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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厂督没一起到江陵城来?”
此话一出,苏宓便明白了苏明德的反常,她如今在他心里,不是苏家二姑娘苏宓,而是东厂厂督的夫人苏宓。
她从小一直最希望的便是苏明德对她假以辞色,如今真的得到了,却是因着这个缘故,好像也并不那么高兴。
“督主他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晚几天过来。”
苏明德的心情颇好,原以为厂督不会为了苏宓特意来交州迎娶,没成想听苏宓的意思,还是会来。
这说明他对苏宓还是很上心的,那他能得的好处可就更多了。现如今,交州城与他一同做生意的几户,都不知道多羡慕他,有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女婿,以后还有谁敢给他使绊子。
虽说宦官这个名头不好听,但横竖是皇上赐的,又不是他卖女求荣,也就青娘怎么也想不开,整日愁眉不展,连带着还对他摆着脸。
“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你娘想你想的紧,你也劝劝她,女儿嫁人是件大喜事,哪有她那样整日苦着脸的,把福气都苦掉了。”
“是,爹。”
回去的路上,初秋的晚风有些许冷,苏宓的眼眶却带着潮热。她不觉得嫁给秦衍有什么不堪,相反,她从知道这个消息以来,都是满怀高兴的。
可是苏明德不知道,从见面至今,甚至都没问过她想不想嫁,开不开心,只单纯觉得这是一件大喜事,在他的心里,她这个女儿好想从来都是可有可无一般,以前,她在他心里,是害了他儿子的人,如今因着秦衍,她才有了些用处,值得他和颜悦色地对待。
苏宓心里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门口,她轻轻开了个门缝,虞青娘果然坐在院子里等着她。
她背影单薄,穿着一身绛紫色秋衫,披着一条窄毯子,苏宓觉得她也不过去了京府一个月,娘却好像老了许多。
“娘。。。”苏宓绕到了虞青娘的身边。
苏宓突然过来,虞青娘的眼泪也还没来得及擦干,只得胡乱抹了两下。
她拉着苏宓坐下,随即扒拉起她的袖口,看到了那只红色玛瑙镯子,眼泪就一下子又涌出来了,“你说我让你戴着,让你戴着,想着你姥姥保佑你的,怎么最后就被个宦官给看上了呢。”
虞青娘一哭,苏宓眼眶也跟着湿了,“娘,你别担心我,督主他,其实很好的。”
“好有什么用,早知道我还不如逼你嫁给李修源。”
虞青娘心里怎么能不难受。宓儿说厂督好,其实她也能看出一点端倪。
就说这次苏宓能回来,她都是没想到的,明殷朝但凡女儿远嫁,为了就着夫家的宴客排场,大都是提前去到夫家所在之地租个院子再出嫁,不然喜轿也不可能穿过几个州不是。
当初娴儿便是这么嫁到京府去的,可是这次听门口小公公的意思,反而是那厂督来这交州迎娶,若是一般人家,那真是给足了女方面子。
可,可他是个宦官啊,苏宓不懂,她还能不懂么。
虞青娘拿起帕子拭了下眼尾的濡湿,“宓儿你不明白的,以后,那就是几十年的活寡了,你该怎么熬啊。”
“娘,我明白的,以后不能生孩子了,可是要是我当初嫁给了李修源,我也不会替他生。”所以苏宓觉得这上面也没什么差别。
虞青娘看着苏宓坚定的眼神,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说的压根不是一件事,可这等事,教她如何来细说。
“娘,反正秦衍什么都比李修源好,”为了安慰关心自己的娘亲,苏宓也顾不上少女的羞涩,她低头时候又补了一句,“我是当真心甘情愿地嫁他。”
虞青娘定定地看着小女儿,神态不似作假,眼里含着的情意实实在在的,苏宓自己未觉,但她是过来人,那情态,她年轻时也为着苏明德有过。
心里虽还是难受,但是好歹苏宓不是被逼迫的,那她还能稍微好过一些。
这边是苏宓在尽力地劝慰虞氏,想免了她的忧心和顾虑,那边则是苏明德心情颇好地往赵姨娘的院子里走去。
这两日,自从虞青娘知道了苏宓被东厂厂督看中的消息,就整日苦着脸,多说几句便要落泪,看的他心烦,珍儿也落选了,也没见赵氏对着他哭天抢地的。
苏明德轻轻推开院门,正好见到赵姨娘坐在绣桌前,手里翻看着什么。
“婉娘,在看什么呢。”苏明德认识赵姨娘时,恰好挨过了最苦的那两年,所以她不似虞氏知晓他的根底,这也就让苏明德更为自在。
赵姨娘闻声抬头,看到时苏明德来了,连忙起身,“老爷您来了啊。”一边将方才看的册子故意地藏了藏。
这么一来,苏明德更是好奇,他走过去手一伸,便从夹板里抽了出来,翻开一看,竟然是媒人册子。
“怎么,想帮珍儿寻亲事。”
赵姨娘掩下精光,不好意思道,“老爷,如今二姑娘倒是嫁了个好人家,我的珍儿真是不争气,白白浪费老爷的期望。”
赵姨娘嘴上这么说,心里反而是嗤笑苏宓,嫁个宦官,真真是倒霉透了,她的珍儿她才舍不得。不过她太熟悉苏明德,越是如此说,反而能激的苏明德来维护苏珍。
果然,男人都是逆反的心理,苏明德坐下来,啜了口赵姨娘替他斟的茶,皱眉道:
“珍儿样貌脾性都好,怎么就不争气了,我说是各有各的福气,再说了,你以后还愁没好人家啊。”
赵姨娘一听这句话,便知苏明德有其他的意思,她也跟着坐下,“老爷,这话怎么说?”
苏明德笑道:“等宓儿嫁了过去,我们也是有后台的人,到时候让宓儿帮珍儿在京府选个家世好的官家子,有厂督在,他们还敢不娶么。”
这便是苏明德打算之一,秦衍毕竟是宦官,也不知道能宠苏宓几时,又没个孩子牵绊住,以后万一失宠了,至少还有珍儿。
商贾之家再有钱也上不得台面,他早就想将这些个女儿都嫁个读书人,本来苏宓的虞家表哥是举人,再合适不过,那不是被退了婚么。不过现下也不错,至少家里还有两个女儿,都能靠着苏宓攀上官家了。
赵姨娘心里高兴极了,她看着苏明德的脸色,嘴上还是说道:“可,也不知道二姑娘愿不愿帮忙。”
“有什么不愿意的,她以后又没个孩子,还不是得靠着娘家人的帮衬,你啊,就是太为别人着想。”
赵姨娘掩嘴笑了笑,“对了,老爷,中秋琦儿还赶得回来么?”
苏明德想起儿子还在外地,皱了皱眉头,“县里的铺子临时出了些状况,琦儿回信说还要等几日,我看中秋是赶不回来了。”
“老爷,其实琦儿已经过继给夫人,我也不该多言,不过他如今都已及冠了,房里还没个人。。。。”赵姨娘忖度着苏明德的脸色,见他没什么不悦,继续说道:“我看我娘家的采薇就不错。。。。”
苏明德忖度了一番,道:“琦儿的事,的确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不过也不急。”
“老爷,原本是不急的,但二姑娘嫁给了厂督,咱们可就该急了。”
苏明德疑惑,“怎么?这还与宓儿有关。”
赵姨娘眉梢一扬,眼里闪过精明,“老爷,你听我跟你说。”
。。。。
乾清宫里,沉重的殿牖紧紧闭合,殿内摆着错金银兽大熏炉,镂空的炉盖下沉香无声燃烧,一室暖香。
瓷质青花灯在高处火光熠熠,朱景煜坐在龙椅上,脸色比之前似乎好了许多,只偶尔才会暗咳几声。
“其实,那日你完全不必娶那个秀女,推了张怀安便是。”
“身边只这一个位置是空的,随意寻个填上了,以后也省得麻烦。”
“咳——,你当真是随意寻的?”
秦衍突然想起来苏宓那日御园里头,急急点头的模样,于阴影中笑了笑,没有回答。
“几时启程?”
“明日。”
。。。
待秦衍走到殿门口时,朱景煜突然叫住了他,声音嘶哑低沉,
“阿衍,等到了那处,替朕,也敬一杯。”
秦衍脚步一滞,笑意顿失,“好。”
第二十六章
苏宓回来后两日便是中秋,只是今年的中秋,苏琦因铺子一事还在县城,苏珍回来之后又因落选一事没什么笑脸。
虞青娘和赵姨娘都没什么心思,最后便是一家人随意地一桌吃了一顿也算是过了个团圆节。
席上虞青娘虽然算不得喜笑颜开,但也终归露出了点笑意,人也精神了不少,这两日苏宓整日地安慰,加之她与秦衍成婚一事本来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她也就稍微放开了一些。
中秋翌日,冯宝果然如他所说的,遣了媒人上门。因此婚是秦衍直接跟皇上请的,所以便免了原本的纳采和问名,取了苏宓的八字便预备去和婚期,至于纳征提亲一事,冯宝也提了一下,说是督主过两日会亲自上门。
自此,苏宓的亲事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这一日,苏宓正在自己的小院里,单手支着头,躺在在软榻上,因是在家,她便穿的随意了一些,淡粉的烟罗衫下围着一条带花的百褶裙,裙裾在脚踝偏上一点点,正好露出了精致洁白的脚窝,好似西域进贡上来的白珍珠,细腻莹润。
她闲下来的那只手里拿着的正是秦衍那件银线素锦披风,视线是落在上头,心思却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从她认识秦衍那日开始,便一道从交州去了京府,虽也不是每日相见,但总归一直在一座城里,现在突然隔了两地,苏宓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空落落的。
冯宝带着媒人上门那日,传了信说督主已经在来江陵城的路上,这都几日了,怎么好像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姐,小姐。”门外突然传来春梅的喊声。
“嗯?春梅,怎么了。”
春梅嘻呵呵道:“小姐,我刚在前门看到,准姑爷来提亲啦,”
似乎是怕苏宓不相信,她又加了一句:“准姑爷长得可真好看,奴婢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春梅不似虞青娘,她万事想的少,苏宓高兴,她就高兴。苏宓的情绪,从回来开始就一直待嫁小女儿般的样子,春梅当然也是跟着乐呵。
苏宓闻言立刻从软榻翻身下去,踩上了软趿,迎上春梅,“春梅,我们去前院看看吧。”
“嗳,不行不行的,小姐,你忘啦,成婚前不能见面的!”
苏宓想起来了,瞬时泄了气,她看了看手上还拿着的披风。
“春梅,那你等会见督主到了门口,帮我把这件披风还给他。”苏宓是这般想的,之前一直想着还,最后都没还,总不好嫁过去之前,还欠着一件衣衫吧。
她更想的是,秦衍若是见了这披风,说不定还能多想想她。
“是。”春梅笑着接过披风,只是她盯了一会儿,突然咦了一声。
苏宓狐疑道,循着她的视线往下看,“春梅,怎么了?”
“小姐,您这披风,是不是给虫驻坏了一个洞啊?”
苏宓闻言蹙起了眉头,她接过来,展开看了看,果然,在披风的下摆处还真的有个小洞。
她之前看了那么好几次,怎么都没发现!
“我都洗好藏在木柜子里的,怎么会给虫咬了。”
“小姐,你去京府的时候,是不是也放木柜子里,没放樟木条?”
苏宓茫然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毕竟也是个富户的小姐,哪懂什么避虫的事,在京府那个月里,其他身上换的衣衫还每日拿出来洗晒,这披风,她是小心地藏在了最底下,偶尔才拿一次出来看看。
在小院里,还有春梅替她在柜子里放几块香樟木,一到了京府,苏宓哪想的到这些。
“小姐,奴婢觉得不如找块白绸补起来,反正在摆尾那,准姑爷也不会发现,发现了也不会怪你的。”
苏宓虽然也觉得秦衍不会因为这个怪她,甚至或许都忘了他何时给的她披风,可是,她原是想教他看看,自己保存的多妥帖的,现在。。。。。
苏宓走到绣桌前,挥开上面摆着一堆杂书,等春梅寻来了白绸,仔仔细细地将那洞口给补了一块上去,只是她针线一向不好,因此缝出来也是歪歪扭扭的。
春梅犹豫着开口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帮你。”
苏宓知道春梅是嫌弃她的针线功夫,红着脸道,“我可以的。”毕竟是秦衍的衣衫,她还是存着私心想自己来。
春梅见苏宓这么说了,只得由着苏宓去,若说她家小姐千般万般好,唯这针线素来不行,一来是小姐从小喜欢看些话本记趣,对绣线一类都没什么兴趣,二来是夫人因苏宓走失那次之后便一直宠着她,也就没逼着她学。
苏宓坐在绣桌前,缝了半天,终于是缝好了,但她总觉得一眼便能看到,好像是补得太过明显。
“春梅,你看看,这还看的出么。”
春梅拿过去瞧了瞧,含蓄道:“小姐。。。。要不,你再绣个图样上去,盖住这一圈的针脚。”
苏宓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针边,登时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绣什么呢?”
春梅想了想,白底,最简单不过的便是兔子了。
“小姐,那就绣兔子吧,你就沿着缝线口子,就绣出个形状就行,还赶得及送出去给姑爷。”
苏宓心想,就一个形状应该是容易的,“嗯,好。”
第二十七章
前厅里,秦衍正坐在上首宝座,他今日穿的玄色曳撒,领褖处的丝绒镶金滚边,斜切下颚,精致瘦削,冯宝则低头垂顺地站在他的右侧。
“我今天来,你们该知道是何事。”
秦衍到这江陵城已有两日,不过他还有些其他事要做,因此便将提亲一事放到了今日。
“知道,知道,其实督主这般的身份,随意派个人来提亲便好,何需督主亲自前来。”苏明德陪笑着说道,虽说眼前的以后也算是他的女婿,但是身份不同,他怎么敢和对着李修源一样拿大。
秦衍扫了一眼小心翼翼的苏明德,果然,除了苏宓,其他胆小的人,他都不怎么喜欢。
“无碍,左右无事。”秦衍摺了摺袖子,“听冯宝说,你们似乎有事要问我。”
苏明德疑惑地看向虞青娘,他可从未跟秦衍身边的小公公说过有事要问啊,难道是青娘?
他想对了,的确是虞青娘在冯宝领着媒人过来时,她问过一些秦衍的私事,不过冯宝当然什么都不敢说,回去就向秦衍禀报了,是以秦衍才有此一问。
至于虞青娘这边,从秦衍进门之时,就已经偷偷打量了一番,模样气度真的是顶好的,也难怪宓儿喜欢。
如今他与宓儿的婚事已是既定之事,那该问的还得问,苏明德不敢,她这个做娘的总得问出口。
虞青娘在袖子里掐了自己一下,声音才不显得颤抖,她道:“督主大人,是小妇人有问题要问。”
秦衍进来时曾瞥到虞氏一眼,但那时她低着头,如今抬起头来,才发现苏宓与她是有几分相似,连他自己都未觉,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何事?”
“督主大人,小妇人想问问督主府里可还有其他房的女眷?”虞青娘轻声道。
这便是虞青娘最想问的,官家男子大都在婚前便有通房婢女伺候,这秦衍虽是宦官,那也是个官啊,若是前头还有几个通房,那宓儿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这不得提前做好打算么。
“怎么,她嫁与我,还能有人欺负她不成?”秦衍的话带着笑音,也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
虞青娘心里一颤,但还是强忍着说道:“督主,我只是想替宓儿多问些,省的冲撞了督主的房里人。”
“是苏宓叫你问的?”秦衍脸上笑意渐起。
虞青娘原想说不是,宓儿哪想得到那么多,但是看秦衍的脸色,似乎反而希望是宓儿问的,虞青娘便点了点头。
秦衍想起苏宓对着他又娇又倔的那个样子,这话若是她问的倒也不奇怪。
“你告诉她,本督没什么房里人。”
听秦衍这么一说,虞青娘心下就安定了,若是嫁了个宦官,还要与人争宠,那真真是让她痛心了。
秦衍此时心情不错,“还有什么想问的?”
虞青娘摇了摇头,苏明德却起了心思。
提亲最重要的一环,便是聘礼,原本他看着秦衍孤身一人进了门,连个礼盒子都没带,觉得没什么问头,可是方才见他对苏宓似乎颇为在意,那该不至于一点聘礼都没有啊。
苏明德斟酌道:“督主,关于聘礼,这毕竟是宓儿出嫁,若是一点聘礼都没有,就怕传出去不好听,不知督主的打算。。。。”
苏明德已是做好了准备,若是秦衍脸色不好看,他就马上迂回说不需要聘礼,谁知秦衍竟是抬眼对着他笑了笑。
“你如何知道,没有聘礼呢。”
苏明德有些不懂秦衍是何意思,这聘礼,不都是挑着担子的红漆木箱,或是喜篮布匹等等,他毕竟也嫁过一个女儿,怎能没这个见识,秦衍就带着一个小太监进门来,哪来什么聘礼。
秦衍略一抬手,冯宝便眼明手快,从怀里抽出厚厚一叠纸沓送到了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