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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一句话轻描淡写,却不偏不倚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是在折辱她,还是在羞辱我自己?
她知道答案,我也知道。
所以这一局,我依然输了,依然一败涂地。
其实,我何尝赢过呢?从我踏进这宫门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便注定是完全失败的了。
我丢下一些残忍的话,狼狈地逃开,生怕她发现我的色厉内荏。
可是这一夜,注定无眠。
次日一早,宫里便传出消息,说是太后召见,点名要我带她入宫。
那个老女人……
她一向以折磨我为乐,此时自然是不肯消停的。
这两年我已渐渐不惧她。可是,如今我已经有了家人,不能再做亡命之徒了。
我有了软肋。
作为我的妻子,宁儿不可能逃出那个老女人的视线。我把她保护得越好,她的处境便越危险。
除了依言进宫,我别无选择。
我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冷脸,悄悄注意着身旁的这个女人。
她是极有分寸的。衣饰简单、举止娴雅,处处小心地保持着一个“奴婢”该有的小心谨慎。
也亏了她的小心谨慎,那些刁钻的奴才们才没有挑出她什么错来,替我省了不少的麻烦。
只是,那个老女人那里,却不是单凭“小心谨慎”便能敷衍过去的。
我知道那老女人并不会存着好心,却依然无能为力。
至少明面上,我只是寿康宫的一个奴才罢了。
我能做的,只有反复警告她主意分寸,却始终不敢明言。
此时我忽然有些后悔。
我要折磨那个蠢女人,本可以有一千种方法让她有苦难言。我为什么一定要娶她呢?
娶了她,便是彻底将她拉进了这个泥潭,以后再想洗脱干净,可就难了。
非但如此,我还要小心地提防着那些小人乱说话给她听,小心防备她胡思乱想……
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此时后悔,也已迟了。
老女人坚持要留她说话,我只得告辞。
不是为了去看那些恼人的折子,而是为了提醒那个始终不肯安分的老女人:适可而止,莫要因一时口舌之快,失了万里锦绣江山!
上书房中,我手中捧着八百里加急的奏章,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我带她进宫,是不是错了?
那个老女人会不会为难她?她毕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此番会不会言语失当,被寻出错处来?那个老女人的眼光十分毒辣,会不会看出她已经有孕在身,会不会疑心到……会不会为难她?
另一个不得不担心的问题是,那个老女人会不会对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会不会让她知道那些事……
任何事情,我都不怕她知道,唯独那一件。
我无法想象,她知道之后,我该何以自处。
我不怕任何人的嘲笑和鄙夷,只她例外。
那个老女人,该不会连这点分寸也没有吧?
女人心,海底针,谁能猜得准呢?
我拼命想收摄自己的心神,却始终无能为力。
我装着不在意,却欺骗不了自己。
想到种种变数,我再也坐不住,丢下奏折,奔了回去。
顾不得旁人会猜测什么了。
即使我恨她厌她,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允许任何变故,是因为别人插手而出现的!
我心急如焚,恨不能背生双翼,却不想半途之中,却偏偏被段御铖拦下。
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虽然我竭力掩饰,却还是瞒不过他。
他只三言两语,便揭穿了我的伪装。
他说:“三年来,你何曾有过今日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
我没法子静下心来细想,却也知道他说得对。
三年来,我几乎与死人无益,无喜无怒,冷心冷情。
可是如今……
我擦擦额头上跑出的汗,不禁苦笑。
为了那样的一个女人,我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是疯了吧?
段御铖却在笑。
他说:“恩永,三年了,我终于有一次看到你像个活人了。”
我想狠狠地嘲笑他,却说不出话来。
我也找不出借口,来为此时的自己辩解。
此时的我,只想远远地甩开他,只想不顾一切地去把那个女人揪出来,带回府里去关在房中,哪儿也不许她去。
可我还是不想被人看透心思,段御铖也不行。
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我已经表现得这样明显,他如何能看不透?
段御铖反拉住我,笑道:“她这会儿只怕已经不在寿康宫了,你去园子里找吧。”
不在寿康宫?她去了园子里?
我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变故到底还是发生了吗?
我狂奔而去,全不顾段御铖会如何猜想,也顾不得理会是不是撞上了旁人。
她怎么会不在园子?是谁带她出去?她会不会迷失了方向、会不会冲撞了旁人?会不会有不长眼的奴才给她难堪,会不会有假山乱石害她受伤?
我一路胡思乱想,担心得心脏都几乎要跳出来。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倒是落回了原处,怒气却又飞快地增长起来。
她竟胆敢同那小傻子拉拉扯扯……她究竟将我放在何处?
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不肯安分,还是没有放弃过进宫的打算么?
难道她以为,我带她进宫来,是为了给她机会勾三搭四么?
我冷冷地看着她,也看着那个小傻子,心里忽然敲响了警钟。
小皇帝刚才的表现,可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傻子该有的!
如果他一直只是在装傻……
我忽地被这个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记忆之中,这个小皇帝似乎一直是傻的。
可他真的傻吗?
那老贼杀孽太重,少不得要报应到子孙身上。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冤魂无主,如果这小皇帝不傻,只怕早已被忠臣义士砍为齑粉!
可他是傻的,所以从来无人肯在他身上用心,他竟得以在那把龙椅上安坐至今。
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吗?
我细细回想他的一言一行,悚然心惊。
看来,是时候探一探这个小傻子的底细了!
至少刚才,他惩处岳影儿的时候,思路清晰言语得当,帝王威严分毫不落,可实在不像是一个傻子!
我怔怔地看着那两道亲昵地缠在一处的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这个女人,会不会一直是小皇帝的棋子?她出现在我的身旁,会不会只是为了扰乱我的心神?
这个念头,让我的心里越发冷了下去。
天知道,我耗费了多少力气,才忍住当场将那二人捏死在一处的冲动!
我强行带了她走,那个小傻子并不敢有异议,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那女人表现得越是小心,我心里的疑虑便越重。
但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测,我自然不会打草惊蛇。
段御铖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竟然特地备了马车等我——他是嫌我还不够烦么?
他在也好。那家伙的眼光一向毒辣。我几番向他使眼色,盼着他能帮我盯住这女人,试探她是否别有用心。
可是我竟忘了,那家伙一向是见了女人便走不动路的。在女人的面前,他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哪里还有半分聪明可用?
于是我只得作罢,暗暗盘算着回府之后,再怎生想个法子来试探那个女人。
不料那女人竟是极精明的。几句话工夫,她便已能同段御铖谈笑风生,我竟转眼成了插不上话的外人。
就连那老妖婆说的一些怪话,她也故意当着段御铖的面说出来,是生怕我发怒,所以拿那个家伙做挡箭牌么?
这些小聪明,究竟是谁教她的?谁允许她在我的面前耍心机,却将外人当做大树来依靠的?
果真是我待她太仁慈了么?
这个女人,果然还是太欠教训!
我冷冷地盯着她掩不住得意的脸,心中的疑虑伴随着憎恨一点点生长着。
我就知道,上天从不肯仁慈待我,又岂肯把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子送到我的面前?这女人的出现,多半也不过是另外一场阴谋的开始罢了!
回复(7)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5)
我无意讨好她所谓的“家人”。
葛府回门,是我对她最后的试探。
而她,给了我一份意料之外的答卷。
忆及她初进府时身上那深深浅浅的伤痕,我多多少少是有几分不喜的。
或许她确实有很多难处,或许她过得确实极不容易,但我看不起任劳任怨的受气包。
我的未来,必定是充满了艰辛和险阻的。如果她只懂得逆来顺受,如何能安然地陪我走下去?
我身边的女人,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回府之前,我见她敢怒不敢言,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不想她竟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马车停在葛府门前,她并不着急下车,反而拿足了架子、摆足了阵势,把“狐假虎威”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那张绷得紧紧的小脸,竟是意外的神采飞扬,差一点点便让我失了神。
我也乐得配合,挽着她的手假扮一个宠妻无度的丈夫。
这种感觉,居然很不坏!
我看着她高傲的侧脸,心里竟也感觉到了满满的自豪。
我这是怎么了呢?
我无瑕多想,因为那个毒妇的脸色又变青了。
我的小女人居然十分牙尖嘴利,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把那个毒妇气得七窍生烟?
倒也有趣。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唇角不知不觉地便带上了笑容。
事后我才记起,我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葛从忠不在府中,我和我的小女人都不愿多作停留。但我偏要装着饶有兴致的样子,在葛家院中四处看遍。
她从前住的地方,不管是后院之中那间颇为精致清雅的厢房,还是被那毒妇竭力掩饰的柴房,都不是十分清静的所在。
一处是闺阁内室,一处是奴仆们常常往来之处,应当不会有人能不动声色地出入这两处地方吧?
如此看来,她大约不会同小傻子早有往来……
我的心里稍稍松快了些,却还是不免隐隐地刺痛着。
我们在府中停留的时间并不短,可是除了那些聒噪的女人,并没有一个人来问候。
不管是她的堂姐妹,还是府里的丫鬟婆子,并没有一个人肯来看她一眼。
她在这府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已经可想而知。
回去的马车上,我的心中百感交集。
我想,我应该在回去的马车上试着告诉她,只要她今后安分守己,我便可以做她的依靠……
可是一上马车,她便找了个离我最远的角落坐着,假装闭目养神,再不肯看我一眼。
我的勇气一点点消耗殆尽,也只得沉默下来。
或许,我和她还是没有走到可以同心同德的那一步吧?她始终是不肯同我亲近的,我又何曾信任过她?
我没了折磨她的心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只得尽量避免同她见面。
后来的日子,我索性不常回府,每日只在宫里留宿。
度日如年。
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不愿再熬下去了。或许,是时候收拾一下那个老女人了吧?
不久之后,葛从忠调回京城。
这是我的主意,我却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听说那小女人又病了。
我不懂得如何陪伴她,只得装作不知道。
这样病歪歪的,实在不成样子。希望葛从忠回京,能让她心中稍稍开解几分吧。
她回府看望葛从忠的那一天,我在宫中坐立难安。
从早晨到正午,我一直魂不守舍,不敢在寿康宫多待,只得回府。
不料未及进门,便见元哥儿张皇失措地迎了出来。
她说:“葛府留下夫人了!”
留下?
我知道葛从忠性情暴烈,却还是没想到,他竟敢公然同我过不去。
他该知道,我破例将他调回京城,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的!
我马不停蹄地赶往葛府,不出意料地受到了冷遇。
我并不在意葛从忠的冷言冷语,但宁儿是我的女人,我必须带走!
葛从忠将我带到书房,先是厉声痛骂,再是引经据典,最后几乎已是苦苦哀求。
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了一件事:要我离开她。
我只觉得好笑。
如果我可以轻易放弃那个女人,当初又何必顶着全天下人的嘲笑娶她过门?
整整一个下午的对峙,我没有被他说服,却在他的责骂之中,渐渐地看清了我自己的心。
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在我决定娶她的那一刻,或许更早,我的心里便已经认定了那个女人!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若是真的厌她恨她,叫人拉去杖毙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何必把我自己牵扯进去?
我一向自诩冷心冷情,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掉进了那个女人的陷阱……
僵持了整整一个下午,葛从忠依然在慷慨陈词,试图说服我放过他的侄女。
我只能报以苦笑。
我可以放过那个女人,可是谁来放过我呢?
天色渐晚,我不愿再听他聒噪。
中秋节,我并未与我的小女人共度;今日是八月十六,我定要带她回府,补上这个团圆节!
我绕过喋喋不休的葛从忠,直奔进后院,将那女人拽了出来。
葛从忠竟然仍不罢休,带着奴才在回廊上截住了我们。
依着我的性子,我本该砍了那些拦路的奴才,从这园子里一路杀出去才对。
可是此时我却不得不加倍小心,为了那个娇气的女人,也为了她和葛家那一点点仅存的血脉亲情。
从前虽然无人敢当面骂我,我却也知道他们背后说些什么。今日难得有人敢当面斥骂,倒也新鲜。
可是,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地骂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早已听腻了。
我不怕挨骂,只怕那个女人心里,也在骂着同样的话。
我娶她为妻,本来便是一厢情愿。
今日她有了叔父撑腰,会不会借机同我翻脸?她会不会不愿同我走?
我装着漫不经心的模样,偷偷地窥察着她的脸色。
她迟迟未开口,我的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糟。
某一个瞬间,我想,何必勉强呢?她若不愿,也便算了吧……这世上比她温柔懂事、比她娇美可人、比她聪明伶俐的女子未必没有,我又何必一定要勉强一个水性杨花、四处招蜂引蝶的女人?
可是下一个瞬间,我却又会忍不住想,这世上的好女子再多,又有谁能替代她呢?她的心里没有我,甚至……她或许是根本没有心的,可是那又如何呢?我若能放得下她,又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葛从忠见说不动我,只好从那女人的身上下手。
他搬出葛家的家训来,用什么大义、什么正道之类的混账话,强迫我的小女人妥协。
我假装不在意,却紧张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那女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慌张。她用力把手从我的掌中抽出来,却马上又反握住我的手掌,语气淡淡:“嫁乞随乞嫁叟随叟……”
我的心脏在跳出喉咙的前一刻得到了解救,“咚”地一声落回了原处。
她说,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她说,我从未强迫过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说,她已进了韩家门,不可能吃两家茶……
我想,此时这种心口发热、浑身充满了力气、忍不住想振臂高呼的感觉,便是人们常说的“狂喜”吧?
我不知道这女人的这番话能有几分真心,但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喜出望外。
即使她的叔父愿意拼上全家性命为她撑腰,她依然不肯离开我!
我原本已变得冰凉的掌心,莫名地发热起来。
我紧攥住她的手指,竭力稳住颤抖的手臂。
那一刻,我想,只要是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我便愿意相信。即使有朝一日证实了这些都是谎言,我只怕也会甘之如饴!
我一定是中了这个女人的毒。
葛从忠的震惊,显然更甚于我。
或者,用“震怒”来形容更贴切一点。
他一定不曾料到,他世代忠良的葛家,会出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竟甘心同我这样的乱臣贼子纠缠不清吧?
我的心中生出了难言的快意。
趁葛从忠和奴才们愣神的工夫,我带着宁儿径直出府上车。
透过车帘看到葛从忠追出来时震怒而伤感的神情,我的心中百感交集。
同我相比,这个女人到底还是有福气的。至少她还有一个耿直的叔父,既愿意为她舍弃身家性命,又肯苦口婆心地教她做人……
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一身的仇恨、一腔的怨愤,以及,一段永远不敢提及的过去。
我的心中乱成一团,见马车已经开动,我便想同她坐到一处,把先前从未说过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地说给她听。
可是,她看到我起身,却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一下,再不敢抬头。
她的眼睛只遥遥地看着葛府的方向。看着葛从忠蹒跚地追马车的身影,她竟毫无预兆地红了眼圈。
我的心下不禁有些恼:她果真还是不愿的吗?若她不愿,我该如何自处?
看着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我的心里忽然又开始焦躁起来。
回复(4)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6)
我与她,似乎掉进了一个怪圈。
每次见到她之前,我都会劝自己,尽可能待她好一点。
但她总是怕我,总是下意识地躲避,而我总是生气。
于是每一次见面,都成了一种折磨,对她,对我。
这一次依然如此。
我狠狠地嘲讽了她,而她居然毫不示弱。
最后的结果,自然还是不欢而散。
回府之后,大夫找到了我。
她的身子依然虚弱不堪,偏又素性畏寒,此时有孕,可谓险象环生。
我装着不在意,可是那大夫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里。
他说,那女人此时要想保住性命,唯有静养一途。若再生些闲气、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