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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为公主身份尊贵,日日挖空心思送东西到他府上,有时是砚台,有时是古迹字画,贵重的多被退还回来,给的理由居然是恼人的‘不可私相授受’!他们俩可是圣人钦赐的婚,虽还未走完三书六礼,哪里会如此见不得人?因这她气过好多回,硬压了脾气转而送些花了心思但不重的物什,却未收到一字一句回音,偶尔见面看着礼仪规矩尽到了,态度疏离的很,真是颗石头心肠捂都捂不热乎。现在看来,定是那顾家七姑娘私下里纠纠缠缠,阻了他们俩。
六公主越想越觉得在理,对顾青竹那么点儿理亏一扫而光,再看她便觉得鼻子不是眼不是眼,哪哪儿都不顺,见宫女抱来手炉呈给她和程瑶,于是拢着袖子凉丝丝的开了口:“山亭果真比殿里凉的多,我这手炉没换多久就冷掉了。”
公主的贴身丫鬟准许跟进宫,听见主子如此说,上前要将手炉里再换上热水,哪成想被李珠眼风一扫,顿收住脚步。
“我向来不耐寒。”李珠看向顾青竹,面儿笑的很是敷衍:“顾姑娘能不能割爱,将手炉先给呈给我用?”
顾青竹伸到半截的手收了回来,原本要两个就为着不让程瑶太扎眼,于是垂了眼睛道:“自然可以的。”
能在延福宫当差的宫女怎会蠢笨的看不出形势?六公主在拿捏这位小姐,自己则被架在火上烤,那小宫女白了脸,提着胆子把东西呈到李珠面前,大气不敢喘,正怕受了连带。
好在顾青竹貌似忍气的态度暂缓了李珠的心头火,没怎么为难宫女便接过手炉抱在手里,目光仿佛刀片子似的往顾青竹身上刮。
虽说同在归云亭中,小姐们坐的那块儿离赵怀信他们还有点距离的,说话声音低的话听不清楚。而这一幕恰落在沈昙眼里,酒杯在指间翻滚了几道落在桌上,另只手托着腮,想从低眉顺眼的顾青竹脸上寻出点什么。
依旧是那弯柳叶眉,垂着头,表情瞧不真切,顾青竹没过多久端起手边的茶盏嘬了两口茶,天气凉,宫女伺候的时候会常常往杯子添热水,约莫茶烫了些,见她抿下嘴,原路又把茶盏放回去了。
人前人后,样子倒差的蛮多。
沈昙颇觉有趣,微不可闻的笑了声,耳边赵怀信突的开口说:“倒是个扮猪吃虎的丫头,哦?”
“你倒了解的多。”沈昙与城中其他公子不甚相熟,也就和赵怀信有些交集,脾性尚合得来,听他如此一说便挑了眉,状似八卦的回道:“莫不是入了你的青眼?”
赵怀信表情未变,目光再次朝顾青竹所在方向投去,一本正经的吐出两字‘未曾’。
“也对。”沈昙记起他那个鲜为人知的毛病,红颜知己多是多,但赵怀信一不找有婚约的,二不找未及笄的,总而言之不想沾麻烦:“顾家七姑娘似乎未行过及笄礼。”
赵怀信睨了他一眼,似乎对这话无奈的很,未再接腔,从水晶盘里捏了个乌溜溜的葡萄送进嘴里。
亭内众人有说有笑,高旭和顾明宏姗姗来迟。
高旭手里托了个食指长短的雀鸟儿,头顶黑色,身子却是鲜黄的绒毛,脑袋紧紧缩着,他向小黄门要了条巾子把雀鸟儿裹起来,现下正叫叽叽的叫个不停。
沈诗离的最近,先寻声看去,眼珠子黏上就动不了,‘啊’了一声追到高旭面前,欢喜道:“小黄雀!高家哥哥哪里弄来的?”
猫儿啊狗儿的冷不丁会抓上一道,但像雀鸟兔子之类毛绒绒又温和的,姑娘们大都喜爱。这问一句不当紧,倏地好几个年纪小的跟着围上来,个个一副不好意思抬手摸的样子,七嘴八舌的各种问题抛给高旭。
高旭看这架势哪里还说得清,虽说差着岁数,当这么多人面被小丫头们簇拥在中间,也有几分尴尬,赶紧让了一步,解释道:“路上捡到,大概是从窝里翻出来了。”
“窝?瞧见树上有窝了吗?”沈诗追问着。
“这。。。”当时高旭只略略扫了两眼,树上没甚叶子,好些树顶是有大的鸟巢,但应该不是这雀鸟儿的,于是对顾明宏说道:“我当时还真没留意,顾兄可看见?”
顾明宏点点头:“有,不过是筑在竹子上。”
小黄门找来装水果的竹篮子,下面垫了两层干草,高旭伸手将雀鸟儿放上去,安置在离碳盆子不远的地方,随她们逗弄着玩。
顾青竹见顾明宏到了,朝他笑了笑,嘴角弯弯,脸颊落着一对儿浅浅的梨涡。
高旭抬眼冷不丁见着她笑,还愣了愣,许久才拍了顾明宏的肩膀,一股子难以置信的口气:“你家妹子如今…”本想说出落的愈发精致,可马上觉得不妥,赶紧补了句:“出落成大姑娘了。“
十三四岁的姑娘变化快,高旭上次见着顾青竹还是夏天采莲蓬的时候,那时穿着身青色的单夹衣,脚蹬同色的绣鞋,小舟上几位小姐打着伞,数她皮肤最白净,阳光一照珍珠般的泛着光。
“那是自然。”顾明宏压根没多说,拉了下高旭的袖子,示意他往另外一端走;省得这个混脑袋的讲出更多惊人的话。
第16章 第十六回
在归云亭歇脚赏景估摸半个时辰,顾青竹想的下山时和四哥一道,避开六公主和县主她们,规矩上也说得通,因而跟程瑶介绍说:“方才那个是我家四哥顾明宏,姐姐不介意的话咱们待会儿一同走?”
程瑶与朱凤珊因着赏花的事儿结了疙瘩,六公主和瑞和县主皆不是好相与的,她也没打算扯上什么关系,于是笑着点了头。
本以为还需些时候,怎料想逗弄雀鸟儿的几个姑娘商议着要去看看竹子上的窝,若结实可靠就把它放回去,不行再抱回去养着。
沈诗拉着沈昕的手摇了摇,想让她央求沈昙跟着去,这事儿几个小姑娘如何做的来?沈昕一听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哥那性子怎么可能跟咱们去找鸟窝?还不如托高家哥哥实在呢。”
沈诗立时无话,想试试又犹豫,六公主却发了声:“那我们也去瞧瞧。”说话时眼神遥遥望着傅长泽,那道视线火辣辣的,傅长泽不看都猜得到六公主的心思,归云亭他必留不得,顿时沉了心,焦躁的心情驱都驱不散,略微抬眼瞥见顾青竹的裙角,缓缓吐出口浊气,克制着摆出一派平静的样子。
李珠身份在那摆着,其他闺秀不好不应,纷纷表示有兴趣,既然要下山绕点路也不打紧,高旭假如知道会生出这么些事,定不能把雀鸟儿拾回来的,如今想抽身都走不了,只好认命带着她们去寻地方。
高梁和唐文远、赵怀礼、赵怀信也随即起身,方才还不情愿的闺秀们见赵怀信离了座,暗暗雀跃起来,有几个满面涨红的缓了步子,恨不得在他身边多呆一刻。
沈昕见沈昙坐的稳当,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疑惑道:“大哥不去?”
“不了。”沈昙自顾自的满上盏茶,悠悠然道:“你们若想那小东西活下来,便别把它往巢里放。”
“为什么啊?”沈昕一头雾水,小雀儿身上又没摔坏,只是太小目前飞不起来,有大鸟喂养为何不好呢?
沈昙嘴角噙着笑:“沾了人气的幼鸟,放回去会生生饿死。”
沈昕听完吓了一跳,她们这些娇小姐若养鸟儿,也只没事儿逗弄两下,其他事自然有人处理,这些个东西哪里懂得?但对于大哥她是绝对信服的,慌忙拎着裙子跑了出去。
呼呼啦啦走了许多人,归云亭里只剩下零星几个,顾青竹给自己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些,透过窗子欣赏景龙江,程瑶是看见傅长泽下山的,猜测她这会子定黯然神伤,想劝又怕说了更戳人伤疤,其实刚才谁都瞧出傅长泽对六公主没几分情谊,留下则会让顾青竹当了活靶子。
顾青竹回头迎上程瑶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知她是想差了,赶忙展了笑容:“这么好的景儿,趁着没人多瞧上两眼,饱眼福呢。”
程瑶以为她逞强不想露软,顺势拉了顾青竹的手说:“咱们下山慢些走,足够赏景的。“
晌午阳光晒过,山上多少暖和点儿,伴着微风,顾青竹真生出游山玩水的兴致,顾明宏和沈昙跟在后头聊天倒挺投机,不免让她多留意了几眼。
沈昙比顾明宏年纪轻,个子却高他了个头尖儿,天生带着笑脸,似乎和谁都能攀谈几句,顾青竹深以为论颜色,赵怀信是不如他的,但莫名就不招闺秀们喜欢,真是件奇事儿。
走走停停,原先同路的人渐渐拉了些距离,身边有小黄门伺候引路,下山和上山的路不同,这条道台阶窄但视野好,山脚的延福宫众殿看的一清二楚。程瑶素日娴静在家,像今日这么痛快游景的次数不多,身子不舒服,脚下却轻快的很,可乐极生悲,一个没踩实朝外头歪着倒了下去!
眼瞧着人要往坡外头摔,顾青竹倒抽口气,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可姑娘力气到底不足,勉强拉的程瑶转了半圈,自己却晃悠两下朝坡外滑了下去。
顾明宏离她俩有两三步远,反应过来,顾青竹已经滑出好几米开外。
石头山陡的很,半腰栽着各种树木花草,顾青竹眼前根本看不清东西,低矮树木伸出来的枝桠挂的她生疼,好在尚存一丝清明,知道腿上使劲挣扎着想停住,胳膊牢牢护住脑袋。一番惊天动地,她咬牙蹬了几蹬也没见缓,心里凉了半截,连头也不顾了,伸手想好歹抓住点树啊藤的,这时居然撞上了处柔软而又结实的东西,整个人堪堪停住。
深蓝色锦缎,鼻尖绕着股子佛香的味道,顾青竹受惊的抬起眼,正对上沈昙白皙的下巴。
“青竹妹妹!”程瑶脑子空了下,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的往坡边挪,作势要下去搀她上来。
顾明宏见沈昙三两步飞跃而去,刚松了口气,哪能让她再过去凑,当即出声制止:“程姑娘且慢,你身上怕也有伤,我七妹眼下无事,你安心在这坐着先别动,我去找些人手过来帮忙。”
其实凭沈昙的身手,把顾青竹抱上来轻而易举,问题是她个未出阁的姑娘,眼下暂时没甚危险,当着人面儿怎好让外男抱着走?顾明宏倒可以,但他自知没有沈昙利落,勉强去做万一再出危险就画蛇添足了,加上也不知顾青竹有没有伤着骨头,贸然移动不妥。
沈昙和顾明宏三言两语谈好,顾明宏随小黄门去找几个壮实点的婆子帮忙,程瑶身边有刚从归云亭下来的宫女守着,尽量不惊动其他人。
顾青竹打心眼儿里庆幸四哥在场,仰头喊话告诉顾明宏和程瑶自己无事,随后听见一串踏踏的脚步声,大概和小黄门疾步走远了。
回过神来方觉着脚腕钻心窝子的疼,身上都浮了层虚汗,白着脸用手试探的摸过去,似乎是肿了,但也不能当着沈昙面把鞋袜脱掉,只得硬扯个笑:“多谢沈公子。”
接住顾青竹那瞬间,沈昙便收手半支起身,撤开些距离,一只腿垫在她脚下护了,自己则像磐石般立在下方,听见这话倒缓缓摇头,道:“七姑娘不必客气,还是先探探自己的伤为好。”
顾青竹哆嗦着唇瞅了他眼,当她不想看么?疼的厉害已分不清扭着还是伤到骨头,摸摸不出,动动不得,想想还是老实的等人来找大夫诊算了。
见她眼角疼的眼角都浸了泪,还一声不吭咬牙坚持,沈昙倒有些刮目相看,于是笑叹着说了句“冒犯”,蹲身单膝点了地,将顾青竹伤的腿摆正,头也未抬便开始查探。
一双手生得骨节分明,隔着软靴飞快按上几下,接着把脚轻轻托起,左右试着动动,顾青竹没来得及阻止就被刺痛惊的低呼了声,沈昙倒放下她的脚,恢复作之前的姿势站着道:“骨头没事,回去敷药休息十天半月可以走动。”
结果还真如他说,顾明宏找来人把她抬上去,即刻就让随同的老大夫隔着帕子摸了骨,没甚大碍,简单处理完便抱着顾青竹坐上软轿,程瑶也受了惊,被宫女扶着到另一台轿子,一行人才避人耳目的下了山。
长公主生宴邀请的人繁多,小辈的也有不下三四十人,顾青竹和程瑶被直接送出宫,私下由王老太君和长公主通了气。
倒是六公主,见傅长泽一路冷着脸,终于忍不住在竹林发了通脾气,连同手中从顾青竹那里截胡来的袖炉都扔了出去,重重砸到傅长泽的脚边,一群人哪儿还有寻鸟巢的兴致,最后不欢而散。李珠存了心要找顾青竹的晦气,不料被她先走一步,那口气憋的没处撒,居然谁也没说领着丫鬟回了宫,长公主可是她亲姑姑,如此视规矩为无物,连圣人都冷了脸,晚上的家宴都未喊她,之后几天李珠拜见,都被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而顾家这边,王老太君见顾青竹肿的跟发面馒头似的脚腕,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吓得李氏、粱氏几人纷纷上前劝说,顾青竹翘着腿半靠在床边,身子不好动,只可嘴上道:“祖母可别这样,我这骨头都没伤着,歇段日子便无碍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虽没伤的筋骨,怕到年前才能下地。”老太君抹了把泪,板起脸训她:“别仗着年纪小不当回事,落下病根可有你受的!年前也别管什么俗事儿了,安心在屋里养腿,祖母许你出门子,你才能出。”
左右她不喜出府,年前各种人情往来趁机也能避开,于是欢喜的答应了。
大夫让顾青竹多休息,老太君坐着念叨了会儿,擦擦眼泪往长松苑走,边走边忧心道:“最近青竹姐弟多灾多难,我这心里头总不安稳,改天你去趟寺里求个平安符回来罢。”
“媳妇儿正有此意!”李氏也叹,先是与傅长泽退婚,在庄上休息生病,回来出明卓那事,如今脚又扭了,祸不单行也不过如此:“想着既然去,便从星云大师那里求个开光法物,让青竹贴身带着。”
求符心要诚,一次为好多人求取万万不行,另一边的梁氏附和说:“我也同大嫂一起,为明卓求个平安符。”
“辛苦你们了。”老太君欣慰的笑了笑,抬眼看看天:“估摸着再过阵子,老二他们就归家了,你提前准备准备。”
李氏搀着她缓缓走着:“您什么心都不用操,二房的院子已打扫好了,只差寻了好天气晒晒被褥,冬里太阳太弱,晒了两次我瞧着还不行。”
第17章 第十七回
没几天便腊八节,街巷集市上到处都是卖韭黄、薄荷、胡桃和泽州饧的,热闹的很,顾明卓跟着顾明宏上街溜了一圈,手里拎着不下四个纸包过来给顾青竹打牙祭,可她哪里吃得下?每日在床上不是躺就是坐,天气好还能在院子里呆上片刻,多一会儿颂安都催促她回屋,生怕又受了凉,顿顿各种骨头汤换着补,以至于看见碗她都想逃。
顾明卓咧嘴一笑,拆开个纸包说:“四哥特意选的梅子干果儿,说吃了开胃,还不占肚子,长姐就尝尝吧!味道很好的。”
顾青竹瞟了眼梅子,倒真觉得有点胃口,捏上一颗咬在嘴里,酸甜刚好,顾明卓见她喜欢,邀功似的将纸包都拆开:“还有梨子干、山楂条子、党梅、榛子。”
“四哥是把人铺子搬来,想让我窝在屋里出了正月么。”顾青竹拿袖掩唇笑道:“赶紧分上一半你自己带回去当零嘴儿,我哪能吃那么多?”
“那我带到课上和明宗哥他们分着吃。”顾明卓和六公子顾明宗,老八顾明奕一道在府里学习,属他最小,有些课则是互通的,每日都能见上面。
姐弟俩正说着,喜乐通报四公子和程家小姐探病来了,无事时顾明宏隔三差五也会来听竹苑串门子,倒不稀奇,程瑶却是贵客,颂平弯腰给顾青竹又盖了个薄被,理了理衣衫,头发是今晨刚梳的双环髻,见没甚不妥方把人请了进来。
程瑶身上还未大好,眼底青痕的连妆粉都遮不住,相形之下顾青竹脸色倒滋润许多。
“程姐姐怎么亲自跑来了?”顾青竹知她还在小日子里,那日受惊也需好好静养,赶紧对颂平道:“拿个软垫放在凳上,再熬壶热茶端来。”
顾明宏见自家七妹没打算招待,摸摸鼻子牵上明卓道:“你们慢慢聊,我带着明卓去祖母院里看看。”
“多谢四公子方才引路。”程瑶站起身朝他一礼,暗暗恼自个儿连道谢都忘记了,实在太不应该。
顾明宏笑着拱了手。
屋里烧了地龙暖暖和和,外间窗子开了条小缝透气,程瑶就着热茶抿了两口,脸色才缓过来些,对着顾青竹好通感谢,拉着她手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顾青竹除了卢玉怜她们,还真没有外姓的手帕交,这种场面着实不善应付,红着脸干巴巴的说‘不客气’,直到颂安来添茶,两人才互相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都笑了起来。
程瑶为人处世比她老道的多,很快调整了心情询问起伤势,屋里都是姑娘也没什么好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