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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向左右看了看,笑道:“生就一双好眼睛多重要,哀家这辈子就吃亏在眼睛上。你们在坐的这些也有眼睛生得好的,长的,圆的,宽的,细的,虽各有各的妙处,却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个丫头的。不单形状好,啄深尾长,神韵也更好。”
淑妃合掌笑道:“还是咱们老佛爷会相面,看人十分妥当。臣妾也觉得她这一双眼睛生得妙,偏生她的闺名就唤作‘妙懿’,可不是妙得很呢?”
太后微讶,说道:“这个名儿也取得好,想是和佛家有缘。她是哪一家的孩子?”
淑妃道:“原来老佛爷不知道。她爹身居一品,乃是当朝大将军唐继宗。”
太后恍然,“看这孩子娇滴滴的模样,原来竟是将门虎女。”
又问及年岁、排行等,妙懿一一答了。
贤妃道:“既然人已经来齐了,那淑妃姐姐可以开始了。”
淑妃笑得顾盼生辉:“可不是嘛。”
妙懿归了座,见王嬛君朝自己望过来,便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淑妃道:“十二位佳人是有了,可还要几位君子帮忙才是。”
贤妃指着皇子及宗亲世子一席说道:“那边君子不是现成的?又往哪里找去。”
沈贵妃笑道:“太后还不管管她们两个,都多大的人了,还喜欢玩笑。”
太后也笑了,道:“今日哀家高兴,就由着她们闹去。不过是玩笑一回,玩过了就都忘了吧,谁过后再提起,哀家可不依。”
连太后都发话了,于是再无人反对。
一时淑妃命人取了两个牙雕签筒来,内里插满了玉石雕刻的花签。
“规矩是男女各抽一支花签,抽到同种花卉的便为一组。女子按花的品类出上联,男子对下联,不拘什么唐诗宋词,只要对上了便是。但词句需得雅致好听,否则不算。对不上的便要罚酒三杯。”
“这也太简单。”贤妃道。
淑妃笑道:“那就再难一些。对不上的不但要罚三杯,还要合奏一曲,若奏不出,更有重罚。”
“罚什么?”
“就罚他们月夜采花。曦澜殿后山坡上种的海棠如今开得正艳,联不成诗,又奏不得曲的,便要被罚去那里折一支海棠来。”
沈贵妃微微蹙眉:“这黑灯下火的,万一有个闪失……”
“总归是在宫中,又有许多人跟着,点着灯笼,同白昼并无区别。”淑妃抢白道:“咱们再这样继续担心下去,怕宴都结束了还没玩上呢。”
太后笑道:“好了,就你贫嘴,还不快快开始。”
宫女们早就准备好了,各抱着一只签筒走到男席和女席上,众人一一都将花签抽了。
那宫女走到妙懿身边时,妙懿也伸手抽了一支出来,凑近一瞧,只见那玉签上镂雕着一朵牡丹花,下面还刻有一行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我抽的是丁香,你抽的是什么?”
坐在她右手边的师灵芸探头瞧了一眼,立刻又朝着沈牡丹所坐的方向望去,她同妙懿对视了一眼,表示惊讶的微微吐了吐舌头。
在座的谁不知道沈牡丹名字的来由?抽花签偏抽中了和她名字相同的花,她虽嘴上不会说,难保她心里头怎么想。
男子席中忽然爆出了一阵呼声,只听四皇子大笑道:“三皇兄抽中了牡丹花,我就知道三皇兄和这花有缘。”
妙懿握紧手中玉签,扭头看了一眼左手畔坐着的何美娘,见她面现失落之色,便伸出左手去端面前的茶杯。谁知茶杯刚刚端起,她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惊呼,胳膊一挥,无意中碰掉了何美娘手中的花签,茶杯也随之滚落到了地毯上。
妙懿忙弯身将那花签拾起,递还给了何美娘,满含歉意的道:“抱歉,方才茶水有些烫手,一时没留心便打翻了。”
何美娘接过了花签,蓦然睁大了眼睛,随即望了妙懿一眼。妙懿却只做不知。
“方才我没看清楚,原来我抽中的是海棠。”
妙懿自言自语道。
师灵芸早将方才发生的事都看在了眼里,她忍着笑,抿嘴说道:“还是海棠好,诗词也净是现成的,随口就来。可我的丁香该说什么呢?”
正说着,早有宫女宣布说:“花签已抽取完毕,不许再交换花签,不许再互相询问。”
又冲着女子席说:“请从韩女史开始说。”
韩慈苑站起身朝众人行了礼,将手中花签递给了宫女,那宫女宣道:“此签是杜鹃。”
韩慈苑微微一笑,吟道:“杜鹃花时夭艳然,所恨帝城人不识。”
她语音刚落,只听男子席上有人朗声接道:“丁宁莫遣春风吹,留与佳人比颜色。”
众人于是称赏。
待凝神看时,那人却是宗亲礼郡王之子华立海。
宫女收了华立海的签,验过之后,道:“请饮令酒一杯。”
韩慈苑同华立海各自饮了令酒落座。
如此依次联诗,到了虞佩珍,她抽中了蜀葵,结果吱唔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宫女一验,发现大皇子抽中的也是此花。无奈二人被罚了三杯酒,等到了合奏之时,因为虞佩珍手抖得厉害,也泡了汤。看她哭丧着脸站在那里,有人已暗自窃喜道:“活该,她害穆姣背错诗,当众出丑的时候,可想到自己也有今日?”
有那聪明灵透的却想到了另一层意思,若有所思的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她之后抽中芍药的沈牡丹,抽中蔷薇的萧雨薇,抽中丁香的师灵芸,抽中玉兰的王嬛君,各有宗室子弟对答,没有被罚。接下来便是妙懿。
宫女宣道:“此签是海棠。”
妙懿站起身,随便想了一首便吟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片刻之后,只听有人接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余下半句可惜本宫不记得了。”
三皇子玉树临风的立在华灯之下,他身形修长,唇角噙笑,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宫女上前验过他的花签,果然是海棠。
当即便有人问说:“方才四殿下说明明三殿下抽中的是牡丹花呀?”
四皇子哈哈大笑道:“我方才同三皇兄交换了花签。”
“这样岂不是违规了?”
“我同三皇兄在那位宫女姐姐宣布不许交换花签之前就已经交换了,这样做不算违规吧。”
宫女们稍微讨论了一下,为首的答道:“三殿下确实并未违规。但是三殿下没有答上来,应罚三杯酒。”
侍女斟酒,三皇子满饮了三杯。侍女又将酒端到了妙懿面前,妙懿看着白玉杯中晶莹透亮的琥珀色酒浆,里面映出了她无奈的面容。
人算不如天算。
喝吧。
妙懿也连饮了三杯。
宫女道:“酒已罚完,请三殿下同唐女史合奏一曲。”
淑妃当即斥道:“三殿下的手臂受了伤,如何演奏乐器呀?”
宫女忙施礼赔罪。
三皇子笑道:“无妨,本宫接受惩罚便是了。”
宫女道:“那便请三殿下同唐女史去曦澜殿同折一支海棠回来。”
此言一出,席上诸人神色各异。
淑妃抚掌轻笑:“可是捉住了。”
余下众人也一一联了诗词,旁人都对上没被罚,唯有穆姣不通诗词,乐器也不甚精通,只得被罚吃了三杯酒。连带着与她同抽一支山茶花签的二皇子也被抓住,又得去折海棠。
正在此时,闻说“皇帝驾到”,于是只得暂时推迟受罚。
皇帝龙行虎步,所经之处,众人跪地,山呼万岁,声震寰宇。仿佛他的到来,一切阴谋诡计,魑魅魍魉就全都被打回原形了。
一时有人报说:“沙罗国东芳公主自请献上沙罗舞一曲,名为‘伏魔飞天舞’。”
太后恍然大悟道:“哀家就觉得这半日少了些什么,原来是东芳那孩子没来。”
德妃笑道:“公主准备此舞可是煞费苦心,臣妾听说她日日来弘音殿排舞,十分辛苦,就是为了给此宴增光添彩。”
太后欣慰的点头道:“可怜她一番苦心了。也罢,过后问她喜欢什么便多多赏赐。”
皇帝道:“太后说得是。”
欢畅的鼓点随之响起,身着纱罗服饰的东芳公主在一众舞姬的簇拥下登场,热烈的舞姿,眼花缭乱的肢体,有种令人移不开眼魔力。她手腕,脚腕,腰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颇有节律的响着,腰间抖动之处简直令人惊心动魄。
一舞艳惊四座,皇帝龙心大悦,炯炯有神的双目望着跪在玉阶下的东芳公主,说道:“东芳,方才太后夸你舞得精彩,你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
东芳公主闻言,心内狂喜,暗道:“不妄本公主精心准备了这么久,跳得我日日身上酸疼,终于叫我得了这么个机会。”
她娇柔一笑,缓缓仰起头来,头纱上的珠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动。
“东芳只有一个心愿,只有陛下可以达成。”
☆、第96章
东芳公主心内暗喜,她早有一桩事要求上一求,这不正是个好机会?
天赐良机。
“东芳只有一个心愿,希望陛下成全。”
“讲。”
东芳得意至极,待要开口,忽见一名蓝衣太监匆匆走到皇帝身边耳语了片刻,皇帝眸光一沉,随即笑了笑,说道:“今日朕设宴请来各国贵使,还请众位尽兴。朕便不多陪了。”
说罢,摆驾离去,众人跪送。
皇帝走后,太后稍微坐了片刻也回宫休息去了。
东芳公主见说话最有份量的两个人都走了,不觉无比失望,便赌气回宫换衣裳去了。
沈贵妃抿了一口酒,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再喝几杯便散了吧。”
淑妃却道:“咱们方才的可还没罚完呢,现在正好,就让他们去曦澜殿一趟,各折一只海棠回来吧。待咱们饮完这几杯,人也就回来了。这叫不拖不欠,有头有尾,如何?”
还未等沈贵妃反对,三皇子已放下手中酒杯,拱手笑道:“悉听淑母妃吩咐。”
众人只好认罚。
德妃道:“到底天色晚了些,让跟着的人提着那明瓦的玻璃灯跟着去吧,那个不但亮,也不怕风吹。”
贤妃笑道:“这样便是千妥万妥了。”
大皇子率先起身,许是酒喝得多了些,站起的时候身形稍微晃了晃。跟他的太监忙要去扶,被他一把推开,迈开大步,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面。虞佩珍被宫女催促着,只得小步在后跟了上去。
二皇子被小太监用木椅推着往外走,穆姣在后跟随。
三皇子身形未动,直到妙懿逶迤步出纱幕,走下玉阶时,方才含笑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要去扶她。妙懿躲避不及,不过虚扶了一下,瞬间收回了手去,小声道了声谢。三皇子微微一笑,将手撤回,先她小半步的距离走在前面,二人几乎并肩走出了弘音殿。
余下众人的随侍太监宫女也全都提着玻璃灯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夜晚的大明宫并不黑暗,各处回廊,台阶,廊檐下都有照明之物。曦澜殿离着并不远,众人都选择了步行。
夜风柔柔的扑在面上,清软似沙罗拂面,妙懿不善饮酒,也喝酒便面色绯红,似染了胭脂一般,正是腹内发热的时候。刚好此时出来被清凉的晚风一吹,顿觉舒爽许多。
“唐女史可怨本宫?”
三皇子忽然发问。
妙懿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方才她还在努力忽视他的存在,毕竟周围有这么多人跟着,他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是他发问,她也不能不答。
“回殿下的话,是臣女害得殿下的手受了伤,都是臣女的错,怎怪得了殿下呢?”
——她已猜着他的故意。方才那首海棠诗她可是明明白白的听他吟诵过,且还是调戏她的时候念的,这会儿忽然忘了词,谁信!
三皇子微微低头,见身畔女子的头顶只到自己的肩膀处,她身形婀娜,骨如匀称,瘦而不弱,加之刚饮了几杯酒,此时粉面含娇,更添了三分媚色,不觉心里痒痒起来。
一时到了曦澜殿,却只见这座宫苑与旁处的有些不同,建在半山腰上。这里本是前朝乐伎住的地方,后被迁到了旁的宫殿,这里因为景致清幽,而被改成了妃嫔礼佛之地。石头台阶一百零八阶,登上便是正殿,左右遍枝松柏,郁郁葱葱,只是在夜色中望去却显得有些阴森。无端的连风都比旁处凉了些。
大皇子走在最前面,也是第一个登上了台阶。宫人忙提灯绕了一左一右的追了过去,为他照着脚下的路。
虞佩珍胆小,畏畏缩缩的躲在宫人背后只是不肯走。穆姣见状,“哼”了一声,满脸不屑的先她一步上了台阶。
太监有些为难的看着二皇子,只见他微微一笑,道:“不必麻烦你们,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又命跟着穆姣的人小心伺候着,折了花就下来。
妙懿迟疑了一下,想找个借口,避免同三皇子独处,便捂着肚子,发出轻微的呻、吟之声,三皇子忙关切的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妙懿忽然想起上次自己装病,三皇子竟然大张旗鼓的将太医找来给她看病的事,结果闹得满城风雨,生怕他再故技重施,便立刻挺直了身子,说道:“无事。”
三皇子面色一缓,道:“没事就好。咱们也上去吧。”
妙懿迟疑着不想走,正想换个法子拖延,此时只听二皇子温声说:“三弟,夜晚风凉,你又刚刚痊愈,不易劳神。还是命人上去代你折一支花下来吧。”
三皇子迟疑了片刻,笑道:“无妨,我身体已经好了。就算上下跑一个来回也无不可。”
妙懿也笑着说:“二殿下说得对。方才贵妃娘娘虽未明说,但心里定然会担心三殿下的身子。若您再生出些好歹来,娘娘必然会心疼,旁人也难免会心疼。”
三皇子见她关心自己,登时心花怒放,道:“那你可会心疼?”
妙懿一怔,没想到他竟问出这样的话来。她下意识的朝二皇子望去,将他并未朝这边看来,心里忽然冒出些微的失落,便垂下眼帘,装作害羞一般不肯作答。
三皇子也觉这句话问得稍微冒失了些,尤其二皇子兄也在此处。
他轻咳了一声,随意指着一个小太监道:“你去替本宫折一支海棠下来。”又吩咐其他人:“来人,搬几把椅子过来。”
二皇子和妙懿都坐了。虞佩珍任凭人怎么劝都死活不肯上去,也在椅子上坐了等着。
等了好半天的功夫,谁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三皇子打趣道:“莫非是被什么给绊住了?”
二皇子却有些担心的道:“要不要找人去瞧瞧。”
“二皇兄多虑了,有那么多人跟着,又怎会有事?”
二皇子温和的笑了笑,道:“也是。”
又等了一会,忽见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从石阶上冲了下来,满脸惊慌的道:“不好了,大殿下他,他……穆女史她……”
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句囫囵话来。三皇子见他如此,劈头急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呀!”
那小太监“咕咚”一声跪了下去,哭丧着脸说道:“大殿先前还是好好的,等走到树林里之后不知怎的,突然就发了疯一样去掐穆女史的脖子,口中还不断吼着说‘尔等贱妇,竟然背着本宫做出这等事来,本宫要杀了你,杀了你!’等语。”
“接下去如何了?”三皇子急得差点跳起来,“你快说!”
“穆女史就拼命挣扎,小的们当时都吓傻了,赶着上去拉,可是大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好容易将人分开了,谁知穆女史不知怎么的没站稳,旁边就是台阶,穆女史就这样摔下去了,现在昏迷不醒。大殿下仍旧像发狂了一般,小的们怎么也拉不住,就派了小人跑下来报信,请二位殿下定夺。”
三皇子当即吩咐道:“快些找人抬两顶轿子上去将人抬下来,再让人将御医宣入宫中,快去!”
二皇子补充道:“方才发生的事一律不准对外人提起,若有人问,就说穆女史是失足跌倒的。”
“还有,今晚凡是上去伺候的人一会都不许放回去,将宫中侍卫叫来,把这些人一律拘管在此处。”
三皇子背着手,双目扫视着众人,厉声说道:“若有人走漏一丝风声,被本宫知道了,格杀勿论。”
众人都跪下应是。
虞佩珍胆小,此时已经吓得哭了起来。三皇子一皱眉,说道:“虞女官,方才的事你可都听见了。”
虞佩珍忙磕头道:“殿下放心,臣女实在什么都不知呀。”
“那你哭什么?”
“我,我……”
虞佩珍抖着嘴唇,只顾哭泣,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禀殿下,虞女官方才身体不适,已经先告辞回去休息了。”
妙懿替她答道。
虞佩珍也不傻,闻言忙擦了把眼泪,仰头急切的说道:“臣女是身体不适,酒饮多了,还吐了一回,身体不适才哭的。”
等了片刻,只听三皇子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吧。”
虞佩珍如蒙大赦,站起身忙忙的扶着宫女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