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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像砸着毛主席牙齿一样,砸完了,他抬头望着她,算是对她做了回答。
他们就这样,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青出于蓝胜于蓝,比赛着穷尽自己的智慧在圣物上做着前所未有的破坏和毁灭,以亵渎的程度来表达自己对对方那神圣到怪异的情感和爱情,直至黄昏又一次悄然到来,彼此都在二楼找不到毛主席的像、书和语录,还有凡是印有毛主席最高指示的器物儿,两个人就从二楼下到一楼里,她又从墙上摘了三块毛主席的语录牌,在语录牌上抹了锅灰,还在的三个字上都又打了粗重的红叉。
他从哪儿找了四本毛主席的书,把那书纸揉撕以后用小便浇了上去,和便纸一道扔在厕所的纸篓里。
她将一把每根上都印有最高指示的筷子全都折断扔在了垃圾斗。
他把印有毛主席头像的味精瓶子找出来,把味精倒在一个小碗里,在那味精袋里装了一袋灰垃圾。
她就又开始翻箱倒柜,挖地三尺去找那些神圣庄严的器物儿,到末尾实在找不到时,她在厨房站了站,想一会,到餐厅就抓起了餐桌上那块曾经成为他们情爱见证的为人民服务的木牌子,举起来要往地上摔着时,他上前一步捉住了她的手,一把把那木牌夺下来,又小心地放在餐桌上。
她说,小吴,这可是你不让我把它摔个稀巴烂。
他说,对,我要留着它。
她说,留它干啥呀?
他说,不干啥,就想留着它。
她说,那你得承认我是天下第一的反革命,最、最、最大的卧藏在党内的女特务,埋藏在革命队伍中威力无比的定时炸弹,得承认我刘莲爱你吴大旺胜过你吴大旺爱我一百倍。
他就说你是天下第一的反革命,最大最大的卧藏在党内的女特务,埋藏在革命队伍中威力无比、胜过轻弹、原子弹十倍的最大的定时炸弹。说你喜爱我小吴胜过我小吴喜爱你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说完了,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彼此的眼里又都有了深情而意味深长的泪。
第七章
那一夜,他们就睡在那一片神圣的狼藉上,连前所未有的淋漓快活的爱情之事,也是在地面的一片狼藉上顺利地进行和完成。然在极度的快活之后,随之而来的疲劳和饥饿,如同暴雨样袭击了他们。他们很快就在疲惫中睡了过去,然后又被饥饿从梦中叫醒。吴大旺去为她和自己烧饭时,发现屋里没有了一根青菜,这就不得不如同毁掉圣像样毁掉他们那七天七夜不开门出屋的山盟海誓。好在,这已经是了七天七夜的最后一夜,离天亮已经不会太久。他知道她还在楼上睡着,想上去穿条短裤,到楼后的菜地拨些菜来,可又怕挠乱她的睡意,也就那么赤裸着身子,慢慢开了厨房后门的暗锁。
打开屋门时,月光像一块巨大的玻璃,哗的一下砸在了他的身上。吴大旺没有想到,月亮也会有这么刺眼的光芒,他站在门口,揉了揉眼睛,又眯着双眼抬头朝天空望着。凉爽的细风,从菜地朝他吹来,空气中湿润的清香和甜味,争先恐后地朝他的鼻腔里钻。他张开嘴巴,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气,还用那夜气,水一样在自己身上洗了两把。抹掉了胸前身上的许多石膏像的灰粒和书纸的屑片儿,他开始慢慢地踩着田埂,往他种的那两畦儿大白菜的地里走去。
累和疲劳,使两腿软得似乎走路都如了辫蒜,可吴大旺在这个夜晚,还是感到无比的轻松和快活。内心的充实,如同装满金银的仓库。
吴大旺已经不再奢望什么,满足感长城样码满他的血液和脉管,使他不太敢相信这段绝妙人生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不敢相信,他会七天七夜不穿衣服,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和往常他见了都要低头、脸红的师长的夫人足不出户,相厮相守,如守在山洞里的食草野人。
坐在那两畦白菜地的田埂上,他很想回去把刘莲也叫来坐在那儿,共享这夜空下一丝不挂的美妙。可却是终于坐在那儿一动未动,独自做了静夜的主人。七天七夜的足不出户,使他近乎死亡对鲜活的自然的贪恋获得了新生。可他不知道正有一场爱情的变故,如同河道的暗流一样藏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今夜过后,他和她的爱情,就要嘎然休止。一个寒冷刺骨的冬天,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尾随在了夏秋之后。寒冷的埋伏,如同冬眠的蛇,惊蛰以后,它将抬头出洞,改变和影响着他的生活、命运,乃至整个的人生。
命运中新的一页就要揭开,情爱的华彩乐章已经演奏到关闭大幕的最后时刻。随着大幕的徐徐落下,吴大旺将离开这一号院落,离开他心爱的菜园、花圃、葡萄架、厨房,还有厨房里仅存的那些表面与政治无关,没有语录、伟人头像和革命口号的锅碗瓢盆、筷子菜袋。而最为重要的,是要离开已经完全占满他的心房,连自己的每一滴血液,每个细胞中都有她的重要席位的刘莲。现在,他还不知道这种离别,将给他的人生带来何样的变化,将在他内心的深处,埋下何样灵魂苦疼的伏笔。不知道关于他的故事,将在这里急转直下,开始一百八十度的调向发展。不知道人生的命运,总是乐极生悲,在短暂的极度激越中,总是潜伏着长久的沉寂;在极度快活中,总是暗伏着长久的悲伤。
他不知道这时候刘莲早已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穿了一件浅红短裤,戴了她那乳白的胸罩,静静地站了一会,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楼里,拿出来一条草编凉席,还拿了一包饼干,端了两杯开水。这一次从屋里出来时,她没有轻脚蹑步,而是走得松软踢踏。当她的脚步声惊醒他对自然和夜色贪婪的美梦时,他扭过头来,看见她已经到了近前,正在菜畦上放着那两杯开水和饼干。
他想起了他的职责。想起来她还在楼里等着他的烧饭。他有些内疚地从菜地坐起来,轻声叫了一声刘姐,说我一出来就给忘了呢,说你想咋样罚我就咋样罚我吧。说没想到这夜里月亮会这么的好,天也不冷不热,凉快得没法儿说。
没有接他的话,没有在脸上显出不悦来。她脸上的平静就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样。不消说,在他不在楼里的时间里,她已经把自己的身子重新打理了一遍,洗了澡,梳了头,还在身上擦了那时候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从上海买到的女人们专用的爽身粉。她从那楼里走出来,似乎就已经告别了那惊心动魄的七天七夜。似乎那段他们平等、恩爱的日子已经临近尾声。她还是师长的女人,杨州城里长成的漂亮姑娘,这个军营、乃至这座城市最为成熟、动人的少妇。尽管她只穿了一条短裤,但已经和那个七天七夜不穿衣服,赤身裸体与他性狂疯爱的女人截然不同,判若两人。她后天的高贵,先天的动人,都已经协调起来,都已经成为她身上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她没有说话,到白菜地的中央,很快把还没最后长成的白菜拨了十几棵,扔在一边,把凉席拿来铺上,又把饼干和两杯开水端来摆在中央,这才望着他说,小吴,你过来,先吃些饼干,我有话要给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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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奇她身上那不易觉察的变化,比如说话的语调,而不是她穿的粉红的短裤,戴的乳白的绣花乳罩。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间,他在她面前变得有些胆怯起来,不知是怕她,还是害怕那发生过的什么事情。他望着那先自坐在凉席上的她,想要问她什麽,却因为某种胆怯和惊恐而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平静地看了看他,像一个老师在看一个将要放假回家的学生,又问他说,小吴,你在这儿呆着,听没听到电话的铃声?
他朝她摇了一下头。
她便极其平静地说,师长的学习提前结束了,明天就要回来,这是你和我在一块儿的最后一夜了。
她的话说得不轻不重,语调里的真诚和悲伤,虽不是十二分的浓重,却也使吴大旺能够清晰地感受和体会。直到这时候,月亮已经东移得距军营有了百米百里,远近无法算计,寒凉也已渐渐浓烈地在菜园中悄然降临,连刘莲嫩白的肌肤上都有了薄薄的浅绿淡青,肩头、胳膊上都已生出一层鸡皮疙瘩来,他似乎还没有明白刘莲的话的真正含义,只是觉得天是真正凉了,他要和她一样在身上穿一件衣服该多好。想到衣服时,他身上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就母亲样把他拦在怀里,说你明天回去看看老婆、孩子,在家多住些日子,由我给你请假,没有你们连队去信、去电报,你在家里住着不要回来。然后又问他说,小吴,坐过卧铺没有?天亮我就打电话让人去给你订卧铺票;上午十点,你到火车站门口,那儿会有人等着给你送一张卧铺票,还有开好的军人通行证。
说完这话时,菜地里浓郁的菜香和黄土在潮湿中的浓郁的土腥味,伴着一声晨早的鸟叫,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天是真的凉了,吴大旺在她的怀里又打了一连串的寒颤,
第八章
吴大旺回他的豫西老家休假一个多月又回部队了。
在一个多月的假期里,他仿佛在监狱里住了四十余天。不知道师长回来以后,刘莲身边都发生了什么难料之事,有何样的意外的在发芽与生长。不知道部队拉练归来,连长和指导员,还有连队的老兵、新兵会对他的消失有何种议论。他是军人,是一个优秀的士兵,是全师的典型模范,他不能就这样从他的第二故乡悄然消失,既没有军营的一丝消息,又没有连队同意他休假或不同意休假的丝毫讯息。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家呆了将近一个半月,到妻子、邻人、所有的村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异样时,都要时不时地问他一句你咋还不归队或感叹一句你这假期可真长啊时,他就不能不提上行李归队了。
火车、汽车,还坐了一段砰砰砰砰的拖拉机,两天一夜的艰难行程,并没有使吴大旺感到如何的疲劳。只是快到营房时,他的心跳身不由己地由慢到快乱起来,脸上还有了一层不该有的汗,仿佛一个小偷要回来自首样。在军营的大门前,他放下手中的行李,狠狠擦了两把汗,做了几次深呼吸,使狂跳不安的内心平静一些后,才又提着行李往营房里走。此时正置为过了午饭之后,军营里一如往日般整洁而平静,路边的杨树、梧桐树,似乎是为了首长检查,也为了越冬准备,都在树身距地面的一米之处,涂了白色的石灰水,老远看去,如同所有的树木都穿了白色的裙。季节置为仲秋,树叶滔滔不绝地在风中响着下落,可军营的马路上、操场边,各个连队的房前屋后,却都是光洁一片,不等落叶在地上站稳脚跟,就有勤劳、积极的士兵,把那落叶捡到了垃圾池里,留下白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营院里的境况,显示着平安无事的迹像。然而,在这平静的下面,正隐藏着前所未有的暗流和危机,只是到眼下为止,那暗流和危机,还没有真正触动吴大旺敏感的神经。手里提着的行李——一个回家时刘莲给他的漂亮的公文包,一个他临时在路上买的红色人造革制的旅行包。公文包里装了他的叠得犹如公文般齐整的军装,旅行包里装了他家乡的各种土特产,如核桃、花生、葵花仔和一包松仔儿。松仔不是他家乡的土特产,可刘莲会偶而在兴致所至时,爱磕几粒松仔儿,他就在豫西的古都城里买了几斤松仔儿。那松仔油光发亮,每一粒都闪着红润的光泽,虽只花了不足六元,可却代表着吴大旺的一片心。既便不能代表吴大旺的一片心,也可以在他见到刘莲时的尴尬场面里,把它取出来,递给她,藉此打破那尴尬和僵持,也可以或多或少地向她证明,人间往来的确是礼轻情义重,鸿毛如泰山;证明吴大旺确实心中掂念着她,不曾有过一天不想她;证明吴大旺虽出身卑微,是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士兵,但却知情达理,心地善良、崇尚美德,必然是那种有恩必报的仁智之士。
他往军营里走去时,大门口的哨兵并不认识他,可看见他大包小包的探家归来,竟呼的一个立正,向他敬了一个军礼,很幽默地阴阳顿挫着叫了一句老兵好。这使他有些错手不及,不得不向他点头致意,示意手里提着行李,说对不起,我就不向你还礼了。
哨兵朝他笑了笑,连说了几句没事、没事儿。接着又说了几句让他感到莫名奇妙的话。哨兵说,老兵,你是休假刚回吧?
他说,哎。
哨兵说,回来干啥呀,让连队把你的东西托运回去就行啦。
他怔怔地望着那哨兵,像盯着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很显然,哨兵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他浑然不知的疑问来,就对他轻松而又神秘地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咱们师里发生了什么事?说不知道就算了,免得你心里酸酸溜溜的,吃了苍蝇样。
他就盯着那哨兵,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哨兵说,回到连队你就知道了。
他说,到底出了啥事嘛。
哨兵说,回到连队你就知道了嘛。
他只好从哨兵面前走开了。
走开了,然而哨兵云里雾里的话,不仅是如苍蝇样在他的心里嗡嗡嘤嘤飞,而且还如蚂蜂样在他的心里嘤嘤嗡嗡地飞来蜇去,尖细的毒刺扎得他心里肿胀,暗暗作痛,仿佛胀裂的血流堆满了他的整个胸腔。他不知道部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坚信那发生的事只能是他和刘莲的事。往军营里走去时,他的双腿有些软,汗像雨注样从他的头上、后背往下落,有几次他都想从军营里重新返回到军营外,可迟疑一阵子,他还是硬着头皮朝着军营里边走过去。
按照以往公务员们探家归队的习性,都是要先到首长家里报到,把给首长和首长家人带的礼物送上去,向首长和家人们问好道安后,才会回到连队里。可是吴大旺走进营院却没有先到师长家,不言而喻的缘故,他微微地颤着双腿从一号院前的大马路上过去时,只朝那儿担惊受怕地扭头看了看。因为有院墙相隔着,他看不见一楼和院里的景观,只看见二楼面向这边的窗户都关着,有一只麻雀落在他和刘莲同住了将近两个月的那间卧室的窗台上。这当儿,他极想看见刘莲突然开窗的模样儿,看见刘莲那张红润的苹果样动人的脸,从那张脸上借以她脸色的变化,判断他和她的爱情是否已成为哨兵说的军营里发生的天大之事。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就在路边顿住了脚,站在那儿望着那扇窗。那扇窗子曾经目睹、见证了他和刘莲不凡的爱情和故事,可是这一会,它却总是竖在半空,沉默不言,不肯打开来看他一眼。这叫他在转瞬之间,对那个不同凡俗的爱情故事产生了一种飘忽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他的脑里风一样吹过去,那种失落和孤独,就又一次填满了他的心。就那么呆呆地看一会,见那落在窗台上的麻雀在那儿悠然自得,不惊不恐,这就告诉了他,刘莲不会马上那么巧地把那扇窗子推开来。也许她就不在那间屋子里。说到底她还不知道他从家里回来了。走之前,她一再叮嘱他,没有接到连队归队的通知,他千万别归队,可以在家安心地住。
可他归队了。
他首先担战心惊地回到了连队里。
到了连队时,时间正置为饭后的自由活动,要往回,这时候士兵们不是在屋里以写家信而滋补精神生活,就是在屋外翻单杠、跳木马、洗衣服、晒被褥,或者在树荫或太阳下面聊大天,议论革命形势,回忆家乡往事。可是,这一天,连队门前却空无一人,静如乡野。吴大旺已经清楚地感到军营里的寂静有些反常,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反常的无声无息。那种无声无息的宁静,越深邃寂寥,就意味着到来的暴风雨将愈发猛烈有力,甚至会摧毁一切。他心中那种蜂蜇的疼痛和不安,这时已经到了极致的顶峰,在距连部还有十几米的路边,忽然间双腿就软得挪抬不动,寸步难行,瓢泼的虚汗在脸上宛若倾盆之雨,使他有些要倒在地上的晕弦,于是,慌忙放下行李,扶住了路边的一棵桐树。这时候,兄弟营的一辆汽车从他面前开过来。汽车两边坐满了着装整齐的士兵,中间码满了他们的背包,而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是别扭而又严肃的表情,似乎他们是去执行一次他们不愿又不能不去的任务。而靠着吴大旺这边的车厢上,则挂着红布横幅,横幅上写着一句他看不明白的标语口号——天下乃我家,我家驻四海。
汽车在军营里走得很慢,如同老人的步行,可到勤务连的营房前边时,司机换了挡,加大了油门,那汽车从步行的速度变得如同自行车。这使得吴大旺仍然有机会望着那汽车,去想些莫名奇妙的事。也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