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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冬-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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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初九呢?”
  唐令皱眉,厉声问立在底下的黑衣亲卫。
  “回督主,小公子才刚拿了令牌,说是奉您的命,有要事出宫一趟。”    
  “什么?”
  唐令眉头皱的越发深了,多年混迹宦途的直觉告诉他,这事不对头,可他又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先是荣明海忽然杀回来,再是初九失踪,这两件事究竟有什么关联……
  “他走了多久?”唐令沉声问道。
  正在此时,一直病歪歪的皇帝忽然睁开眼,冷不丁说了句:“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荣明海开始攻城,那就说明他已经安全出城了。”
  皇帝脸色依旧蜡黄,只不过这会儿好似忽然有了力气,就连发紫的唇都慢慢在回复血色,他用手肘强撑着自己坐起来,捂着口猛咳了阵儿,吐出好些红中带黑的血。
  只见他用袖子擦去嘴边的毒血,从案桌上将茶盏拉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唐令,斯条慢理地把茶水浇到脸上。也不知茶水里掺了什么,刚接触到脸的瞬间,就窸窸窣窣冒起无数小泡,没一会儿,那张蜡黄的脸皮就开始往下掉,露出张清秀苍白的脸,居然是初九!
  “你!”
  唐令瞪大了双眼,口半张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龙椅上的人。这不可能,皇帝怎么忽然变成了初九,他囚禁了皇帝五日之久,皇帝从中毒开始就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怎么会变成初九! 
  “干爷。”
  初九冷笑了声,捂着口轻咳,他毫不畏惧地迎上唐令阴骘狠厉的双目,嘲讽笑道:“从安国公出征那日起,我和皇上就互换了身份,我易容成他,他装扮成我。安国公出征的第三日,皇上就给了棠哥儿一道密旨,让他快马加鞭传旨带给国公爷,停止西征,回大梁清君侧!与此同时,皇上还给了吴远山密旨,让他暗中策反锦衣卫总指挥使和各卫军指挥使,如今,你内外夹击!一切的一切,就是要引你入瓮,把你彻底绞杀!”
  “畜生!”
  唐令怒瞪着初九,握着剑的手不住颤抖。这么多年辛苦经营,竟被一个娼/妓之子破坏。不,区区一个小畜生,哪里能想得如此周密,是皇帝,皇帝!
  “你该死!”唐令举起剑,咬牙瞪着身中剧毒的初九,他身形有些晃动,恨道:“为什么,我自问这些年待你母子不薄!”
  正在此时,只见玉梁惊呼着从偏殿冲出来,她怕惹怒了唐令,没敢上台阶,跪下底下连连磕头,哭号着求饶:
  “督主饶命啊,他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啊,他一定是被皇帝设计的!”
  “娘!别说了!”
  初九忽然怒喝,打断他母亲的求饶。
  不知是不是毒又发作了,初九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算算年纪,他今年虚岁也有十七了,正是最春风得意的年纪。瞧瞧吧,这孩子面容清俊,鼻梁挺拔得像小山,脸圆圆的,似乎那点稚气还未脱去。
  不过,他眼中却是燃起了火,那种属于少年人一腔正气的火。
  他站不起来,可背却挺直了,高昂起下巴,不屑地看着唐令,道:“不错,您是对我母子有大恩,干娘沈夫人对我母子也有大恩,可您扪心自问,您和沈夫人对我母子心是一样的么?世间所有人和事,都是您的棋子,您将我送到皇上身边,真的是抬举我?”
  说到这儿,初九目中似有泪花,他看着唐令,嗤笑了声,道:“你多疑,狠毒,这辈子有兄弟么?有亲人么?我告诉你,三年前我在御花园中被毒蛇咬了,皇上本来可以静静地看着我这颗棋子死,可他动了不忍之心,给我将毒血吸了出来,他是皇上啊!这些年,他在成长,我也在成长,棠哥儿也在成长,我们是兄弟、是挚友,我们一起承担来自你的所有压迫和不安,直到今天,终于要将你这条蠹虫斩杀,哈哈哈,快哉!”
  “找死!”
  唐令怒喝了声,手上使劲儿,将长剑刺入初九心口,如此还不解气,反复抽。刺,直到看见男孩儿胸口血呼啦差,不动了,不骂了,这才停下。
  “哈哈哈!”唐令笑着,颓然地坐到龙椅上,他看着这满殿的尸体,死了的、疯了的、哭号的……一种前所未有的疲累感涌上心头,他竟被那个毛孩子设计了!哈哈哈!被那个三岁登基的傀儡算计了!
  好手段,好心计!
  只不过他现在还想不通,狗皇帝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先让荣明海出征,后又秘密召黑鬼回来。
  为什么?
  唐令只感觉头痛欲裂,他使劲儿地揪着头发,使劲儿地想,究竟为什么,依照他对狗皇帝的了解,这小子看似做了一步,可实际已经算计到百步之外了。
  忽然,殿外似乎响起了喊杀之声,很远,但是迟早会杀进来。
  唐令身子一震,慌乱地左顾右看,瞧见地上倒着半壶酒,他愣了下,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旋开,将瓷瓶里的药汁倒入酒中。
  当做好这些事后,唐令一手拿着剑,另一手紧紧攥着酒壶,跌跌撞撞地朝偏殿走去。
  “老孙,你,你扶一下我。”
  唐令脚软,差点跌倒。他无奈一笑,倚在柱子上,等着孙公公过来扶住他。
  他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摇摇晃晃地走进偏殿,走向偏殿里的两个女人,他的爱人和情人。
  “楚楚,你来。”唐令再也没有力气,瘫软在地。他艰难地抬起胳膊,让那个穿着紫色纱裙的美人过来,笑的温柔:“我,我想抱抱你。”
  “督主!”
  楚楚奔过去,跪在地上,反抱住他。
  她轻抚着他的白发,他佝偻的背,还有他已经老了的面庞。
  “没事,没事,你还有我,有孙公公,没事的。”
  唐令点点头,莞尔一笑,他的手一直在发抖,轻轻地摸着楚楚的柔发,明艳动人的眼,还有那只小巧的耳朵,柔声道:“真是对不起啊,割了你的一只耳朵,把个美娇娘变成了恶罗刹。”
  “就是,数你最坏了。”
  楚楚早已泪流满面,她轻捶着男人的肩,像个小女人的那样。现在,她是楚楚,只是楚楚,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我知道的,你心里其实是有我的。”
  楚楚笑着哭,她凑上前去,轻吻着唐令的薄唇,柔情而缱绻,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为你杀开一条血路,我会带你出去!”
  “我相信。”
  唐令将那半壶酒提起,他凑近了女人,含泪笑道:“可是我不愿像狗一样逃,你,你愿意陪我一起饮毒么?”
  楚楚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抢过唐令手中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半。谁料那酒刚入喉,她就感觉头阵阵发晕,眼前也开始变得迷糊。
  这种毒,能与他一起喝,她甘之如饴!
  “真好,再喝点。”
  唐令环抱住楚楚,从她手中拿过酒壶,一点点喂她。他就要哄孩子那样,轻轻地晃着她,瞧见她两眼涣散了,昏昏沉沉了,男人凄然一笑,吻了吻女人,柔声道:
  “还记得有一种药叫忘忧水么?喝了它,你会忘记所有的事,你爱的、你恨的……无忧无虑,所以叫忘忧。”
  “你,你给我喝了这个!”楚楚大惊,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想要起身,却力不从心,只有看着眼睁睁看着这个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给她喂药。
  不能啊,怎么能忘了他。
  “好好活着,无忧无虑地活着。”
  唐令微笑着,轻吻了下楚楚的鼻尖,叮嘱着:“忘了大梁的一切,忘了唐令,全都忘了,以后嫁个老实的男人,生个孩子,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我……”
  楚楚艰难抬手,想要将手指伸入口中,将忘忧水抠出来。
  “睡吧。”
  唐令将楚楚的手抓起来,吻了吻,轻拍着她的肩膀,不知不觉间一滴泪,掉入了她的眼。
  “老孙,把她带出宫!”
  唐令闭眼,深呼吸了口气,待心绪平稳些后,缓缓睁开眼,他将昏迷的楚楚交到孙公公手里,沉声道:“这是我的最后一道命令,将她带走。”
  “督主!”
  孙公公早已泪流满面,跪在唐令身前,不住地磕头,哽咽不已:“老奴带您出宫吧,咱们再重头开始!”
  “不用了!”
  唐令微笑着,为孙公公轻轻拭去眼泪,道:“三十多年前,你将小七背出了宫,这二十多年,你又为我鞠躬尽瘁,对慕家,你做的已经够了。”
  说罢这话,唐令拄着剑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案桌跟前,盯着桌上的油灯台,冷笑了声,用剑将灯盏打翻。
  火顺着油,一点点蔓延开来。
  “带她走,这是命令,所有的一切我都算计好了。只有我死了,大约才会给慕家后人争取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是啊,远在宋国的慕七,还有玲珑,只要他们父女活着,那就还有希望。对慕家,他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哎!”
  孙公公咬牙答应,深深地看了眼那个高大的背影,良久良久,随后哭着抱起楚楚,拧身离去。
  大约,他真的累了。
  火慢慢变大,蹿到了房梁,好似要吞掉这殿里发生的一切罪恶。
  唐令将长剑扔到地上,缓缓转身,看着眼前这个样貌普通、早已泪流满面的小太监,粲然一笑,他双手背后,像过去那样,下巴微微抬起,傲然道:
  “走吧小婉,这里着火了,跟小叔去外面的台阶坐会儿,去等荣明海。” 
  

    
第109章 一杯祸水
  他曾说过; 前路荆棘丛生,身后万丈深渊,没法回头; 只能前进。
  身后的宫殿燃起了熊熊大火; 烧红了半边天。
  宫娥在哭着尖叫;
  趁乱盗窃珍宝的太监在相互厮打,都想要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已经乱了; 根本分不清拿剑厮杀的卫军到底是谁的人马;
  ……
  都在忙,都在疯; 都在笑; 都在哭; 所以谁都不愿意搭理清醒的人。
  沈晚冬站在大殿外的高台阶上,闭眼静立在原地,身后是炽热无比的大火; 身前是清凉的夜风,耳边呼啸着欲望与疯狂,终究,那颗躁动又疲惫的心要停下来了。
  她睁眼; 朝前看去。
  唐令此时坐在最高的台阶上,火光将他披散的白发映红,夜风将他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背影萧索又佝偻。
  原来,他真的老了。 
  沈晚冬走过去,坐到了唐令身边。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牵住了他的手; 那双仍颤抖着的大手。
  她将头枕在他的肩头,和他一起听火燃烧的声音,看天亮的全过程。
  这就是他的一生,让人敬畏、毒恨、唏嘘的一生。
  他拥有的太多,是帝王一般的存在;
  可他却又什么都没有,到头来只是一个孤苦的老人。
  “小婉,你说人能不能重活一遍?”
  唐令轻笑了声,将附在他手上的那只小手反握住,痴痴地看着远方的刀光剑影,道:
  “如果能重活,我绝不会将这小子抱上帝位;我一定会及早杀了荣黑鬼;我会给楚楚所有的柔情;我会……”
  说到这儿,唐令忽然停下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似自嘲又似哀叹:“如果有来生,我大概会当令冬。”
  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将夜的雾震散,成千上百的将士冲了进来,而在最前面的是个骑马的大将军,他穿着重甲,威风凛凛,额上绑了绣了荣字的大红护额,手上拿着把半人来高的长刀,刀上血迹斑斑,无不彰显着他的强硬,正是荣明海!
  “他来了。”
  唐令放开沈晚冬的手,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背,柔声道:“你该站起来等他。” 
  “好。”
  沈晚冬踉跄着起身,黯然不已,他果然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
  转身看去,明海驾着马已经到了台阶下,他跳下马,将披风解下扔到一边,手执着长刀,一步步走上来。他下巴上的胡茬长了很多,鼻梁和眼皮上沾了很多血。
  正在此时,十来个蒙面黑衣武士从四面八方将明海团团包围住,明海薄唇轻抿住,弯腰,从脚边的一具尸体身上抽出刀,闷哼了声,拿着两把刀劈砍向那些黑衣武士。
  他是百战将军,会的是杀人的刀法,总是知道如何一刀毙命。
  不多时,台阶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余下的黑衣人见大势已去,连连后退,跪下给唐令磕了个头,持刀自刎。
  “老唐,好久不见了。”
  荣明海眉头深锁,目中没有任何春风得意,甚至有些许惋惜。他将两把刀掷到地上,赤手空拳地走上台阶。
  他只是看着唐令,看着已经被烧成断壁残垣的正殿,良久,忽然摇头一叹,想要说点什么,却没法说出口。
  天忽然飘起了蒙蒙细雨,打在正燃着的木炭上,发出呲呲声。
  荣明海深吸了口气,蓦然瞧见唐令身边站着的小太监,起初没在意,可很快就被这小太监吸引住,他身子稍稍前倾,疑惑道:“冬子,是不是你。”
  沈晚冬轻笑了声,点头,他一眼就能认出她。 
  “你,没事吧。”
  荣明海疾走几步上去,大手按住女人的肩,上下仔细打量她,想轻摸一摸她的肚子,忽然看见自己手上全是血,叹了口气,终究没去摸,小声问:
  “孩子还好么?你怎么会易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吓到?”
  沈晚冬苦笑了声,仰头看着荣明海,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泪如雨下:“我看到了小叔的一生,明海,你的一生又会如何?”
  *
  十日后
  天阴沉沉的,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十来日的雨了。是要将大梁所有的血冲洗干净?是要迎接一个崭新的朝廷?还是要为谁哭泣?
  昔日喧闹拥挤的瓦市空无一人,城里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兵,那原本泡在香味里的大梁这会儿只有潮湿的腥腐气,些许花瓣飘在水洼里,还未等惜花人拾起,就被抓乱党的酷吏踩踏成泥。
  是啊,变天了。
  叱咤风云二十余年的唐令一朝成为阶下囚;朝中宗亲重臣几乎被屠殆尽;皇宫被烧毁了一大半……
  没有死,哪有生? 
  没有权利的丧失跌落,哪里有病树前头万木春?   
  大梁狱里空荡荡的,皇上下旨,将狱里所有刑徒全都迁出去,只关押唐令一人。
  皇上还下旨,在未查清唐贼全部罪孽前,不准任何人轻易动他。
  大约是下了很久的雨,牢里有些潮湿。
  沈晚冬今儿穿了身月白色的裙衫,还像做姑娘时那般将头发披散下,用金发带编成辫子,披在身前;耳上戴了对明月珰;轻扫娥眉,唇上抹了掺了冰片的浅粉口脂,如此妆扮,仿佛二八少女,又仿佛没有嫁人的小婉。
  她紧紧跟在荣明海身侧,扭头瞧了眼她的男人。
  明海今儿穿着燕居青色长袍,脚蹬双黑色布鞋,脸刮得干干净净,就连手指甲都修剪的整齐,好似二十多岁的后生,只不过眉眼间的城府依旧深沉,让人肃而生敬。
  他们夫妇今天提了酒肉吃食,来牢里看唐令。
  当日明海率兵攻入皇宫,生擒了唐令。随后,皇帝的御驾进宫。
  皇帝悲痛皇后爱妃身死逆贼剑下,悲痛挚友初九以身殉道,悲痛宗亲大臣被屠戮。悲痛过后,他平静地说了句:如今朝中权利中空,是时候选举新官、行新政、变新法了。
  过后,内侍官从昭阳殿中捧出了七块灵位,皇帝有些震惊,很快恢复平静,冷笑道:原来唐贼乃慕家之后,有两块灵牌空着,一块是唐逆无疑,不知最后一块是谁,看来得好好审问一番,势必要将和慕贼有关联的人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当时她仍扮作小太监,跟在明海身边。听见这话后大为震惊,整个大梁都知道,她是唐令的侄女,皇上如果要下手杀人,第一个必定是她,接下来就是沈家所有人……
  还记得当时明海听见这话后,冷笑数声,让人去拿火油来,当着皇帝的面将慕家的七块灵牌烧光,淡淡地说了句:此次只是唐令谋逆,与三十多年前的慕元之乱没有任何关系,皇帝对人对事要看清些,不要乱杀无辜。
  无辜二字,他说的格外重。
  皇帝没有发火,也没有强争,平静的就像一汪秋水,笑了笑,说:舅舅的话,朕记住了。此番沈夫人留在大梁,以弱质之躯保护无数典籍免遭劫难,实乃奇女子,该封赏。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帝实在深不可测,此次绝不仅仅是对付唐令这么简单……
  正乱想间,沈晚冬听见远处传来阵阴恻恻的笑声,好似是吴远山。
  沈晚冬和荣明海互看了眼,疾步朝里走去。
  最里头是间铁笼子做成的牢房,朝前看去,唐令此时仍穿着那件明黄色的长袍,白发披散着,手背后静静地立在原地,抬头,看着头顶那扇小窗,细细地品着微雨落在脸上的滋味。
  而铁牢外头坐着吴远山,他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茶,神情愉悦,他很享受这种风水轮流转的时刻,就算在这儿坐一整天都十分快活。
  “唐狗,知道为何不对你用刑么。”
  吴远山轻抿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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