天色,低头从中选出一件月白底子,绣一树海棠花纹样的绸衫。那海棠花样是找人特意绘制的,顺着衣襟,花树和零星散在半空的花瓣斜斜的铺了半身,乃至延伸至背后,远远看去颇有种弱不胜风雨的娇柔之态。妙懿松松的挽了个坠马髻,在发髻一侧簪了红玉雕成的海棠花簪,精致的流苏随意垂下,即便在暗淡的光线下依旧隐隐可见流光暗藏其中。
待出门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雨,妙懿撑着一把白绸伞漫步其中,渐渐开始有雨雾聚集,园中花草仿佛沾染上了一层仙气,带着江南烟雨的温润气息。雨丝细密的打在白玉似的花瓣上,琼花台的亭阁隐在氤氲白雾中,只是当中却空无一人。
妙懿收了伞,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拾阶而上。石凳上依旧放着石青色团绣坐蓐,是昨日自己坐的,只是对面却少了把木椅,难免寂寥了些。
桌上仍旧摆着昨日对弈的残局,二皇子棋艺扎实,初时觉不出什么,待棋局过半便显出其布局之精妙,竟是步步为营,棋无闲置。初时你来我往,妙懿渐渐谨慎起来,后来斟酌半晌才下一颗棋子,行至险处甚至要琢磨半盏茶的功夫。二皇子也不急,只是微笑等候。一盘棋不知下了多久。
“我有些口渴了,不如唐女史陪我饮一杯茶水?”
温醇的男声透着丝丝熨帖,将妙懿从沉思中惊醒。抬眸处是二皇子满含笑意的眼,随意挥手示意下人上茶,浮翠捧上香茗,开盖便溢出袅袅茶香。
“这是太平猴魁,新近贡上来的,还算得我胃口。”
妙懿谢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的薄汗。她暗暗吃惊,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被逼迫到了这种地步。
于是约定次日继续未完的棋局,谁知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妙懿知道对方今日是不会来了,便在桌前坐下,纤指拈起玛瑙碗中一枚白玉棋子。白玉被琢磨得圆润精巧,握得久了,原本微凉的棋子竟生出暖润之感,令人不忍释手。
因为还未找到破解对方局势的方法,她禁不住微微敛起秀美的长眉,左手支撑着下巴,右手的棋子久久不落。
猛然间,一只大手轻易的从妙懿手中抽出棋子,紧接着,两只修长的手指将白玉棋子放在了棋盘的一角,温热的气息轻轻扑在耳畔,男性特有的声音乍然响起:“落在这里比较好。”
妙懿禁不住睁大了眼睛,还未转身,绯红已攀上了面颊。男性衣衫上檀木熏香的气味夹杂着空气中清新的水汽从背后整个将她裹挟在其中,虽然他离她最近的时候还有数寸的距离,但他身上淡淡的热气仍旧透过轻薄绸衫传了过来。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他的靠近。
“我来迟了。”
妙懿虽未看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在笑。
二皇子直起身,朝她的对面走去。伺候的小太监手脚利落的将椅子摆下,又飞速的退了出去,不见踪影。
妙懿注意到他手中的木杖,檀木所制,镶嵌着玉石手柄。看来他的腿伤并非外面所传那般严重,至少还能走路。
或许是温暖的乍然离开,本来并未觉得寒冷,此刻的她却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浮翠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只见她手中捧着一件绘着水墨烟雨图的斗篷,笑着问了句:“因今日有雨,殿下特意想着女史,所以准备了这顶斗篷。您若没带旁的衣裳,不如就披这一件吧?”
妙懿红着脸儿,只得轻轻点头,任由她为自己披上了,顿觉周身被暖水包围一般,竟比平日所穿的绸纱还要轻软上许多。
许是预见了她的困惑,浮翠笑道:“这是沙罗国今年的贡缎,最是轻软柔密之物,虽看着简薄,却比棉的夹的还暖和呢。”她边说边偷偷去窥二皇子的神色,见那双深潭似的眼眸中泛着温柔的涟漪,心下一震,低垂了睫毛,悄悄退到一旁去了。
耳畔的雨声无端清晰了起来,雨丝打在玉砌一般的琼花花瓣上,丝丝缕缕,绵绵密密,缠绵不绝。淡云将日头遮住了,青白的天光下,风夹杂着微凉的水汽扑在面上,愈发清冷起来。然而身上却是温热的,只是那热总传不到面上,妙懿觉得,此时自己的面色应该也是轻青的玉色吧。
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了些,总该说些什么的。她低头看了一下棋局,唇边拢出一个浅淡的笑,仿佛初绽的梨蕊,娇嫩柔婉,又带着怯怯的娇羞之态:“殿下这是助我解了您的布下的局,臣女可是胜之不武。”
话音尚未落下,下巴已被一只大手轻轻托起,蓦然对上了一双墨玉似的眸子,幽深如潭水,清澈带着水光,却一眼望不到底。
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一下一下,轻轻扑在她的脸上,柔软如蝴蝶的翅膀,颤酥酥,麻痒痒,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落网的蝶,被人狠狠攫住,忍不住想要远远的逃开,却全无力气。
就在她以为要这样持续到天荒地老了,他却已经在转瞬间放开了她。
她还来不急喘息,庆幸自己的生还,只听对方似自言自语一般的道:“这样便赢了,是太容易了些。”
胸口处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一下,妙懿仿佛失去了力气,连头的重量都支撑不住了,由不得缓缓垂下头,将眼底喷薄欲出的泪意生生忍了回去。这是她选择的路,在没有旁的退路,就算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
即便她素性要强,不肯认输,却也知有求于人时,便要将这些都抛开。有多大的所求,便要忍耐多大的委屈。
那个他,还在那里等着她呢。
“殿下是嫌臣女的棋艺不够精湛吗?要知臣女还在念书的时候可算是退敌无数呢。只是殿下棋高一着,要因为这个责怪臣女可不能够。”
妙懿言笑晏晏,眉目生辉,仿佛破云之日,又好似雨后沐浴阳光的蔷薇,明媚娇丽,让灰蒙蒙的天气都仿佛变得晴朗了许多。
“自然不怪你的,原是我思虑不周。”
似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二皇子的笑容仿佛春日晨曦,眼中幽深的潭水也清亮了许多。
亭外的雨越发大了起来。
重开了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