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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安兄。”
小安子一屁股坐到床边,道:“知道吗?月欢宫上下都在说你一来就惹上麻烦,挨了一百多棍,还能保住小命。”
他又“哎呦”了几声:“这还不是多亏屁股肉厚!”
小安子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前些年,月欢宫杖罚过重接连出了几条人命,为此皇后娘娘示意过郑掌事,根据受罚的事由,可以酌情减免杖责,或者分几次领罚。”
他愤愤道:“这群混蛋,可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瞧你!初来乍到,这点规矩都不懂。”小安子边说,边搓着手指。
“原来是嫌我没打点银子,看安兄一脸熟络,这规矩该懂不少吧!”
小安子得意地笑了笑:“说句掉脑袋的话,在月欢宫当差比冷宫还难受,公主若不开心一窝人都得受罪,从月欢宫出去说自己没挨过几十百来棍,别人都不会相信。”
“公主嗜罚成性,这月欢宫的人不都得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这么跟你说,钱少保命,钱多挠痒。”
他不解道:“这钱多挠痒是?”
“棍房的太监有项独门绝活,在一块豆腐上用杖棍啪啪打上一百次,豆腐还是完好无损的。这样该懂了吧!”
“原来如此!天色也不早了,安兄不睡吗?”说话的间隙,他暗自掏出带进宫的那瓶“一觉到天明”而后,藏了些药米分在指甲里,趁小安子不备弹入了他的鼻腔中。
这时,小安子打了喷嚏,边哈欠连天道:“突然好困,先去睡了。”
待小安子睡下,袁一便来到寝殿前,而后,以敏捷的身手跃上了房顶。
这时,他贴在琉璃瓦上听了会,而后揭开一块瓦片借着透出光亮的小孔,瞧见捧着书的太平冷脸对着站在殿中的武后。
这时,武后一抬手,当宫人悉数退下后,她走到太平身边坐下,和颜悦色道:“昨晚,若母后维护了你,在各国宾客眼里,你就是羽翼下没用的女儿,我便成了溺爱孩子的母亲。”
太平沉默不语。
武后慈爱地替太平褪了鞋袜,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膝上,然后将带来的药膏涂在她脚踝处,继续道:“令月,就算你只是磕着碰着,娘都会心疼,可咱们身在帝王家,一言一行都关乎国体,所以,委屈你了。”
太平听到“令月”“娘”这些亲切字眼时,心顿时就软了下来,自此五岁得了太平这个封号,就很难听到父皇母后唤“令月”这个闺名。
她扑到武后怀中,哽咽道:“令月错了,明知扭伤了脚,还要逞能跳舞。”
武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民间的称呼私底下用用无妨,可天底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所以,必须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失礼于人前啊!”
“太平明白。”
屋顶上的袁一放下瓦片,侧身躺下叹了口气,道:“他们这家子虽富有四海,可最缺的却是家的感觉!”
望着满天星斗的他虽不想偷听,可四周一片寂静,房高不过三丈,敏锐的听力还是让他把武后和太平的谈话听进了耳中。
他听了半晌,自言自语道:“原来被刺客伤了的宫女叫上官婉儿,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武
后腾出麟德宫的自雨亭给她养伤。还有,让公主赞不绝口的贺兰敏之,莫非让天下男人妒忌到发疯的大唐第一公子。”
在月欢宫的太监分为杂役,使唤,随从和掌事四等,每个新来的太监都得从杂役做起,袁一也不另外,他白天挑水劈柴打扫,晚上还要在寝殿屋顶上守着刺客,照理说,杂役太监几乎见不到主子,所以,也是最少被太平罚的人。
可事与愿违,太平好像就是看他不顺眼总是他的茬子,这样上午三十棍,下午五十棍的罚下来,短短几日他就累计被罚了几百棍。就算他是铁做的,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幸好他从小安子那儿,知道了“有钱能使鬼推”的规则。
袁一正苦恼,他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每日花钱如流水,带来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这日,碰巧听到郑掌事要派人出宫采办,便计上心来。他向郑掌事毛遂自荐,因为之前郑掌事收过他不少好处,所以,便同意由他出宫采办。
出了城,他直奔宜平坊,趁四下无人他摸进所房子,刚关上门,就有人从背后牢牢抱住他,道:“好你个小毛贼,胆子忒肥了,让哥哥瞧瞧你贼样!”
那人一瞧他的容貌,大惊道:“哎呦!袁哥,怎么是你?回个家怎么跟做贼似的。对了,你不随大唐使节去了波斯吗?回来得也忒神速了吧!”
捕役虽小也是为朝廷效力,平白无故不见了,也会引人怀疑,所以,武后为了稳妥起见,先把他名字加入了护卫军名单,再把他漏掉,以此掩盖入宫这件事。
他尴尬笑了笑:“梅仁,实话跟你说吧,我没去波斯。”
听到这话,只见,身穿捕役服的梅仁柳叶眉轻扬,杏眼大开,用细长的手指捂着菱角分明的红唇,惊讶道:“我同捕衙的那些臭男人,明明亲眼看你上船,怎么会……难道你是被大浪打下船,飘回来了?”
“瞧你这恶心样,衙里的兄弟叫你娘人,还真没委屈你。”
梅仁啐了他一口:“去你的!我只是比你们这些粗货长得精巧些,打扮得精致些,你们就小心眼成天挤兑我。”
见梅仁满脸委屈,袁一想起曾听梅仁说过,他出身在名伶世家,从小就被父亲逼着扮女相学戏,因此,全身散发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娘味,他背井离乡来到长安,干起这又累又危险的捕役,就是想证明,他有颗不折不扣的男儿心。
他撞了撞梅仁,笑道:“别小心眼了,有正事跟你说。”
梅仁瞪了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压低声音道:“我去波斯只是个幌子,其实,朝廷让我秘密调查一起谋反案,知道这件事的外人都会被……”
见他用手指在脖子上抹了下,梅仁吓得直哆嗦:“我还没活够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咱们什么关系,你只要替守住秘密,我就当今天没见过你。”
梅仁拼命点头:“极好,极好!那我就先走了。”
“慢着!你怎么会在我家?”
“我在附近巡查,刚好有你家钥匙,天这么冷,就进来偷会儿懒呗!”
“拿来。”
梅仁乖乖把钥匙递给他:“可以走了吧!”
他拿出采办货物清单,道:“你这么闲,帮我把这些东西卖齐了。”
待梅仁走后,他从床底拿出个箱子,里面全是易容用物,这些东西的之前的主人是名采花贼,由于他精于易容之术,所以,就算犯案累累也总能逍遥法外。
可最终,还是落到了他手里,因为他醉心于易容术,便答应只要采花贼将易容术传授给自己,就将采花贼放了。
采花贼很是奸诈,口里答应倾囊相授,实际只教了些皮毛功夫,当时还是门外汉的他并没看出破绽,因此,便如约放了采花贼。可没过多久,采花贼又落到他手里,这次他可没那么好糊弄,采花贼只好拿出几招独门绝技才得以脱身。
最后,当他像猫捉耗子似的,把采花贼的独门绝技全都学到了手,他便不再放采花贼走,而是完成使命,将采花贼捉拿归案。
袁一看着镜子里,易容后的自己变成了像张飞般的莽汉,他得意一笑,心想,这些年,他用这招猫捉老鼠向江湖恶人,学了不少独门绝技,打发了不少无趣的时光。
这时,他来到赌坊,开始用另一项名为“随心押”绝技捞钱,说到这项绝技的施展,先根据摇色子的声响,再看庄家间有无暗语,最后,便能轻而易举地判断买大还是买小,或是通杀。
他只要一出手就能赢钱,可他在捕衙混过,太明白赌坊的猫腻,若是把把赢,一定会被赌坊的人盯上,若对方文弱,等他玩够了就尾随他到后巷,再痛扁他一顿。若是对方江湖中人,就会派人去捕衙查案底,然后告他一个诈赌的罪名。
深知其理的他有时故意买输,赚了七八两碎银就换地方,长安城有几十间赌坊,所以勤快多跑几间就不怕凑不够银子。
太阳下山前,他必须赶到丹凤门,为了节约时间他来到一间马铺,打算租匹马应急。马挑好后,他来到柜台付钱,看到对面的一所大宅门前,停靠着许多装饰华美的马车和轿子,见此,他便向掌柜随口问了句:“这户人家是在办喜事么?”
掌柜摇摇头,道:“大爷,您有所不知,宅子里住的是位波斯公主,自从皇宫的上元晚宴在这儿住下后,每天都有无数王孙贵胄捧着奇珍异宝求见,可说来也奇怪,那位公主不见人,只差婢女把礼物拿进去瞧一眼,然后,不但原物奉还,而且还给一件价值更高的东西打发人走。”
第3章 太液求鲤
袁一笑了笑,对掌柜道:“实不相瞒,更奇葩的公主我都见识过。”
他所说的“奇葩公主”指的就是太平,他识过太平用来放衣裳绸缎,首饰脂米分的房间比小富之家住的房间还有多。
几个时辰后,袁一回来还马,瞧见波斯公主府前的热闹不减,他便好奇心起,走近等候的人群,恰好听到两名男子的谈话。
“我带来的珊瑚树可是难得的宝贝,要是我排在前面,哪轮到贺兰敏之见缝插针!”
“李兄,你看我的羊脂白玉也不比你的宝贝差,咱们也别眼红了,波斯公主能见贺兰敏之,同样也能见咱们,对吧?”
“贺兄,莫非不知道,每天来这儿登门求见的数以百计,至今,能见着波斯公主的不过两人,一个是雍王李贤,一个就是贺兰敏之。”
“真想知道那小子送了公主什么?”
“是啊!有谁能告诉我,花一百两我都心甘情愿。”
听到这儿,袁一刚好看到贺兰敏之从府中走出,便向说话的男子问道:“此话当真!”
男子吩咐仆人拿来一袋银子,道:“李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若你真有本事,这银子就归你了!”
当贺兰敏之的马车走近,袁一拦停车夫,不顾咒骂走到车窗边,向掀起帘子的贺兰敏之拱了拱手,笑道:“在下,想要向贺兰公子讨教一个问题?”
贺兰敏之用深邃眼神打量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摸着怀中的波斯猫,道:“请说。”
“我跟人打赌,说你能见到波斯公主,一定是带来了有稀世珍宝之称的东海七彩夜明珠。”
“不是。我送了幅画。”
他摸了摸下巴,疑惑道:“画?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我。”
他惊奇道:“贺兰公子的画作?内容是山水,花草……”
贺兰敏之冷冷打断道:“波斯公主。”
他点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满脸不耐烦的贺兰敏之敲了敲窗门,会意的车夫驾着马车一溜烟的走了。
见状,他冷哼一声:“爷的!大唐第一公子了不起啊!”
此时,那名财大气粗男子走近,将银子丢给他道:“我说话算话!对了,你说的东海七彩夜明珠是什么宝贝,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不知道。”
男子如释重负:“我说呢!原来是你胡诌的!”
他抛了抛银袋,笑道:“谢了!”说罢,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朝马铺奔去。
近来,武后害怕刺客会再次潜入月欢宫伤害太平,便让孙满贵暗中安排把袁一升为了随行太监,这样,便可在近前保护太平。
这日,太平用过早膳,就翻看起将她所有衣裳首饰,米分黛颜色分类绘制的画册,津津有味地琢磨着明日的打扮。她看了眼袁一,吩咐道:“你去把画师新送来的头样,眉样拿过来。”
他刚走进玉物房,各处忙碌的宫女都围了过来,神情紧张的问道:“高公公,你怎么来了?公主对今日穿戴的物件不满意,派你来罚人吗?”
他对叽叽喳喳地宫女摆了摆手:“嘘!安静。公主对衣裳用的熏香,眉黛的颜色,步摇上的簪花……”
他故意停顿下来,见宫女们皆是一脸恐惧,笑道:“不逗你们了,其实,我只是来拿画册,公主貌似心情不错,你们算是过关了。”
话音还未落,一名女官就领着六名试装宫女进来了。她们身形,五官轮廓都与太平极为相似,太平爱打扮,却怕麻烦,因此,便费尽心思从民间挑来了,这六位如替身般的宫女帮她试穿妆扮。
女官见众人围在一起,厉声道:“死丫头别偷懒了,赶紧都动起来!你们按着公主挑的这些物件,给她们装扮起来!高公公别杵在这儿了,赶紧拿了东西走人,公主都问了你三遍了!”
殿中,袁一立在一边,看着太平走到一字排开的试装宫女前滔滔不绝地品评着,拿着纸笔的女官快速记录着太平提出要修改的地方。
这时,一名太监跑进殿来,对太平道:“公主,国子监祭酒来了。”
太平慌忙让试装宫女退下,把画册藏到书案下,自言自语道:“那老头,不呆在国子监栽培栋梁,又跑来这儿跟本宫作对!”
见须发全白的国子监祭酒走进殿中,袁一心想,天下英才都汇集在国子监,祭酒身为一监之长,又是三朝元老,公主怎么着也要收敛几分吧!
太平用手撑下巴,打量了眼走近的祭酒,微笑道:“刘夫子,前些天,你不是说再也不来月欢宫了吗?”
祭酒似乎习惯了她傲慢的态度,拱了拱手:“皇命难为!公主也别插科打诨了,下官要开始授课了。”
捧着书的祭酒讲得津津有味,太平却听得哈欠连天,最后还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祭酒敲了敲书案,公主睡眼惺忪:“刘夫子,讲完了?”
祭酒摇摇头,轻轻叹了声,发问道:“方才老夫讲了孔融让梨与卧冰求鲤的故事,公主有何看法?”
公主想了会:“孔融用一个几文钱的梨子就让人记了几百年,手段实在是高明。还有那个卧冰抓鱼的傻子,不知道用铁杆捅破冰面,再用鱼竿钓鱼吗?”
说完,太平将手搭在祭酒肩上:“夫子,我说得有道理吧!”
祭酒气得吹胡子瞪眼:“公主,卧了冰,求到鲤,自然就知道了!”
公主一拍手:“夫子,好提议。”
祭酒拂袖道:“老夫,才疏学浅再教下去,恐怕会误了公主这旷世奇才。”说罢,愤然离去。
太平对着走远的祭酒做了个鬼脸:“国子监都是死脑筋,每天孔子曰完孟子曰,他瞧扁本宫不会卧冰求鲤,本宫偏求给他看。”
她向身边的女官问道:“太液湖的冰还结着吗?”
“回公主,还结着。”
她目光扫过一众宫人,最后,落到了郑掌事身上,吩咐道:“就你了!待会你卧冰,本宫求鲤。”
年过五十的郑掌事,听到这话,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状,袁一心语:“瞧这娘娘腔弱不禁风的,恐怕刚躺到冰上就该玩完了,虽然这家伙贪财又刻薄,但罪不至死,大爷我就发发善心救他一命吧!”
这样想着,他走到太平面前,躬身道:“郑掌事老胳膊老腿的,卧冰求鲤一点看头都没有,公主为何不考虑下奴才呢?”
太平冷冷一笑:“你啊!本宫玩腻了。不过,既然你坚持要陪本宫玩,本宫就成全你!”
太液湖边,虽艳阳高照,可寒风依旧猛烈,袁一见岸边银装素裹,湖面光洁如玉,不禁打了个哆嗦。
在临时搭起的帷帐里,裹着狐裘的太平抱着暖炉,望见湖心处的太监已将香案摆好,便起身对袁一喝道:“高寿怎么还愣着,快脱了啊!”
袁一搓了搓手:“天这么冷,穿着衣裳卧冰求鲤,应该无碍吧?”
“内个谁,出言顶撞者,怎么罚?”
“回公主,杖责五十。”
不敢再多嘴的袁一像委屈的小姑娘,慢慢吞吞的脱去衣衫,随着太平走到湖心,太平用脚尖指地,吩咐道:“躺下。”
袁一的身体刚接触冰面,就本能地坐了起来,太平用脚踩在他的胸前:“躺好!”
太平朝着香案拜了三拜,双手合十道:“各路大神小仙,信女李令月,求赐湖中鲤鱼一条,为表诚意信女命太监高寿卧冰,直至鲤鱼出现为止。”
说完,太平拍了拍袁一:“本宫先回岸边,你可别让本宫失望哦!”
袁一望着光芒四射的太阳,寒透的身体似乎有了丝丝暖意,他叹了口气:“不知要躺到何时,先小睡一会打发时间吧!”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冻得全身通红的袁一缓缓睁开眼,看到冰面开了一个小洞,一条欢腾的鱼正用尾巴拍打他的手臂。
见状,岸边冻僵的宫女都欢呼起来,惊醒了眯着眼的太平。
她跑来湖心捧起鱼,蹦蹦跳跳地往回走:“本宫,求到鲤了……”
此时,她跳起的足尖刚落地,四周的冰面就出现龟裂,慌了神的她大步跑了起来,此举反倒使冰层裂开了一个窟窿,只听到“噗通”一声她掉入水中。她身上的狐裘吸了水如沉石一般,拉着她往水下坠。
袁一拖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