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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芜姜-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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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门关外的营房里走出两名士兵,和进来换岗的弟兄交换了手牌,边走边呵着冷气抱怨:“娘的,大过年的,喝壶烧酒都不让人痛快!”
  “可不是,这冻死人的天气,耗子都懒得出洞,更别说是人。我要是萧将军,抱着那娇娇小公主,不钻去被窝里享受,谁他妈大冷天跑这来送死。”
  “呷,话说起来,那晋国小妞也才十四五,萧将军恁大个家伙,她能受得住……”
  “难说,兴许和她母妃当年一样骚媚。再则说,受得住受不住能由她说了算?咱萧将军是谁,那可是出了名的小阎王。”
  两个一唱一和地走到守栏旁,对着沙袋解腰带。
  此时天空已黑透,四周灰蒙蒙一片。酒喝得太多,视物也模糊,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尿,尿里也渗透着酒味儿。
  暗影下忽然两道黑影窜过去,一人卡住一只脖子:“说,仓库在哪里?”
  咬字狠厉,手握刀锋冰凉,吓得尿都卡在一半:“在、在右边……右边那个黑帐篷。”
  二人对视一眼,手中匕首一划,两名士兵立刻闷声倒了地。
  营房里灯火明亮,喝酒划拳声好生热闹。
  新上任的将军吴用立功心切,迫切地想要抓到芜姜和萧孑,叫士兵们在这雁门关外扎营防守了多日,大过年的也不让放假。大家心里都憋着火,没轮岗的都躲在帐篷里喝酒。
  两个护军模样的醉醺醺走过来,似乎听见什么声音,老远问:“那边,在干什么呢!”
  “换岗的,娘的这冷天气,撒泡尿都能结成冰!”吕卫风笑笑着回他一句。
  因为口气熟悉,那护军二个也没起疑,前边拐了个弯走远了。
  吕卫风手臂一挥,几十骑人马悄然踅进关防,他便带着一名将士猫去那喝酒的帐篷外浇油。
  仓库设在营房右侧,暗影下一个黑乎乎的大帐篷,门口两队护卫兵,一左一右交叉巡逻。将士们隐在黑丛里,等他们过去了,立时便咻咻闪身进去。
  里头倒是摆设整齐,粮饷、兵器、冬衣鞋袜分门别类,看起来那吴用应是准备在雁门关外长期严守。
  熟悉的军旅气息扑面而来,萧孑手持长剑,四下里审量一圈。忽而看到墙上挂着一枚草编神符,目光一顿,修长指骨便将它扯了下来。
  记起十三岁那年出征,糊涂老爹送给自己的神符。
  他自出生就没了娘,三岁被送去庙里,十三岁又“发配”边关,京城世家公子奢靡富丽的生活几乎与他无关。
  萧老爹一边抹着眼角,一边絮絮叨叨:“杀生,造孽,若杀的是恶人的生,造的是奸人的孽,那就是救赎与大义。小魔头你记着,打不回胜战你的孽就洗不清,洗不清杀孽你就娶不到媳妇,娶不到媳妇你就断了我老萧家的香火,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见老子。”
  后来每次打战他就把神符带在身边,十五杀匈奴过万,十七晋位从三品,二十不到便已赐封征虏大将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几乎成了大梁的神话。
  其实不过是记着老爹那两滴眼泪。
  想到这十年倾注,萧孑握了握拳,草编神符在掌心里揉成一团。他蓦地又挂回去,肃着容色沉声道:“刀钝的、箭用完的都补充齐整,缺甚么拿甚么,动作都快点。”
  “是。”众声应着。
  徐英催黑熊:“黑熊你再驼几袋米,整个队里就你饭量最大,大过年,出了关可没地儿买吃的。”
  黑熊听得不耐烦:“次次叫我驮,你怎么不去驮?老子还得换双新鞋!”说着扔了件冬常服给王焕,叫他王矮子穿这身正合适。
  被王焕赏了一瓜子,低声骂:“癸祝那狗皇帝真他妈该死,若不是他过河拆桥,弟兄们这会儿还在喝酒吃肉!”
  仓库外,吕卫风泼完油正准备进来,忽然听身后传来高呼:“那边,黑灯瞎火的在干嘛?偷油?”
  熟悉的声音,坏了,听得他脊背一僵,只得徐徐回头笑:“进来拿点东西,这就走了,何老弟今夜巡防?”
  “啊,是风哥。”那人没多想,走两步才忽然悟过来:“该死,你小子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跟着萧……唔!”话音还未落下,脖子就已经开了口。
  不料他身后还有一个人,吓得立刻拔腿就跑:“天惹,萧将军杀回来了——”
  紧接着,沙袋那边又传来士兵高呼:“这边死了两个人,营房里混进了逆贼!”
  “六六六啊——”营帐里划拳声一滞,顷刻人影便骚动起来。
  “咻——”昊焱一箭射穿那士兵脑袋,立时拉起吕卫风就走:“不好,暴露了,赶快叫将军撤!”
  萧孑已撩开帐帘走出仓库,修劲身影跨坐上马背,手中长弓拉开,向营帐那边射去几只火箭。
  “呼”一声熊熊烈火燃起,本就喝得半醉的士兵们顿时方寸大乱,暗夜火光之下,只见成群跑来钻去,整个营房像翻了天。此时各个穿的都是一样的服装,操的都是一样的汉话,哪里还能分辨得清萧孑一行人到底在哪里。
  “走!出关。”萧孑抿着薄唇,凤眸回望了营房一眼,似敛下一丝甚么缱绻,扯紧缰绳便望更西边的方向去也。
  黑暗中的仓库也渐渐起火,芜姜咳嗽着,拼命拽着身上新换的衣袍。一名受伤的士兵紧咬牙关,抱住她的脚不肯松手:“你、你、你你是……你不能走……”
  好容易才挑得一双合脚的棉靴,芜姜可舍不得被他拽走,无奈之下只得用缸子在他的脑门一砸:“我、我、我我是你奶奶!” 
  “咚!”士兵两眼一翻,顿时昏死在柜子旁。
  眼见得萧孑已经快要没了影子,芜姜赶紧跨上弓箭,抱起一袋米,紧随在他的队伍后面冲了出去。
  “驾!”暗夜下少女的纤影在马背上颠簸,转瞬即逝。
  ~~~*~~~*~~~
  天渐大亮,塞外的风景天茫地阔,只叫人心情明朗。不费一兵一卒便出了关,大家都很高兴,一路上哼着军歌,说说笑笑。
  黑熊驮着米,走得最慢。他走在队伍的最末头,怎生走着走着,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跟,黑青青的一小团,忽然转过头一看,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频频回头张望。
  徐英最是与他冤家,看得不耐烦:“黑熊,你他妈在看什么呢?”
  黑熊愕然回过头来:“嘿,你可听见后面有马蹄子噔噔,像索魂一样。该不会是那个小妞又回来了吧?昨晚上闯关的时候,我就老感觉背后有个影子随着。”
  自从芜姜一走,再没人替自己煎药了,也没人凶巴巴地对自己说:“嘿,再用冷水洗脸,你就等着咳成肺痨吧。”
  徐英听完,神色一黯:“神神叨叨,她要是肯回来,当初就不会宁愿光着脚,天不亮就跑去找慕容煜。”
  一时众将士都有些沉默,早几天芜姜刚走,大伙儿心中惆怅,尽拣着损人的话图个一时痛快。这会儿出了关,心情疏解,忽然又想起那八卦谷里与她朝夕相处的热闹融融了。
  队伍里多个女人到底不一样啊。
  不晓得谁咕哝一句:“听说慕容煜卖完家当,还完亏空只剩下三个数。那小白脸除了摆阔场,连劈根柴都不会,跟着他连给他自个买衣裳的钱都不够,更别说会像将军这般的宠惯她。”
  “得,只怪她没福分。就凭咱将军的样貌与身家,找啥样的不行,回头再抢一个压寨的回来便是。”又自我宽慰。
  萧孑不动声色地听着,只是不予回应。
  其实这一路他都走得很慢,每个地方都故意停宿一晚,可是那只小辣椒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他原还存一丝侥幸,笃定她离不开自己,然而现下出了关,后退再无路,终究是有些死心了。
  实在想象不出,到底要有多么大的定力,才可以在自己即将冲破她那道膜的时候,硬生生逼迫自己退出来。不是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么,疼一疼就化了?她花芜姜倒是超乎寻常的狠。
  天地间苍茫辽远,萧孑仰头望着天空,算了,当做上辈子欠过她一笔债,用这八年的牵累、几个月的身心俱疲还了她,自此以后再无惦记。
  他这么想着,便把挂在马鞍上的两只小粉鞋扯下来,扔去了路边。
  “不过是一场昙花一绽的做戏,总提她做甚么?驾——”
  一道清劲身影转瞬便驶去百米开外。
  山道的转角处,芜姜咬着唇儿在背后慢腾腾打马,见他们拐个弯又没了影子,连忙加紧尾随上去。
  ~~~*~~~*~~~
  忽而就到得栖鹿谷,四面山石嶙峋,视野空阔,因为常年有鹿穿行于山间,故而因此得名。
  谷倒是不十分大,然北通天雪山,西向玉门,东往大梁与北逖,很是个打战的地理要塞。当年萧孑与陈国一战,张嵇就是在这里替他挡了一箭,不过如今陈国纷乱,各城主纷纷自立为王,再不与大梁纷争了。
  一行人打马进谷,到处空空荡荡的,连只雀儿也没有。现下不敢再召唤信鹰,只能凭着感觉找人。
  “欸——批铁甲兮挎长刀——”徐虎吼出一声军歌,汉子旷达的嗓音在山谷下回旋,飘忽荡远。
  大家默了半天,依旧没有听到一丁点回应。
  萧孑凤眸扫量一周:“分头到各处看看。”
  “是!”将士们抱拳领命,一时各个散开。
  少女娇纤的青影缩在山石背后看他,看着他清削的俊逸侧脸,还有手臂上缠裹的纱布,心中涌起一丝别扭的怜疼。
  竟没想到不要他了,他还肯为自己寻找母妃的下落。
  然而一想到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好容易酝酿了一路主动说和好的勇气,登时又萎了。
  好像他已决定放弃,而她又来自作多情,多么打脸呀。那群可恶的墙头草一定会把她奚落死的。
  他许是察觉有人在看,又或者是发现了什么,蓦地回头扫过来。
  芜姜连忙迅速一缩,缩去了山石后的角落里。
  

☆、『第五九回』颜康

  山谷狭径迂回,冷风呼呼乱窜,几不闻人声。
  萧孑四下查看,看到不远处一枚石头棱上似有布帛在飘,不由挥缰过去。
  “窸窣”,极细微一声轻响。
  他眼梢一侧,忽瞥见山石后一双纤小的皂靴,许是怕自己看到她,身子贴着墙,把舞动的袍摆在掌心掖捻着。乌亮长发梳成男儿的发髻,用深青布条扎束,脸蛋瘦了不少,不晓得用棕油还是什么涂得灰不溜秋。
  可恶,都已经决定把与她的那一段抛之不要了,竟又跟来继续纠缠。
  他紧绷了数日的心结似乎刹那松解,却又一股说不出来的疼与恼,便凛着眉,径自往她的那个方向打马。
  逆行的风将他一袭白襟玄黑长袍向后飞扬,他的脸庞在风中冷俊如刀削,凤眸隔着乱拂的墨发朦胧,不确定在看什么,却又似一目不错地在看自己。芜姜不由心口怦怦跳。
  自从那天晚上被萧孑的那个侵弄之后,这么多天她都不能回想他的样子。这会儿看着他瘦下去的脸庞、迷人的嘴角,忽而又想起山洞里他啄咬自己的唇、嘬着自己红红时的乱与空。
  欸,他要是过来,她该说些什么好呢?
  ——“萧狗,我拿回棺木就走了,没准备拖累你。”
  ——“喂,你想和好吗?我可以给你一次道歉的机会。”
  芜姜凌乱酝酿着,明明不想看,怎生却被萧孑吸住了一般,移不动眼神。还怕稍微一移,本来没被他发现,反而暴露目标了。
  少女嫣红唇瓣轻含,几许羞窘,几许贪慕。尚未抱她进怀,那娇滴无骨的手感顿时又魇于心间,萧孑有一瞬间是心软的。但一想起芜姜早前那些伤人的话,想起她光脚跑去找过慕容煜这一段,心中便又膈应起来。
  他萧孑看上的女人,从前与过谁他不管,但在他之后,却必须从始至终对他专纯如一。倘若胆敢半途出墙,那便是弃之不要了。
  便凝了眼芜姜水澈的眸儿,蓦然侧过脸,俯身去扯那石柱上乱舞的一截碎布。
  呼——
  三步路不到的距离,近得都可闻见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时间似在这段距离内静止了,动作都被放慢,明明后背不长眼睛,怎生却能感知她的一举一动。知道她卯着小嘴儿,正盯着他的发冠启齿欲言。
  他也搞不懂到底是不是在等她。
  “驾!”远处几路将士打马过来,各个分头汇报:“将军,这边什么也没找见!”
  萧孑微一凝神,那山石后的皂靴顷刻就已缩起看不见。他便扯下碎布,直起身来,脸色不甚好看。
  “没有发现任何可循的踪迹?”
  “是,连一截断箭也未找见。”王焕抱拳回禀,忽而瞥了一眼萧孑身后:“将军,那妞刚才就在你后面藏着。”
  声音压得很低,眸子底下似藏着一丝喜乐的光亮。
  “知道了。不主动出来认错,就别去管她。”萧孑并不顺势去看,只肃着脸冷漠回应。
  呃,这反应有些奇怪啊,不是应该扑过去把她揪过来才对。
  黑熊挠着头,乍然有些不解:“认错……小公主她犯了什么错?”
  被徐虎煽了一脑勺:“一句话不说就抛弃亲夫、红杏出墙,这不是错是什么?将军这回可不能轻易给她台阶下,那妞娇犟,不给她吃够教训,下回不定还得爬到你头上。”
  徐英凝了眼芜姜刚才所站的位置,小妞瘦了不少,脸颊上的肉肉都少了,看将军时的神情满满都是眷慕。他便打断哥哥的话:“怕是跟了一路,拉不下脸面出来见人才是。方才四处找寻一圈,谷里干干净净,大李他们兴许根本就不曾来过,将军现下准备怎么办?”
  萧孑攥了攥手上的碎布,这是一截被扯断的缟素,扎成十字结的形状。当年与陈国在栖鹿谷一战,因为军中有新兵被收买,致使一行人被陷在阵中出不去,彼时将士们分头闯阵,便是用“十”字符表平安,用“叉”字符影射危险。
  萧孑便蹙着眉宇道:“这截断布出自燕姬落棺前的装束,尸首确定还在他们手上,并无危险,只不知因何原因,忽然又匆忙撤离。此处乃三国交叉之地,不宜长久滞留,先出谷再做其余打算。”
  说着,修劲双腿夹紧马腹,并不再多提芜姜半句。
  将士们本来还想替芜姜求求情,但见他这样冷漠,便不敢开口说话。想想也是,一路上不是谋杀亲夫,就是要断将军的那啥啥,换成哪个男人都该气绝了,何况还是从来人中佼佼的大将军。
  只是以将军这样无情无义的秉性,难得动了情,一旦冷了心,再热起来可就难了。小妞自求多福吧。
  一个个怅然凝了眼躲在山石后的芜姜,准备打马随上。
  “咯噔咯噔——”
  “站住,小子有种的你别跑!”
  只还不及挥开缰绳,西边方向的山坳下却传来马队的疾驰,隐隐伴随着刀与箭的咻咻声响。 
  将士们驻足看,只见十余骑外藩人马忽然便冲进谷来。打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左衽的长袍,长发披肩,面黝黑,后胸口扎着箭,正扯着缰绳奋力打马。
  他身后几十骑汉军紧追不舍,领头是个三十多岁的武将,刚才喊话的就是他,一边高声叱骂,一边飕飕地放着冷箭——
  “好个不怕死的颜老二,每年过年都来搅老子的场,今日非取下你狗头,拿回城里送去给你娘和弟弟做下酒菜!”
  那年轻男子不听这话还好,一听牙关顿时咬得咯咯响,拧着剑眉,眼中杀气凛凛。
  嗖嗖嗖,又是几箭连发过来,蓦地从马背上栽下。
  身旁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便道:“二少寨主,既是走不了,不如干脆与他们拼了!”
  “去你妈的弟弟,都给我杀——”他便反手提起长刀,龇着白牙冲了过去。
  “硁呛硁呛——”一时间两队人马打斗起来,长刀与箭在山谷下闪着寒光,不时血光飞溅。
  去路被堵,若然出谷必定被乱箭所伤。
  将士们不由问萧孑:“将军,现下怎么办?”
  萧孑眯着凤眸,但见那汉军旗子上印着“白”字,刚才喊话的将军满脸络腮胡子,他便认出来是玉门边上代城的守将,叫郭盖。此人性急,打战也像囫囵吞枣,喜欢一锅焖,力求快刀斩乱麻,人送外号“大锅盖”。
  见那青年不过十余骑人马,明显落了下风,显见没多久便要结束,便淡漠道:“别多管闲事,由着他们去。”
  “唔……”
  只话音才落,忽然一道荼白身影飞过来,蓦地摔飞在他的马下。
  他不悦地凝眉看去,却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十六七岁少年。
  胸前印着白字的士兵举着长矛徐徐走近。
  “该杀的代城狗,我和你拼了!”少年一摸腰,刀不见了,下意识地抓紧萧孑的马鞍。
  那士兵走过来,正准备一矛子捅了她,忽而抬头看到萧孑,蓦地便张圆了嘴,回头大喊:“郭、郭将军,萧、萧——梁国叛将萧——”
  十万两白银得一颗人头啊,太激动,奈何几个字还没说完整,噗一声,脖子就已经被割开了血洞。
  喷得少年满脸是血,骇然地回头望,这才看到马背上一张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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