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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第2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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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尚书喝着杯酽浓的茶,见幕僚陶先生进来,下意识的想站起来,站到一半又坐回去,有几分急切的问道:“怎么样?”
  “各家都有死伤,好在……”陶先生往后退了两步,伸头往门外看了看,将帘子掀起一半,才往前坐到周尚书旁边,声音压的极低道:“各家都没伤着要紧的人,唉,这正是游春踏青的时候,又赶上秦王爷夫妇代天子祈福,几乎家家别庄里都有家人女眷。”
  陶先生顿了顿,意味万千的看着周尚书,“除了那两位,战死!别的要紧的人,不过就是蹭破了皮,一些皮外伤,倒是长随小厮仆妇丫头,家家都死伤不少。”
  周尚书皱起了眉。
  “手底下都有分寸得很呢。”陶先生凑到周尚书耳朵,低低说了句,又长叹了口气,“我多走了几处衙门,刚刚进来前,又在前面街上那间茶坊里喝了一会儿茶。瞧大家那意思,都说太子爷下手太狠了,都立了太子爷了,再杀有什么意思?那么神仙一般一模一样的两位爷,现在都死了,真是可怜,还说秦王爷平时连句话都没有,多谦和多与世无争的人哪,当然,话没明说,意思是这个意思。”
  “阮谨俞一听说死囚跑了,可是掉头往回跑的。”周尚书嘴角往下扯了扯,也往前凑了凑,和陶先生道。
  “王爷可是毫发无伤。”陶先生意味深长的接了句。
  “两虎相争,死了只兔子。”周尚书往后坐回去,说不清什么意味的叹了口气。
  “东翁是明白人,照我瞧,刑部这场祸事,没什么事,不是没什么大事,是根本不会有事,那位十七爷可是一场死战,听说折了不少人手进去,自己也受了伤,王爷怎么能让他有事?他这个主事官都没事,东翁自然更是没事。一会儿和几位相公议事,东翁只管硬气起来,越硬气越好。”
  陶先生抖开折扇,十分笃定。
  “我也是这么想,你没看到今天的王爷,真是大不一样了,我看哪,太子那一头,这一回是杀人不成,放虎出笼了,唉,也是,再不上爪上牙的撕咬,就得被人家吃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这回这事,阮谨俞就算真有错,就算这错再大上一倍,那位爷只怕也是一定要护下来的,正是浑身炸毛的时候。你说的是,一会儿我得先护在前头,大不了我背上点儿处罚。”
  “东翁,这事儿,你看好谁?四爷和五爷可都不怎么样,宫里多少年没有子嗣了,这两年净报虚信儿,这事儿?”陶先生上身往前,带着丝八卦的意味问道。
  他和周尚书宾主二三十年,真正的无话不说。
  “从前从来没想过,从出了这事……那位爷,倒真是个治世之才,他署理兵部也没几年,可你看,如今六部中,就数兵部最顺畅,正经清了不少积弊,六路驻军,他那时候清了两路,余下这几路,你看看,两处出了大事,署理兵部那时候,他才多大?还有那么多擎制,听江老尚书说,当初,王爷是准备彻底清查各路驻军的,唉,这要是论个贤字吧……咳,这事吧,真不好说,除了父子相承,还有个兄终弟及呢。”
  周尚书和陶先生凑的几乎脸贴脸,“再不然,随便挑个奶娃娃出来,宗室子弟多得很呢,对吧,这事吧,看好谁不好说,总之,现在这两虎相争的局,已经是死局了,且看着吧。”
  “这倒是,皇上毕竟还年青着呢,且看着最好。”陶先生语调轻快,轻轻拍着折扇。
  周尚书站起来,“差不多了,我去议事,你找个机会去一趟阮家,替我看看阮谨俞伤的怎么样,好好安抚几句,跟他说,别担心部务,有我呢。”
  “东翁放心。”陶先生笑应了,站起来将周尚书送出上房。
  李夏一夜好睡,第二天和平时一样时辰醒来,伸手一摸,秦王已经起床走了。李夏慢腾腾伸了个懒腰,起来洗漱,吃了早饭,和往常一样,围着园子转了一圈,进了外书房旁边那间暖阁,郭胜已经在暖阁外等着了。
  端砚脸色有些苍白,沏了茶奉上来,退到暖阁门口,垂手站着,神情有几分怔忡。
  郭胜欠身禀报:“奉王妃吩咐,启用了苏府的暗线,昨儿晚上就查清楚了……”
  郭胜从苏烨离开外书房回去内院说起,那天傍晚,内院发生的一切,还真是一步没漏一句话没漏,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李夏听的眼睛眯起,露出丝丝讥笑,“这就是说,他苏烨倒是被柏悦骗了,直到柏悦尸身冰冷,他还一无所知昏迷不醒?”
  “柏悦被送回苏府时,说是苏烨状若疯癫。”郭胜小心的跟了句。
  李夏冷笑,“那是,象柏悦这样的媳妇儿,想再找到第二个,那可不容易。”
  郭胜垂下头,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柏悦比苏烨天真,苏烨比柏悦精明。婆台山是个死局,柏悦也许还心存天真,苏烨必定一清二楚,苏烨不是怕死,他是算计着他手无缚鸡之力,柏悦的功夫和柏乔不相上下,确实比他更合适,而且,柏悦姓柏,他明知不可能,还是不死心,他还在算计那万万中之一的机会,想要救出老二一条命。”
  李夏冷笑连连,看着郭胜问道:“用的什么药?是什么汤?”
  郭胜垂下眼帘,“睡胜散,一碗清鸡汤。”
  “去迎迎柏乔,把这些事告诉他,这碗清鸡汤和这睡胜散。”李夏冷声吩咐,郭胜欠身答应,李夏沉默片刻,接着道:“柏悦那个女儿,囡姐儿,在柏家长大,比在苏家长大好。”
  “是。”郭胜再次欠身答应。
  “另拿套衣服来,我要去送送柏悦。”看着郭胜出去,李夏呆站良久,吩咐道。
  端砚很快拿了身素银色衣裙出来,侍候李夏换上,李夏今天原本就只用了一根银簪和一幅珍珠耳钉,倒不用换,端砚抖开件银白素绸厚斗蓬,给李夏披上,自己也换了身素衣裙,跟着李夏往二门里上了车,往苏府过去。
  苏府大门洞开,从大门外往里,白茫茫一片。大门口站了一排身着重孝的仆从,大门口没有车马,大门里没有人进出。
  苏府一这片白茫茫如同夜雪初睛的大地,空荡而干净。
  李夏示意银贵把车子停在苏府大门口,下了车,从洞开的大门径直进去,端砚和银贵一左一右,紧跟其后。
  门口的管事见她不走女眷们走的侧门,而是直冲大门而进,一个怔神,急忙上前躬身前引。
  李夏径直走进设在正堂的灵堂里。
  柏悦的棺椁前,苏烨如同失水枯干了的花草,抱着一身重孝的女儿囡姐儿,神情呆滞的不停往化纸盆里一张一张的扔纸钱。
  看到李夏进来,囡姐儿在苏烨怀里动了动,揪住了苏烨的衣襟。
  苏烨呆滞的转过头,看着掂起根香,点燃了,再仔细的、慢慢的插进灵前香炉里的李夏。
  苏烨将女儿递给旁边的奶娘,站起来,直视着李夏,眼眶微缩,“腊月里,李六就知无不言,从那时候起,你就把苏家当成死人了吗?”
  李夏微微侧头,平静的看着苏烨,“柏悦身上软甲被血浸透,枪尖折弯,遍身是伤,被强弓一箭穿喉,她对得起你。”
  苏烨嘴唇抖的止不住,眼泪淌成串儿。
  “你明知道她这一去,要面对的是什么,夫妻待之以诚,这一个诚字,你对得起她么?”李夏眯眼看着苏烨颤抖的嘴唇,“她待你无一丝不真,无一丝不诚,你待她如何,你明明白白的知道,你辜负了她!”
  说完,李夏转身就走。
  苏烨呆呆站着,颤抖由嘴唇而至全身,慢慢往下萎顿在地,放声痛哭。
  郭胜出了秦王府,出了卫州门,径直往北迎出去。
  柏乔和丁泽安等一行人的脚程,比郭胜预想的还要快一些,出城疾奔了一个多时辰,就迎上了柏乔的队伍。
  郭胜调转马头,汇进了柏乔的队伍,柏乔放慢马速,目光从郭胜看向丁泽安,“你是专程来迎我们的?丁家有什么事?”
  “丁家没什么事。”郭胜和两人颌首算是见了礼,看着柏乔道:“我来迎你。”
  “出什么事了?”柏乔勒了把缰绳,马速更慢了。
  “前天中午,王爷和王妃奉旨到婆台寺代天子为天下祈福,一帮亡命之徒聚在婆台山,盱眙军将军蒲高明半夜带兵突袭婆台山,一夜混战,令姐,”郭胜的话简洁不能再简洁了,“二爷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婆台山,令姐战死。”
  “什么?”柏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夜血战,枪尖都弯了,被一把强弓穿喉。”郭胜避开了柏乔的目光。
  “苏烨呢?”柏乔两只手捏着缰绳,用力到手指骨节泛白。
  “说是本来他要去的,是令姐和谢夫人一起,将睡胜散倒进清鸡汤里,给苏烨喝下,令姐代苏烨去了婆台山,令姐尸骨运回苏府时,他还在沉睡。”
  “睡胜散倒进清鸡汤!”柏乔这一声嚎叫,惨痛中混着愤怒,“好!真是好一个苏烨!”
  “令姐和苏烨伉俪情深,那天晚上的婆台山,一片混战,死伤极惨,确实令姐比苏烨合适,令姐是心甘情愿的。”郭胜声调平平,低低叹了口气,“只可怜孩子,一个女孩儿……”
  柏乔紧紧抿着嘴,一张脸白的没有人色,突然扬鞭抽在马上,抖动缰绳,纵马狂奔而出。
  “梅姐儿没事吧?太婆她们呢?”追赶柏乔前,丁泽安一把揪住郭胜,急急的问了句。
  “都好。”郭胜答话的同时,已经扬鞭催马,疾追上去。
  郭胜和丁泽安的骑术都极好,一路追着柏乔冲进卫州门,直冲到苏府大门口。郭胜纵身跳下马,一把揪住柏乔,“乔哥儿!冷静!”
  柏乔红着眼睛,直直的瞪着着郭胜。
  “替孩子想想,一个女孩儿,苏家不比你们柏家,到底是女孩儿,是个女孩儿,你千万不能冲动,替孩子想想。”郭胜紧紧揪着柏乔,“乔哥儿,你姐姐是心甘情愿的,你得替囡姐儿想想,你现在先要替囡姐儿着想!”
  柏乔慢慢吸了口气,“好!”
  丁泽安看向郭胜,郭胜冲他使了个眼色,两人紧跟在柏乔身后,疾步冲进了灵堂。
  灵堂前,阮十七站在旁边,阮夫人和李冬已经上了香,正跪在柏悦棺椁前磕头。
  柏乔直冲到棺椁前,猛抬起手,慢慢落在棺椁上,“姐姐!”
  一声姐姐之后,柏乔喉咙猛的哽住,僵直站着,只眼泪不停的流。
  “节哀。”丁泽安走到柏乔身边,低低道。
  柏乔一动不动站着,好一会儿,低低应了声,“好。”脚下如有千金重般往后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转头看着被奶娘抱在怀里,懵懂中满是害怕的囡姐儿,走过去,伸手从奶娘怀里抱过囡姐儿,在她额头亲了下,递到丁泽安怀里,“先替我抱着,到外头等我。”
  丁泽安扫了眼郭胜,抱过囡姐儿,嗯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阮十七极敏锐的人,立刻示意李冬和阮夫人赶紧出去。
  柏乔走到跪在灵前,怔怔忡忡的苏烨面前,“姐姐替你去死,她心甘情愿,我无话可说。囡姐儿是姐姐的骨血,从现在起,她姓柏,你们苏家,那个苏字,配不上姐姐的骨血,配不上我们柏家的血脉。”
  柏乔弯下腰,几乎凑到苏烨脸上,一字一句咬牙道:“当初你跪在我阿爹阿娘面前,求娶姐姐,你是怎么说的?现在,你又是怎么做的?”
  苏烨仰着头,神情麻木的看着柏乔。
  柏乔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扬起鞭子,鞭子呼啸着抽在苏烨身上。
  苏烨垂下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阮十七斜了眼郭胜,挪了挪以便看的清楚些。
  柏乔这厮虽说实在不讨人喜欢,不过今天这事做的还不错。
  柏乔一口气抽了不知道多少鞭子,直抽的苏烨衣服破碎,浑身鲜血。
  谢夫人病倒了,挣扎着赶来时,柏乔已经收了鞭子,扬长而去。
  郭胜顺手推了把那个奶娘,将她往外推,“呆着干什么!还快跟上你家姑娘。”
  奶娘已经快吓傻了,被郭胜推了把,趔趄奔出去,紧跟在抱着囡姐儿的丁泽安身边。
  柏乔出来,接过囡姐儿,小心搂着她,小厮急忙牵过马,另一个小厮俯身跪下,柏乔踩着小厮的背上了马,往柏府回去。
  丁泽安紧跟在柏乔后面,把囡姐儿送到柏府,可柏乔不能进去柏府,他们得先去枢密院交了差使,交了旨,才能回家,这些细节,要紧的时候极要紧,他得跟紧了,不能让柏乔犯了这样的小错,让有心人拿了把柄。


第597章 你我之间
  郭胜落后些,冲阮十七招了招手,也不骑马,和他并肩走着,将那天李家别庄发生的细枝细节,有声有色一句不漏的仔细说了,最后干笑道:“……还有,王妃说了,让你忙好了,去一趟王府,她要见你。”
  “今天肯定没空。”阮十七寒毛立刻竖了起来,斩钉截铁道,他不想见她!
  郭胜看着他,嘿嘿干笑了几声,在阮十七肩上拍了几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男人,拿出点气概。你家里有位姑奶奶呢,能怎么着你?还是早点去吧,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提前说一声,我好在府里等着。”
  阮十七斜着郭胜,斜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提前说一声,他好看热闹么?
  傍晚,苏烨灵前落发的信儿就送到了李夏面前。李夏正看着本书,头也没抬,只冷哼了一声。
  进来报信的端砚神情憔悴,看着冷哼一声之后,头也不抬接着看书的李夏,眼睛闭了闭,心一横,曲膝道:“王妃,能跟您说几话吗?”
  “嗯,说吧。”李夏放下书,抬头看着端砚,从昨天起,她就看出来端砚的心事忡忡,魂不守舍,很不对劲儿,只是不明就里,她现在要跟她说了,这很好。
  “要说什么,说吧?”李夏脸上露出笑意,将书合起放到桌子上,示意端砚坐下说。
  端砚斜签着身子坐到炕沿上,看着李夏,嘴几张几合,话没说出来,眼泪快下来了,看起来极其纠结而难为痛苦。
  李夏耐心的看着她,好一会儿,端砚红着眼圈,声音轻飘,“柏大奶奶死了。”
  李夏眉头微蹙。
  端砚眼泪如滚珠般落下来,“我以为……我从来一直以为,王妃做的事,不管死多少人,死的都是我们这样的……哪怕郭先生那样的,象王妃,象王爷,象柏大奶奶,象……江公子那样的贵人,最多不过不得势罢了,我没想到……”
  “真是傻孩子。”李夏听到江公子三个字,心里轻跳了下,将自己的帕子递给端砚,“你当是下棋呢,大家都是拿命在搏,象我跟王爷,不光是自己的命,还有你们的,老爷夫人的,甚至太外婆她们的,我们的命,你和我,在生死面前,都是一样的。”
  端砚泪如雨下,“柏大奶奶……柏大奶奶……太惨了。我一直做噩梦,梦见王妃……梦见,江公子……”
  李夏看着端砚,神情放松而平和,“我和江公子,要么他死,要么我和王爷死,总是要死一个的。”
  端砚想的说的,都是这一句,可听着这句话从李夏嘴里说出来,端砚还是脸色一下子惨白,李夏微微侧头,目光安然的看着端砚惨白的脸。
  端砚从炕沿上滑下去,跪在地上,“我从来没想过,从前从来没想到过,我一直觉得,死是我们这些下人的事,可是……从前我一直觉得,王妃和他们,不过就是不得意了,就象咱们府里的象黄嬷嬷,王妃不用她了,满府里没人理她了……”
  端砚痛苦的曲起身子,双手捂着脸伏在地上。
  李夏微微侧头,仔细想着过往,眉梢往上微挑,“你是治平十八腊月被人牙子卖到京城的?”
  “是。”端砚哽咽答道。
  “下船的时候,你们饿坏了,人牙子却拿鞭子打你们?”李夏眉头舒开。
  “是。”端砚抬起头,扬起泪痕纵横的脸,有几分茫然不解的看着李夏。
  李夏侧头看着她,“怪不得我头一次见你,觉得有点儿面熟,当时,是你出头替大家说话,鞭子往你身上抽的时候,江延世替你挡下了鞭子,还把那几个人牙子狠打了一顿,不许人牙子那样欺负你们,还说要让人看着那些人牙子,那天,你们吃到了一顿热汤饱饭。”
  “是,王妃怎么知道?”端砚片刻愕然之后,就反应过来,“王妃也是那年冬天进的京城,王妃看到了?”
  “嗯。”
  “江公子不光让我们吃了顿热汤饱饭,他跟那人牙子说,他会让人看着他,要是他再敢象那样虐待他买来卖去的人,他就让他们所有的人都没活路。他真让人看着。
  姑娘不知道,那些人牙子待我们,连牲口都不如,有几个生过孩子的媳妇,他们一路上,想奸了,拉过去就奸,从来不避人,我们这些,是因为,破了处就不值钱了。
  江公子是真的,他一直让人看着那些人牙子,那些人牙子怕他怕极了。
  我知道王妃做的事,胜王败寇,我都懂,可我从来没想过死,不是我,我早就准备好了死,我没想到过王妃,或是江公子,也会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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