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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白天里不愿想的事情,到了夜深人静时,一桩桩一件件都教她害怕起来。
容恪紧紧攥着她的手,让她安静,现在发作起来,只会招致祸端,“浓浓,别怕。”
他将怀里怕得发颤的女人拢得更紧,手抚过她的背脊,轻轻地拍着,一遍一遍地说着“别怕”,这辈子最好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此夜。容恪缓慢地牵起了唇,吻住了她的耳垂,轻声道:“我会带你回去,清清白白的。相信我。”
隔壁铁笼的百姓,也缓慢地意味过来,原来这个看似享受着上宾待遇的美丽女人,是被抓来要献祭给汗王的美丽牲口,此时他们再也不嫉妒她,反倒纷纷同情了起来,年轻的女人们感同身受地流下了眼泪。
他们以前的村子被夷人洗劫过,带走了村落里所有人的女人,后来一去无踪。
只在数年后,回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说着她在夷族遭受的一切……
个中艰难和屈辱,听过的人他们都明白。
冉烟浓只记得伏在容恪肩头哭了半晚,后来仔细想想,觉得那晚竟然没人觉得他们俩关系不对,便以为夷族男女实在是豪放不羁,搂搂抱抱都是小事。
容恪拍着冉烟浓的后背也缓了下来,他耳力极佳,仓奴回来了,正被须卜拉着训斥,须卜脾气暴躁,这也是夷族汗王不肯重用他的缘故,他骂人极其难听,容恪蹙起了眉宇,这时身前草原上皎洁清冷的月光被一个壮硕的体格遮去了大半,冉烟浓已经靠在他的肩头熟睡了,容恪见是穆察,也没松开她,冉烟浓弄哭得厉害,又被押解了一路,实在是疲倦到了极点,睡得很深。
穆察没想吵醒美人,隔着玄铁的囚笼,坐在了容恪身侧的草地上,牧野星风,惊动了草地里蛰伏的虫,蛩鸣声声,穆察侧耳欣赏着原野上美妙的旋律,一如琵琶上大珠小珠迸溅一团般的妙音,他靠着铁笼子,笑了笑,“李兄弟,认识你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会有今日。”
容恪朗然含笑,“穆察兄,你抓我,我觉得冤枉,不过还是感谢你让小美人一路跟着我,虽说我们做不成夫妻,但是,有这一路相伴,我觉得快慰平生不虚此行了。”
穆察扭头,有些诧异,随即又大笑,“李兄弟原来也是个色鬼!原来你正经着是装给我看的!”
这就是污蔑了,容恪澄清道:“穆察兄,遇上一个心仪之人是极其难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穆察摆了摆手,做出求饶状,“每回你要搬出你们中原的道理,我就说不过你!但话说回来,我抓你来是权宜之计,你知道当时将军包围了破庙,我不能放你走。”
容恪微笑,坦然地颔首,“我绝对信得过穆察兄。”
说句老实话,穆察对冉烟浓惊为天人,一见到她和容恪在一块儿卿卿我我,甚至不用卿卿我我,他们站那儿便凑成一对璧人了,穆察心里暗暗不爽来着,但他也不敢对即将献给大王的女人动歹心,此前还想将“李兄弟”料理了,走了一路,又渐渐惦记起容恪的好处来,想到“李兄弟”与自己“过命”的交情,他定不会向容恪告密,即便真去了,那时他们大军已回到了草原,不须惧怕容恪再兴战事。
如此几番思量,穆察对“李兄弟”实在是愧疚至极,此时巡夜的士兵都灌了酒睡了,他才凑过来一张大脸,隔着铁栏杆对容恪小声道:“你放心,我跟大王身前的红人有些交情,已经跟他说好了,等汗王临幸了这个美人,我就找机会放你回中原。”
容恪缓缓垂眸,胸口趴着的美人沉酣娇眠,似一只温驯乖巧的松鼠,爪子还牢牢抓着他的衣衫不松手,他曳开薄唇,笑意浅浅,“不用了,刀山火海,我陪着她。”
从娶回来这个小麻烦开始,就要为她负责一生啊。
穆察也不再劝了,“你们汉人说,‘在天愿作比翼鸟’,是上了天也要在一起的意思?那好吧,我成全你。”
天蒙蒙亮时,夷族人用马鞭子抽醒了贪睡的人,用绳子将铁笼捆上板车,马在前头拉得格外振奋,冉烟浓嗡嗡咻咻地嘟着嘴儿,还以为睡在家里,再不济也以为是睡在陈留侯府的大床上,但是容恪的骨头咯得她脸疼,夜里便做了个噩梦,吓得冷汗直冒,到了天明时才醒过来。
晕晕乎乎的,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还在夷族人的铁笼子里。
眼见着离夷族可汗的王帐越来越近,冉烟浓愈发着急,偷偷拧了一把容恪的衣袖,“你昨晚和穆察说了话,我听到了。”
容恪笑弯了眼睛,“权宜之计,我故意说的,你莫当真。”
冉烟浓想说既然穆察都愿意给他生机了,这种情况下他还不跑,要么是傻,要么是他真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广袤草原,雪白的帐篷里钻出来成百上千的游牧人,醒了一大早的牧人见到被遥遥押解而来的魏人,已见怪不怪,但对冉烟浓和容恪感到有几分好奇,仓奴甩着马鞭,将人都挥散了,可走了老远,还听到人在喁喁私语。
冉烟浓问容恪,“他们说什么?”
容恪笑着抚她的耳梢,“他们说,这回惨了,容恪不会善罢甘休的。”
冉烟浓横了他一眼,他现在就被囚在铁牢里呢!
容恪远望着,红日从一望无际的碧绿原野深处爬上山丘,心中浅浅地一动。那帮人说的是:这个美人,一定会得到汗王格外的喜爱,且会爱不释手,将她当做掌心上的瑰宝。
他没有对冉烟浓说实话。
这对人马到了草原腹地,那气派的王帐犹如被众星拱月而出的宝塔,四周的骏马肥牛,甚至雪白的羔羊,都成群结队地自如绕过,草场外头燃着火把,白日里已有人穿着皮袄,将军把手一斩,一行人都停了下来。
冉烟浓屏息以待,紧张兮兮地拽住了容恪的衣衫,穆察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铁笼,但随之而来的有数十柄长矛,将魏人团团围困在内,魏人百姓都蜷缩成一团,抱着孩子女人,将她们护在里头。
将军下马,跪在了王帐前,“大王,已为您寻得美姬。”
汗王名忽孛,在他下令于中原大肆搜寻美女之前,并不是个沉湎酒色荒淫无道的庸君,两年前的那场大战之中,他损兵折将,与数千士卒被容恪困在山谷,惊心动魄的一战,他险些丧命异国,而与他情深义重的妻子,却在后方,因为听到他的噩耗不幸难产而亡。
从那以后,忽孛与大魏不共戴天,他要掳掠他们大魏最美的美人来做他的奴隶,被他玩弄亵渎。
王帐的大帘一条粗臂掀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大步流星地蹋了出来,草原的君主出行没有汉人的繁文缛节,外头人一喊,忽孛便大步而出,一身貂裘胡服,腰间绑着象牙宝石的弯刀,漆黑粗糙的长发扎成了十几条碎辫,脸色黝黑,左眼下有一颗黑痣,虎目威严。
这个人便是被称作“草原雄鹰”的夷族大汗忽孛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身青翠,头戴杏黄纱帽的妩丽少女,少女的脸颊白里晕红,如含着白雪的梅花。
他们一出来,夷族人纷纷跪地,“参见大王,青木公主!”
冉烟浓微微一怔,原来他们大王生得这么一副容貌,威严而……丑。
忽孛往那人堆里瞅了一眼,冷笑着拔出了弯刀,“须卜来信说,有绝色美姬,人在哪?”
果然是大汗,说话委实太直了。冉烟浓怕得躲到了容恪背后。
须卜谄媚起来,佝偻着腰背引忽孛上前确认,“就是她。”
一个小姑娘躲在容恪的背后,畏畏缩缩地不肯抬头,忽孛压根看不到脸,不耐烦地抽刀架住了容恪的脖子,“抬起头来!不然孤王杀了这个男人!”
青木忽地招手,脸颊绯红地唤住哥哥,“不许动手!”
忽孛一扭头,齿冷地笑道:“怎么,他长得俊,你看上了?”
青木红着脸跺脚,“你留着他,不要上来就动刀动枪的。”
青木已到了成婚的年纪,草原上大好男儿任由她挑选,她却左看一个不中意,右看一个嫌弃,没想到是喜欢魏人的小白脸,忽孛冷冷地抽回了刀锋,又重复了一遍,“孤王让你抬起头。”
一直席地而坐的容恪挑起了薄唇,淡淡道:“大汗小声一些,惊到我的夫人了。”
容恪的声音让忽孛狐疑了一瞬,他拧住粗犷的眉毛,沉声道:“你说她是你夫人?”
“正是。”
忽孛勃然大怒,他说过只要干净的处子,哪个不开眼的找来一个人妇?忽孛瞪着虎目环视一遭,眼光凝聚在战栗不安的须卜身后,穆察的身上。
穆察也是大惊失色,“汗王,属下确认无疑,她、她没有嫁人啊。”
穆察不懂,为何已经给了容恪生还的机会,他却不走,不走也罢了,还留下来祸害他?
冉烟浓的五指攀着容恪的肩膀,细细地颤抖,脸颊上都是汗水,草原的日头盛,又是晌午时分,热得她全身是汗,她仅能做的让自己稍微安心一些的事,便是攀住容恪,告诉他自己的害怕和恐惧。
忽孛还刀入鞘,猩红的披风被他的手臂一甩,扬起一股沉闷的汗味,尘屑乱飞,他忽如一只猎鹰般俯冲而下,蹲在魏人身前,一把掐住了容恪的脖子,“你最好告诉孤王,你方才那句话,是句假话。”
冉烟浓怕极了,害怕忽孛的刀,但她不能忍着看容恪受欺负,一把伸出手来摁住了忽孛粗重壮实的手臂,“不许动我丈夫。”
她一抬头,那明艳万方,挂着晶莹汗珠的俏脸,那娇花般丰艳妩媚的颊,如画似的眉眼轮廓,教忽孛一时间怔忡不能言,掐着容恪脖子的手臂,也渐渐松弛了下来。
如此美人,便是要他拱手献上整片草原,也让人心甘情愿!
容恪缓慢地扬起了薄唇,“大王,草原上有个规矩,想必你比我清楚。”
此时觊觎冉烟浓美色的忽孛已生出了势在必得的心思,闻言,他抽回目光,鹰目死死地盯住了容恪。这个大言不惭的小白脸,他一只手便能掐断他的脖子、让他脑浆四溅,何敢口出妄言?
忽孛握着弯刀刀柄起身,中气十足地说道:“好,孤王暂且敬你是条汉子,来人!摆酒!”
作者有话要说: 草原规矩:要想得到一个有夫之妇,必先在决斗中打败她的丈夫,咩咩咩。
☆、亲密
容恪从一个狼狈的阶下囚倏忽之间得到了汗王的赏识; 成了座上宾。
那美酒佳酿; 随着胡姬妖妖娆娆的摆款被玉手捧出; 羹肴美味,一一罗列在容恪身前的矮桌上。他敛着薄唇,将冉烟浓一手扣在怀里; 极其轻浮地抱着她的腰肢。
那些胡姬也就不敢近他身了,忽孛见状,脸色一板; “草原上还有个规矩,要是你愿意等价交换,把你的夫人给我,我可以送一百个美人给你。”
冉烟浓眼波流转; 将一串葡萄掰下一颗来; 送到容恪的嘴里。这个忽孛说话,她是一句都不爱听!
她就不信了,容恪都追到这儿来了,还能为了几个姿色平平的“美人”就把她卖了。
容恪盯着冉烟浓气鼓鼓的红润脸颊,微微含笑; 扭头过去道:“不必了,我对夫人忠贞不移,这辈子不会要别人。”
穆察疑惑地直了眼睛盯着容恪:到底什么时候美人成了他的夫人?难道就关在笼子里; 两人就苟合了?
这不大可能,一路上有人盯着他们,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啊。
忽孛一碗烈酒入了肚; 胸腹犹如火烧,他见那个美人,便抓心挠肺地想要占有她,可她却娇滴滴地攀着他丈夫的肩膀,吐气如兰,两人亲密得扎眼,忽孛气得要吐血,青木一面替哥哥倒酒,一面羞着看容恪。
与忽孛不同,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美的男人,美但不显女气,隔着宽大的南国绸衫,也能看得出他是个很有力量、很健壮的男人。她也一点儿也不盼着哥哥赢,但哥哥要是输了,就意味着他要和他的夫人继续如胶似漆,也是很难为人了。
忽孛见到容恪,肤白腰细腿长,魏人想必极其稀罕,便更是不爽快,端起了一碗烈酒,“壮士,待会儿有一场生死之搏,你要能胜我,我不夺你夫人!”
容恪也拈起了酒盏,噙着一抹笑,“不够。”
忽孛攒起眉,“你要怎么才能算?”
容恪将酒一饮而尽,酒碗被摔在地上裂成了数片,他沉稳地说道:“比试三场,一日一场,我赢你三局,你不但不许侵犯我的夫人,还要放我们走。若有一场你赢,我和夫人任你处置。”
忽孛拍案便起,“大胆!你藐视孤王?”
“大王你并不吃亏。”容恪笑意斑斑,“三局比什么,你定。”
方才还觉着有一点儿胜算的冉烟浓,听到容恪自负的“你定”,便有点儿犹疑不定了,忽孛有“草原雄鹰”的称号,勇冠三军,不是浪得虚名,连爹爹都说过不能小视,容恪虽然武艺卓群,但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占,要连赢忽孛三场太托大了。
忽孛怒意不消,身后的青木忽地拽住了他的肩膀,曼声道:“哥哥,你确实不吃亏啊,比比又何妨,只要得到美人就好了。”
忽孛听了妹子的话,霍然反应过来,是的,他的目的是要那个国色天姿的美人,不是和一个南边来的小白脸扯东道西,规矩既然自己定,那么即便那小白脸侥幸能赢他一两个回合又何妨?
草原上的人不拘小节,性格也豪爽,既然容恪自己主动送死,他何不给他一个成全?
“好!孤王答应你!”
容恪淡淡一笑,将冉烟浓的腰肢伸手圈住了,低声道:“怕不怕?”
冉烟浓知道她这句是作真问的,悄悄红过了脸,“不怕了。”
他为她以命相搏,她要是还怕着,实在不配做他的妻子,也愧对冉家门风。
容恪将她掰碎的葡萄串儿又剥了几颗下来,笑吟吟地塞到她手里,“至少现在我们是上宾了,多吃点儿,夷族的葡萄不比月满味涩,在上京是没有的。”
她哪有心思吃葡萄,将他递过葡萄的手摁住了,坐在容恪的怀里蹭了蹭他的脖子。
看起来像在撒娇,容恪宠溺地抱着她笑。看得青木翻了好几个白眼儿,原来魏国女人都是这种德行,要她娇滴滴地跟男人说话,她不如钻到鼹鼠洞里。
冉烟浓蹭着蹭着,就觉得不大对。
依稀,好像,明蓁姑姑说的那个东西微微有了苏醒的迹象……以前明蓁姑姑骗她说,这是男人动情的标志,她信以为真,诱惑了容恪许久,后来才得知真相,羞得差点和明蓁姑姑闹翻了。
可是容恪从没把这个东西给她,冉烟浓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从小被欺负,有什么难言之隐。
所以她眼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时节什么场合啊?
她瞪着眼睛看他,容恪却显得很镇定,面不红心不跳地压低了声音:“再动就难堪了。”一点没有警告之意,反而很温柔。
原来、原来他不是对她毫无感觉和反应,那成婚这么久,他做了这么久的柳下惠,又是什么感觉?
冉烟浓羞窘不已,也听话地不动了,反正忽孛现在知道,她心里只有容恪,他们是一对非常非常“恩爱”的夫妻了。
只是有一句话她必须跟他埋怨一下,“谁要你自作聪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委婉地直白地都说过了,她愿意,他就是不肯,她又不想做硬上弓的女霸王,一拖再拖,还被拐到草原上来了。幸好这个穆察现在犯了事,被拉下去了,要是他冲上来非要说她还是完璧之身,这三场比试恐怕就没有了,容恪顷刻之间就……
容恪温润地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是我的过失。”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得要命了,还要这般压低了,透着些微鼻腔的嗡声,更显得磁沉悦耳,冉烟浓脸颊充血,一想到那个“滚来滚去”的梦,和以后软红帐里的翻云覆雨,又是向往又是害怕,连忽孛的强占之心都忘了。
容恪虽然面上依旧从容稳定,冉烟浓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得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在喝了一碗清水之后,那撩人的灼热便渐渐退散了,犹似雾散后朗月如洗,澄明不染尘埃,但只有两个人知道,他们方才做了些什么。
酒肉入了肚,忽孛单独辟出来一间帐篷供容恪夫妇暂住,看着他将腰肢纤细柔婉的美人抱进暖帐,心里头老大不是滋味,坐回去又喝了几碗烈酒,愈发觉得胸口燥热。
军帐中的床很柔软,上面盖着一层虎皮,蜜色的烛光微微打下来,被一缕柔弱的微风揉散了,冉烟浓喝了一口果酒,慵懒地躺在床褥里,终于从铁笼里释放出来,她撑了好几个懒腰了,天色将暮时分,她浑身又黏又腻,衣裳被汗湿了几趟,又知道身在异乡不能央求有热水沐浴,便垂头丧气起来。
书上说,夷族地处北疆,水源不足,这里的人通常好几天才能洗上一次澡。她是被俘虏来的,想来就更没有洗澡的资格了。
容恪挑灭了几只烛火,示意外头的人他们已经歇下了。
冉烟浓看着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