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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罗刹女-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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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节早过了,天儿渐渐凉下来,太阳落山,小凉风一吹颇为适意。沈寰心里烦,调了半晌内息也还是觉着烦,索性出了屋,溜达到院子里,预备在树下发会子呆。
    枣树下已站了个人,薄薄的侧身,挺拔的长腿,颈子微垂,那样子像是怀着满腹心事。
    她走路没声,见了这情形,只得故意弄出点声儿来。他听见了,转过头,月光洒在脸上,分明是窒了一窒的神情。
    自从送完玉簪子,顾承就像有意躲着她,这一躲就是一个月。好在这一个月里,她有她的事要忙,顾不上理会。可今晚撞在一起,就容不得他再避开。
    他脚下像是黏住了,沈寰就主动迎上去,星光想必是一点点落在她脸上的,还没到近前,忽然听他低声问,“你这阵子,休息不好么?”
    连着一个月夜里不睡觉,自然好不了,可她不承认,“没有啊,我挺好的。”
    顾承不满的看着她,“眼底一片郁青,哪儿好?”
    她不觉垂下眼眸,突然想笑,连忙又绷紧嘴角。这么些天了,竟然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出来。
    沈寰淡淡抬眼,“我说的好,是另有别的意思。还没恭喜三哥,今儿早起听见喜鹊叫,原来是好事要落在你头上。”
    顾承不说话,慢慢偏过脸去,眼睛里渐渐有了一种,认命的悲凉。
    沈欢望着他,觉得那份悲凉里头,终究还是凉多过于悲。
    她想起白天祝妈妈的话,三爷对自己的事忒不上心,太太实在没法子,决定赶着今年底把事情给定下来,回头选好了人家,还要请那边顾府上的太太帮忙相看,都满意了才好下聘。
    一个男人家,就这样由着别人决定了自己的终身,想着都怪没趣的。这世道,男人女人都一样,做人的规矩,既然要守,就得认命。
    知道人家此时难受,就不好再火上浇油,她缄口不开玩笑,可心里头还是活泛的,仰着头望了好一会天,赞叹道,“河汉浩淼,满天的星斗衬着月色,真壮阔,这就是造化的神奇。”
    因为仰着脸,她的脖颈伸展,更显修长,下颌的轮廓精致难言,美得足以令人屏息,足以浑然忘却周遭一切人与物。
    顾承许久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咬着牙关,咬得浑身筋骨都泛酸了,才勉强忍住,没有让一句话冲口而出。
    那句话,是他方才在心底的赞叹:你,才是造化的神奇。

☆、第14章 调戏

夜风微凉,扑面带着花香。顾承身量比沈寰高出不少,闻得出那香气,是从她发梢上飘来的木樨味道。
    他能看清她眼底的郁青,自然也能看清她身体的轮廓。月光下瞧美人,别有一番动人韵致。
    这是发乎情,顾承安慰自己,之后得靠意志,止乎礼!
    他不敢再看她,低头盯着脚下,架不住脑子里还是信马由缰,原来她不喜欢用桂花头油,那木樨的清香确实更合适她。
    桂花太甜腻,她这个人,是纯粹的美,并没有一丝甜。
    胡思乱想着,她的声音就响起,低低的,像是痒梭梭的吹气,“都挑了哪些人家,三哥知道么?”
    心猿意马立刻烟消云散,顾承恹恹回答,“没细问,也不想打听。”
    沈寰禁不住笑起来,“别啊,三哥对自个儿的事还真不上心,这话说的像是自暴自弃。”
    顾承无声笑笑,自觉无言以对。
    沈寰转头,认真看着他,“三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说来听听。”
    顾承侧目,“这事儿,一个姑娘家问不着罢?”
    “怕什么,我不是你妹子么?”沈寰笑得畅快,眼波横生爽利的娇媚。
    禁不住这样的笑意,顾承渐渐软化,“不知道,我真没想过。”
    “可你都二十一了。”沈寰打心眼里喜欢这么磋磨一个老实人,一抬手够了一颗枣儿,随意蹭蹭,放在唇齿间。
    喀嚓一声,清脆悦耳,“这会儿想想,趁没人说给我,也许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娶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人,说给她听也没意义。”
    话是狠话,有她一贯的果决。
    顾承无可奈何,“我这人,注定没多大出息,全无封侯拜将的指望。姑娘家跟着我,是要受委屈的。我怕照顾不好,也不知道上哪儿,能找着一个和我心思一样的人。”
    沈寰点头,“那不能算是没想过,只能说是心里明镜,眼前摸黑。”
    她再转过身子,正对他,一字一句笑着道,“这样人兴许不难碰,你面前儿就有一个。你别慌,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不用把自己想得太糟。三哥,你不是没本事的人,就是不走仕途,也一样能把女人照顾好。”
    心里有那么一瞬欢喜,像是被轻软鹅毛笔撩拨了一记。
    顾承收敛住,趁着夜色她瞧不见,羞涩发笑,“是么,我倒更愿意听你说,我照料你,照料的还不算差。”
    这是难得俏皮的应对,简直快赶上一句俏皮话了。他竟然也是会说几句,可见老实的程度还是有限。
    “我说真的,自然也就有那个意思。”沈寰大方承认,“不是所有女人都急功好利,过后再悔教夫婿觅封侯。”
    顾承抿着嘴,想了想才问,“你真这么想?我是说,你……”
    沈寰似笑非笑,目光幽幽,“我的事儿,你最清楚。早年什么风光没见过,也正赶上我们家赫赫扬扬的好时候。一朝败了才知道,过眼云烟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再求富贵扬名,官场里打滚,就是一个字,蠢!说真的,我连京城都不想呆,顶好离了这是非地,去外头闯荡一番,看看旁人是怎么活的。是你说的,天大地大,总能寻着点心里向往的东西。”
    她本是存着逗弄他的心思,可说着说着就露出了真心话。刹不住,也找补不回来。
    顾承听着,胸膛里一阵痛,一阵热。心智恍惚间,很想告诉她,外头的天地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木樨头油比桂花头油价儿高,寻常人也吃不起鲥鱼这样的稀罕物。
    由奢入俭难,她是千金小姐的身子,就该有个千金小姐的归宿,至起码不能太差。
    可这话他按下了,不说也罢。他只是陪她走上一段路的人,关于这段路,他承诺过,一定会将她照顾好,仅此而已。
    徐氏虽病着,操办起儿子的事却毫不含糊。半个月功夫,已选定了一位儿媳,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家的独女,姓方,闺名巧珍。
    门楣不算高,纯粹是冲着姑娘本人去的,远亲近邻一圈打听下来,没人不夸方姑娘长得好,性情好,人如其名,心巧手巧如珍似宝。
    沈寰在徐氏跟前坐着说话,淡淡听着,如今徐氏已把她当成自己闺女一样看待,凡事不瞒她。
    说完方家女孩,沈寰已拨完一整盘东山枇杷,捧到徐氏面前,笑盈盈起身,回西屋去了。
    翌日云淡风轻,沈寰撂下句,去给太太取药,一袭水色凉衫,头戴黑色飘巾,仍做男儿扮相,出门而去。
    街面上的事不难打听,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宅门坐落于哪条巷子,更不难打听。
    不大的院子,一乘小轿停在正门,方家小姐背影纤长苗条,袅袅婷婷。沈寰在心里赞了一声好,稳着步子跟随其后。
    方巧珍是去胭脂铺子,小户人家不算讲究,姑娘日常用的水米分胭脂不交婆子小厮采买,这在以前沈家门里是决计不会发生的。
    不过那时候,沈寰自己并没少到处溜达,扮作个小子模样,去哪里也都方便。
    站在街对面看着,方巧珍的侧脸清秀温婉,肌肤米分嫩像是芙蓉软玉。沈寰看了一刻,从腰间取下折扇,唇边含着一抹浅笑,缓步进了店铺。
    方巧珍正和丫头一道挑拣胭脂,不防一只皓白莹润的手伸过来,掌心摊着一盒玫瑰色软膏,“小姐生得这般好颜色,就该用这一支膏子,才更衬你。”
    声音刻意低沉,如缓缓流淌的清泉,方巧珍主仆抬头一看,好一个眉眼含笑,精致俊美的少年!
    方巧珍脸上倏地一红,含笑垂眸,“多谢,这位小公子有心了。”
    “公子便是公子,”沈寰挑眉,“何用加个小字?”
    方巧珍一愣,身旁丫头忙道,“我们姑娘没说错嘛,你看着才多大啊?撑死也就十五罢……”话没说完,方巧珍已使了个眼色,丫头住了口。
    沈寰朗声笑起来,“那又如何?要在下称呼小姐一声姐姐么?也无不可,那么姐姐是否中意,在下为你选的玫瑰膏?”
    方巧珍还没答话,店家插嘴道,“公子真好眼力,您挑的这一款,是小店最好的玫瑰膏,自然价钱也是最贵的……”
    “无妨。”沈寰扬手笑道,“美人就该用最好最贵的胭脂,这钱我出了。”
    方巧珍轻蹙眉尖,回首低声对丫头道,“咱们走罢。”
    才要迈步,一柄折扇横亘在身前,沈寰轻轻摇首,“才说送姐姐东西,怎么就要走?姐姐家住哪里,不如让在下相送一程,也好略尽一点心意。”
    丫头忍不住嗤道,“哪里来的轻浮浪子,我家姑娘府上岂是随意能去的,还不快闪开些。”
    “哎呀,不能去么?”沈寰一脸调笑,“那我要如何登门提亲,如何向贵府长者求娶姐姐?”
    丫头柳眉倒竖,啐了一声,“登徒子,满嘴胡沁!我家姑娘是许了人家的,你再胡闹,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方巧珍不言声,偷眼看着沈寰,脸上早已绯红一片。
    那是良家女子偶得爱慕之后的窃喜,倒也并非是对沈寰一见倾心。
    沈寰心下冷笑,口中轻薄,“哪户人家这么好运,能求得姐姐这般人才。不过说起来,在下才貌倒也堪配小姐,不如小姐推了那门亲事,改和在下结成百年之好,如何?”
    说话间,她的扇子就要抵上方巧珍的脸,方巧珍连连后退数步,声音细若蚊鸣,“你做什么?快别这样……”
    “岂有此理,朗朗乾坤,竟然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人!”丫头愤而拨开扇子,怒目相向,“你去打听打听,我家老爷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这会子我嚷嚷一句,管教人立时将你拿下,送到衙门口先打你一顿嘴巴!”
    沈寰笑得更为肆意,“五城兵马司么?李指挥这阵子捕盗不利,好像正有些焦头烂额,就不必拿些许小事烦他了。”
    方巧珍主仆面上一僵,沈寰得意的再笑,“姐姐虽这么说,其实还是舍不得,不然早就喊了。不过在下是真心仰慕姐姐,却也并没有什么不规矩的行为。姐姐说,是不是?”
    她徐徐上前,步步紧逼。方巧珍何曾遇见过这样的人,连连后退,不得已低声道,“你别这样,五城兵马司不算什么,可我……可我夫家是北镇抚司的,你,你还是别得罪的好。”
    沈寰佯作惊讶,旋即扬唇轻笑,“原来真的许了人家,可惜了,北镇抚司里尽是些粗人,成日弄些刑讯逼供的事,哪里还懂得怜香惜玉的温存?”
    手一扬,扇子抬起方巧珍下颌,“还是推了这门亲,往后我疼姐姐就是。”
    “狂徒无赖,连北镇抚司都震吓不住你么,你……”丫头色厉内荏,忽地眼前一亮,双目放光,“看你说嘴,有本事,你就真去会会北镇抚司的人。”
    身后确凿有脚步声,沈寰专注调戏方巧珍,一时没去分辨。此时眉头一紧,蓦然回首,正和来人对上目光。
    两下里俱是一怔,只是对方的怔忡更显茫然。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公服,才下了职的顾承。

☆、第15章 表白

顾承不明就里,错愕过后,实心肠的问沈寰,“你怎么在这儿?”
    一句话,方巧珍的丫头先变了颜色,“姑娘,敢情儿这俩人是一伙的,咱们今儿算是遇上登徒子了。”
    脑袋轰地一响,顾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登徒子三个字,是说沈寰?再看她一身扮相,心已凉了一大截,脸上神色更显茫然。
    可眼前分明站着两个怨愤气恼的女孩子,顾承没辙,连忙扯着沈寰的袖子,把人拉到一旁,悄声问,“你才刚做什么了?她们,她们怎么管你叫,叫……”
    声气还是柔缓的,可是因为着急,额上一根青筋挣起,恰在居中位置,端端方方,看着很是堂正,又很有些让人生怜。
    沈寰心口没来由的一疼,出口的话仍是冰冷冷的,“我是调戏人家姑娘来着。”
    绝望的吸了一口气,顾承无措了半晌,只说出一句,“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闲着没事儿,来玩玩。”沈寰态度坦然,想到后面的事,懊恼诘问,“你呢,你来胭脂铺子干什么?”
    目光忽地一跳,没做错事的人倒是失了坦然,抿着嘴低下头,吞吐应答,“我,我来买木樨头油……给,给你的……”
    沈寰蓦地觉得,如果世间真有佛音,自己又刚巧有缘能听到,只怕也不能让她像现在这样欢喜。
    她还记得,那日在普济寺听到的暮鼓声,远不如这句话好听。
    这边俩人窃窃私语半晌,受了委屈的人可再等不及。丫头指着他二人,怒问,“真没规矩,得罪了人还这么嚣张!既是公门中人,更该讲究些体面,这事儿,今儿非得说出个道理来!”
    沈寰从没想过不认账,扬了扬眉,就要说话。可是她快,顾承比她还快。
    转过脸去,将她挡在背后,顾承躬身一揖,诚诚恳恳说道,“对不住,这是舍……她是有些顽劣,但绝没有恶意。我替她向二位道歉,方才她行事鲁莽,不知轻重,还望小姐能够原谅。”
    方巧珍蹙眉,丫头会意,摇头不甘道,“哪儿有这样的,这事儿是你做的么?轮得着你替他道歉?你是他家大人,多半是他哥罢?就这么纵着他,迟早得闹出不能收场的事儿来,平日里不好生管教,到时候可有你后悔的。我们不受你的礼,让他亲自来给我们姑娘赔礼才行!”
    数落的话劈头盖脸,顾承没好意思起身,弯着腰一句句听着。长这么大还没叫人这么责问过,他面皮薄,这会儿只觉脸上一阵阵的发烫。
    无计可施,只好再揖,他诚心诚意,态度恭谨,“是我疏于管教,该当赔罪。二位若觉得心里过不去,改日我亲自到府上登门致歉。今日就请先放她离去,在下感激不尽。”
    面前男子近乎低声下气,且还是一个面容清秀,气度温雅的七尺男儿,方巧珍有些心软,丫头却仍是撇嘴,哼了一声,“说得好听,我们知道你是谁啊,回头上哪儿找你人去。”
    顾承头皮一紧,只好再拱手道,“在下姓顾,名承,是北镇抚司……”
    他报上姓名,余下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沈寰暗暗咬牙,方巧珍睁大双眼,丫头半张着嘴。半晌丫头先反应过来,扥着方巧珍,结舌道,“是顾,他是顾……姑娘,想不到会在这儿碰上了。”
    声音不大,足够让在场的人听清。顾承人不傻,怔了一怔,顺势前思后想,当即全明白过来。
    他明白了,就剩下满心的尴尬。方巧珍也觉得自己明白了,丫头亦然,脱口笑出来,一改方才的气势如虹,“原来是姑……咳,这怎么话儿说的。顾爷心思真别致,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也难为您家小爷了。只是这招可有点不地道,害我们姑娘受了惊吓,看在您是对姑娘上心的份上,姑娘网开一面,揭过去不提罢。”
    这话连消带打,主要还是全了她家姑娘的颜面,也算给了顾承台阶下。可这黑锅背得实在冤枉,坐实了就是他有心私会方巧珍。
    顾承的脸腾地一红,他脾气好,有些事能忍则忍,忍得自己难受也实在没办法,垂着头,只是一再言说,“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
    方巧珍在一旁瞧着,将他的羞愧慌乱尽收眼底,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能再折腾这个温和的男人了。
    禁不住又有欣喜,原来他是想看看自己,才想出这样一记昏招。回想第一眼瞧见他,斯文的模样装点在锦绣飞扬的公服里,没有傲慢没有粗鲁,虽没他弟弟生得俊,可是说话行事透着男人的沉稳,有润物细无声的安然。
    方巧珍心头徜徉喜悦,迈着碎步走过他面前,福了一福,轻声道,“我没事,快别自责了。”顿了顿,“巧珍先行一步,顾爷保重。”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了场,只是有人得意,有人委屈。受了委屈的那个半晌才抬起头,也不看身边肇事的人,扭身就往外头走。
    沈寰哼了一声,慢悠悠抬脚,慢悠悠的踱出店铺。前头挺拔的身影疾行一阵,渐渐顿住,好像在等她赶上去。
    “三哥,我给你赔罪。”她毫无愧色,一脸灿然,拱起手,“刚才是我不对,这事没和你商量,做的不讲究。你要怎么教诲,我洗耳聆听。”
    没什么认错的样子,但态度是真慷慨,好像俯仰天地无愧的那个人就是她一样。
    可她难得说出这番话,顾承心里的气也消了,叹了叹,“本来是想买头油的,这次算了,下回再买给你。”
    “那得换一家了罢?”沈寰笑容明媚,“这家,我估摸你是不敢再来了。”
    才说了一句像样的话,下一句就又开始噎人。顾承扭脸不看她,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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