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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没有家的。广厦华府,不过都是栖身之所而已。
可是那一刻,我心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回家。
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
或许,命运待我,至少还存了一分仁慈?
我这样想着,忍不住满心希望地试探她的心意,得到的却是她冷冰冰的嘲讽和蔑视。
我满心恼怒,却并未气馁。
她在我的身边,我便不怕她跑掉。我既然认定了她,她便一定是我的人。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来磨她!
我信心满满地设想着未来,却轻视了小皇帝对她的兴趣,更看轻了她进宫复仇的决心。
我真想不到,她竟有那样的胆量,在明知我反对的前提下,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那个小傻子!
我恨她,却拿她毫无办法。
正如她所说,事情是因我而起,我哪有立场来指责她?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手促成这件事的秦彦狠狠地教训一顿,再罚他在府中做贱役,随时供我出气。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是铁了心要走的了。
她甚至又自作主张地搬回了园子,重新去学那些肮脏的东西……
从前的她,是“无邪”的,可是现在呢?
我已不敢去想。
我日日徘徊在园外,心里的挂念和懊恼,渐渐化作了对她的憎恨。
即使是当年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我也没有过那样多的戾气。
我迫不及待地向汝阳王示好,紧锣密鼓地在朝中收买人心,只为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个敢于给我添堵的小皇帝拉下马来!
三个月后,她孝服期满,我便没有理由再留她了。
我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她的人、她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这里。
命运对我,终究还是残忍的。
这一场重逢,只是为了让我送她进宫,只是为了让我做一个过客、做一个旁观者吗?
为什么在我刚刚燃起希望的时候,又给我一个这样的结局……
她走之后,我将如何面对这座没有她的空宅?
今后在宫中遇到她,我又该如何自处?
她是主子娘娘,我要给她行礼问安,要看着她同那傻子皇帝卿卿我我,可以做到吗?
自然是做不到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已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
我这一生,从未放纵自己大醉一场。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师父就教导我,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酩酊大醉的。
可是这一次,我偏想尝尝大醉的滋味。
谁知平生头一次醉酒,便惹出了一个大麻烦。
次日酒醒,我只能勉强记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却怎么也不能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似乎是她。
可是亵衣上那一片刺目的血痕,又明明白白地否定了这个答案。
我的心里,恼怒和恨意成倍地增长起来。
为什么不是她?
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留下她,可是她……
她到底还是无心留下!
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是谁进了她的房间?本该在房间里的她,又去了哪里?
我杀了齐云儿,却不想知道她去园子里做了什么。
我甚至已不愿再看她一眼。
她到底还是变成了我曾经希望的那个样子,弱质纤纤,楚楚动人,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这样的女人,哪个男子可以抗拒?
放荡如她,夤夜不归是为了什么,已经可想而知。
为了说服自己放下,我竭力把她想得坏一点、再坏一点,心里却在隐隐地盼着,期待她能给我一个解释,期待她能告诉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误会。
可她只是微笑着问我:“三个月期限,已经到了吧?”
那一刻,我清晰地知道,我是恨她的。比恨那个昏君更严重的那种。
我记起了当初留下她的初衷。
既然她不能成为我的救赎,便由我来成为她的劫难吧!
我要毁了她!
不仅仅是毁掉她眼中的倔强和高傲——如今她的高傲也已没剩下多少了——更要毁掉她这个人、毁掉她所想要的一切!
我骗了小皇帝,也骗了她,不顾一切地把她留了下来。
我没有想到会那样顺利。
没等我想好下一步,她便已经倒下了。
心病。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眶眍?得吓人,好像已经死去多时的僵尸。
这分明是个死人,却偏偏还吊着一口气,不肯咽下。
我的心里,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那样痛快那样畅意。
她要死了。
因为绝望,一点点把自己煎熬到死,一定十分痛苦吧?
这不是正合我的心意吗? 可是我的心里,却毫无预兆地痛了起来。万箭穿心般的剧痛,刺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精明如兰姑,又如何看不出端倪?
我到底还是放不下她。
“去宫里,叫最好的太医过来。”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用最平静的声音吩咐道。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是怕她死,我只是做个样子给莫丢丢看,我只是做个样子给傻皇帝看……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慌。
太医来了,却给出了一个让我恨不能立刻剐了他的答案。
身怀六甲?她?
那傻子皇帝是不会有子嗣的,所以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到底是哪里来的?
那一刻,我心中关于她的所有最坏的设想都得到了证实,我反而有些无措。
她确实寡廉鲜耻,所以呢?
我可以死心了吧?可以放弃了吧?可以狠下心来任她自生自灭了吧?
真可笑,我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拂袖而去。
然后,把她的生死,交给命运。
我叫小远以护送为名,截杀了那个太医。
明面上的理由是灭口,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想杀一个人而已。
既然下不了手杀她,便只好由那个多嘴的太医来做替罪羊。
她竟又半死不活地拖了半个多月。
我也跟着半死不活地熬了半个多月。
她终于要死了。
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
我想,等她死了,我也就解脱了吧?
等她死了,我依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韩大总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牵动我的心绪,我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在全天下人的瞩目之中,忍耻偷生……
我急切地盼着她死,盼到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只至少我自己以为是这样的。
那天夜里,灯光昏暗,我站在门外,却匪夷所思地看清了她的脸。
我看到了她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到了她缓缓闭上眼睛。
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时刻。她解脱了,我也要解脱了。
我的心里这样想着,脚却不受控制地拖着我冲进了她的房间。
我发现自己紧紧地抓住了她干枯如竹枝的手,我听到了自己慌乱的嘶吼:“睁开眼睛,不许睡!”
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输了,一败涂地。
她不是我的救赎,她是我的劫。
回复(16)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3)
那个女人,竟是异常的顽强。
我不记得自己守了她多久,仿佛只有一天,又或者有很多很多天。
这段时间里,兰姑找了很多大夫来看她,可是那些庸医全都只会摇头。
治不好病的大夫,要来做什么呢?还是杀了干净!
我觉得我并没有错,可是后来,便没有大夫再来了。
兰姑说,京城里的名医死的死、逃的逃,一个都没有了。
偌大的京城,竟没有一个像样的大夫;这么大的天下,竟没有一个人能治得好一场微不足道的心疾?
我怒不可遏,可是兰姑只会跪着磕头。
就连柔嘉和小远也不敢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有那么可怕么?
后来,秦彦回来了。
巴蜀之地遭遇洪灾,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正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可是那个小子,居然弃那数十万流民于不顾,星夜兼程奔了回来。
简直荒唐!
更荒唐的是,我非但没有愤怒,反而为他的归来而欣喜若狂。
他的医术虽比不上子产,但较之寻常大夫还是高明几分的。
果然,他开过药方之后,仅两三日,那女人便能咽下一两勺汤药了。
之后的几天,我依然守在那个女人的床前,寸步不离。
我知道宫里已经来催过很多很多次,我知道小远已经在外面心急如焚,我也知道兰姑看我的眼光越来越奇怪,可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几天里,我的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如果她真的撒手去了,我该怎么办?
我一直是个亡命之徒,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也从来不怕失去。
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怕了。
如果失去了她,得到了天下又如何?
那几天里,我时常疑神疑鬼。
烛光摇晃一下,我便以为是她醒了;园子里的鸟叫一声,我便以为是她在说话;丫鬟过来给她喂药,我却往往以为是她动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她真的醒来的时候,我反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怔怔地看着她,一如她怔怔地看着我。
我怔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在向我微笑。
我的怒火,毫无预兆地冲了上来。
她在笑?在把我的生活搞成一团糟之后、在把我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之后,她居然还敢若无其事地向我微笑?
我拼命提醒自己,我是恨她的、我是厌憎她的、我是鄙夷她的……
可我还是差一点便沦陷在了那个很难看的笑容里。
该死!她就是用这样楚楚可怜的、这样倔强的笑容,来迷惑那些男人的吗?
我不愿承认我是个凡夫俗子,我不愿承认我抵抗不了那样的笑容,所以,我只能逃离。
我知道我的反应太可笑,可我已顾不得事事周全。
又过了两日,秦彦告诉我,她的性命保住了。
我顾不得旁人的疑惑和诧异,硬是派了两个丫头在她房中伺候。
我疯狂地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她都在做些什么?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相安无事。
她没有再偷偷倒掉药汤,也没有寻死觅活,更没有……私会情郎。
她只是像个死人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终日不发一语。
心如死灰么?为什么?
是因为错失了进宫的机会,还是因为——那个人并没有来看她?
我已多日不曾进宫。这段时日,我寻了各种名目,将府中出入的侍卫和小厮彻查了一遍。
但是,一无所获。
直到那天夜里,侍卫告诉我,她鬼鬼祟祟地避开了丫鬟,似乎是要出门。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么?
我怒不可遏地冲出去,截住了她。
可是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却依旧是一派风淡云轻的模样。
说什么“来世再报”?
我从不信什么“来世”!
她已把我整个人、把我的整个世界全部搞成了一团糟,又岂是轻巧的“来世再报”四个字可以敷衍过去的?
她连今生都吝于施舍给我,我又如何敢奢望“来世”!
我不喜欢别人欠我东西,一丝一毫也不行。
“嫁给我。”我说。
我想,她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我闭上眼睛,等着他破口大骂。
我已经想好了几百种方法来应对她的质问和嘲笑。
可她只是木然地低下头,说了一声“好”。
好?哪里好?
她到底知不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
我的身份,是一个为人所不齿的宦官!
嫁给一个太监,意味着她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当笑话来看;意味着她再也不能享受到一个正常的女人应该享有的鱼水之欢;更意味着她的孩子这一生都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永远都见不得光!
那一刻,我差一点便要因为不忍而放弃了。
可她却抬起头来,坦然地看着我。
为什么?
我知道门外并没有人在等她。难道那人果真已经死了,她打算用这样的方式,为那个人守节至死么?
我的心里,疑虑和憎恨一点点增长起来。
既然如此,也便怨不得我了。
我很快就会让她明白,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三日后成亲。
我并不打算给她太多的时间用来反悔。
时间虽然仓促,婚礼却绝不可能敷衍了事。
我偏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我的。
我偏要让她知道,我要定了她,从未打算给她逃离的机会!
她的今生,我要了。
如我所料,婚礼很热闹。
那些人虽然不屑,却不得不来。我喜欢看他们敢怒不敢言、忍着恶心拼命恭维我的样子,有趣。
她显然是极不情愿的:先是自己揭了盖头,又是不肯下轿,后来又是不肯拜堂……
可笑,她不觉得现在才开始抗拒,实在太迟了吗?
我并不怕她后悔,因为我知道,她逃不掉。
可是婚礼上还是出了事。
不是来自那个女人本身,也不是来自我最担心的齐思贤,竟是来自我从不肯放在眼里的那个傻子小皇帝。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的面前一向唯唯诺诺的小皇帝,竟然胆敢闯到我的婚礼上来大闹!
他当着一众宾客的面,又哭又叫,逼着那个女人在他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
他向那个女人揭穿了我的谎言,也向所有的宾客坦承了他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过往。
我知道,明日街头巷尾,那些闲人又有了新的谈资。可是,谁在乎呢?
天下人都知道,我抢他的江山只是一挥手的事。既然如此,我抢他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在场的宾客并没有让我失望,但那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女人竟然作出了一个令我十分诧异的选择。
出嫁从夫。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心脏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说“出嫁从夫”,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心里,已经承认了我是她的“夫”?
这个发现,简直让我欣喜若狂。
小皇帝问我是不是要抗旨。
真可笑,我便是要抗旨,他能拿我怎样?
我要定了这个女人,漫说抗旨,就算是为她倾了这天下,又有何妨!
我迫不及待地走到她的面前,向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可是她的答案,让我刚刚开始雀跃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这就是她的答案了。
就这么简单么?
不是因为出嫁从夫,不是因为夫妇一体,只是因为需要我帮她报仇,所以才选择留在我的身边?
她把这场姻缘当成了什么?一场交易吗?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我向她许下的,是生死不离的承诺。可是她,却把我对她的承诺,当作了交易的筹码?
我对她的厌憎,成倍地增长了起来。
这场婚礼,我已经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我回了书房,却暗中叫人留意着她的动静。
我对自己说,或许她只是故作坚强,或许她只是讷于表达,或许她只是一时口不择言……不管怎样,只要她表现出一点后悔或者伤心难过的样子,我便原谅她。
后来柔嘉告诉我,她只说了一句话,却是嘱咐丫头们招待宾客。
在她的眼中,连那些趋炎附势的宾客,都比我重要吗?
这个女人,她一定是没有心的吧?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善待于她?
我在书房中呆坐到了半夜,没有点灯。
府中的奴才尽会察言观色。婚礼只进行了一半,如果我今夜不进新房,他们必会懂得,这个所谓的“夫人”既无其名又无其实,依然只是个奴婢罢了。
那些人惯会拜高踩低,那女人今后的处境,必定格外悲凉。
我反反复复地想了很久,却终于还是进了新房。
她果然没有在等我。
是笃定我不会来吗?还是认定我即使来了,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新房之中,红烛红帐,喜气洋洋。
就连她的脸上,也涂了厚厚的胭脂,娇艳可人,遮住了她惨白的脸色。
只是她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大煞风景。
我本想狠狠地给她一个教训,却在与她目光相触的时候,心尖倏地颤了一下。
竟然……还是无法抗拒那样的目光。
是她太有心机,还是我太没用?
我强作镇定,抚过她的腮边、颈下,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她惊慌失措的神情。
果然还是抗拒的么?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着,浑身的血液都在奔突叫嚣。
我却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抚过她的身体。
我想知道,她这般抗拒我的碰触,究竟是为了替那人守节,还是习惯性地欲迎还拒?
回复(1)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4)
试探的结果,并不出乎意料。
床笫之间,她并没有多少羞赧和抗拒,随手啼啭,宛如惯情的花娘。
我该赞叹园里的老妈子们教得好吗?还是该赞叹她的“悟性”高?
她这般模样、她这番手段,究竟给几人看过?
我的心里,恨意如潮水一般,接连不断地涌了上来。
我总是假装不在意,假装从未认真过,假装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具……可是,如何能不在意呢?
我对她的厌憎,不可避免地又加深了几倍。
我狠狠地嘲讽了她,用我能想到的最直接干脆的方法,给她以最大的羞辱。
看到她伤心惊诧的神情,我的心中生出了难以言说的快意。
伤心吗?意外吗?那就对了!
若非如此,我还能用什么手段,才能让她一辈子都忘不掉我?
我要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她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
我以为我可以大获全胜,却不料最后落荒而逃的人,依然是我。
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我无所遁形。
“你是在折辱我,还是在羞辱你自己?”她的神情语气,一如既往地倔强可憎。
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一句话轻描淡写,却不偏不倚地刺进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