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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长宁王府,不知不觉便弥漫了一股沉闷的气氛,便是年关将至,也依旧凄凄冷冷,唯独乔乔和战王妃两人,整日里对苏子衿照顾周到。
初六的那一日,锦都纷纷扬扬的下了场大雪,天色有些暗沉的厉害,便是正午时候,也昏昏暗暗,让人深觉仿若傍晚。
一大清早,苏子衿便起了身,随着身子逐日来的笨重,她嗜睡的也愈发厉害。心中寻思着这般不行,于是,她昨儿个便问了沈芳菲,邀她与之同行,逛一逛街市。
只是,沈芳菲却是说沈府有事,于是便让人回了话,要她在府中好生候着,等过两日天放晴了,再一同出去。
可奈何,苏子衿既是下了决定出门,便没有继续窝着的打算。于是,她一大早的,便拉了苏墨,两人乘着马车,来到了街头。
即便天气严寒,雪色深沉,锦都城内,还是一片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掀开车帘,苏子衿便在苏墨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稍稍扶了腰侧,苏子衿便缓缓沿着街边走去。
不远处,有冰糖葫芦叫卖起劲儿,那小贩的周围,一群孩子围绕着,叽叽喳喳,很是喜庆。
见苏子衿看向那冰糖葫芦,苏墨便不由心中一顿,想着她近来爱吃甜食,便吩咐了侍从,打算让其拿了银子上前去买。
不曾料到,苏子衿见此,却是摆了摆手,淡笑道:“不必了,大哥。”
看了眼那一串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苏子衿继续弯唇道:“我不太欢喜那东西,只是瞧着好看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苏子衿神色很是从容,可眼底划过的那一抹寂寥与空洞,却是瞧着苏墨无比心疼。在那一瞬间,他忽然便想起了,司言还在的时候,有一阵子时常给她带冰糖葫芦回来,几乎每每下了早朝,就会带上两串。
而那时候,苏子衿却是笑着说太孩子气,最后还是一个不留,吃了干净。
回想起那段时光,有司言在的时候,苏子衿从不曾流露出这样的落寞神色,可如今……却是日日如此,笑的牵强而令人心疼不已。
深吸一口气,苏墨点了点头,心中一时有些恍惚。
正是时,苏子衿忽地出声,说道:“昨日喜乐来了书信,说是会路过锦都……”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苏墨,笑吟吟道:“大哥,你心中可是欢心?”
自烟京回来,苏墨便显得越发沉闷了些,寻常时候总是埋头处理校场的事情,几乎腾不出时间来休息。这一点,一度也让战王夫妇摇头叹息,只说苏墨这是不让自己空闲,生怕回想起了什么。
苏子衿对此,倒是心中清明,只一想到离开前喜乐那极为轻松的笑容,她一时便又有些心疼苏墨。
“欢……欢心?”苏墨有些愣住,思绪却停留在了苏子衿说喜乐会来锦都的事情,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些时日,总时常想起喜乐,那个爱穿一身黑衣,笑起来总十分可爱的小姑娘。想起她自树上落下,唤着:苏兄,接住我!
一想起那些,苏墨便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厉害,没来由的便会失神落魄起来,叫他好一阵心慌意乱。
“是啊。”苏子衿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缓缓攒出一个笑来:“大哥先前,不是和喜乐最要好么?”
一边说,苏子衿一边抬眼瞧着苏墨,见苏墨依旧怔怔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自己这个大哥,委实不如二哥来的活络。不过这般情深而不自知的模样,倒是让她觉得有些熟悉的紧……
“有么?”苏墨闻言,牵唇笑了笑,俊朗的脸容一派温润:“许是那时情况使然罢。”
说着,苏墨垂下眸子,心神有些纷乱。
岂曾料到,他的话刚落地,苏子衿便言笑晏晏道:“那就好,听说喜乐要和南洛定亲了,大哥若是心中无意……”
“你说什么!”不待苏子衿说完话,苏墨便不可控的抬头,紧紧盯着苏子衿,道:“你说喜乐要和谁定亲了?”
一瞬间,苏墨的脸上有慌乱的神色浮现,落在苏子衿的眼底,委实是一阵好笑。
点了点头,苏子衿回道:“南洛……太子南洛。”
说这话的时候,苏子衿瞧着认真十足,丝毫不像是在说谎,可唯有身旁的青茗等人知道,昨日喜乐确实说过要来锦都,却没有提及什么定亲不定亲的,更是点滴都没有说起南洛。喜乐的信函极为简短,寥寥数语,除了慰问便是说着正事儿,与她的性子几乎一模一样。
“不会吧!”苏墨勉强一笑,不愿相信道:“我瞧着太子和喜乐……倒是丝毫不像是要做夫妻的模样。”
苏墨也曾与南洛一块儿喝酒,心中私以为,南洛虽是不错,可究竟还是太过孩子气,而喜乐呢,亦是一般无二,两人皆是如此,便是当真成了亲……将来还指不定怎么闹腾。
“这事儿我倒是不太明白。”苏子衿淡淡笑道:“只是,喜乐和南洛自小青梅竹马,两人感情极好,再加之双方父母熟识,若是说立刻成亲,想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说到这里,苏子衿看了眼前方,好似没有在意这个话题一般,只笑道:“大哥,咱们去前边儿瞧瞧罢。”
话音一落,苏子衿便兀自朝着前面走去,见苏墨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模样,她心中微微叹息一声,暗道,她大约也只能够帮到这个地步了。
……
……
大约走了一会儿,苏子衿便觉得有些腰酸腿软的厉害,许是现下身子太过笨重的原因,苏墨很快便找了家茶馆,两人坐在了二楼的雅间上头,俯瞰底下热闹的一切。
稍稍抿了口茶水,苏子衿放下手中的杯盏,正打算说什么之际,便是听外头传来一阵又一阵唢呐的声音,随着这声音愈发靠近,苏子衿忍不住朝着底下看去。
可不曾想,她这么一看,便正是看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其中不仅有先长宁王夫妇等人,还有战王夫妇和沈芳菲一行人……
心下有不安的感觉涌起,苏子衿立即便想起,今日一早的时候,战王妃和战王爷便不在府中,连带着苏宁也是不在,唯独苏墨方从校场回来,故而她才拉了苏墨陪同。
彼时,青茗和青烟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暗道不好!
只苏子衿眉心微微一跳,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台边沿。
底下围着一群人,喧闹十足。苏子衿低眉看去,就见有长长的队伍,自城郊的方向,缓步而来。
虽离得很远,但依着身形和熟悉感觉,苏子衿知道,那为首的几个人,无非就是落风和宫苌……
漫天的大雪,身后有人抬着棺木,那棺木漆黑的色泽,在白雪之下,显得愈发凄冷。
心下顿时便颤抖起来,苏子衿瞳孔微缩,忽然就想起先前那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梦中司言躺在黑沉沉的棺木之中……那画面,几乎与眼前这般悲壮的场面无二,皆是透着一股子残忍和诡秘!
“妹妹?”苏墨坐在一侧,见苏子衿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台边一动不动,不由狐疑的凝眉,问道:“可是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苏墨的话音刚一落地,苏子衿便转过身,眸底的光芒,一片片破裂。
“怎么了?”苏墨心中一惊,见苏子衿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急急起身,上前道:“发生什么了?”
一边说,苏墨一边朝着底下看去,这一看,他便瞧着好些熟悉的身影,与此同时,不远处有人抬着黑色棺木,唢呐冷冷,叫人心胆具颤!
“你们早就知道了?”苏子衿眸底一潭死水,一字一顿的问道:“是不是,只瞒了我?”
这话,无疑便是对着青茗和青烟说的了。
此时两人皆是神色惊恐,双双跪了下来。
青茗低下头,咬唇道:“主子,奴婢不是有意欺瞒!”
司言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苏子衿曾好几次让人去打听,可得到的结果……却是说司言死了,就连骸骨,也被入殓了。
这样的答案,显然她们不能告诉苏子衿,尤其是如今苏子衿即将临盆,根本受不得刺激。所以,在战王夫妇的示意下,她们避而不谈,只说得到消息,蛮族还在顽强抵抗,司言依旧失踪不见。
只有这样,苏子衿的心中才能勉强接受,也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刺激到她!
“不是有意欺瞒?”苏子衿抬眼,冷冷道:“若非我今日硬要出来,你们是不是永远不打算告诉我了!”
苏子衿的话,冰冷刺骨,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神却空洞一片,看的苏墨心中紧紧揪起……
他这几日一直奔波于校场,显然不知道关于司言的事情,只听苏宁大抵说了司言失踪的消息,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
可瞧着如今的情况,俨然关于司言的事情,其实一早便有了结论……所有人都在瞒着苏子衿,唯独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那一头,不待苏墨说话,苏子衿便已然抬起步子,看也不看青茗和青烟,便踏着步子,打算离开此处。
苏墨见此,立即便上前,一言不发的扶着苏子衿,两人双双离去。
雅间之内,青茗和青烟两人对视一眼,眸底的担忧,丝毫不曾减少。
其实早在十二月的时候,落风便传来消息,说是蛮族被击溃,他们得胜凯旋,打算带着……司言的骸骨,回到锦都。
如此之后的好些时日,昭帝等人皆是心中悲恸,可奈何苏子衿如此不宜受到刺激,所以这一消息,没有人告诉她们。一直到两日之前,青茗好不容易探听到,落风一行人即将回锦都的消息,却不知道,究竟在哪一日。
谁也不曾料到,好些时日不爱出门的苏子衿,今日忽地起了兴致,执意要出来一趟,且好巧不巧,便是撞破了这件事!
……
……
苏子衿和苏墨,一路便下了楼,来到了人群之中,长长的队伍,此时已然抵达了此处,人声鼎沸之下,气氛很是沉重。
死死的盯着那棺木,苏子衿仿若没有看到周围的一切那般,挺着大肚子便入了人群中央,一时间,战王夫妇和乔乔、司羽等人,皆是震惊不已,尤其是乔乔,眼眶方还落着泪水,一瞧见苏子衿的出现,便忍不住停止了抽泣,愣愣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为首的落风见此,倒是不知,就见他上前一步,面色沉重道:“王妃,我们将爷给您……带回来了。”
此时的落风眼底通红,布满血丝的瞳眸之中,有哀恸之色浮现。
“我要看看他。”苏子衿抚上心口,双眸空洞至极,恍若失了魂魄。
她的话音刚落地,对面的一群将士皆是齐齐跪了下来,沉声道:“王妃节哀!”
一声又一声的‘王妃节哀’,听得她心头无比凄凉,可苏子衿还是笑了起来,眉眼很是冷决:“开棺!”
“子衿……”乔乔捂着唇,泣不成声:“子衿,你这样……阿言怎么放心的下?”
乔乔是极为心疼苏子衿的,她明白这种感受,可即便再难过,她也不愿看着苏子衿这般,几乎疯溃的模样!
乔乔的话,苏子衿恍若未闻,她只缓缓朝着棺木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即便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她依旧五指拢起,心如死水:“开棺!”
“王妃!”这时候,有将士倾身上前,阻拦道:“王爷已是入殓,不可打开啊!”
“没有看到他的尸骨之前……”她眼眶红起来,说出的话却依旧冷戾:“我不会相信你们的话!”
她一字一顿说着,眼底满是猩红之色,不待众人反应,她便又接着命令道:“开棺!违令者,斩!”
素来的从容,一瞬间消失殆尽,那张媚骨楚楚,满是笑意的脸容,也一时间变得凄凉而苍白。
“子衿……”战王妃抹了眼泪,心疼着上前,朝着周围道:“开棺!开棺罢!”
苏子衿的神色,委实太过悲凉,她倔强的模样,丝毫不相信的眼神,还有……那痛不欲生的执着,让战王妃心中抽疼,只道上天不公,对她的女儿,竟是一次又一次,残忍至极!
“主子!”这时候,从雅间奔跑而来的青茗哭起来:“主子啊!”
说着,她便看向对面的落风和宫苌,嘶吼道:“开棺,给我家主子开棺!”
一边说,青茗一边泪如雨下,便是一旁的青烟,亦是满脸泪水。
“开棺!”司羽闭上眼睛,命令道:“不看到尸首,本王不信!”
司羽的话音落地,众人便齐齐朝着他看去,就见他神色极为憔悴,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一般,几乎和昭帝的脸容……合二为一!
没有人知道,眼前的‘司羽’,其实已然被换成了昭帝……司言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如何还能够安稳的坐在朝堂之上,听着他人传达他亡故的消息?
心中一滴滴的有鲜血涌出,他咬着牙龈,再睁开眼睛之时,眸底的帝王威严,已然展露无疑。
随着昭帝的吩咐下来,立即便有暗卫上前,动起手来。一时间,落风等人,便皆是不敢动弹,一个个眼含热泪,悲痛难忍。
不多时,那‘轰隆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一见那棺木被打开,苏子衿便毫不犹豫,扶着腰侧就上前去探。
就见棺木之中,没有遗骸、没有司言,有的只是一坛骨灰,一件战袍……还有那定亲之时,苏子衿与司言的同心结。
那同心结落在战袍的一侧,琥珀凝结了的红豆在冰雪之下,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便听那一头,宫苌沉重的声音传来:“找到爷的时候,他已然面目全非……我们不得已,便率先敛了他的骨灰,带进锦都!”
如此厉害的武器之下,其实司言不是面目全非,而是粉身碎骨,最后还是他们一块一块的找着尸首才得以入殓……
“你可看清了他的脸?”苏子衿闻言,却是依旧不信,只抬眼看向宫苌,手心攥得极紧。
她的阿言,不会死……也不能死!他分明说过要回来的,分明说过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分明知道她有多害怕!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相信!
“王妃……”落风咬着牙,沉声道:“属下……看到了!”
他也不相信自家爷当真就这般殒了性命,可事实便是,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张清贵的脸容,看着那毫无声息的脸容埋在黄土之中!
一声看到了,立即便听得昭帝瞳孔微缩,心中顿时颓败一片,有凄冷之意,涌入四肢百骸。便是一旁的乔乔,也泣不成声。
唯独苏子衿,她却是眸光一晃,随即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她缓缓转过身子,发出凄厉的笑声:“你们……都在骗我!”
一边说,她一边喃喃自语,艰难的迈着步子,整个人淹没在雪色之中。
……
……
锦都城里,流言蜚语无数。
人人都知,新晋长宁王司言,战死在了沙场之上,虽打了胜仗,却是再没有回来。
而长宁王妃苏子衿,因此得了疯溃之症,不仅坚信司言没有死,而且还阻止所有人将司言的骨灰下葬,更勿要说吊丧一事。
如此大事出来,一时间锦都难得的人言一致,一个个皆是可怜这长宁王妃苏子衿。有人说,她挺着个大肚子,日日坐在窗前,似乎是在等着司言回来,有时候一坐,便是一整天。也有人说,她不曾中断的给边塞传着书信,一如当初司言还在的时候那般,从没有停止过。
人人唏嘘之际,消息也开始愈发传的厉害起来,上到大景之内,下到其余三国,不过短短数日,许多人都对此有了了然。
便是正在入关的燕夙,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于是,当天夜里,他快马加鞭,立即赶到了锦都,寻上了长宁王府,只想着见见苏子衿。
没有立即去休息,燕夙便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来到了长宁王府的门前。
随着敲门声响起,便有管事开门,打算询问一二。只是,在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时,那管事便忍不住愣了愣,随即惊讶道:“燕太医?”
苏子衿和司言尚未成亲的时候,便住过长宁王府,而那时候,燕夙也因要为苏子衿诊治,而来了几次,故而这管事自然还是记得燕夙。
只是,一看到燕夙身后那个怯怯的小姑娘,管事心下便更为奇怪。毕竟这么些年,他可没听说燕夙有孩子……
那一头,燕夙闻言,便点了点头,笑道:“燕某来寻长宁王妃,不知可否通报?”
如今苏子衿已成了长宁王妃,这一点,燕夙早早便有听闻。
听着燕夙的话,管事倒是没有迟疑,立即便道:“燕太医请进。”
一边说,管事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竟是省去了中间的通禀时间。
燕夙见此,心中不由微微诧异,蹙了蹙眉梢,他便问道:“你们王妃……可是情况不妙?”
若非情况不妙,这管事也不会如此着急的便将他邀进里头,毕竟但凡这等子王府,皆是规矩森严,就是先前燕夙要见一面苏子衿,也是要稍稍等候传达。
“燕太医,我们王妃何止是不妙啊!”一说起苏子衿,那管事便忍不住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自从我们王爷出了事情,王妃她就没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