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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璟点了点头,扶着孙兰芝就要往后院的住处走。孙兰芝虽然没有挣脱,但从她的面目上,白璟还是看得出孙兰芝上了脾气。
“你对白苏都不再强求了,什么时候能放了我们的亲生孩子白芷?”孙兰芝语气僵硬,尤其在亲生孩子那四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夫人——你不能在这个屋檐下说出这件事。”白璟也有些不悦,他心中的孙兰芝一直是个温婉体贴的好夫人,今天如此计较起来,实属罕见。
“有什么不能说的?”孙兰芝反问着,“还是说你看重白苏,要多过我们白芷?不,她真正的名字应该是慕苏才对。”
“兰芝!”
“兰芝一辈子尽心服侍老爷,求老爷看在往日我们夫妻的情分上,放过白芷。”几天下来,她这个做娘的不能与亲生女儿相见,她几次去女儿的住处嘘寒问暖,白芷的回话都不多。孙兰芝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纵然家中事事以白璟的决定为尊,这次她也要违背一次了。
“老爷,我是白芷的亲娘啊!她过得不好我比谁都心痛——”孙兰芝激动了起来,她有些站不稳,不得不扶住一旁圈椅的把手,“再不能这样软禁她了,她要跟赵子懿走,那就让她走!我不能再看着她受折磨了。”
白璟见孙兰芝的面色瞬间苍白无血,立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为她抚背顺气。
“夫人——”白璟的心也是肉做的,他心疼这对母女,但他还是理性居多,“长痛不如短痛,你让芷儿随赵子懿走,那就是害了她一生啊。”
孙兰芝也没有办法了,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管老爷怎么说,从现在开始,再不能禁足芷儿了,不能。”
白璟无奈,他的这个夫人从未恳求过他什么,他没有理由不满足她。也罢,这几天的禁足下,白芷也该学了教训,白璟这么想着,答应道,“我这就随夫人一同去看看孩子,别担心了,当心熬坏了身子。”
夫妻两人一道来到白芷的房门跟前,两个小厮被请退了下去。白苏在屋内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她立刻紧张起来,仔细辨别后,她知道是父亲和孙夫人来了。一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向两个长辈请罪。
房门被拉开,斜阳的余晖霎时灌满了整间屋子,白苏本能而又恐惧地后退了一步,迎上了孙兰芝惊愕的目光。
“白苏——”孙兰芝目瞪口呆,她一时根本想不出发生了什么,只绕开白苏向卧房内走去,寻找白芷,“芷儿!芷儿!”
白苏慌乱极了,她哆嗦着上下唇,一个字都说不出。白璟看穿了白苏的不安,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苏儿你说,你姐姐去哪了?”
白苏说不出,她充满乞求地看向父亲。白璟发觉白苏身上穿着的已是一件青白色的长裙,脑中嗡地一声,他刹那间全部明白了过来。一时间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白璟高声厉问道,“白苏!白芷去哪了?!”
“爹——”白苏已经幽幽地泣了出来,“爹,求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姐姐——”
孙兰芝已经傻在了当场,她强忍着眼前片片金花的昏暗,一步一踉跄地走到白苏的跟前,“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明白——”
白苏扑通一声对着孙兰芝跪了下来,“孙夫人,对不起,是我放走了姐姐,都是我的错——”
孙兰芝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向白苏的鼻尖,“你——你——”她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随时都会晕过去的样子。
“夫人别急,别急,我这就派人去寻芷儿回来。白苏!还不快说,你姐姐去哪了!”白璟也气坏了,他下颌的胡须也跟着一起一伏的,眼神更充满了苛责。
“爹——您就成全姐姐吧——求您成全姐姐和赵将军。姐姐她有苦衷的,我不能不顺着她的心意,我是她的妹妹啊——爹,求你——”白苏蹭着膝盖向前拽住了白璟的衣襟,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来了这么多勇气,从她斗胆放走白芷开始,她就必须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了。
“你什么都不懂啊,孩子!”爱之深,责之切,白璟想不明白,他这个一直聪颖的闺女怎么就在白芷的事上如此拎不清了,“你这是害了你姐姐啊!”
“我知道赵家试图对我们下毒手,可这件事情毕竟和赵将军无关。”白苏也满面泪痕,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她明白,此时此刻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过是苍白无力的借口。可她真的无法坦然说出白芷曾遭人凌辱的事实。整个家里,只有她和白芷从小一起长大,也只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才能明白,被人夺去贞洁是多么难以启齿的耻辱事情!若是这个惨剧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一定会像白芷一样,做出和心爱之人远走他乡的决定。经历过犹疑和踟蹰,她最终决定帮助白芷离开,情非得已,却又不得不为。
“你这孩子真是糊涂啊!”白璟恨铁不成钢般地跺了脚,长叹一口气。
孙兰芝泣不成声,她一把揪过白苏。白苏还未起身,在孙兰芝的扯拽下她的身子失了衡,半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你还我女儿!你还我的白芷!”孙兰芝已经失去了控制,她甚至动了脚,一下一下踢在了白苏单薄的身上。
“夫人!”白璟赶紧搂住她,制止住她的冲动,“不要这么对苏儿,看得出,她已经很内疚了。”
孙兰芝欲挣脱白璟的束缚,她还在责骂着白苏,“你凭什么这么对白芷!你究竟是凭什么搀和我们的家事!你根本就不是白家的人!”孙兰芝已经口无遮拦,她一心只牵挂着远走高飞的白芷。不知道女儿的去向,对一个母亲来说何其残忍!
“夫人!”白璟不能再由着孙兰芝继续说下去了,他将孙兰芝抱出了房间。
白苏呆呆地趴在地上,脑中翻来覆去的只有那句话——你根本就不是白家的人。她为什么不是白家的人,为什么孙夫人要这样骂她……她就是白家的人啊!
如玉已经听说了这件炸开了白家的大事,她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院子里孙兰芝正伏在白璟的肩头,白璟在安抚她的情绪。如玉有些迟疑地走上前,孙兰芝瞥见了她后,冰冷地移开了目光。
“老爷——”如玉不知道这时候她该不该说话。
白璟挥了挥手,示意她进去陪白苏。孙兰芝已经冷静了一些,她开始后悔刚才说错了话,但她还是一丁点都不想原谅白苏的所作所为。在如玉进屋前,孙兰芝冷冷地说了一句,“好好管住你的女儿。”
不知晓内情的人或许听不出,但如玉听得出,“你的女儿”四个字蕴含的意思。她愧疚地垂下头,低声道,“夫人放心,我会管教她。”
孙兰芝从始至终都没看她,她再气不过她名正言顺的女儿被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儿稀里糊涂放了走。
这时候,木香也从药厨赶来了这里,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这里,连对老爷夫人行礼问安都忘了。木香闯进房间里,不成想正好看见如玉夫人扇了二小姐白苏一个耳光。
木香被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的事情被这一巴掌肯定了,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二小姐,你真的让大小姐离开了吗……”
“对不起木香,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我对不起所有人——”白苏已经哭得有些晕眩了,她有气无力地半撑着身子,连道歉都显得格外虚弱。
木香忍住眼泪,她摇了摇头,“所以说,午后你让我去药厨,就是想支开我——”
这时候孙兰芝也回到了房间,她听了木香的话后,不禁冷哼一声,“如玉,这就是你的好女儿。你如何对得起老爷,对得起我?还是说这是你们母女蓄谋已久的?”
白苏虽然无力,但她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护在了如玉的跟前,“孙夫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放走姐姐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请你不要责怪我娘。我不孝,我不配做白家的人,但娘是无辜的,你不能污蔑她。”
“是啊——你是不配——”孙兰芝幽幽地重复着,她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如玉,目光中满是谴责。
如玉垂下头去,她已经不敢去看老爷白璟了,她猜得出白璟现在一定十分失望。在白家,她从来就是个多余的人。
“苏儿,你知道芷儿去了哪里对不对?你必须得把她找回来,否则,你再也不要进白家的门了——”如玉嘴上强硬,却不忍去看自己的女儿,谁不心疼自己的骨血。其实这件事上,她能体会白苏的用心,也能体会白芷的执着。这根本就是个两难的选择,白苏她还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孩子。
暮色将合。
天际的乌云在疾风席卷之下大朵大朵散了开,蓄势已久的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冰凉的雨针之中。
☆、第40章 雨中温暖
这场雨来的凶猛;来的这样不合时宜。所有的声响都被雨声吞没,世界只余下淅淅沥沥。
白苏一个人走在雨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无处可去。午后她才放走了白芷;现在白芷一定和赵子懿在一起了,她又如何再打碎白芷的梦;将她带回白家。娘说了,如果她不能带回白芷;那她也不要回家。
摇摇晃晃地不知走了多久;白苏浑身都被雨打湿了透。她的心早就没了温度,所以也麻木地感觉不到周身被暴雨洗刷的冰凉。天色越来越暗,远方的景物已经看不真切,白苏定了定睛,才觉得头昏昏沉沉,似有千斤重。
她走到了哪里,她要走向哪里,全部都成了未知。
这一天,她体会到了被所有人责备的痛苦,虽不能称作众叛亲离,但也相差无几。连平时和蔼可亲从未责骂过她的娘亲,也将她逐出了白家。连一直敬她喜爱她的木香,也失望地要和她保持距离。
这世上,究竟还有谁会支持她……
……
酉时过后,慕云华又从昨日他出现过的小根子家那个“贫民窟”中走了出来。他有些疲惫,却又不得不撑起油伞。这油伞有根伞骨还断了,是“贫民窟”里的一户人家好心借给他用的。
长巷漫漫,因为快到清明,雨势颇大,时常还有闪电从空中劈下。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慕云华一个人依旧略有闲散的走着,并没有因为暴雨而加快脚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他远远地瞧见长巷的尽头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如此大的雨,女子却并没有撑伞,脚下的步子也十分凌乱。起初,他并未多留心。待到他走的近了些,他才觉得这个女子的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
白苏……莫非是她……
慕云华带着疑问加快了步子,离她越近他便越加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白苏无疑。只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迟疑了一下,手腕一滞,从身后为她撑起了伞。
雨滴打在油纸伞上,噼啪的声响让几欲昏厥的白苏莫名一阵心安。她缓缓转回身,想看清来人是谁,却不料在下一刻腿下一软,绵绵地向着来人栽了下去。
这短暂的一瞬间,整个世界似是寂静无声了,下一刻,淅沥的雨声才重回耳边。万千雨针落在地上的积水中,碎成一个个光晕。慕云华一时失措,只得扔了油伞,将昏过去的女子轻轻抱在了怀里。
“白姑娘——”
白苏的意识已经模糊,慕云华在她迷蒙的眼中只是一团阴影。她觉得好累,心里的防线也全部撤下,她不管来人是谁了,头中昏昏沉沉的她只想安静地昏睡一会儿。慕云华看到她双目紧阖,长睫上挂着几滴晶莹,心中一皱,不知是雨水还是她的泪水。犹豫再三,他还是腾出一只手来,覆上了她的额头。
好烫。
雨滴也打湿了他的衣衫,慕云华深眉紧锁,他抬头望了望长巷的尽头。远处的灯笼都在雨中熄了火光,一片森然,他半蹲了下来,将白苏背在了身后。
女子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长发湿了透,不断有雨水顺着她的侧靥低落到慕云华的身上。
“暖——”白苏恍惚中感觉到自己冰凉的身体贴上了一片温暖,好温暖,好温暖。像小时候的冬天里,和白敛白芷拍过雪人后进屋烤火炉的感觉。她不自觉又蹭了蹭,想离这份温暖更接近一些。
不清不楚的一声自耳畔响起,十分含糊,慕云华立刻凝神去听,“白姑娘?”
白苏只觉得在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空空灵灵,好像有人在唤她。她卖力去寻去找,那个世界却了无人烟,自己仿佛成了孤星,白苏的心又酸了起来,低喃了句,“为什么我不能回家——”
这句话被慕云华听了清,他不知道白苏经历了什么。如此大雨,看来他必须要赶紧找个客栈将她安顿下来了。
雨中行走了半晌,慕云华终于找到了一家客栈。在阶前,他扶紧了白苏,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才走进去。
客栈里头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灯,一眼望去屋内除了桌椅投着阴影外,空空落落。“有人吗?”慕云华试探地问了问。过了一小会儿,柜台后头的值夜小二才打着哈欠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偷偷睡着了。
小二半皱着眼睛,当他看清眼前的客官浑身都湿了透,而且还背着一个同样湿透的女人时,他才清醒过来。
“哎呀!这么大的雨,客官你是在外头晃荡什么。这个姑娘是病了吗?看上去面色好差啊。”店小二一惊一乍的,根本不像刚醒过来的人,慕云华懒得一一回答,只问道,“可还有房间?”
小二查了查簿子,道,“三楼还空着一间。”
慕云华立刻背着白苏向楼上走去,店小二连忙把客栈的门锁插了上,一颠一颠地跟在了慕云华身后。“客官您还没掏银子呢!”
“客官,您慢点呀,雨天脚滑!”
慕云华哪有心力管他,只问道,“是哪间房,引我过去。”
店小二发觉这个客官不热情,但看上去也像个正经人家的人,估计是不会拖欠银子。于是他上前一步,将慕云华引到了房间里。
慕云华将白苏放在了床上,他转身去问小二,“这附近可有医馆?”
“嗨,都这个时辰了,再加上这么大的雨,除了客栈还有哪个店铺会开门啊。况且就算有医馆,郎中也不会冒雨跟你走这趟的。现在的郎中啊,哪个会把救死扶伤当做头等大事呢?”店小二是个话唠,慕云华一个问题而已,他就扯远了。
慕云华心中明了,他从袖口掏出碎银,递给了小二,“拜托帮我打几盆凉水上来吧。再烧个炭火炉来。”
店小二一掂量,这银子可不少哇,一部分房费上缴掌柜之外,他自己能捞不少油水呢。店小二心满意足地答应了下来,利利索索地为按慕云华的吩咐办了起来。
店小二离开后,房门被带上,屋内只剩下了慕云华和白苏。
慕云华从怀中掏出一方鸦青色的帕子,在凉水中浸了浸,拧干,展平,先伸手试了试白苏额上的温度。还是那么烫,他又试了试她手臂和手心的温度。她浑身都烧了起来,湿哒哒的衣裙紧贴着身体,将她的轮廓清晰勾画了出来。慕云华注意到这点后,连忙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身上湿着,都不能给她裹上被子。他犹豫了好久,才决定先扶起白苏,将她的外衣脱了去,又将炭火炉挪的离床近了些。
炭火哔哔的响着,橘金色的炭块伴着屋内的火烛,映得一室明黄。窗外的雨势不减,雨滴打在纸窗上,不断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慕云华将浣好的方巾覆到了白苏的额上,一个人沿着床边坐了下来,静静等待时光流逝。
白苏一直沉沉地睡着,梦境成了她思绪的宿主,一点点将她牵引向安静平和的过去。她梦到了自己小的时候,同样是孩童的白芷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扎辫子。辫子被扎的歪歪扭扭的,白苏看着铜镜里自己滑稽的样子,又看了看白芷自认杰作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慕云华正要伸手为她拿下额上的方巾,无意间瞥到白苏的嘴角悄然爬上的一丝笑容。女子那原本打湿成缕的头发渐渐被火炉烘干了,此刻稍有蓬松地凌乱散在她的鬓边。慕云华伸手去触摸她的中衣,中衣也被烘干了大半,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摊好了被子,将她严严实实的盖住。
她这样狼狈,似是十分伤心无助,慕云华心中思量,明天是否应该告知大哥。他感觉的出白苏像是和家里人发生了分歧,只是具体为何他毫无头绪。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地上摆着的六盆凉水都变成了温水,白苏的体温才降了下来。慕云华终于暗暗舒了口气,退到一边,吹熄了几豆烛火。最后坐到了雕花圆凳上,伏着茶案浅眠起来。
两人的呼吸各自轻且均匀,被雨声湮没在了夜幕之中。
次日清晨,雨过初霁,阳光比平常更加明亮,透过纸窗斜斜的射进屋子,照得白苏的面上阵阵温暖。
白苏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着陌生床帐上垂下的流苏,心中一紧,仔细去回想昨晚的事情,却什么都记不起来。虽然头中依旧有些昏沉,她还是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块方巾蓦然从额上掉落在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