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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穆自己先坐了,见陆敏站在旁边要递筷子,低眉盯着她伸过来的手道:“朕自己会拿!”
他再看一眼,郭旭和彩琴两个悄悄退了。
赵穆先端过一盅茶递给陆敏,压她坐在宝炕床的另一侧,屈膝便来脱她的绣鞋。
陆敏哎了一声,忙道:“皇上,您这可折煞奴婢了!”话音未落,腿已经叫他塞到宝炕床上了。
当了皇帝之后,赵穆依旧吃素。炕桌上摆着几盘菜,分别是蛋丝炒绿豆芽,甜酱蘑菇,天花煨青菜头,栗肉炒嫩蚕豆,另有一盆东坡羹。
他替她盛了一碗汤,递了过来:“今天朕太忙了,不曾刻意交待,所以依旧是素膳,一餐无肉,可否?”
陆敏渴了整整一天,站的两只脚也肿了,脱了鞋子又有汤喝,自然端起碗来一口饮尽。
上辈子在竹溪的时候,他待她,一直是这样的。只是不期做了皇帝之后,他还能如此待她,陆敏分外别扭,却也受了,毕竟赵穆这个人,无论他给的恩还是胁迫,到如今的程度,她都只能受着了。
就着白米饭,那甜酱蘑菇倒是鲜嫩,陆敏不由多吃了几口,轻声问道:“我爹了?他如今在何处?”
赵穆一笑:“他的女儿有弑君之罪,他自然跟陆薇一起被关在天牢里,等候发落。”
陆敏停了停楮,一口饭噎在半途上。这其实是意料中的,陆薇杀了皇帝,陆高峰没有当即被砍头,赵穆已经顶着很大的压力了。
“那皇上您会杀他吗?”陆敏又问。
赵穆忽而竖起银柄的筷根,轻敲了两敲桌子:“吃饭时,莫谈国事!”
他见陆敏只吃白米饭,问道:“可是因为无肉,你才不肯吃菜?”
陆敏连忙摇头。
赵穆忽而凤眸微扬,眸间浮起一股笑意,挟了一筷子栗肉给她:“多吃点,莫要饿坏了朕的皇后!”
陆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忽而觉得他这暗示别有深意,暗道这人别给惯上毛病了,往后一旦有点瘾头,天天要她帮着搓,那岂不是生不如死?
忽而外面隐隐传来一声太皇太后驾到,陆敏闻声的同时已经溜下了宝炕床,穿上鞋子的同时将自己那只碗也藏到了炕床旁的多宝阁中,才转过身,太皇太后窦氏已经进来了。
死了儿子和大孙子,还全是陆府里两个女人杀的,陆府的女儿再大剌剌坐着和皇帝同食,陆敏怕太皇太后看到要气要晕过去。
窦氏穿着件本黑面的绸衣,满头唯有一支银簪,也不必人搀扶,疾匆匆走了进来,环屋扫了一圈,看到双手敛怀站在多宝阁处的陆敏时,恨恨瞪了一眼,闭了闭眼道:“皇帝,你该去哭灵了!”
赵穆放了楮,两只脚伸了下来,陆敏连忙上前,跪在地台处替他穿鞋,穿好了鞋子,他一伸手,陆敏又将那丢在杌子上的孝服捧了过来,替他套在身上。
太皇太后始终冷眼看着,直到出了麟德殿的大门,她才咬牙道:“你果真是昏了头了,她姑母杀了你哥哥,姐姐杀了你的父皇,登基不过三天,你就这样等不及么?”
赵穆腿长走的快,不过两步便将太皇太后拉在身后,他停步略等了等,并不辩解。
太皇太后又道:“当初西平郡主入京时,是烈勒陪着她一起来的。那时候你皇祖父也还年青,烈勒将那西平郡主一通的夸,说她们火州城的女子体质特殊,在床上能叫男人欲仙欲死,是普天之下难寻的尤物。
他以为你皇祖父亦是天下间的那等好色男子,听了这样的话肯定会把西平郡主纳入后宫为妃。
当时你祖父说了一句:书中自有颜如玉。既西平郡主如此难得,朕就将她赐予今科状元,以鼓舞大齐仕子们的好学之风。
由此,西平郡主才会嫁入陆府,并绵延子嗣,有了如今陆府那一家人。”
这话,赵穆自幼不知听窦太后说过多少回。
太皇太后见赵穆不语,又道:“你父皇已死,多余的话哀家也就不说了。但陆轻歌以色媚主,而你父皇也心志不坚,才会死在色字那把刀上。
如今你初初即位,就把个陆敏带进宫来,还放于床榻之侧亵玩。长圭,这样的行为,可不是兴国之兆。皇祖母话说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掂量去!”
已经到了金銮殿大门外,赵穆扶了太皇太后一把,在百官的嚎哭声中,太皇太后也哭的踉踉跄跄,俩人相携着进去了。
*
陆敏一直等到彩琴进来,才将自己那只碗从多宝阁中端了出来。
彩琴见里头还有半碗饭,连忙道:“此时也无人,你不如将就着吃完了它,我再叫郭旭进来收拾,如何?”
陆敏两只扒完了饭,将碗交给郭旭,转而问彩琴:“你可曾听皇上交待过,我那司寝女官的差事,究竟要怎么做?”
彩琴笑着带陆敏出门,对面便是赵穆的卧室。她一把推开门,里面竟分外的清减。左边是一张一丈长的木炕,挂着宝蓝色的纱帐,明黄色的帐带,被面自然是明黄色绣着五彩金龙的绸面。
居中一张条案,案上左右两盏掐丝珐琅桌灯,中间一座金花丝嵌宝石香炉,燃着淡淡的伽蓝香,满室清凉的伽蓝香味。
木炕对面,还有一张床,陈设略简,不置床帐,但亦置着被褥,看到那张床,陆敏瞬间明白刚才赵穆所说的那句。
他说:反正你又不住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扔地雷的亲们!
其实好多作者都要列个名单感谢,我就不列啦,我比较懒嘛。
但我都看到了,谢谢你们!
有读者关于文章的建议,我也都认真的看啦,感谢你们给的建议,我也一直在努力学习中。
☆、贤和
彩琴还带着春豆儿; 打开龙床侧的小隔间,一扇扇打开柜门,说话如倒豆子一般:“手巾在最上一层; 浴缶在中间,恭桶和夜壶放在最下面; 这些位置是不能乱的。”
她刻意捧出只金黄色烧瓷制的鼓肚蟾蜍来,小声道:“这是咱们皇上的夜壶,原本这卧室里只有郭旭伺候着,往后只怕都是你的活儿了。
若皇上夜里起夜,你可知道怎么捧壶否?”
陆敏接过那夜壶掂了掂; 一指一指扣在蟾蜍身上那微凹的五个孔印中,恰好一手抓住,因为家里有个小陆磊,陆敏夜夜捧夜壶给他接尿,这东西倒是使的很顺手。
彩琴一笑; 又拉开了另一侧的柜门:“这是放香料的地方,平日铲香灰,夹香料,便是陆姑姑的活儿,但不知陆姑姑在家里; 可曾做过这些?”
打理香炉,更换熏香,清扫寝室,以及铺床撒帐; 这大概就是司寝女官所有的职责。
彩琴将春豆儿指了出去,隔间只剩她二人时,悄声道:“皇上请您入宫是做什么的,奴婢们明着眼儿都能瞧出来,这些活计,你也就走个过场好了。
有空闲时间,自在你隔壁的小间里养着去,我会留春豆儿给你打下手,但有活计,你叫她去做就好。”
陆敏咬唇片刻,低声道:“好!”
待彩琴一走,卧室里就只剩了她和春豆儿俩人。
陆敏掬着手笑了笑,鼓起勇气拉过春豆儿一只手,将一枚银锞子压进她手中:“既彩琴姑姑把你给了我,往后咱们就得相互关照了,虽说你得叫我一声姑姑,可我总归新来的,这屋子里能看到的,看不到的,无论什么活计,都请你认真指给我看,我都会记住的。”
春豆儿早听彩琴和许善两个议论过,这位名面上是司寝,可实际上的差使却是侍寝,但无论司寝还是侍寝,这一位在麟德殿的地位,是所有女官里最高的。
因为满麟德殿中,司寝女官是唯一能正大光明与帝同榻而眠的女官。这个位置,在仕宦人家里,名字更直白一点,叫通房丫头。
春豆儿连忙摆手:“我那能要您的银子,陆姑姑快勿要折煞奴婢了!”
陆敏连忙压上她的手:“应该的,这是应该的。”
拿银子买人情关系,这是最下等的交往方式。但是赵穆给她这样一个差使,上至太皇太后,下至麟德殿最低等的内侍小宫婢,看她不过是个玩物并笑话。
有陆轻歌和陆薇两个在前,她这辈子也没有资格晋位成为赵穆的嫔妃。至于司寝女官,也不过是个通房丫环,做上几年年纪大了,自然会有新人来替换。
所以许善虽瞧着恭敬的恨不能卑伏,却敢收她的银子,因为他的卑伏,只是为了讨好赵穆,真正卑伏的是赵穆而不是她。
赵穆一人得道,东宫的鸡犬们跟着升天,春豆一直在彩琴的手底下跑腿儿,还未见过大银子,她捏过银子掂了掂,足足二两。暗道这陆敏在东宫的时候瞧着脾气挺大,看起来是个要把自己作死的样子,进了麟德殿却很会做人,还知道笼络小宫婢。
须知皇宫是个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地方。皇帝面前巴结的再好,小奴婢们暗中给她使些绊子,也够她受的。
但既她表现的如此诚心卑伏,春豆也少不得要帮着她。所以这天一直到半夜,春豆便细细教陆敏屋子里的各项差事,从擦桌子抹柜子,再到该如何铺床撒帐,撤香灰时如何才能不让香灰扑起来,细细讲了半夜。
因明日敬帝的灵柩就要起灵,而身为新帝,赵穆要一直送到位于咸阳的皇家陵墓去,所以三五天之中,赵穆都不会回来。
趁着这几日,陆敏缠着春豆儿,将宫女们的坐、站,行礼,以及谈吐说话都学了个遍。小宫婢们从七八岁入宫,十二三岁才能出来当差,四五年的时间全在学规矩,陆敏不过几日的时间,也唯能学个毛皮而已。
但她谦虚好学,又问的多,几日下来,无论行走还是谈吐,都有了七八分的相像。
随着敬帝入皇陵,陆高羊的右丞职位也撤了,陆府前院那块西平东盛的匾额,也被朝廷悄悄摘了下来,陆府一府虽还未获罪,但显然逃不了举家被诛。
彩琴抽空过来两趟,倒也暗暗佩服陆敏。从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到皇家奴婢,家人生死未卜,这时候任谁估计都会哭哭啼啼,抱怨命运待自己不公。
她倒还好,面上一点也不带,将春豆儿尊的先生一样,认认真真的学着宫婢们的规矩。
*
赵穆前往皇陵的第三天,太皇太后忽而传了话来,要见陆敏。
来传话的人,是太皇太后身边第一得力的李尚宫。这位和太皇太后窦氏同年,也有六十多岁了,老而精熠的老尚宫,矮矮瘦瘦,一件朱红色的尚宫服腰身束的紧紧,这个年纪腰不弯背不驮,进麟德殿也不必许善通报,直接便入了赵穆寝室,四处打量一圈儿,见陆敏正在擦多宝阁上的古玩,笑了笑道:“陆姑姑,老太后请您去一趟太液仙境,不知你可能脱得开身?”
无论那一殿的姑姑,见了尚宫也是要跪的。陆敏连忙跪下,应道:“即刻就可以!”
立刻便有两个小内侍上前,一左一右架过陆敏的胳膊,笑嘻嘻道:“那咱们就扶着陆姑姑前去,可好?”
从三天前太皇太后那冷冷的一眼,陆敏便知道她绝不会让自己好过。显然,太皇太后忍过三天,这是趁着赵穆没回来,要收拾她了。
陆敏叫两个小内侍从后门上架了出去,一伸手道:“两位公公,我竟忘了,熏香炉上的梅花托座,还在我手里拿着呢,要不,你们稍等片刻,让我把这梅花托座放插上去,否则那熏香炉可熏不得香呢!”
两个小内侍看了李尚宫一眼,又跟着陆敏折了回来。
麟德殿的人马,赵穆带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陆敏也没见过。她的职责在卧室,三天时间,就没怎么出过赵穆的卧室。
所见的人,也唯有春豆和彩琴两个。彩琴在前殿,一时半会儿奔不到,此时陆敏能抓住的唯有春豆儿。
她将那梅花托座交给春豆,小声道:“麻烦你,抽空到前殿给许太监说上一声,就说太皇太后传我去太液仙境呢!”
郭旭和傅图都被赵穆带走了,如今这殿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许善,陆敏想看看,若果真太皇太后要动她,许善会不会想到办法解救自己一回。
春豆毕竟得过银子,目送着陆敏叫两个内侍拎走了,转而寻到外殿去找彩琴,悄悄将这话儿告诉了彩琴。
彩琴听完却是摇头:“陆敏与咱们不是一类人,她若能飞上枝头,咱们自然要竭力捧她,但你要知道,皇宫这地方,锦上添花的事情多多益善,雪中送炭那种事情,做了是会要人命的。
她若能活着回来,就不需要你跟许善打招呼。若不能活着回来,打了招呼又有何用?快去好好当你的差吧!”
春豆儿与陆敏相处了三天,因为她比之头一回在东宫相见的时候改变了许多,没有一般人家大小姐们那故作矜持的款,有什么活抢着干,有好吃的也会分她一口,俩人同在一间小耳房里挤了三夜,她磨牙打呼噜也从来不会像彩琴一样,听到了就要往头上抽板子,反而对陆敏颇有几分亲怜,不由哀求道:“好姑姑,不过一句话而已,千万求您带给许公公,万一能救人一命,总是好的,好不好?”
彩琴今年都二十二了,入宫整整十五年,什么样的好人恶人没见过,早练就一幅表面亲热如火,内里波澜不惊的好性儿来,遂一笑道:“也罢,我要能见着许公公,就带句话儿给他,你快好好做你的差事去,勿要在这儿闹我了。”
*
通往太液仙境,整个皇宫里唯有一座桥,是一座拱形蜂腰桥,建在太液池的南部。
从桥上遥遥可见蓬莱山隐隐,如今太皇太后一直长居于此,就住在那座四年前敬帝为其建造的大殿之中。
走到桥中央时,一条半人高的大狼狗忽而从对面奔了过来,随后,是一声娇斥:“虎子,站住!”
陆敏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这是要遇见仇家了。
从对面走来的,是贤和公主。她穿着缕金百蝶穿花银袄,系着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湖光山色中金黄灿烂,像尾艳丽的摇钱树一般。人还远着,声音已经传过来了:“这不是陆轻歌家的小仙女儿麻姑么?怎的,素衣白绫的,这是又想装神弄鬼,来讨我皇祖母的欢心了?”
她说话的时候,那条半人高的大狗便一直在咬陆敏的裙子。
陆敏既是婢,见了贤和自然也要跪。她道:“奴婢陆敏,见过公主殿下!”
贤和绕着跪在地上的陆敏转了一圈儿,倒不期她会跪的这样干脆。
她道:“你家不是有四个年青力壮的哥哥吗,怎的,他们不是疼你爱你到了骨子里,恨不能把你宠上天,怎么就舍得叫你入宫给人当奴婢了呢?”
陆敏不语,头低垂着,那条狗依旧在撕咬她的裙子。
贤和又道:“上一回,本公主的狗不过蹭了蹭你弟弟,你就一脚将它踢到了灯油里,白绒绒的一只小狗儿,叫你烧成了焦炭。这一回本公主的狗都咬你裙子了,你怎么不踢它?”
说着,贤和忽而不知从那里弄了一滴血滴在陆敏裸露在外的骨踝上,小声命令那条狗:“虎子,咬断她的腿!”
皇宫里的狗大多不吃生肉,没有闻过血腥,自然也就不会咬人。但贤和公主却有个给狗喂生鸡生鸭,叫狗生吞撕咬的习惯,所以她所养的狗都爱咬人。
这虎子本不咬人,但一闻见血腥就忍不住了,獠牙大张口水涎涎便要去咬陆敏的骨踝。
陆敏手脚利索,见那狗来咬,将脚一缩,却留了只鞋在哪儿。狗一口叨到只鞋子,再想咬,陆敏已经站起来了躲到李尚宫身后了。
☆、太液池
贤和对着左右说道:“身为一个奴婢; 本公主没叫你起来,你竟然自己起来了,还不给本公主跪下?”
那李尚宫轻轻一躲; 转身去看太液池中的风景了。
陆敏耐着性子道:“公主殿下,奴婢并无意得罪您; 只是您的狗要咬奴婢,奴婢不能不躲。”
贤和勾唇一笑:“一个奴婢,本公主的狗要咬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得给本公主忍着。”
李尚宫轻声劝道:“贤和公主; 陆敏可不是普通的奴婢,她是御前女官。惹了她,皇上会生气的。”
贤和道:“本公主的舅舅在前线杀敌,本公主受了委屈,不过是问她讨句公道话; 这样皇上也要生气?”
李尚宫笑道:“刘将军对抗火州有功,连皇上都要叫一声国舅,公主讨句公道的话,皇上应该不会生气的!”
有她这句话撑腰,贤和果然胆子大了许多。
她怀里抱着只软绵绵的白兔子; 金簪忽而刺上那只兔子,将兔子身上滴下来的鲜血洒到陆敏裙子上,纵着那条狗道:“虎子,咬她!”
“贤和; 你这是在做什么?”岸上匆匆走来一人,穿着玄色阔袖蟒袍,肤白若脂,鬓似刀裁,铁青着一张脸,竟是赵稷。
他一把抓过兔子远远扔进太液池中,问道:“纵狗欺奴,这就是刘太嫔娘娘给你的教养?”
贤和倒不怕赵稷,毕竟当初陆轻歌得势的时候,就他的母亲刘妃抱陆轻歌的大腿抱的最欢,如今随着陆轻歌被抓,赵稷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前几天命妇们入宫哭灵,贤和就曾听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