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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了风头倒罢了,谢莫如简直是处处压她一头,仿佛天生的克星一般。如今陛下明言谢莫如教子有方,将她这个太子妃置于何地呢。
吴国公夫人明显苍老枯瘦的手掌握住太子妃的手,沉声道,“娘娘,凡上位之人,既看重名声,亦不看重名声。就是谢王妃,她再好,也只是藩王妃,您才是太子妃。行事最怕自乱阵脚,您既是太子妃,便要有太子妃的庄严。如今不过孩子间的考较,也值当大惊小怪?”话到最后,吴国公夫人不禁语带责怪。就是怕闺女心里不好过,她方进宫的,这个时候,哪里容得东宫再出半分差错?
太子妃道,“母亲哪里知道,陛下待她,的确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难道太子妃以为陛下待谢王妃亲近更胜诸皇子妃?”
太子妃没说话,但看向母亲的眼睛里就是这个意思了。吴国公夫人轻声道,“娘娘不要多想,陛下绝不可能喜欢谢王妃。如今闽王在外征战,陛下加恩于闽王府乃人之常情。娘娘安心,陛下赏赐,多是赏功赏能赏闽王,不过是闽王不在帝都,谢王妃担个名儿罢了。”
这种虚话,心腹侍女都劝她一千回了,太子妃觉着母亲老了,只会老生常谈,她叹口气道,“是母亲想的太简单了,谢王妃纵使出身上有些说头儿,可当初陛下既册她为皇子妃,就是不介意她出身的。再者,谢王妃又不姓方,谢家现在也是显赫门第,辅圣公主的事过去多年,人们哪里会再忌讳这些。倒是咱们再抓着这些陈年旧事不放,反有些刻意了。只看她生辰时闽王府宾客盈门的景象,就知道闽王已渐成气侯。”
“闽王生母苏氏本就是辅圣公主府旧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纵闽王渐成气候,可当年魏国夫人被逼自尽,是皇家是朝臣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太子妃脸色大变,她年纪轻,当年魏国夫人过逝,她刚刚嫁给太子,只知道皇家格外厚赐,魏国夫人死后哀荣,颇为荣耀,并不知里头还有此等内情!太子妃大惊,“还有这等事!”魏国夫人竟是自尽的!
吴国公夫人叹口气,“这事也只咱们母女一说罢了。娘娘再不可外传。那会儿娘娘也还小呢,不大知道里头内情,当年西蛮求婚于朝廷,陛下不舍公主远嫁,宗亲上也没有合适的贵女。彼时谢王妃就已与承恩公府不睦,这也是承恩公府想的法子,魏国夫人毕竟是辅圣之女,谢王妃又是魏国夫人唯一的女儿,朝廷便欲以谢王妃和亲西蛮。当初旨意也下了,魏国夫人突然自尽,此事便不了了之,后以赵氏女封公主和亲西蛮。但,当初促成此事的是承恩公府,旨意是内阁拟的,谢王妃此人,她早便说过辅圣旧事已有公断,她不在乎辅圣之事,可母女之情呢,魏国夫人过逝多年,她至今年年祭祀。”略歇一歇,吴国公夫人继续道,“外头军国大事我不懂,可谢王妃此人,我认真思量过,这是对手,不是敌人。公允的说,她的本事,寻常人是比不了的。可她太强硬,不肯略让半步,如今闽王在外还显不出来,娘娘总忧心闽王功高,只是,端看谢王妃的脾气,倘她得势,一场清算再所难免,首当其冲便是承恩公府!”
太子妃道,“太后娘娘在位,谁动得了承恩公府?”
吴国公夫人道,“太后娘娘春秋几何?”眼瞅七十几的人了,就是现下闭眼,也不能说短命了。
太子妃心下一动,道,“前番因江南之事,承恩公府与东宫颇多疏离,如此看来,倒还有和缓余地。”
“太子毕竟是承恩公府的外甥,纵有小小嫌隙,当可化解。”吴国公夫人与太子妃闺女一个看法,太子上位,承恩公府照样是承恩公府,纵先前太子因南安侯迁怒承恩公,可在闽王上位一事,两家是同样的立场,闽王上位,东宫自要倒台的,但你承恩公与谢王妃有杀母之仇,谢王妃现下就常把承恩公府抽得脸面全无,待她得势,怕承恩公府想死都不能!
太子妃忽然获愁陈年旧事,震动之余,也捋顺了思路,问母亲道,“当初既圣旨已下,纵魏国夫人身死,与和亲之事也不相干,奈何因一妇人死而动摇国政?”太子妃十分遗憾谢莫如没能和亲,“何况,圣旨既下,如何收回?朝廷怎么又改了主意呢?何况,倘魏国夫人是因此事自尽,就是怨望朝廷,父皇如何又将她许与五皇子呢?”不要说魏国夫人之死蹊跷,前前后后的事,一想尽是蹊跷。
吴国公夫人不好与太子妃细说里头内情,只得道,“陛下是个念旧长情的人,辅圣公主既以辅圣二字论断,就是与国有功的。辅圣之后,唯魏国夫人一女。谢王妃的性子,既有杀母之仇,让她和亲,她不一定偏着谁呢。闽王之母,辅圣旧人,苏妃也是四妃之一,在闽王的亲事上,自然也说得上话。”
虽然是用爆人阴私的法子,吴国公夫人也是把闺女给宽慰了,结果,回家就给闽王府堵了心,倒不是闽王府怎么着了吴国公府,是三媳妇邹氏过来说闽王府上昕郡主打发人给环姐儿送了生辰礼来。
昕郡主,五皇子长女,穆昕哲,其实还未有封号,不过闽王府只此一女,谢王妃宠爱此女,阖帝都都有名的,人们便称一声昕郡主。吴国公府孙小姐吴环,就是这位邹氏的亲闺女,给昕郡主做过大半年伴读,后来吴国公过逝,吴国公府阖府守孝,吴环便回家了。谢王妃自是给闺女另寻了伴读,不过,昕郡主与吴姑娘相处不错,一直没忘了吴姑娘,吴家在孝中时,都没忘打发人送东西给吴姑娘,后来吴姑娘出了祖父孝,昕郡主时常接吴姑娘过去说话,眼瞅着是吴姑娘芳辰,昕郡主命人送了贺礼。
吴国公夫人在孙媳妇的服侍下脱下大礼服,换了家常衣裳,一面笑道,“郡主与咱们环姐儿,也是天生的缘法。”刚说完人家嫡母坏话,家里就接到人家郡主的礼物,饶是吴国公夫人心下也有些矛盾了。吴国公夫人不是不喜欢闽王府,也不是不喜欢谢王妃,她都把闺女嫁给谢家了,与谢家也没仇,但长女已是太子妃,长子身为驸马,丈夫过逝后,爵位一直空悬,闽王府亲近的是与吴国公府结仇的南安侯府,吴国公夫人委实担心家中前程,是故定要帮闺女稳住东宫之位的。
邹氏并没有婆婆想得这般多,闺女得昕郡主的眼,邹氏很高兴,道,“郡主有赐,我已令阿环亲自写了帖子递过去,可惜郡主不在家,待得郡主休沐,还是叫阿环亲自去谢一回才好。”
吴国公夫人笑赞媳妇,“你想的周全。”
邹氏难免再说几句郡主有情有义的话,的确是啊,她家闺女不做伴读小两年了,人家郡主也没忘了她,更是有空便打发人请闺女过去王府说话游玩,可见的确是个长情的姑娘。邹氏夸郡主,夸得真心实意。夸完郡主不算,邹氏接着说起有孕的小姑子来,“妹妹就是这个月的日子,估摸着亲家这几日就要送喜信儿来了。”邹氏嘴里的小姑子说的是嫁入谢家的小姑子吴氏。
再想到小闺女嫁给谢家,自己个儿去东宫给谢王妃拆了半日的台,吴国公夫人心里越发堵的慌了。
吴国公夫人堵不堵心,谢莫如是不知晓的,近来,她这里颇为热闹,先是大皇子妃崔氏、永定侯夫人母女先后到访,接着一向与闽王府不大亲近的四公主也过来两趟,听说谢莫如爱吃螃蟹,给谢莫如送了不少大螃蟹来。
谢莫如与崔氏、永定侯夫人是极熟的,倒是四公主,委实不大熟。这位公主在公主堆儿里排名不高,生母已逝,母家于外任官,且非高官,且,这位公主本身性格亦不突出,婚后与闽王府的来往也不多。是故,谢莫如对她印象不深。如今细看,袅袅娜娜的一个美人。
谢莫如便借着四公主送的螃蟹开了回蟹宴,请妯娌姑嫂的过来一并赏菊吃螃蟹,大皇子妃崔氏都说,“我们沾了四妹妹的光。”
四公主人生得袅袅娜娜,说起话来也是袅袅娜娜,“各位皇兄皇嫂府上,我都有送了的。这是我庄子上孝敬的,挑的最好的送给皇兄皇嫂们尝尝,大嫂喜欢,我那里还尽有的。”一席话,四公主说起来就如水一般的温柔。
三皇子妃笑,“我还说呢,今年的蟹不比往年,倒是四妹妹府上的好。”
四公主笑,“再不比往年,也少不了咱们的。”
大家说说笑笑,因闽王府用的是四公主送来的螃蟹,一时间,四公主存在感暴增,蟹宴过后,四皇子妃留下来说话,与谢莫如道,“四驸马想去江南,四公主以往不爱走动的人,这些天,可没少走动。”
谢莫如自然知道四公主走了东宫门路的事,她要因此给四公主难堪,就是把四公主往东宫那里推了。谢莫如偏要厚待四公主,起码要让四公主觉着,闽王妃待四公主是有诚意的。谢莫如道,“其实是公主想得多了,这些朝中大事,哪里由咱们妇人家做主?便是四驸马去了,这是殿下的亲妹夫,殿下能不照顾么?”
“是啊。”四皇子妃叹,“只不知我父是生是死?”谁爱去江南谁就去!四皇子妃家里反正没人去抢这功劳,她记挂的只有一事,她爹到底如何了?先时有谢莫如断定她爹是没死的,可吴国公府三年孝期都过了,她爹还没信儿,一大活上三年没音讯,四皇子妃都不晓得要不要给她爹补办一场葬礼。
谢莫如道,“莫急。南安侯是生是死,近来必见分晓!”
☆、第280章 交峰之告靖王书
吴国公都死三年了,当初南安侯的死迅传的比吴国公都早,当初,人家吴国公府俐俐落落的给吴国公办了丧仪,守了孝期。南安侯府不同,南安侯府坚信南安侯没死,家里既不办丧仪,也不守孝期。侯府上下,众中一致,坚信南发侯还活着。
如今,三年过去了。
至于南安侯是生是死,基本上除了南安侯的家人,像四皇子妃这亲闺女,都有些觉着她爹是有死无生,要补办葬礼。其他人更不必提,估计认为南安侯还在世的也就是谢莫如了。
至于谢莫如是猜的是算的,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来源,这就不得而知了。
特殊消息来源什么的……
大家也只是猜测,反正没人敢问到谢王妃面前去。
只是,此番大皇子妃、永定侯夫人还是四公主,都白往闽王府走动了,尽管五皇子败退闽地,失了浙地,朝中屡有增援江南之声,穆元帝最终未允此议,依旧令五皇子全权统御江南战事。
朝廷是安稳的。
哪怕五皇子暂且败了,仍是安稳的。
穆元帝没有半点儿要阵前换将或者插手江南战事的意思,他就是在给五儿子的密信中催了催,粮草虽然有备,但战事再拖下去,必然会陷入粮草不济的局面。好吧,今秋五儿子劫掠浙地,估计能自给自足。
但人口也禁不起长时间的战事消耗啊。
所以,能快些结束战事,还是快些结束战事的好!
战败方的朝廷安安稳稳的,倒是战胜方的靖江硝烟气颇浓,此次赵斌重新整合其父赵阳手下军队,夺回浙地,称得上军中后起之秀,青出于蓝了,总之,这是十分长脸的一次军事行动,非但证明了赵斌于军事上的天才,就是有些委靡的穆三系人马也因此重振士气。
之所以说有硝烟气,是来太孙方面的抗议,穆三系为了推出赵斌,简直是把赵斌说成战神一般。你要鼓吹赵斌就鼓吹呗,可你为啥要一定要赵斌踩着冯飞羽上位?
让赵斌踩冯飞羽……
当然,穆三系也是有逻辑的。
毋庸置疑,冯飞羽很厉害,打仗一把好手,不然也不能做了飞羽大将军。冯飞羽战功也是明晃晃摆世人眼前的,湖广那大块地盘都是冯飞羽打下来的。
以上,皆是冯飞羽本领不凡的证据。
但是,自柳扶风挥师入浙地,初时,赵阳残部是在冯飞羽手里的,但冯飞羽与柳扶风在浙地交战小半年,也没能将浙地自柳扶风手里夺回来。然后,在穆三系的安排下,由赵斌为帅,直接在入冬前收复浙地。
冯飞羽没办到的事,赵斌办到了。
谁高谁低,谁优谁劣,谁胜一筹,长眼的人都看得到啊!
穆三系要扶赵斌上位,太孙系怎甘心冯飞羽被踩下去,故此,这一通官司打的,靖江王过年都不用置办烟火了。
原本人家两派吵架,靖江内部矛盾,结果,五皇子给靖江发了一封告靖江王书,硬生生的给人家撩的挺旺的战火上浇了桶肥猪油,一把火烧透了靖江半边天。
五皇子的告靖江王书上是这样写的,大意就是,靖江王你忒偏心,你这样不行啊,你对不住冯飞羽冯大将军啊!你想一想,你的地盘儿是谁给你打下来的?前线与我们交战的是谁?打地盘儿的时候,就用人家冯大将军了!与我交战时也是冯大将军!结果,地盘儿打下来,你叫林凡过去安享太平。冯大将军与我军交战,偶有一败,便被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赵小子踩在脚底,靖江王,你做人不地道啊!你这样对得住冯大将军的?赏罚不明,靖江王你得好生反省一二啊!不然以后谁肯为你效死力啊?你得厚待冯大将军啊!你这样不行啊,世子活着时,你偏心穆三;这世子死了,你还偏心穆三!
你这心偏到肋条叉子上去了吧!
还有,世子死的冤哪。
你非把这屎盆子护我们帝都上头去,我们要有杀世子的本事,你其他儿子也早一水儿给你杀没了。要能把你儿子杀光,早对你下手了,你非说世子是我们杀的,你这良心可坏了啊!做人不能这样做啊,你说赵阳是我们杀的,我承认。你家世子,当真不是我们杀的,你另编个凶手出来吧。只要,年终尾祭,祭祀世子时,您老这慈父心肠过得去就好。
这封告靖江王书写得,完全没有文采,也没用什么文绉绉的话,特直白,直白得军中大老粗们一听都能明白,然后,一阵一阵的给人拱火啊。
冯飞羽手下文士商月看了说,“真他娘的解气啊!”写到他心坎里去了!可不就是这样么,吃苦受累的活,都是他家将军做,这享福的事儿,就没他们的份儿。天底下竟有这样的道理!难得他们靖江朝廷这些人,还没闽王看得明白!
冯飞羽不理商月这话,问,“城中被散了多少?”
“上万份不止。”商月一见这告靖江王书,就去做过调查了,也收缫了不少,但这种东西,既散出去了,哪是能收缫完的,商月道,“虽是解气,此书一出,朝廷必疑将军。”倒不是这文章写得多么精彩,主要是,上面写得都是实话。湖广之地明明是他家将军打下来的,结果,却让林大将军驻于湖广。近三年,都是他们将军在前线抵挡柳扶风兵马,手中将士多有折损,按理正该收编赵阳军,结果,穆三系硬是推出赵斌来,赵斌也不知是走了狗屎运还是怎地,将柳扶风逐出浙地,自此被穆三系捧为战神,将他家将军踩到尘埃。
先时那些功劳苦劳,谁还记得?
这些年为靖江立下的赫赫战功,谁还记得?
这告靖江王书中所写,便是商月心中所想,只是,商月未料得自己知己竟在朝廷罢了。
商月虽瞧这告靖江王书写得畅快,心下理智不缺,曲指轻敲这封告靖江王书道,“不是我说酸话,赵斌那一战,怕是朝廷佯败,就为离间将军。”
冯飞羽也不是笨人,他千般思绪,碰上这告靖江王书,竟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得叹一声,“我自问心无愧。”他是人,不是圣人。靖江朝廷待他如何,他自知晓。世子在时,便是处处受限,如今到了太孙,更是……一样是带兵打仗,一样有胜有负,死对头柳扶风过得是啥日子,他过得是啥日子,要说以往冯飞羽不觉如何,可这一对比,冯飞羽自己都觉着自己苦B了。
“将军虽无愧于心,还是给陛下上封奏章表白心迹为好。”其实,说与不说,靖江都会起疑。但,说,还是要说的。商月不禁感慨,“先前我军离间东穆太子与南安侯,现下,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冯飞羽道,“陛下不是个糊涂人。”靖江王称帝后,他们这些属下就改口称陛下了。
“陛下不糊涂,可三公子一系岂能坐视打击将军的机会?”商月恨恨,“将军这等忠贞之人,怕也架不住小人作祟。”
冯飞羽道,“我上书陛下,请求调回靖江,改任文职。”
“以退为进,倒可试一试陛下心意。”商月很快分析出其间利弊,道,“我只怕,穆三会顺水推般,将军一旦离军,大军易手,日后将军再想回来,怕是不便宜。”
冯飞羽露出一种轻若鸿羽的笑容来,给冯飞羽冷峻的面容上沾染了几许神秘的柔美,冯飞羽轻声道,“阿月,说到底,江山是陛下的,军队也是陛下的。陛下愿意给谁,是陛下的权力。这些年的打打杀杀,我是真的有些累了。”说完,冯飞羽就出了中军大帐。
天空阴霾浓重,层云如山压下,似在积聚着一场不知何时便将到来的暴风雪。
靖江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