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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康长公主的眉毛先是一蹙,继而慢慢松开,一双清湛的眼睛,不动声色的望向谢莫如。谢莫如与长泰公主道,“殿下怎么忘了,蜀中可是有位大人物。”
“陛下的恩师薛帝师,可不就在蜀中么。”谢莫如此言一落,长泰公主与铁夫人皆面露惊容。
谢莫如一笑,慢慢的呷了口茶。
不知是不是文休法师的卦太准,继永安侯生擒穆五郎后,永安侯又传回捷报。偷袭靖江王之后,永安侯未与靖江人马纠缠,他接着转道去了湖广,连下数县,抢回不少粮草器械,最重要的是,永安侯牵制胡广兵力的同时,也不知赶巧,还是柳扶风消息灵通,趁机夺回了通往南安州的要塞,如此,闽地与南安州重新连接,互通有无。
而靖江王,原是想着风风光光,大胜回藩地,结果把五儿子给闹丢了,老脸上也没啥光彩,没少给随驾的三儿子吃挂落。
而五皇子,也借此东风,在入冬前,完成了从闽地到南安州的整个军事布防。
穆元帝接到五皇子的信时,已是十一月中了。
虽然看到五皇子与段四海达成的协议,穆元帝有些沉默,但见五皇子进一步稳定了江南局势,穆元帝还是极高兴的,与苏相、北昌侯道,“老五做事,一向稳妥。”做皇帝也不容易啊,穆元帝一派慈父心肠的令太了去江南镀金,结果把半壁江山给镀没了。也就是穆元帝为帝多年,心理素质良好,不然换个人,眼瞅江山沦丧,这会儿上吊的心都有了。穆元帝虽然头上添了几缕白发,面儿上还是稳得住的,尤其五皇子这一去不过数月,便小有成就,着实令穆元帝觉着,儿子们也不是全都不靠谱的。
苏相、北昌侯皆道,“五殿下大才,陛下圣明。”五皇子都跑人家包围圈去了,还能抓住时机打通与南安州的要塞,饶是此二人也唯有赞叹了。关键就在于,五皇子少时除了爱板着脸装气派外,委实没有什么太过出众的地方。结果就是成年后,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稳扎稳打,展露峥嵘。
有儿子争气,穆元帝的底气也足了些,道,“冬天不易行军,待得明年,朕必要将这一城一地,一砖一瓦尽皆收复!”
苏北、北昌侯立刻表示要效犬马之劳。
穆元帝敲敲五皇子递上的奏章,道,“咱们商量一下,老五那边的粮草要怎么送吧。这孩子也难。”五皇子奏章上说了,今冬尚可勉力支撑,明春就真的撑不下去了。但要闽地有收成,起码得等到夏收。其实,闽地的存粮已超乎朝廷的想像,原本朝廷想着,怕是今冬也难支撑的。五皇子说存粮能撑过今冬,已令朝中刮目相看。这一则是当初李九江送的粮草,二则五皇子是全方位的给军中弄吃的,三则,柳扶风指挥了几次不大不小的战役,不抢地盘儿,只抢粮草。不然,就凭闽地兵马再加上柳扶风收拢的江南残部,怕早就没粮了。
北昌侯道,“五殿下要的粮草,倘自帝都运,路远不说,也颇多周折。依臣之见,不若动用蜀中存粮。”
穆元帝为啥眼瞅着半壁江山都要没了,还能稳得住啊。老话说的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为江南之战,穆元帝私下筹备,不是一年两年。
动用蜀中存粮,这意见穆元帝倒是不反对,粮草备来就是要用的。而且,给争气的五儿子用,用得其所。穆元帝担心的是,湖广大部分都被靖江之人占领,这粮草,要怎么从蜀中运至闽地呢?
苏相、北昌侯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苏相道,“不如将蜀中存粮之事告知五殿下,五殿下一向足智多谋,且如今江南情势,五殿下比我们更加清楚。”
“这也好。”穆元帝并不反对。
商量过粮草问题,穆元帝也得与二位心腹之臣又说了一回五皇子与段四海签定的盟约问题。苏相什么都没说。北昌侯想说什么,斟酌一二后方道,“既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事急从权,五殿下也是为大局考虑,不若此事便交于五殿下全权处置。”
君臣三人都不是傻瓜,段四海那一伙子是啥出身,大家心内门儿清。先前把永定侯打得丢盔卸甲的事儿,虽与靖江相关,但想来海匪也事涉其间的。彼时穆元帝还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如今为着江南情势,就要同意人家建国称王,还要两家建交……这滋味儿,饶是穆元帝也得说一声:真他娘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啊,现下江南半壁江山给靖江王占了,江北因战事,也是元气大伤。朝廷与靖江开战的结果就是:一群海匪要登堂入室了!
不爽啊!
真不爽啊!
可现下这形势,不爽也得忍啊!
军国大事商量妥当,苏相、北昌侯各有各的差使,便告退了。
俩人走在汉白玉石板铺就的甬道上,北昌侯很谦逊的退后苏相半步,北昌侯忽然轻声道,“五殿下,似乎与海匪很熟悉。”
不知是北昌侯声音太轻,还是苏相年岁大了,耳朵有些不好使,苏相脚步都未慢半拍,仿佛根本没听到北昌侯在说什么。要别人,苏相没听到,他也就不说了。但北昌侯偏偏不是别人,北昌侯堂堂吏部尚书,可不容易打发。北昌侯直接拉住苏相的胳膊,鬓角几缕银丝衬着一张雅正的脸,给此人添了些独特韵味,北昌侯脸上带出一抹笑意,“我的老相爷。”
这朝中,敢拉苏相的胳膊,怕也就是北昌侯一人了。北昌侯官居吏部尚书,自来吏部为六部之首,因司官员升降考核之责,吏部尚书又被称天官,因吏部尚书权重,便有吏部尚书不入内阁之例。所以,甭看北昌侯未入阁,他这官位半点儿不比内阁辅相差,当然,比起苏相还是稍有不如的。只是,人家北昌侯非但本职工作干的好,人家还有别个才能。譬如,这位侯爷虽然司文职,但永安侯率兵偷袭靖江王的主意,就是他给出的。人家不只是出主意,走什么路线,在何地方偷袭,都有北昌侯的建议。可以说,永安侯之功,北昌侯得占一半功劳。这不,给北昌侯拉住胳膊,苏相也不得不开口了,“侯爷,五殿下堂堂皇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北昌侯飞起的眼尾似笑非笑,口气却是意味深长,“我倒不是不放心五殿下,五殿下才干,你我皆知。只是,五殿下的权宜之计,倒叫人有些不明白。只为叫水匪给送个信,就与他们建交,这代价未免也大了些吧。”
苏相面皮都未动一下,依旧迈着他独特韵率的步子,喉咙里哼出一个音。北昌侯继续轻声,“我不说,老相爷应该也明白。”
苏相光棍的一摇头,“不明白。”
北昌侯哈哈一笑,道了声“老相爷”,也不再说什么,及至宫门,二人分道扬镳。
两位重臣各有各的心思,穆元帝这里在对着一封信静默。倒不是什么秘信,只是这信虽到他手里,却不是给他的。这信是五儿子给谢莫如的,因是连带奏章一并送来的,便都到了穆元帝手里。
说起来有些没面子,但穆元帝真有些好奇他五儿子给谢莫如信里写了啥。穆元帝手下,还是有各式各样人才的,他有些好奇,便命人小心启了漆封,穆元帝还真就看了。信里倒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只是看后穆元帝也难免心疼五儿子几分。五皇子的信里除了对他媳妇的记挂,就是对父母对孩子们的牵挂,另外就是闽地形势,五皇子说形势比想像中更严峻,又说了用段四海之事,因靖江封锁,难与帝都互通消息,虽用段四海,但两国邦交之事,他擅自做主,日后难免被朝中诟病。但倘不用段四海,五皇子又担心段四海倒向靖江,如此靖江未除,再添强敌。总之,啰哩八嗦的,写的挺长。既有对家庭的牵挂,又有对国事的担心,还有一句话,叫穆元帝深觉五儿子没出息,因为五皇子写了一句,“自与卿卿结发,未有分别。今与卿卿相隔两地,甚念甚念。”
这什么“卿卿”“卿卿”的,你说把穆元帝给闹的,胃中一阵翻腾,觉着自己中午可以省下一餐饭了。
☆、第259章 交锋之二一
谢莫如收到五皇子的信是在傍晚时分,穆元帝差于汾于公公送去的。在于公公看来,谢王妃倒没什么激动啊、兴奋啊、喜极而泣啊,之类的表现。谢王妃依旧是淡定的、优雅的,与往日无二的,令人高山仰止的谢王妃,就是给了他双倍打赏而已。以至于于公公每次见到谢王妃都得感叹一回,倘不是谢王妃双倍打赏,依他的察颜观色的本事竟也看不出谢王妃的心喜来,谢王妃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哟……
于公公再一次拜服啦。
打发走了于公公,谢莫如方启了漆封看五皇子的信,一如既往的啰嗦风,看到那两句相思语,谢莫如不禁莞尔,平日里五皇子情话都很少的人,不想在信里倒是很放得开嘛。
看过信后,谢莫如心情不错,江南局势严峻是肯定的,不严峻,怕也轮不到五皇子去。但,严峻同样是机会。靖江王当然不好相与,但穆元帝防范靖江多年,也不至于没有后手。所以,江南败局,看似严重,倒也没人们想像的那般严重。
对于五皇子做的事,谢莫如还是比较欣赏的,譬如,祭一祭江南死去的将士,因靖江覆灭的家族,鼓舞一下闽地士气啥的,都不错。还的抢粮草一项,谢莫如也表示了认同,兵匪兵匪,这种时候,求生存是第一步的,别个先放一放吧。
看过五皇子的信,谢莫如检查过孩子们的功课,第二日去宫里看望苏妃。
苏妃也收到了儿子的家书,一向有些苍白的脸色多了许多喜气,见着谢莫如更是眉开眼笑,笑问,“可收到老五的信了。”事至此处,也不必掩饰儿子的行踪了。
“昨儿下午,陛下命于公公送去的。”谢莫如笑着坐在苏妃身畔,“比我想的要顺遂。”
苏妃感慨,“这些天苦了你。”苏妃在宫里,无非是做出个担心儿子的样儿罢了,其实根本不必特意做,苏妃是亲娘,本身就担心的了不得。谢莫如在宫外却是要应付八方人马,非但不能叫人看出破绽,这么兵荒马乱的,还得给五皇子捞政治资本。捞政治资本的事儿苏妃怎么知道的?谢莫如虽很少与苏妃说这些事,苏妃是从赵贵妃那酸溜溜的口气里知道的。一般五皇子府上有什么叫人眼红的事,赵贵妃就会酸溜溜,苏妃都有经验了。
接了宫人奉上的香茶,谢莫如呷一口便递给了侍女,将宫人都打发了下去,方笑道,“咱们在帝都,不过做些琐事,总归是安稳的。倒是殿下,我先时很是担心江南不稳,殿下一去,果然给江南吃了颗定心丸。”江南大败主要就败在内斗上,靖江王一出手,吴国公死了,南安侯据说也死了,太子不知道哪儿去了,江南群龙无首,五皇子一去,先不谈五皇子的个人素质,就是他的身份,那真不亚于雪中送炭,天降祥瑞,重要的是,江南终于有个领头的人了。更幸运的一点是,五皇子非但有其重要的政治身份,他还有一大优点:有自知知明,不脑缺,更不会瞎指挥。
为上者,有这三个优点,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英明了。
五皇子给江南吃了定心丸,而江南,闽地的实力完整的保存了下来,柳扶风苏巡抚江行云一干人,称得上是五皇子的心腹旧臣,主属之间早有默契,做事自然有效率。
如今,看到五皇子的信,谢莫如更是心下大定,连忙进宫来同苏妃说一声。
苏妃自是喜乐,双手合什念声佛,“只盼着老五早些把江南的事料理清楚才好。”
谢莫如笑,“母妃只管宽心,只要在江南扎下根来,回帝都不过早晚而已。”
已是这般局面,苏妃道,“去都去了,把陛下交待的差使办妥才好。哎,老五这好歹还有个音信,我怎么听说,太子就在蜀中?”
谢莫如问,“母妃听谁说的?”
苏妃道,“说是太后宫里传出来的。”
谢莫如笑,“许是太后担心太子安危,长公主安慰太后的话。原是我与长公主说的,太子有可能在蜀中。”
苏妃就不明白了,儿媳妇在帝都消息也不会特别灵通,苏妃道,“太子怎么会去蜀中?”
“也是我胡乱猜度的,薛帝师不是在蜀中么?”谢莫如说出“薛帝师”三字时,苏妃眉心不受控制的一跳,谢莫如只作未见,继续道,“江南大半江山都在靖江之手,蜀中却是易守难攻之地,且又有薛帝师坐镇。吴国公哪怕自己身遭不测,也必会将太子安置在一万全之地。往南想一想,除了蜀中,没有他处了。”
苏妃定一定心绪,面儿上难掩担忧,她倒不是担心太子,她是担心自己儿子,苏妃打发了宫人,与儿媳妇低语,“太子万金贵体,既知太子在蜀中,会不会令老五去迎驾?”
谢莫如道,“陛下着太子去江南,原是一片慈父心肠,结果如何?太子失踪这许久,陛下自然担心。但陛下并非昏庸之人,今湖广皆在靖江手中,殿下掌闽地与南安州,正是艰难时候。太子在蜀中,原是我的推断,并没有准确消息。母妃想,如果太子真的在蜀中,有薛帝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如果太子不在,那就需要另行查探太子行踪,更不必殿下亲到蜀中探访。太子再重,重不过江山社稷。陛下断不会令殿下涉险的。”
苏妃轻叹,“怕是没这样简单。”
“母妃的意思是……”谢莫如的话,当然是多有给苏妃宽心之意,但苏妃似意有所指,谢莫如就有些好奇了。
“薛帝师可是个能人。”苏妃明明说着夸赞的话,眉心却是微微蹙起的,道,“再说,连我这深宫妇人都晓得,太子没把江南的事做好,出了乱子。太子脸上未免无光,倘太子能见到薛帝师,焉有不向薛帝师问计的?我只盼,倘太子意欲再掌江南,就让老五回来。倘太子无意,就令太子速回帝都。先时,江南不就败在内乱上头了么。太子也好,老五也好,不要相争,叫老五让一让。现下太子还没消息,待太子安稳了,太子要如何,只管让老五回来。”
“母妃说的是。待我写信,就写与殿下知晓。”谢莫如笑,“母妃只管放心,殿下何尝敢与太子相争。”
“哎,要是你在老五身边,我是不担心的。你不在,怕是没人能劝得住他。老五呀,很有些执拗劲儿。要依你我的意思,江山到底是太子的,听太子的就是。老五怕是不这样想。”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这话着实有几分道理。就听苏妃道,“在老五心里,江山是穆家人的,他姓穆,故而,哪怕是藩王,也将江山安危看得很重。”
谢莫如正色道,“这正是殿下令人敬佩之处。这天底下,趋利避害之人太多,倒是殿下这样执拗的太少。”
苏妃笑笑,发间一支白玉凤头簪在室内的光影中映着苏妃有些苍白的容颜,语气却是不以为意的,“你把江山放在心里,江山却不一定能回报你。”
“天下事,做既做了,何需回报?”谢莫如笑,“殿下肯定是这样想的。做了,无愧于心即可。”
苏妃的眼神既有欣慰亦不乏叹息,不知想到什么,一时竟有些泪意。谢莫如不免说些孩子们的事以令苏妃开怀,“昨儿我说叫孩子们也给殿下写信来着,孩子们还说呢,父亲不是病着么?我跟他们说了半日,他们才明白了。大郎他们的信都写好了,就是三郎的,昨儿写到半宿还没写好,我看他都要写本书了。”
苏妃想到三郎的话痨,不禁展颜,笑,“三郎那孩子,嘴巧,心也灵。”
“是啊。”
谢莫如一直在苏妃宫里用过午膳,方告辞出宫。
五皇子的奏章都到朝廷的,行踪自然也不必再瞒着了。
别人不说,大皇子在府里没少念叨五皇子奸诈,与自己的心腹谋士赵霖赵时雨道,“先前我还说呢,那会儿靖江王打到直隶府了都,我们几个,连带刚回来的老六都忙的团团转,就是老五,一直在家养病,养病,光药材我给他府上送了不知多少。如今倒好,原来他早去南面儿了啊!”白糟蹋了好药材。
赵霖劝道,“此次与靖江交战,殿下提前备下粮草,满朝文武,谁不知殿下的差使办的好呢。”
对此事,大皇子一向是有些自得的,好在,这是在赵霖面前,大皇子并不肯居功,反是笑道,“还是时雨你给我出的主意,我死催活催的,北面儿离得近的地方,早早的把秋粮交上来了,总算没全被靖江祸害了。南面儿离的远,又有许多地方直接征做了军粮……哎,白便宜了靖江。”
粮草差使,大皇子得了穆元帝的青眼。但这差使,与五皇子在江南的差使比,就很有些不够看了,大皇子口吻发酸,“父皇也是,江南正是乱局,怎么单叫老五去?我在兵部这些年,用兵啥的,不比老五更懂?”到底难免抱怨一二,觉着父亲太过偏心,怎么好事总是想着老五啊!他堂堂皇长子,争不过太子就罢了,到头来,难道还不如五皇子不成?
赵霖一口茶噎在喉咙,用了些力气方咽了下去,喉间被茶水噎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