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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那大婶也算是半个管事的,她见白苏没活干,便想着给她安排个差事。想到白苏刚入太医院就被贬来,想必是不成器的货,大婶便指了个提水烧水的活儿给白苏。
白苏也没嫌弃这种粗活,她二话不说地答应了下来,跟着别人一道,忙里忙外去了。
大约到了巳时,才有一些病患陆续找上了惠民司。惠民司本就离内城较远,所以,来看病的只是些周围村落的穷人。
白苏见有病患来了,不知不觉自己也激动了起来。然而,让她深感奇怪的是,这些病患进了院子后,也没人招呼他们,跟别提给他们瞧病了。大家照旧你忙我的,我忙你的,好似这些病患如透明一般。
白苏拉住七妞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七妞笑道,“公子不懂,咱们惠民司可不是郎中所,咱们只管监测疫病,治疗疫病,疫病爆发的时候再发药赈济。他们都是自己身上的毛病,没钱看,来咱们这儿求药。当惠民司是天皇老子,说有药就有药?”
“可是,他们来都来了,难道咱们还能不管不问?”白苏微有气愤,她还没听过医者会见死不救这个理儿。
“嗨,偶尔有些人闲着没事,会给他们瞧瞧病。这些人本来就看不起病,每天过来耗着等一等,有好心人给他们瞧上一瞧,他们就赚到了。”
白苏深觉得这种现状实在荒唐,她想了想,自己从屋内拉来了桌椅,布上笔纸,打算给这些穷人看看病。
她虽好心,可是这些穷人也没那么领情。他们见白苏是个陌生面孔,又听说她是刚进太医院就贬了过来的,都信不过她。没钱看病不要紧,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找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看病,搭了命还不如拖着病。
七妞见白苏如此善做主张,赶紧劝道,“一会子让大婶瞧见了,肯定骂你!咱们惠民司没这个规矩,你也不能破例!”
白苏谢过她的关心,还是坚持己见。她坐在桌前,耐心地等着第一位肯让她看病的患者。这场景她不是没经历过,白璟不在的那时候,她就是一点点争取到了病患的信任,所以这次她耐心得很。
一阵鼎沸的声音自院外传来,白苏望去,只见数十个身穿衣甲的人走了进来。
这些官兵模样的人一进来后,之前的那些穷人立刻都凑到了一块儿,躲在了一旁。
叫醒大婶从屋里奔将着迎上前来,一脸嬉笑地招呼道,“军爷来了!快快,七妞,去后头多叫些人过来!”
白苏看着她的神色,简直如同烟花巷里唤客的老鸨,她实在忍不住嗤笑了出来。在大婶的招呼下,一时间院里挤满了人,白苏的周围也站满了人。有一位官兵还坐在了白苏桌前摆着的凳子上,大模大样地对着白苏吩咐道,“给我号号脉。”
白苏看他面色就知道他是个没痛没病的人,因不满此人的无礼,她拒绝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是要给那些百姓看病的。你想看病,还是找别人吧。”
“哎哟!”官兵立刻怒了,他站起身来,猛地一拍桌子,“你算哪根葱?这么无礼!”
大婶听到这边吵嚷了起来,连忙赶了过来,拉住官兵,劝道,“军爷息怒,这是个新来的,不懂规矩,您等着,我说道他一下。”说着,她对白苏使了个眼色。
白苏不领她的意思,她反驳道,“这些官兵分明没有病,你们争先恐后地给把脉开方。反倒是不理不睬那些有病的百姓,这是怎么个理儿?”
“不懂事的东西!军爷是什么人?是守卫皇城的人!他们健康,皇城才安宁。”大婶猛地一拍白苏的脑袋,教训道。
白苏站起身来,应道,“也罢,你们给他们瞧着,我出去还不成。”
正当她要迈开步子,有个人拦在了她跟前。
“白苏!”
一声兴冲冲的呼唤让白苏一惊,她见是一个将士模样的年轻人在喊她名字,顿时糊涂了。这些官兵当中,还会有认识她的人?
再仔细一打量,白苏又觉得此人甚是眼熟,从前定是在哪见过,可是怎么想却都想不起来了。
那人笑开了,他摘了头上的盔甲,自我介绍道,“白苏,你忘了?我是沈乾呀。”
沈乾——白苏暗暗念叨了一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去年在戊庸守城军营里见到过的沈参军。亏她当初还陪沈乾一道逛乞巧市挑首饰,一转眼她就把人家的长相忘了个干净!
白苏愧疚起来,正想相认,却又心中一紧,糟糕!这个沈乾,知道她是女儿身!
然而,这点紧张还不够,上苍真是有意捉弄白苏。只见不知何时从秦老房间走出来的白決,已经和沈乾单手相握,两个男人亲切地寒暄了起来!
☆、第115章 娟秀字迹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沈乾也没想到会在惠民司见到白決,一下子与两位旧交重逢,实在让他又惊又喜。
“我听泠儿说,你小子今年入了教习,此刻不是应该在太医院么?”
白決灿然笑道,“进是进了,没坐稳,又被赶出来了。”
沈乾见他一番说笑,便也没替他担心,他又将目光投向白苏。其实沈乾刚才一看到白苏是一番男人扮相,还有些惊异和不解。他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到白決先问道,“沈兄与白苏兄弟也是故交?”
“白苏兄弟?”沈乾愣了愣,继而看到白苏暗暗向他递眼色,稍加琢磨,顿时明白了过来,“不错不错,我在西郡那边驻守的时候,就认识了白苏兄弟。”
听到沈乾在包庇自己,白苏霎时松了一口气。说话间,她也大概听了明白,想必沈乾当初提到过的心上人就是白決之妹,白泠了。
白決见三人两两相识,今日又聚到了一起,实在开心,“不若改日咱们哥仨儿好好聚聚,喝上几杯!”
白苏还没见到白決如此豪放,只得也装作粗犷地跟声附和。末了,又见沈乾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不免讪讪地笑了。
一番亲切的寒暄过后,三人又各自忙去。沈乾示意白苏跟着他,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一方空地处。
见四周没人了,沈乾开门见山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白姑娘怎么成了白兄弟?”
白苏并未隐瞒,她将自己女扮男装混入太医院的事情全部坦白给了沈乾。沈乾惊讶极了,他没想到此女竟然赶冒如此大罪行事。
他微张着嘴,半晌才问了出来,“这么说,白決和你只是刚刚相识?”
白苏点点头,面露惭愧。沈乾不免为白家担心起来,他叮嘱道,“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白決的家世,他们家现在在太医院势单力薄,岌岌可危,你若连累了他,那就等于连累了他整个家族。”
“是,我知道。”白苏垂下目光,“还请沈大人不要将我的事情说给任何人,这件事我会小心着藏好,就算他日东窗事发,我也不会连累白決半点。”
沈乾长叹一口气,觉得白苏也不容易,便缓和道,“说来也是,你的医术那么高超,却偏偏是女儿身,不得施展。你又奈何呢。”
白苏倒没有感伤,她的明眸清亮澄澈,声音淡若云轻,“我想,男女的桎梏只会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我会战胜这个桎梏。”
沈乾暗暗佩服,他感慨道,“我才调回京师不久,能与你重逢也是缘分。方才我的手下对你无礼了,回去我会教训他的。”
白苏谢过,听闻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她临时起意,顺便问道,“沈大人,这附近的驻兵会经常来惠民司?”
“我并不是很清楚。上头的人派我跟着他们一道过来,算是盯着他们。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入惠民司。你也知道,上次在戊庸城外,我营中大部分士兵病倒的事情,着实吓我不轻。所以现在这帮子弟兄要来医馆,我觉得也算是好事,便跟来了。”
“军官们的健康的确很重要,马虎不得。话虽如此,可是惠民司到底是施给百姓恩惠的地方。参军大人您也看到了,你们这些官兵一来,院子里头的那些人是怎么巴结的,多少平民因此看不了病。官兵们有病看病也就罢了,偏偏有那么些无痛无痒的人过来凑热闹。长此以往,这地方恐怕实在有负惠民司这三个字。”白苏认真起来,她一五一十说着自己的真实想法,毫不虚意逢迎。
沈乾听罢,也觉得白苏说的有些道理,他点点头,应道,“官兵擅来惠民司一事我会回去问清楚,再给你们惠民司一个说法。”语毕,他又和颜笑道,“白姑娘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真是不输男人。”
听闻夸赞,白苏脸上一红,惭愧道,“沈大人不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就好。”
“哪里,你与我那早就相识的兄弟白決性子相近,太医院里缺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医者。”
沈乾很快将他的手下们都聚集起来,简单吩咐过后,这些官兵就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惠民司。叫醒大婶见人都走了,怎么唤后唤不回来,眼瞅着到手的银子不翼而飞,一时怒气上头。她瞪着白苏,喝道,“都是你这个新来的,坏我们好事!你想给那些穷鬼看病,你自己搬桌子出去!别在我眼皮底下气我!”
白苏也是个倔强的主儿,她偏就不想求这个大婶,一气之下果然自己搬起桌子向院外走了出去。
“你想当好人,也得有人领你的情!你一个从太医院里犯错赶出来的混账小子,翅膀上还没长毛,谁敢让你看病!”大婶不依不饶,依旧指着白苏高声骂着。
那些平民就如叫醒大婶所说,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热闹,根本没人响应白苏。白決见白苏下不了台,便站出来,对着大家开口道,“我是白決,前太医院长官提点的儿子,五岁起开始习医,已经十五年了。如果各位信得过我,就跟着我出来,我给你们看病。”
“长官提点?”
“长官提点是什么官?”
“不知道啊,听上去挺大的。”
一干平民纷纷议论了起来,你言我语的也没个结论,都互相递着眼色,面面相觑。
白決也尴尬了起来,他忘了百姓们才不晓得什么官职,换了一个方式,他又说道,“我是白決,太医院最大的官儿的儿子!我爹只为皇上看病!我五岁就跟着我爹——”
这下,还没等白決说完,他这简单直接的话语就直直插入到大家心田。所有平民都飞快站起身来,挤破脑袋一般冲向了白決,唯恐落后吃了亏。
白決也没想到会有这般效果,他被众人挤得连连退后,一回头,但见白苏在对他微笑,不知为何,他的心登时就舒服了许多,也顾不得早已被挤得脱了形。
午后申时,暖阳斜照,白決那边正有条不紊地给百姓们看着病。他面前的队伍已经排成了长龙,他从未体会过如此充实的感觉。相比之下,白苏面前的队伍明显短了很多,不过她也没计较,有事情干,她便满足了。
轮到一个年轻后生的时候,白苏给此人号完了脉,这人却嘻笑着道,“郎中,不是我要看病。”
“那你?”
“有人想看病,但是自己没过来。他让我把症状说给你,你给开出一个方子来。”这人还说的头头是道了。
白苏摇摇头,认真道,“看病没那么简单,必须得经历望闻问切四步,单凭你一面之词,我怎么能开出负责的方子?”
年轻后生也为难了,他耸耸肩,“我才不管你这儿怎么办。他说他一切都好,就是经常彻夜不眠,问郎中该用什么调理的方子。”
白苏见此人不依不饶,只好提笔,开出了一张方子。末了,又仔细叮嘱道,“此方子只是调理睡眠,你要告诉那个不肯露面的病患,不管因为什么事情,到了时辰就该入睡。彻夜不眠给身子造成的亏空,是任何药材都补救不了的。还有,让他记着,有病自己来看,托别人还不如把命也给了别人。”说罢,白苏就将方子塞到了年轻后生的手里,看着他去了。
这位年轻后生握着方子,一颠一颠的跑远了,他跑到一个相对背静的地方,迎面就撞上了托他问方子的那位男子。
“这位爷,方子我给您要来了。”
陆桓接过药方,看着上面异常熟悉的娟秀字迹,不禁眸中温热。他控制着情绪,收好薄宣,抬眉向远处望去。
远处,那个身影被人群半遮半掩,看的不甚真切。可在陆桓心中,那抹轮廓早已自然而然地勾画了出来,是任何人事都遮挡不住的。
他身旁的平安从怀中掏出一枚细软,递到了帮忙的年轻后生手里,又简单谢过他。
这后生掂了掂银子,真是沉,他乐滋滋的,这才补充道,“那郎中说了,“不管因为什么事情,到了时辰就该入睡。彻夜不眠给身子造成的亏空,是任何药材都补救不了的。”
“是么,她这么说——”陆桓沉下声音,只是说给自己。
年轻后生挠了挠头,实在不理解眼前之人的行为。反正拿了钱,他正要走掉,却不想被陆桓一手拦住。
“这是做什么?”年轻后生警惕了起来,难道这位爷是个反悔不认账的主儿?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惠民司外面给人看病。”陆桓望着白苏所在的空旷平地,又看着她似是在不住地搓手取暖,心中忽疼。
年轻后生舒了一口气,也扫了一眼惠民司的方向,“哎哟,好像是这么回事。惠民司里头也不是没有地方,但是里头管事的人不许他们在院内给平民看病。说白了不就是瞧不起人嘛,听说那些军爷来的时候,里头就差张罗起鼓了,态度大不相同。”
“多谢。”陆桓紧锁长眉,陷入了沉思。
年轻后生见总算没了自己事,生怕再有麻烦,便飞快地溜走了。
平安看到眼前的状况,也大概明白了慕云华对白苏的感情。他迟疑了一下,缓缓问道,“既然公子想念她,为何不上前去与她相认?”
陆桓依旧专注地凝视着她,久久的沉默过后,才应道,“我已不是慕云华,该如何与她相认。”
“公子大可不必担心身份暴露,我想白苏小姐一定会体谅您,为您保守秘密的。”
“我的事情,不可以牵连她。”陆桓收回目光,纵然心中万千不舍,他还是转过身来,不再看她。
他迈开步子,对着身后的平安说道,“大哥会消失,是因为慕家的一个秘密。我知道这个秘密,你跟着我,就已经是走上死路了。我们不能再牵累别人。”
“平安不怕,平安的命早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倒是两位主子,不能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平安看着实在难受。”
至少他还活着。与他消失的兄长相比,他此刻所经历的一切都不算什么。思及自家大哥,陆桓袖袍间的拳悄然攥起。
与此同时,白苏刚好看完一个病人,她懒散地伸了伸腰,目光自然地投向远处。
云华——
白苏怔了一下,她睁大了双眼,只看到远处的一个身影转过身去,身形和脚步,皆像极了他!
白苏猛然站起身来,动作之大惊住了刚坐到她面前的病患。
“云华!”
那样的深衣广袖,那样的孑然背影,每一样都是那样的让她失魂落魄。这世上唯有一个人会对她有如此魔力!白苏像疯邪了一般,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不由分说地向前奔去,甚至带翻了桌椅。
桌案上摆着的笔墨纸砚全部掉在地上,这声巨响惊得不远处的白決也注意了过来。
“白苏?”他也立刻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了白苏的身边,将她拽了住。
“云华!”那个身影转过一个转角,被层层叠叠的枯木树枝遮掩了住,渐渐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白苏只觉得胸腔中传来一阵心脉撕裂的剧痛。
“白苏,你怎么了?”白決沿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并未看到任何人影。
幻觉,一切都是她的幻觉罢了……白苏幡然醒悟过来,她捂着双脸,泪水奔涌而下。两条腿更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不稳。白決紧紧扶住了她,他感受到白苏的瘦弱,不,更应该用纤弱来形容,心下一惊。
白苏痛苦地合上双眼,脑中昏昏沉沉,在她的世界里,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已遁去了形骸。
白決见白苏几欲晕倒,连忙架起她的手臂,将她扶回了房间。
“白苏?”
白決一直在唤她名字,白苏却毫无反应。
好多人都凑上来看热闹,一时间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白決想撵这些人出去,却力不从心,不管他怎么说,大家还是铁了心的要看热闹。
白決只得作罢,他收回目光,望着白苏的面颊,不觉陷入了沉思。
方才白苏一直在呼喊同一个名字——云华。云华二字,应该是男名,白苏为什么会如此悲伤地呼喊一个男人的名字?云华是他的亲人,他的兄长?可是白苏身上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又告诉他真相绝不是这么简单。
昨晚白苏还说自己隐瞒了他许多事情,白決越想越觉得白苏的背景复杂不堪。
无数疑惑堆在白決的心中,久久挥散不去。
☆、第116章 宁华殿主
御药司设在整个太医院里紧邻着内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