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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瑶拉住昌平的时候,公主殿下正在发愣,显然是被方才一幕震住了。
及至行出老远,两人还是静默地走着。傅瑶察觉到身旁频频张望的目光,坦白说道:“公主殿下有什么话就说吧,不必憋在心里。”
昌平讪笑着开口,“也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到……”
一句话还是难以出口。
“没想到什么?”傅瑶反问道,却是用的鼓励的语气。
“没想到……傅姐姐平日看着那样幽雅文静的一个人,行出事来倒是这般干脆果决,让人惊讶……”昌平断断续续地说出来,怕傅瑶着恼,又忙补充道:“当然,你做得很好,那穆怀英脾气张扬,是该收敛一些。”
傅瑶抿嘴一笑,“公主殿下曾受过委屈吗?”
昌平摇头。
“自然,因为你是公主殿下,没有人敢对你不敬。”
昌平忙说道:“也是有的,我小的时候,有个奶嬷嬷嫌我顽劣,故意不给我奶吃,让我饿得哇哇直哭。后来还是母妃知道了,才将她赶出去。”
果然都是些孩子的小事。傅瑶笑道:“你有陛下和昭仪娘娘撑腰,无论出什么事,只要到他们跟前哭一哭就好。可我不行,我在这宫里没有旁的依靠,凡事就只能靠自己了,若我自己不拿出手段厉害来,旁人只会践辱到我头上。”
“太子哥哥不是你的依靠么?”昌平困惑地说道。
元祯?或许是的,至少现在是。
傅瑶摸了摸小公主柔软的头发,笑吟吟说道:“求人不如求己啊!与其凡事指望别人替你出头,倒不如自己先强大起来。世人皆是欺软怕硬,你自己的声势壮了,旁人见了自然得畏怯三分。”
昌平想了想,说道:“母妃常教导我,女子以柔顺为美。”
屁话!
傅瑶在心底暗骂了一句,面上仍是笑眯眯的,“这话原是不错,可柔顺不过是表,非得有刚强做底子,才能屹立不倒,不至为人所欺。你现在是还早,加之宫里人人都护着,所以不觉得,等以后嫁人成家,慢慢就懂得了。”
一席话说得昌平心事重重起来。
傅瑶见她这般,又觉得自己好像恶毒的老妖婆——跟一个姑娘家说这些做什么。她忙牵了昌平的手,说道:“自然,若你嫁得一个诚实可靠的夫婿,也就不必操这些闲心了。”
她成功地使小公主红了脸。
傅瑶正感叹自己的急智,就听昌平殷切问道:“就像太子哥哥对你那般么?”
“……咱们还是去猎苑吧。”傅瑶灵活地扭转了话题。
兽苑果然又是一番天地。不比御花园的姹紫嫣红、香风拂拂,却难免失之闭塞。兽苑这一带无疑开阔多了。
场地空阔,里头是四处嘶吼的野兽与身穿骑装、形貌威武的郎君,外间则竖着结实的木栅栏,且在紧要处缚着铁丝,以防不测。
不止傅瑶与二公主,京中的贵女们也来了不少——或者竟可说来了大半。本来嘛,几朵菊花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这儿有意思,而且刺激。
女眷们各自有自己的小团体,三三两两的分布着,傅瑶与昌平也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倚着栏杆站立。唇畔到处是浓郁的脂粉香气,倒是冲淡了难闻的野兽体味,不失为一件好事。
昌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场内的公子。
既是狩猎,诸位公子皆舍弃了宽松常服,紧身骑装牢牢贴着皮肉,愈显出精悍身姿。其中自然有那瘦得跟萝卜干一样的白斩鸡,可是也不乏身形矫健、仪表堂堂者。
傅瑶瞧同伴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禁笑道:“公主可有中意者?”
“有好几个,”昌平利索地说道,“我正愁没法选呢。”
傅瑶这回真笑出声来。
昌平恼怒地回头,“你笑什么?”
“没什么,公主慢慢挑吧。”傅瑶努力忍住嘴角的抽动。
昌平气咻咻地转过头去,忽然叫道:“咦,那不是太子哥哥?”
傅瑶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一匹枣红马一跃而过,马上人身形俊朗,腰束玉带,无疑正是当朝太子元祯。
他正追着一头狍子。
连打扮都与别人不一般,这瞧不见才怪呢。傅瑶纳罕道。
贵女们也瞧见了,齐齐发出一阵欢呼,恰如喝彩的拉拉队一样。惹得元祯身后的几名公子又羡又妒,遂加紧催动马匹,企图一展风姿。
贵女们理所应当地无视。
这场景实在不堪,傅瑶正要扭头,就觉昌平拽了拽她的衣角,悄声道:“你瞧,皇兄在看你呢。”
果不其然,元祯正一脸骚包地向这边看着,脸上虽笑容矜持,动作却愈发行云流水起来——显然是有意耍帅。
傅瑶当真扭过头去。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元祯失望的收起笑容,坐直身子,抓紧缰绳向前驰去。
贵女们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昌平也说道:“走了——傅姐姐,你怎么也不看着?”
我为什么要看着,天天看不嫌腻啊?傅瑶腹诽道,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追随着元祯的背影——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背影,太子也比旁人帅气多了。
*
郭丛珊与穆怀英站在离傅瑶较远的高处。实在是她们来得晚,好位置都被别人占了。
这地方离中心也远,方才元祯经过时,她们虽远远听见,却瞧不分明——两人不免都有些失望。
好在这里也有几名世家公子在比赛骑射,虽然不能大饱眼福,勉强可以一观。
其中也有一个出色的,模样既比旁人俊俏,就连射箭的功夫也高出一筹。郭丛珊不免留了神,指着那人道:“他是谁?”
穆家门楣虽低,路子却广,穆怀英认识的人更不在少数。她看了一看,便说道:“这位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名叫秦爽的。”
第21章 阴谋
不过是个侍郎之子,郭丛珊一听,兴趣便失了大半。
穆怀英好似想起什么,神神秘秘笑道:“我倒是听说,这秦公子仿佛与咱们傅良娣曾有一段瓜葛。”
“此话果真?”郭丛珊波澜不惊的问道。
穆怀英以袖掩口,显然已看穿她的故作冷淡,吃吃笑道:“珊珊,你认识傅良娣的姊姊么,就是嫁进给事中程家的那位?”
“不认识,怎么了?”郭丛珊有些恼火,想不到穆怀英也学会了卖关子。
“难怪你不晓得,我就是从那位程少夫人口中知道,敢情傅良娣进宫之前就已艳名远播,这位秦相公与她相交甚笃,竟可说半个知音呢!”穆怀英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虽说这没什么可得意的,但至少证明她比那个自命不凡的傅瑶来得清白——女人之间比拼的,除了美貌,不就剩清白么?
穆怀英不过是口头上讥刺两句,郭丛珊听着听着,却攒起眉头,渐渐有了一个主意。
她淡淡说道:“怀英,我现在有一件事,想你帮我去办,你敢不敢?”
“什么?”穆怀英不解。
郭丛珊附耳说了几句。
穆怀英听后大惊,“这不妥吧?万一让太子殿下知道……”
她可不想冒险得罪太子。
“就是要让他知道。”郭丛珊笑意隐约,“你难道想要傅良娣永远凌驾在你之上?只有扳倒了她,咱们才能高枕无忧。”
穆怀英犹豫片刻,终究被她说动,起身向傅瑶所在方位走去。
郭丛珊的目光随意从秦爽身上扫过,漠然向身侧宫女说道:“你也照我的吩咐做去,若有半点违误,小心你的脑袋。”
这位贤妃娘娘的侄女,倒是比贤妃娘娘本人还叫人害怕。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现在她身边已空空如也。郭丛珊凝目注视着远处的傅瑶,那样鲜活的美人,一举一动都叫人挪不开眼。
可是徒有美色的人,在这宫里是活不下去的,她很知道这个道理。
贤妃如此,傅瑶也一样。
前半场狩猎已经结束,进入中段休息时间。太子殿下打的猎物最多,众人都在向他道贺。贵女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纵然挤不进中心,能想方设法吸引一些关注也是好的。
昌平还盼着跟皇兄唠唠家常,看样子元祯一时半刻是过不来了。她不免有些失落,揉了揉酸痛的颈子,“傅姐姐,我有点口渴,去那边找点水喝。”
秋竹忙说道:“公主,让奴婢去吧。”
昌平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正好也想走走。”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是好动的时候。难为她老老实实站了这么久,连傅瑶都觉得有些脚麻,索性不再阻拦,让她自去。
穆怀英看准时机,冉冉向这边过来,端然施了一礼,“傅良娣。”
傅瑶木然看着她,“穆小姐不必多礼。”
这穆怀英是不是吃错药了,那会儿还盛气凌人的,现在却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脸上都起了褶子,实在诡异。
穆怀英并不计较她的冷淡,笑容愈发灿烂,“素闻良娣为人宽和,适才我冒犯了良娣,是我的不是,因此特来向您赔礼。”
事出反常必有妖。傅瑶皱眉说道:“些许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良娣这般说话就是折煞我了,我那会左思右想,心中总是不安,定得亲自向您赔个不是,才能化解我方才的无礼。”穆怀英楚楚说道,“良娣若真心原宥,那么我以茶代酒,请良娣务必满饮此杯。”
傅瑶看着她手中那盏热腾腾的茶水,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她读过的小说不少,茶水里下药这种更成了老梗了。穆怀英手中端着的这杯茶,颜色清澈无比,可是也难保没做什么手脚。
可如今是在宫里,又是大庭广众之下,谅来穆怀英不敢捣鬼。
傅瑶伸手接过,却并不打算饮用,只装装样子罢了。岂料两手相接的一刹,穆怀英一时没拿稳,整盏茶皆泼在她鞋面上。
精致的绣鞋立刻变得湿濡一片。
穆怀英忙神色惶惶的跪下,“臣女有罪,还请傅良娣降罪。”
她是无心之过,傅瑶怎好为这个责罚,只皱了皱眉,“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秋竹取出手绢,拼命揩拭鞋面上的水渍,奈何这绸缎不经揉搓,越是擦拭,越变得皱巴巴的。
“良娣若不介意,我这儿有一双备用的绣鞋,我与您的身量差不多,大约能抵得过。”穆怀英殷勤提议道。
还真是准备十足啊。
傅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穆怀英被她盯得不安,忙垂下头,嗫喏着:“臣女也是为良娣您考虑,良娣不要嫌我冒失才好。”
算了,眼下鞋子才是要紧事,这副模样的确不能见人。傅瑶伸出手去,“给我吧。”
穆怀英欣喜地将包裹递给她,却又踌躇:“这大庭广众的……”
这么多眼睛看着。何况还有男子,的确不便当众裸露玉足更换鞋袜。连傅瑶也觉得难办。
穆怀英忽然变得耳聪目明起来,指着花木掩映处露出的一角飞檐,“良娣,那儿有一处僻静的小亭子,我扶您到那儿去吧。”
纵然疑心其中有什么诡计,傅瑶还是点了点头——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秋竹原也要跟上,穆怀英朝她嫣然一笑,“等会儿公主殿下回来,若找不见傅良娣,只怕会着急,秋姑娘你不如留在这儿,也好有个照应。”
秋竹只得留下。
傅瑶瞧在眼中,只默然不语。
*
秦爽拭了拭额上的汗,也准备休息一阵——他那些同伴闻得热闹,都跑去趋奉太子去了,他可没这份闲情逸致。
不过是出身高贵一些,却生来就是所有人的焦点,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索然无味的想着,寻了块干净的青石板坐下,摸出腰际的皮囊正要喝水,就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过来,施礼说道:“秦公子,傅良娣邀您到那边亭中一聚。”
“傅良娣?”秦爽愕然。
小丫头胆怯地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才谨慎地点了点头,“是,我是伺候傅良娣的侍女,良娣有几句话,一定要亲口对您说。”
“这样不妥吧?”秦爽有些犹豫。上次与傅瑶见面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那会她的态度可是果决干脆的很,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小丫头含着两泡眼泪,忽然咬唇跪下,“秦公子,请你一定跟奴婢走这一遭。婢子知道此事不合规矩,可良娣她执拗得很,若不能了这个愿心,只怕会有终身之痛。秦公子您好心有好报,就破例这一回吧。”
莫非傅瑶在太子宫受了屈辱,才急急要向他吐露衷肠?
秦爽脸色微变,猝然起身,终是下定了决心,“好,我跟你去。”
小丫头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想不到这秦公子看着聪明,竟也是个蠢货。
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在前边引路,“公子请随我来。”
那边厢,元祯好不容易才冲破人流的拥堵,紧赶着向傅瑶的方位走来,谁知到了栅栏边上,却不见人影。
跑到哪儿去了?莫非故意躲着不肯见我?元祯悄声嘀咕一句。
郭丛珊含着得体的微笑走过来,莲步姗姗屈膝行礼,“太子殿下。”
“免礼。”元祯草草摆了摆手,并不看她,仍然左顾右盼。
郭丛珊丝毫不觉得受到冷落,矜持地笑道:“太子殿下是在寻傅良娣吗?”
元祯皱眉看着她。
“我才看到傅良娣往那边去了,就在西南角的小亭子里。”郭丛珊伸出纤纤玉指,遥遥指了一个方位。
“多谢。”元祯简捷地说了一句,抬脚就朝亭子走去。
郭丛珊寸步不离跟在身后。
这人好没有眼色。元祯压住心头怒火,勉强说道:“你跟着孤做什么?”
郭丛珊镇定自若,“皇后殿下适才为女眷们分发绿菊,作簪花之用,给傅良娣也留了一朵。”
元祯硬邦邦的伸出手来,“给我吧,我转交给她就好。”
郭丛珊敛衽说道:“不敢,皇后娘娘的吩咐,不敢令太子殿下代劳。”
“随你罢。”元祯拂袖说道。
郭丛珊仍亦步亦趋地紧随。太子走得飞快,她跟得也不慢,虽然脸上冒出了汗珠,嘴里也微微喘息起来。
元祯眼角余光瞟着,并未生出怜香惜玉之意,只觉这女子讨厌无比。有些人的脸皮真厚起来,就连刀剑都戳不出一个洞眼。
郭丛珊显然已修炼到家了。
第22章 解决
穆怀英一壁行着,一壁没话找话的说些奉承之语。她既然爱说,傅瑶也就听着。横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往心里去。
不一时到了小亭,里头果然僻静的很,穆怀英殷勤地蹲下身,取出包袱里的干净鞋袜,“良娣先换上吧,免得着凉。”
傅瑶慢慢褪下湿袜,眼睛却警醒的留意周遭的一举一动——穆怀英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不得不让人生疑。
廊柱后忽然转出一个人,是位翩翩佳公子,他轻声唤道:“傅良娣。”
傅瑶识得这声音的来由,抬眼望去,不禁失声,“秦公子!”
穆怀英看看亭下,郭丛珊与元祯正顺着一条羊肠小径过来,距此只有数十步之遥。她觑准机会,上前悄悄推了一把,还未穿好鞋袜的傅瑶立足不稳,整个人直直地向前扑去。
秦爽忙拦住她,急急问道:“傅妹妹,你没事吧?”
这一幕恰好叫上来的元祯瞧见。
秦爽的胳臂还搭在傅瑶手上,他忙撤回衣袖,施礼道:“拜见太子殿下。”
已经晚了,看到方才那一幕,任谁都会有疑心——何况,傅良娣的左足现下还裸露着,无疑更增添了一丝香艳的证据。
郭丛珊用手绢掩去唇畔的冷笑,悄悄向穆怀英使了个眼色。
穆怀英会意,立刻尖声叫起来,“好啊,傅良娣,你胆敢在此与人私会!”
秦爽急急地辩解,“你别乱说!我是适才收到一个口信……”
“都有密信了,不是私会是什么?”穆怀英鼓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得意非凡。
郭丛珊敛衽上前,施礼说道:“殿下切莫轻信,我看里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素闻傅良娣与秦公子原是旧交,如今会面,怕也是为着从前的情谊罢了。”
她假意开脱,却不露声色地暴露出以前的隐秘,听了这话,只怕谁都以为两人是旧情复燃。
傅瑶听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无疑是一个做成的圈套,等着她往里头钻罢了。
更麻烦的是,这是原身的历史遗留问题,她接受了原主的身体,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隐患——她自己是对秦爽无意,却保不住这两人真的有旧啊。
不管心中如何忐忑,傅瑶表面看起来仍十分镇定,她从容地收回雪白足腕,旁若无人地穿好鞋袜——自然是干净的那双。
穆怀英仍在旁边喋喋不休,傅瑶一个眼刀扔过去,冷声道:“穆小姐如此多言,恐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穆怀英一惊,看看四周,果然寂寂无声,只有自己聒噪。她怕自己做得太过反而引火烧身,只好噤了声,先退过一边。
傅瑶亭亭走到元祯身前,施礼说道:“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她在等元祯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