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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馨宁听他提起“老妖婆”,便觉心里烦躁不堪,只“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怎么不坐下来?”段御铖伸手指指前面的锦凳,笑问。
葛馨宁直挺挺地站着,冷冷地问:“你把我叫到这个脏地方来做什么?我夫君的事到底怎么样了,你真的要杀他么?”
“宁儿,你这脾性跟那座冰山越来越像了,一点都不可爱。”段御铖嘻嘻地笑着,全无半分身为帝王该有的威严。
葛馨宁见他没有说正事的意思,很不给面子地转身便走。
却听段御铖在后面悠悠地道:“你不是不要他了么?他的生死,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这一次他是非死不可了,你节哀吧。”
回复(3)
第232章。你不该来的
葛馨宁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段御铖的话,十句里头有九句半是不可信的。
可是皇帝的话呢?
她实在不敢冒险。
静默许久之后,葛馨宁缓缓转过身来:“什么罪名?”
“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段御铖依旧笑嘻嘻的,丝毫不当回事的样子。
他的态度让葛馨宁稍稍放心。她坐回原处,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道:“‘通敌叛国’的话题,很早之前就提过。你应该知道,那只是有心人的无中生有。”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杀他。朝中看他脸色行事的人太多了,宫里也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该明白的。”段御铖悠悠地笑着,很坦诚地说道。
这话倒也是实情。
葛馨宁将信将疑,一时却不敢便走。
段御铖笑嘻嘻地看着她:“你这次回来,是想做什么呢?见他最后一面么?”
葛馨宁的心里一阵阵发慌,面上却还要强装作若无其事。
段御铖似乎很悠闲,一点也没有为她的怠慢而气恼。
见葛馨宁久久不语,段御铖便笑道:“我猜,你多半是为了孩子回来的吧?恩永待你并不好,他死了,你应该如释重负才对。”
葛馨宁怔怔地点了点头。
段御铖便笑道:“既然这样就好办了,我先前还怕你伤心过度……毕竟夫妻一场,你得空去看看他吧!正月里不许探视,出了正月他就该上刑场了。”
葛馨宁仍是浑浑噩噩地点头应着,段御铖便拍手叫来了小太监:“送她到刑部大牢里去。”
葛馨宁听见“刑部大牢”,心尖立时一颤。
他真的在刑部大牢?
本来,看到段御铖说说笑笑与从前并无不同,她的心里隐隐有着一丝奢望,盼着所谓的“死罪”不过是段御铖的一个玩笑,如今看来……
她尚未来得及完全放下的心,再次揪紧起来。
下辇换车,几经辗转,终于走到那座熟悉的刑部大牢前的时候,葛馨宁忽然发觉自己竟已没有勇气再向前走了。
小太监乖巧地过来搀住了她的臂弯:“夫人慢些走。”
葛馨宁索性闭了眼睛,由着他带进那昏暗的大牢里去。
这个地方,她已算是熟门熟路了。
小太监显然也是常来的。两边的铁栏之后伸出一条条干枯的手臂,一双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或企盼或怨毒地盯着经过的人,一声声哀嚎或者喊冤的声音萌送菲し⒙椋切√喽寄苊娌桓纳睾雎缘簟
葛馨宁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她知道越往里走,犯人的罪名就越重,刑罚自然也就相应地加重。
比如说,叔父被关进来的时候,只是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所以是被关在外面那一排牢房里的。在那里虽然隔三差五有例行的审问,但刑罚不重,饮食也还算周全。
当年外祖父他们的罪名是“谋逆”,所以被关在了牢狱的最里面,地上铺的稻草都是湿的,踩上去“唧唧”冒水,虫蛇遍地。在那样的地方,多数犯人往往没有等到行刑就染了疫病死掉了。
如今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到韩五,难道他也会被关到最里面去吗?
葛馨宁越走脚下越软,浑身发颤,几次要停下,都被小太监拖着继续往前走了。
她不敢想象里面会是怎样的情形。
那里面的犯人,是每日都会上刑的。韩五一向养尊处优,能受得住刑罚吗?
葛馨宁越走越怕,几次想转身回去,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终于听到小太监说一声“到了”,葛馨宁几乎虚脱,险些瘫倒在地上。
抬眼看时,只见此处竟不是一排排的铁栏,而是一个完全由生铁打造的铁笼子,大小不过一丈见方,随意丢在一个脏兮兮的水坑里,也不知里面浸了多深的水。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地方是用来关人的。
他们把人当野兽吗?
这样的折磨,谁能受得了?段御铖何时变得这么丧心病狂了!
因为笼子太小,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所以倒也省了狱卒过来开门关门的麻烦。
借着窗口照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天光,葛馨宁眯起眼睛细看笼中的情形,只见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物体”挂在笼子的一角,也不知是死是活。他的头发乱糟糟地垂下来遮住了脸,身上的衣裳也早已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这个人,应该不是韩五吧?
葛馨宁这样想着,回头看向那小太监。
小太监见状便走向前,狠狠地在笼子上踹了两脚:“世子爷,有人来瞧您了!”
笼子里的那人缓缓抬起头,葛馨宁霎时呆住,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虽然那张脸已辨认不清,可是那双冷漠的眼睛,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的。
葛馨宁以为自己可以装作不在意,可是确认笼中之人是他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眼眶中尖锐难忍的酸痛。
“宁儿?”笼子里的人迟疑着开了口,声音却低沉沙哑,十分陌生。
葛馨宁紧咬住下唇,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旁人说你要死了,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笼子里的韩五低低地笑了一声:“很快就会如你所愿了。”
那笑声像是菜刀从磨刀石上蹭过去的声音,嘶哑之中带着一道尖细的颤音,十分难听。
葛馨宁的喉头忽地被酸涩塞满,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韩五缓缓放开抓住笼子上方铁条的手,落了下来。
葛馨宁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并没有锁链,先前那样挂着,只是为了避开笼底的水。
此时他落到笼底,那水瞬间便没过了他的小腿。
这可是寒冬腊月,那水面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
葛馨宁的胸口不可遏止地剧痛起来。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什么叫“如她所愿”?她何曾说过愿意看他落难至此?
不管心里有多么恨他厌他,她都只愿他安好……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韩五若无其事地蹚水走到葛馨宁的面前,隔着铁栏看着她,半晌才叹道:“你不该来的。”
回复(5)
第233章。我赖定你了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五却忽然笑了:“不过,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葛馨宁狠狠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冷声问:“我该怎么帮你?”
“不用帮。你能来,我已经无憾了。”韩五咧开嘴,笑了起来。
从前葛馨宁一直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好像全世界的阳光都在他的身上一样。
但他从前是极少笑的,即使偶尔笑一下,也多半是假笑、冷笑,难得有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次倒像是真笑,只可惜额头上垂下来的乱发、以及腮边乱糟糟的胡茬破坏了所有的美感。葛馨宁很想轻描淡写地笑一声“真丑”,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无憾?
他倒是无憾了,可是她呢?
难道当真要她看着他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拖到刑场去砍头么?
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失去他……
葛馨宁无力地瘫坐在铁笼前,开始憎恨自己。
一定是因为她的命不好,否则怎么会接连遭遇这样的事情?
其实韩五一直待她不错。他的身上背负着的仇恨和冤屈比她的还要多,却还要时时记得照应她……
虽然他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可是她自己,又何曾尽力去为他做过什么呢?
葛馨宁越想越恨自己,一时痛悔难当,泣不成声。
“宁儿。”韩五敲了敲铁笼,轻叹一声。
葛馨宁慌忙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韩五向她微笑道:“你不必哭。我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可抱怨的。这辈子是我坑了你……本来以为我还有很长的时间用来补偿你,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我死之后,只好辛苦你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
“我不答应!”葛馨宁忽然生了一肚子的怒气,猛地跳了起来。
韩五诧异地看着她。
葛馨宁冲到铁笼前,恨声道:“凭什么你说死就死,留下我一个人照看孩子!我告诉你,我是千金小姐出身,从来只有旁人照顾我,没有我照顾旁人的道理!等你死了,我就抱着孩子从护城河上跳下去,做鬼也不放过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赖定了你,你休想丢下我和孩子不管……”
“宁儿!听话!”韩五双手抓住铁栏,恨不能掰断栏杆冲出来拉她。
葛馨宁的喉咙里堵得厉害,却还是咬着牙忍着痛,连声冷笑:“我偏不听话,你能怎样?先前我一直乖乖地听你的话,你也没有什么好处给我,临了还给我一个这样的下场……你就是个骗子!骗了我的人、骗了我的心,还想骗我替你照看孩子……”
韩五将额头抵在铁栏上,沉默半晌,忽然叹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骗子……我这辈子做的最坏的一件事就是骗了你。可是宁儿,我不后悔。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骗你。”
“你混蛋!”葛馨宁恨得咬牙切齿。
韩五却笑了起来:“没错,我确实混蛋。可是谁叫你招惹我的?是你先把我的世界搞得一团糟,我凭什么放过你?宁儿,你公平一点!”
“我什么时候招惹过你!你的眼里何曾有过我!”葛馨宁跺着脚吼了起来。
韩五不答,却靠着铁栏,“呵呵”傻笑起来。
葛馨宁忽然有些害怕。
他该不会是被关在这里太久,变傻了吧?
看上去好像很有可能……
葛馨宁心下有些后悔,暗暗抱怨自己不该同他争吵。
跟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吵的呢?
不管他说什么,都顺着他就是了!
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活下去啊……
如果他死了,她十有八九真的要去跳护城河。可是她那么笨,万一黄泉路上走丢了怎么办?
不如去求了段御铖,跟他一起上刑场算了!
主意已定,葛馨宁也不跟韩五打招呼,转身便要走。
“宁儿!”韩五忽然喊了一声,语气惶急。
葛馨宁只得站定,背对着他冷声问:“还有什么话?”
韩五却沉默了下来。
葛馨宁听不见他的回应,不由得开始担心,忙奔了回来,急急地冲到铁笼前。
却见韩五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葛馨宁慌忙退后,韩五却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葛馨宁轻轻地挣了一下,他没有放,她便也不再坚持。
韩五看了她许久才轻声问:“我说过这一辈子都不会放掉你的,你记得吗?”
葛馨宁怔怔地点头。
韩五便继续问道:“我说过我们要同生共死的……”
“我记得。”葛馨宁打断了他。
“那就好。”韩五笑了起来。
葛馨宁皱紧了眉头:“哪里好?”
韩五微笑道:“你刚才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赖定我了。”
刚才这句话只是冲口而出,葛馨宁并没有多想。此时听到韩五重复一遍,她忽然莫名地有些慌乱。
但她确实是说过的,无法否认。
韩五见她点头,便咧嘴笑了起来:“下辈子太遥远了。宁儿,我们先把这辈子过好,行吗?”
葛馨宁下意识地点头。忽然想起“这辈子”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她又不禁悲从中来。
韩五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不会再不声不响地跑掉?”
葛馨宁心道,这个人确实是傻了。
还剩一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完了,有什么好跑的?
韩五攥紧了她的手,执着地要一个答案。葛馨宁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发酸,只得用力摇了摇头,哽咽道:“不跑了。剩下的时间,我每天都陪着你。”
“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韩五扣紧她的手指,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葛馨宁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真丑”,算是报了当年那一声嘲笑的仇。
韩五听到,立刻变了脸色,忙抽回手去抹自己的脸:“真的很丑吗?”
葛馨宁看着好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角却又不禁滚下泪来。
回复(5)
第234章。 他多半要废了
这时不远处的一间牢房里忽然响起“哈哈”一声大笑,随后便听见段御铖的声音夸张地大叫道:“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啊!小子,我看你这次是彻底完了!”
葛馨宁回头看见段御铖,心里忽然有些发懵。
韩五冷冷地“哼”了一声,背转身去,不肯与段御铖相见。
段御铖笑嘻嘻地走到了葛馨宁的身旁:“怎样?看见了他现在这副德性,大失所望吧?我就说嘛,这个家伙其实长得也并没有那么好看,朕明明比他俊美多了!”
葛馨宁只定定地看着韩五的背影,半晌才道:“确实很难看。”
段御铖拍着巴掌笑道:“所以呢,你这回没什么牵挂了吧?我跟你说啊,咱们京城里的青年才俊还是有的!回头等这小子死了,我找几个好看的给你挑一下,你就忘了这个丑八怪吧!”
葛馨宁心里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始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见韩五始终不出声,段御铖又在耳边喋喋不休,她渐渐觉得心底烦躁起来。
终于在第十几次被段御铖打断思考之后,葛馨宁忍不住喝住了他:“不必麻烦了!”
“怎么?”段御铖吃了一吓,脸上反而挂上了笑容。
葛馨宁冷冷地道:“你是九五至尊,还是别屈尊到这个地方来的好。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请还我清静。”
“耶?你敢这样对朕说话?”段御铖笑得贱兮兮的,完全配不上他口里的那个“朕”字。
葛馨宁正窝了一肚子火,见此忍不住冷笑道:“我还敢弑君,你信不信!”
段御铖闻言立刻抱紧了肩膀,连连后退:“你别乱来!要杀头的!”
“那正好,求之不得!”葛馨宁咬牙道。
段御铖咧开嘴巴,“嘿嘿”地笑了起来:“你真的愿意跟这个丑八怪同生共死?”
葛馨宁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还是皇帝!他要兔死狗烹过河拆桥已经是丧尽天良了,这会儿居然还幸灾乐祸地跑到这儿来消遣一个将死之人!
他的心里可还有一丝良知么?
看到葛馨宁恶狠狠的眼神,段御铖只好不情愿地闭了嘴。
这时韩五忽然转过身来,向段御铖冷声道:“放我出去。”
“喂,凭什么要放你出来?别忘了你是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段御铖咧着嘴笑得很欠揍。
韩五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放我,你就会发现你朝中的大臣十个有八个要通敌叛国;你宫里的太监宫女是十个有九个要弑君作乱!”
段御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这时韩五又重复了一遍:“放我出去。”
段御铖挥了挥手,带葛馨宁进来的那个小太监便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轻轻松松地上前打开了笼子。
葛馨宁心底的那个疑问终于解开了。
她匆忙后退两步,指着段御铖质问:“你们在演戏骗我?什么通敌叛国,什么开春问斩,都是骗我的,对吗?”
段御铖挺直了胸膛,神色难得地郑重:“为了骗你,至于搞得天下皆知么?”
这话似乎也有理。
葛馨宁一时分辨不出真假,不由得怔住了。
这时韩五已从笼子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葛馨宁的面前,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宁儿,你终于回来了!”
葛馨宁满心不是滋味,慌忙推他:“脏!”
韩五伸手箍住她的腰身,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嫌我脏?现在好像迟了!你身上有哪处是我没碰过的?夫人,不管我脏不脏,你都跑不掉了!”
葛馨宁本意只是嫌他在笼中日久,身上难免有些尘垢;不料他竟说到旁的事情上去,她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段御铖见二人抱在一处私语,忍不住笑道:“佳人在怀,牢狱也是天堂了!小子,你是不是该谢谢你叔叔我?”
韩五冷哼一声,抱起葛馨宁便往外走,全然不理会段御铖的大呼小叫。
葛馨宁却是不肯乖乖顺从的。
她死命地拍打着韩五的胸膛,挣扎着要下地。
韩五却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说什么也不肯放。
挣扎中,葛馨宁无意碰到韩五的肩头,忽听他“嘶”地吸了一口冷气,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额角却有一条青筋高高地鼓了起来。
“你的肩膀怎么了?”葛馨宁心下一惊,忍不住去查看他的肩头。
韩五忙按住她的手,笑道:“都过去了。”
葛馨宁隔着他的肩膀看向段御铖,却见后者露着两排大牙,笑得没心没肺。
葛馨宁忽地伸手抓住了旁边一间牢房的铁栏,死活不肯松手。
韩五只得站定,却仍是不肯放她下地。
葛馨宁仰起头,坚定地看着韩五:“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为了骗我,确实没必要搞得天下皆知,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