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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沈昙素来随心所欲,却很少因一己之私去算计旁人,但圣人所作所为实在欺人太甚,他几乎没半分纠结的摆开阵势,设下鸿门宴,万事俱备只欠那东风了。
六公主李珠十月大婚,作为兄长,李晓自圣人那儿领下差事,婚礼上用的各类花植盆景俱交给他□□,往宫里供应这些东西的花圃只有临近汴梁的几家,沈昙轻而易举的查到李晓挑中的两家,且五皇子这人很有特点,通常提前将每日的行程拟定好,按部就班的去做。
余下的只要把何悦引过去,不动声色的在茶水或者吃食中下点料,给这对儿干柴烈火送点火星子,还不怕烧不着么。
是以当沈昙安排商陆和沈靖去办时,商陆楞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掏了掏耳朵结巴道:“公子,公子您再说一遍?”
沈昙方才从灵堂出来,一身疲惫的回三省居沐浴更衣,连眼皮子都没抬:“聋了找郎中看病。”
商陆脑子转了几圈,才自行理解到其中的奥妙,顿时醍醐灌顶,看沈昙的眼神儿满满是崇拜:“这办法好,这办法太好了!您是怎么想出来的?哎。。。这如果真成了,那老皇帝岂不是会把胡子都气歪?”
在商陆眼里,圣人再高高在上,也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只消安排的时候面面俱到,不留下任何让人可抓的蛛丝马迹便是。
但性格使然,沈靖却想的更全面,在默认这计策可行的同时,也无法忽视其随之而来的风险,于是直皱眉头道:“请公子三思。”
沈昙撩起袍子往椅中一坐,端起手边儿的冷茶灌进口中,因喝的过猛,几滴茶水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旋即被他用食指抹去:“怎么?”
沈靖站的笔直,脸儿上没甚多余的表情,硬巴巴的开口道:“我们在何家内院并未安插眼线,公子欲引何姑娘去城郊花圃跟五皇子会面,临时安排的话,事后查起来怕禁不起推敲。”
何悦若被人教唆着出门,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沈昙手指沿着茶盏边缘缓缓画着圈儿,看着空荡荡的杯底道:“不是让你查过,何悦每隔七日会去临江阁和闺中好友小聚弹琴,五皇子的去向是她自己‘偶然’听到的,花圃也是她自已要去的,可还有不明白?”
像临江阁这种颇受城中公侯世家青睐的地方,无疑最适合探听小道消息,沈昙手下有人在里头任那调琴师傅,顺口说些个别有深意的话给一群小姑娘听,倒也不费气力。
话已至此,沈靖知道再讲什么也是无用,自家主子心意已决。
不过万事皆有疏漏。
沈昙一手织起的那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四角也固定好了,单等着寻个良辰吉日收网捕鱼,却临时出了岔子。
过了头七,顾同山依言带着顾青竹和明卓去魏国公府吊唁,城内该去行礼的官员几乎都已去过,这几日再登门拜访,多是外地县赶来的,其中武将占了七成,老国公在朝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顾青竹身着素衣,浑身佩饰都摘了去,独留下发间一朵淡青色的珠花,脸上施了薄薄一层粉黛,并未涂口脂,她牵着明卓的手,随在顾同山身后小步走进灵堂。因着临近正午,堂中除去沈府老小,并未有其他人,顾同山先行上香后,沈仲便招待他去侧厅小坐。
“给老国公上柱香罢。”顾青竹寻到沈昙的身影,朝他微微笑了笑,然后低头轻轻拍了顾明卓的肩膀。
顾明卓幼年丧母,那时还不记事儿,但脑海里头还残留着些许印象,对于丧亲之痛甚为感同身受。加上沈昙帮过自己,也帮过长姐,前段二伯母能母子平安,也是多亏了他请来的稳婆,因此走到正中,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异常肃穆的叩了头,才点香□□了香炉。
守灵的几位沈家老小见状又回礼过去。
待轮到顾青竹时,她微微吸了口气,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也屈膝跪在蒲团之上,以手扶地,额头轻点地面,极为流畅的行了那一拜三叩的大礼。
明卓是一拜一叩,这种礼节常见于关系亲近的小辈,已经很是郑重了,而顾青竹做的更决绝,俨然将老国公当做自己嫡亲的长辈去敬重。
至于为何,在场几位沈府长辈心中有数,这是公然提前尽了孙媳妇儿的礼数。
在她跪拜时,连沈昙都停了手上的动作,目不转睛的盯着顾青竹,三叩的时间并不久,却在他心中划下深深一道印子,胸中似有一股热流散至四肢百骸,一时间五味杂陈,几乎用尽全部的理智硬按着自己,没当场上前抓起她狠狠揉进怀中。
沈昙蹙着眉,眼眸动了动,终于在她起身上香时垂下了头。
先前听闻顾家七姑娘行事温吞却有主见,时至今日,沈四爷才发现这话简直太小看她了!这样的女子岂是那些个柔柔弱弱的娇姑娘能比的?他们魏国公府的嫡长孙,就是要聘上一位这样的妻子才对!
沈原一巴掌拍向沈昙的后脑,俯身在他耳边道:“你小子真他娘的有眼光。”
沈昙淡淡笑了下,轻飘飘的回他了句:“那是自然。”
顾明卓毕竟参加过的丧事少,虽纳闷顾青竹三叩的举动,但也下意识归结为长姐如自己一般,将老国公当做大半个恩人看待了。
顾青竹和沈昙并未说上话,管事的便把她和明卓请到厢房歇息,两个丫鬟端了些茶点上来,单等着顾同山和沈仲谈完,再告辞出府。
过了会儿,顾青竹便觉得小腹有点闷痛,她如今月事规律,掐指一算,隐隐觉得可能是小日子到了,顿时有些着急,身上这衣裳素白,若沾了血迹还得了?然后也顾不上害羞,对明卓借口说去净手,让丫鬟领着找间更衣室,幸亏她去的早,提前用上月事带,免得一场尴尬。
正是在回厢房的路上,商陆前来汇报打听到五皇子十日后会去城郊花圃,询问沈昙是否可以开始着手收网了。
魏国公府办着丧事,丫鬟仆从前后忙碌着,沈昙虽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能,可顾青竹却是半道在月洞门前辨别方向,驻足寻路时,看见沈昙俩人站在树下低语着什么。
起初她以为是在商议老国公的丧事,没敢上前打扰,停下步子先等了等。
这一顿一停间,商陆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顾青竹反应过来,已然断断续续听到些诸如‘李晓、何悦、香料和避人耳目’的词汇。单凭这些顾青竹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凭直觉沈昙说的应是隐秘之事,那自己此时要不要出声,倒成了难题。
可没等她思虑妥当,领她去更衣室的丫鬟边跑边喊:“姑娘且等等,您的帕子落在那边了。”
那声音不大不小,顾青竹听见了,沈昙也是一怔,转身便瞧见她正站在月洞门下,从那丫鬟手里接过帕子,道了谢。
附近如果来人,他定能察觉到,但就是来往丫鬟太多,只要不是离得太近,沈昙便没觉得有问题,所以顾青竹定然不是方才到的。
商陆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这消息报的真不是时候:“公子您跟。。。”
“先按我说的去办。”沈昙拦住他,摆摆手道。
“院子里小路弯弯绕绕,我有些迷眼了。”顾青竹攥着手里的帕子,也顾不上撞见人家谈论秘事的尴尬,犹豫的看着沈昙:“若没听错的话,沈大哥在谈五皇子什么事儿?”
沈昙没正面回她的话,而是上下打量了遍,目光落在她泛白的唇瓣上头,沉着声问:“不舒服?”
顾青竹风寒将好,气色原先便欠些红润,身上小日子又倏地造访,唇色正是淡的看不出血色,她抬手半遮半掩的捂住唇:“约莫是热的,我最怕暑气。”
沈昙见她莫名不好意思的模样,心中微动,会意的点了点头:“我叫丫鬟给你上些红枣薏米粥,现成的。”
结果顾青竹最后也没问到什么,沈昙十分霸道的将她带到厢房,守着她喝下一碗加了红糖的红枣薏米粥才肯罢休。
但白日听到的那半半截截的话,不断在顾青竹耳边萦绕,越想越不对劲儿,晚上沐浴完坐在床边儿,神游时居然想起金明池争标时,六公主和朱凤珊联手陷害她的画面来。
香料,避人耳目。。。
顾青竹猛然攥起手,浑身冷汗涔涔,那词句像是一颗颗珠子,由针线穿成了一串儿,渐渐显露出原形。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儿天的份~ 晚上更今天的。
因为工作性质,偶尔会临时有加班,若太晚的话,回家码字时间就不够了,之前有几天一直到后半夜很晚才写完,第二天精神实在是差。所以日后如果有类似情况,我会在文章简介上留言,然后次日补上缺的章节喔。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回
窥得这点儿天机后; 她更是坐立难安。
沈昙所图何事不难猜测,平心而论,此局下的巧妙至极; 连顾青竹都有种所有难题迎刃而解的错觉。
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个儿差点成了别人网兜里的兔子,当初在李盛面前生出的惧怕慌乱; 着实不希望让不相干的人重新体会一遭。加之此局颇为冒险; 即使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可单自谁从中得了好处这点顺着推测; 也容易引起怀疑。
魏国公府再经不起其他闪失了。
于是; 顾青竹撑起身子; 抬脚趿拉着绣鞋跑去书桌旁; 也来不及用那花笺,草草铺上小张宣纸; 凝神思索片刻; 将所思所想落于纸上,先是婉转询问了白日那话有何所指; 接着劝说沈昙不要贸然行事。
信连夜寄了出去; 尽管明知夜里得不到回复,她依旧推开窗扇,依在墙边儿等了会子,待值夜的喜乐见里屋的油灯一直未灭,伸了脑袋瞧时; 顾青竹才回神又躺到了床榻上。
临近老国公出殡的日子,沈昙每夜忙的近乎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信鸽刚着地就被商陆抓着给拿去了,然而他看后并未像从前那样立时回复,指腹摩挲着展开的宣纸,半晌压在了案头的一本厚书之下。
直到次日傍晚,顾青竹盼来了回信,拿眼匆匆一扫,心倒是悬的更高了。
沈昙这写信的文采愈发出众,先是照例关心她的身子状况,嘱咐了一大堆诸如多喝生津补血的汤粥之类的话语,又简单表示过思念之情,对于顾青竹满满当当整页的劝语,独在末尾提了一句:勿要担心。
不过她也未曾气馁,似乎心里面知道会被沈昙四两拨千斤的绕过去,所以很快重振旗鼓,又写了另一封,处处引经据典,欲要告诫他后果委实严重,万不可为之。
如此来来回回四次,直到魏国公府那边给老国公下了葬,最后那封信算彻底石沉大海了。屈指一算,距离那十日期限已然不多,顾青竹心心念念惦记着,恨不能再故技重施,趁着夜色去沈家寻到沈昙,当面劝阻一番。
不过没等她有所行动,沈昙却携着贺礼拜访了顾府。
顾明宏大婚在即,府前提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因他身戴重孝,便避讳着没再去那前厅待客的正堂,管事派人将其领到海纳堂招待茶水。
得到信儿时,顾青竹正在葡萄藤下绣花消磨时间,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生怕沈昙坐上须臾便走掉了,花绷子扔在箩筐里头,也没通知其他人,带着颂安急急朝前院寻去。
这几日明宏明元的教课先生不再授课,是以临近的百川居和暖香斋俱是空无一人,海纳堂中的东西沈昙再熟悉不过,到时让丫鬟搬来小炉,自己坐在凉塌上,悠哉的煮起茶来。
顾青竹赶的急,连门都忘记敲,直接推开进了屋,只见沈昙一腿撑着手肘,一腿蜷曲着随意坐在塌间,闻声扭过脸来对她笑了笑,指着茶台对面道:“来的刚好,水快开了,我给你泡茶喝。”
如今虽自家姑娘没当面说过,但颂安知道她与沈家公子是情投意合,心里头也觉得两人般配,有些事儿便心照不宣,在顾青竹进门后,她福礼道:“婢子去多张罗几样点心瓜果,姑娘和沈公子好就这茶吃。”然后轻轻掩上门,在院前守着去了。
待顾青竹坐下,沈昙一边烫着茶盏一边道:“你这丫鬟是个机灵的。”
“颂安平素就沉稳。”顾青竹观他满脸倦色还未消退,忍不住关心道:“还是我来泡吧,沈大哥趁着能休息会儿。”说着伸手便想接过他手中的紫砂壶。
沈昙腾出一只手拦了她,五指稍稍合拢,将顾青竹的纤纤玉手握在掌心,留下右手慢腾腾的继续烫起茶盏:“不妨事,还没累到那个地步。”
顾青竹任他牵着,心内也在思考怎样挑起话头,好让沈昙打消坑害五皇子的念头。
她略微垂首,从沈昙的角度去看,只瞧见饱满的额头和长长的睫毛,忍不住捏了下她的手背道:“怎么多日不见,青竹倒是连看都懒得看我了?”
话语中玩笑般的委屈之意,她岂能听不出来?
“怎会。”顾青竹顿了顿,倒是相当坦率的看着他道:“我。。。每日都有想你的。”
这话显然不在沈昙预料之内,愣了会儿,炉上壶中的水沸腾着冒着咕嘟,方才回过神,一言不发的用湿帕垫着壶把,把水壶拎到茶台上,等水去了滚儿再另行泡茶。
顾青竹见他闭口不言,还疑惑着难道这发自肺腑的话过于孟浪,把人震慑住了,结果沈昙忽然站起身,两步跨到她身后坐下来,长臂一揽,将顾青竹整个人都箍在胸前,喟叹道:“我也是,想的都要疯了。”
那声音低低哑哑,她半边脸颊抵住沈昙结实的胸膛,似乎能听到一下下急促又有力的心跳声,两人姿势太过亲密,顾青竹感到神魂理智都飞远了,只能浑浑噩噩嗯了声。
一室静怡,壶中咕嘟嘟的水汽也渐渐平复,沈昙下巴抵在她肩窝处,心中全是暖玉生香,什么泡茶的仪态规矩统统忘在脑后,草草碾好茶叶放在空壶中,拎着热水那么直截灌了进去。茶是好茶,水也是泉水,可如此毫无章法的乱泡一通,未免有暴遣天物之嫌。
沈昙混不在意的敲着茶台,待泡的时间差不多了,便倒出一杯先送到了顾青竹手上,扬眉道:“可能泡的有些久。”
何止有些,这茶都叫他泡出了涩味,完全寻不到那茶叶的馨香了。
“很难喝?”见她满脸的纠结,沈昙就着杯子也喝上一口,摸摸鼻子笑了起来:“我还没泡的如此失败过,这味道倒像是西北大营铁锅里煮出来的茶梗,只能尝出点儿茶叶味。”
其实好喝与否倒是次要,别说茶了,便是给她几碗苦药,有沈昙陪着大约也能品出甜蜜来,于是又斟满一杯:“喝倒是能喝,不过这么好的茶叶,你是怎么泡出这个味道的?”
沈昙虽说为了省事儿去掉许多步骤,但也实在不该如此夸张,顾青竹眼神往茶饼上飘着,开始怀疑是茶受了潮气。
“茶叶没有问题。”沈昙把茶从她手中夺去,倒进一旁的白瓷茶洗里头,眼角隐隐挑了起来,含笑道:“应是做不成柳下惠,心猿意马之下砸了自己招牌。”
‘柳下惠’三字让顾青竹身子一僵,先前是没有留意,这时候浑身感官忽的集中在了后背,沈昙几乎将自己贴了个严实合缝,那后腰处好像正巧抵住一块坚硬,与胸膛触感大相径庭。
顾青竹身为闺阁女子,当然接触不到那些惹人脸红的春宫图,但顾家书阁珍藏千千万,她自小便博览群书,其中包括医药针灸,对男女身体穴位及阴阳调和之类,甚至连人体图谱,偶尔也观得几眼。凭借她的玲珑心思,书上说的隐讳,但却不难猜想,稍加润色,那鱼水之欢的情境也能大概猜出了。
可见过猪跑和吃过猪肉的差距仍然巨大,她停了几息,脸颊都烧的通红,再也不能在沈昙怀中坐的心安,赶紧挪开身子想挣脱出去,嘴上借口道:“那茶还剩下许多,我烧来水再泡一遍就好。”
沈昙哪里舍得让佳人就这么逃脱,没使多大力就把她拉了回来,但身子却不敢再贴顾青竹太近,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本来就在苦苦难耐,几次三番的这么折腾,血流全往下腹游走而去,他咬着牙似笑非笑的说了句:“你再动下去,一会儿我衣冠难整,可是连门都出不了了。”
顾青竹眨了两下眼,瞬间磕磕巴巴起来:“你。。。不许再提那个了!”
沈昙从善如流:“我提什么了?”手上却是给她塞了杯热水,没再放茶叶:“再泡一壶估计也是难以入口,别嫌弃,喝点你腹中会好受些。”
两人这么插科打诨一通,沈昙的心情陡然轻松不少,静心屏息的将那股邪火压下去,才轻抚着她的纤腰道:“五皇子那个事情你不必担心,我既然做了,便不会出纰漏,且明面上,最直接的受益人是赵怀信,多几个怀疑的人,圣人没线索便不会怎么样。”
顾青竹没跟上他思路,半晌才侧转过身,摇头道:“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