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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那陈国主为人慷慨侠义,未承王位前曾在江湖一大门派“灵凰宫”中久居,与晋孝业帝早逝的皇后乃是师兄妹。却半生孑然未娶,且心不在朝堂,自陈分裂后便不知所踪,与“灵凰宫”一起成为世人心中的一道谜。
见宫殿内一应布置清雅舒适,萧孑便命人收拾了搬进来,也省得芜姜继续住在营房里。那丫头闲不住,忽而喂喂马儿,忽而又找黑熊、徐英学甚么舞剑,镇日勾得营房里一众士兵魂不守舍,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他又不能把她关起来,手底下那些个将士眼睛贼毒,他可不想让他们看穿自己很吃醋。
芜姜也乐得有个清幽居所,她可羞了,萧孑每天晚上精力都用不完,那常年打仗的肌腱看着线条虽瘦,冷酷起来的时候却能索人的命。起初她还能忍得住声儿,后来被他动静渐狠,每每就情不自禁溢出娇吟。也不知道那声音到底是怎样,反正每次白天出门的时候,只见从她身边经过的士兵一个个都是红着脸。羞窘的时候想“晚上再也不理他了”,等到了那时候却又次次身不由己。
本以为行宫这样大,终于可以任由两个人肆意而为了。哪儿想搬进来后,他却又心性收敛。军队休养生息的时候唯他最忙,桌案上册卷堆砌成山,整夜整夜地批文到三更。
空寂的侧殿下,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光洁打滑,彤红的薄纱帷帐在夜风中曼妙轻拂。殿内一应的物事与摆放,皆可看出原主的低调与奢华。
萧孑批阅公务时不喜欢有闲人在旁打扰,一应的贴身伺候都只是由芜姜。才沐浴过的芜姜轻系一缕蚕丝薄裙,柔亮乌发如青缎一般散洒在盈盈腰间,光着脚端一碗冰镇雪梨走进来。
那素手轻放,把碗搁在他肘旁的空位儿上,他也兀自沉浸在案卷中,眉眼不抬。
袅袅的烛火将殿内打出一片氤氲,那朦光照在他冷郁的侧影上,只见凤眸薄唇,玉冠华袍。天下还没打完一半呢,看起来就已经帝王气宇十足了。
见他桌角有一封半展的信,芜姜便拿起来看。却是萧老爹寄来的,看着道骨清风的一个老头儿,写的字却如同鬼画符,除了满篇的“金”和“银”,其余的芜姜几乎看不懂。便把信放下来,从萧孑的胳膊底下钻去了他怀里。
应是从营里回来后便洁过身,一靠近他便袭来一抹好闻的龙涎淡香。着一袭墨蓝枝花暗底的斜襟宽袍,松散地开着口儿,依稀可窥见里头硬朗的线条。凤目底下却掩着倦惫的青影,一连几个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觉了。
芜姜就偏吵扰他,柔白的手儿从他的衣襟里探进去,一点点往下滑。小脸在他的胸口软绵绵地蹭着,娇嗔不明地说:“再不理我,我都快要忘记你了。”
像只讨人疼的猫儿一样。萧孑其实早就看见芜姜进来了,只是方才耽于案卷,没来得及理她。
半月前北逖四皇子终于迫进宫中,成功登上了逖皇之位。听说那阴险狠辣的大皇子慕容烟早就在内斗中被弄死了,癸祝见从此无所图,当即就派人把藏于宫中的慕容煜送回去作了贺礼。眼下两个大国明面上结盟,自己若然再从雁门关硬攻,只怕会惹来二者的联合对抗。
只能沿陈国方向一路南下中原,过景安城,经渠漓,近而攻楚国而直逼大梁。
那景安城原是陈国的都城,多年前匈奴南下入侵,陈国主虽然求助大梁派萧孑去帮忙,但一场战打完后,陈国自己也就分裂了。各城划地自居,连年征战,陈国主亦不知去向。
唯京都景安不知落入谁手中,不见城主,亦不见谁人与之争斗。城内只见富足安泰,北方的玉石珠宝、中原的丝绸瓷器皆从这里路过,商人济济,成了西去丝绸之路上最大的一个商业聚集地。
若能从景安城过,倒可以省下不少兵力。只是这城中不见主,却又该如何入手。
那小手逐渐调皮,厦处似游进来一只小蛇,萧孑便洞穿芜姜是想自己了。小辣椒,嘴上装着不情不愿,疼惯以后却果然是上了瘾儿的,几天没宠她就馋。
萧孑偏把芜姜乱拂的手儿一执,挑眉问:“做甚么,手被毒虫爬过?”
睚眦必报的家伙,很久以前趁她酒醉偷亲了她,东窗事发后就是这么搪塞自己的。
芜姜缠着萧孑的指头:“我说我快要忘记你了……就记着你的仗,觉也不睡。”
呵,只不过空窗了她两天,就说出这般无情话。萧孑睇了眼芜姜白皙的襟口,那薄薄蚕丝下风景隐约,一切妩媚都在衣缕下犹抱琵琶半遮面。
可恶小妞,每次尽作这些欲拒还迎的小动作。又惦念起那晴浓时的沉醉,便把芜姜托进怀中,轻蹭着下颌:“想我了?刚才在看什么?”
芜姜说:“在看你爹的信,信上都写了什么,糊里糊涂。”
萧孑这才想起来那吝啬老头前日寄来的信。
天生走狗屎运的命格,自去岁初冬与戒食一路藏到南越,先是承包了几片山林种水果,不料果树才植下,竟然又被他挖到金矿。现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成了当地最大的壕。
虽然日子依旧过得不能再抠门,但听说自己终于要与芜姜成亲,又感动得眼泪鼻涕一把。当天就托凤凰阁汇了一笔巨款过来,说是给那被臭小子祸害的小丫头做抚恤金。
两颗土豆大的大金珠亮闪闪的摆在桌面,芜姜的眼睛都看得有些炫:“你爹真是个敛财迷,走到哪儿都能抠出得钱来,他到底给你留了多少财产?”
萧孑那勋贵世家的傲慢之气顿时又出来了,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反正够你花就是。”笔尖着墨,见她颈下洁白,便好整以暇地点了一滴。那墨汁顿时从她高处袅袅蜿蜒,白与黑勾人刺目,他忽然想把她轧在书案上试一回味道。那精致薄唇便抵近芜姜的耳畔,轻呵道:“这个月……有没有了?”
芜姜的月事一直不太准,这次又跟之前和他吵架的那次一样,只出一点点红。
没想到他还记着自己的日子,心中只觉软软的甜蜜,便抵着他逐渐倾下的胸膛道:“来过两天,你可别又对你爹说我怀上了,总是骗他的钱,小心他冲过来打你。”
那老头儿碎碎叨叨,多事又麻烦,眼下萧孑二人世界过得正惬意,若然告诉他芜姜怀了孕,必是宁可性命不顾也要杀过来。
萧孑可不想他来。
坏坏地咬芜姜耳朵:“怀了也不告诉他。”见那墨滴渐隐,忽而只觉渴望升腾,蓦地扯住芜姜的长发:“方才可是在勾引我?现在看朕叫你偿还……”
芜姜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他扳在了桌案上。一不小心蹬开座椅,在空寂的殿堂内荡开层层回音。晓得四方无人,内心里便掩不住一丝惶怕与等待。问他:“你怎么会这么坏,等将来做了皇帝,是不是要设三宫六院了?”
萧孑看穿她善妒的小心眼儿,偏作无情地戏她:“必然三宫六院……都是空的。”
被芜姜打了一拳。
……
大殿下一片幽幽静谧,只余两道喘息声浅荡。外面的信使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忽而听见里头“咯噔”一声,似又什么器物被撞倒。隐约睇见一幕绮红的帷帐扯落,在夜风中翻飞纠缠,晓得这时候打断将军,必定是要被处死的,最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日子定在八月十五,成完亲便预备主动往中原方向出兵。
这次要成亲的还有雅妹和昊焱,颜康也要成亲了,颜麾把斛枫寨的二小姐硬送了来,逼着他不要也得要。颜康忙得根本没时间送回去,又怕她一个人路上出事,很是苦恼得不行。把那二小姐安置在自己的营帐里,抱着被子跑去和昊焱挤,昊焱不让他蹭,他便整夜端个酒葫芦在操场上买醉。
萧孑才不管他,巴不得他小子赶紧也成亲呢,从前在颜家寨里惦记过芜姜,谁晓得现在还在不在惦记。便做主把亲事一并定了下来。
早几次在凤凰阁给芜姜定首饰,几乎都是半卖半送,后来她母妃燕姬的骨灰盒子更是白赠,只有每次给自己换银子的时候利率却特别高。那凤凰阁主倒是神秘。
萧孑隐隐怀疑过那阁主与芜姜的关系,问芜姜可有与谁早早定下娃娃亲,芜姜回忆了几次也记不起来。这次成亲,他便偏偏去凤凰阁定了最昂贵的首饰与衣裳,果然不出意外,那瘫子阁主给出的价格竟是翻了十几倍。
东有大梁,西有景安,都是应有尽有的富庶之地。从来与凤凰阁交易都那般迅速,不信那凤凰阁在景安城没有猫腻。
萧孑便退下单子,准备带芜姜亲自去景安城走一遭。七夕之日出发,也算是补偿了这段时间没有陪她的缺憾。
☆、『第九一回』太子
七月的天,繁花锦簇,不几日便到得景安城。巍峨的城门下左边各立两排守卫,那城墙上果然与代城一样,不粘贴萧孑与芜姜的画像。汉人与胡人往来进出自由,排查得并不缜密。一个乱世纷争之下的城池,在没有足够强大的军队壁垒下,能做到这般“大意”也是底气十足。
萧孑带着芜姜牵马入城,两个人打扮成仆从的样子,萧孑穿一袭鸦青色的斜襟长袍,芜姜则穿一抹浅素的布衣襦裙。此次同行的还有雅妹、昊焱,颜康与斛枫寨的二小姐盈双四个,雅妹与昊焱一样作仆从打扮,颜康与盈双佯装成一对富足的胡商夫妇。黑熊与十几个武艺高强的将士则扮成家丁的模样跟着上路。
一行人找了家并不十分显眼却雅静宽敞的客栈落脚,待洗漱一番,睡一个午觉醒来便已是晚上了。左右闲来无事,便自往城中的街市上小逛。
仲夏之夜带着一股躁动的潮闷,街市上熙熙攘攘,人群往来热闹。这是个衔接西塞与中原的不夜城,蓝眼睛、穿垮袍的番人牵着骆驼在各色小摊前穿梭,间或夹杂着一两队头戴慕篱的黑衣江湖剑客;红男绿女嗔嗤笑骂挤在其中,眉梢眼角勾动着生活的情愫。才从刚打完战的几座边塞城池出来,忽然便像是入了另一道人间景致。
几人里头,除却萧孑看惯了大梁京都的繁华,其余雅妹、盈双与颜康几乎从未踏足过这样热闹的汉人城池。但见路边摊子上吃的、玩的、杂耍的、妆饰的花样琳琅满目,只觉眼目应接不暇,渐渐便各自走成了三对。
萧孑牵着芜姜慢悠悠走着,并不与前头的两对儿去挤热闹。难得这般惬意,可不想受旁他人的打扰。
才过七夕,那男欢女爱的情愫还未在空气中消淡,看身边一对对年轻的身影牵手而过,怎生那情愫也似能陶冶人心魄,牵着牵着,五指相扣间便勾浓了恩爱的味道。
这还是他头一次牵她的手逛街呢,从与他相遇以来,太多的回忆都是狼狈与算计。起初她打他的主意,想把他圈养起来,日后带自己回中原救母妃;他也似一条伺机反扑的狼,忽然就没声没息地跑掉了。后来就光剩下他欺负她。
芜姜想起萧孑在陵春城当街欺侮自己,亲完又装作不认识;还大半夜跳进她窗子,试图趁机占有她,不由鄙夷地翻了个大白眼。
萧孑低头睇见,暗暗扯了扯嘴角,猜她一定又是想起之前的那些破事。个记仇的小妞,对她的好倒是忘得很快,唯独把钱与一点儿坏记得牢牢。
有行人擦过芜姜身旁,萧孑就势把她往怀里一拖,刮她小脸蛋:“总记着那些烂账做甚么?被你折磨得还不够?”
前边摊子上雅妹正在与昊焱看首饰,回头对芜姜挤了挤眼睛。雅妹一挤眼睛准没好事,芜姜猜一定是下午客栈里的动静被她路过听见了。
咬着唇儿,捶了萧孑一拳:“是谁折磨谁了,你也好意思说。”
自从上次在月明殿里被这家伙尝了新甜头后,他便迷上了在书案上弄花样。下午洗漱完缠着不肯放人睡,说好的只一下下就好了,结果一被他得逞就停不下来。又把她抵在书架上,很久了,书掉了一地,天都黑下来。昊焱他们在天井下等他,看见他牵着双颊粉晕的芜姜一步步挪下来,一个个眼神又是看天又是看地的。芜姜都恨不得把他捻死了。
现下营房里的几个小闺蜜都知道自己和萧孑。雅妹与盈双比芜姜还大二三岁,她们都还是初,就自己,早早被萧孑那个了。每次几个好奇那个中的神秘,便挠她痒痒儿诱着她说,想想都暗自羞人。
人群中,盈双和颜康一前一后地走着,颜康大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盈双随在后面。自从被颜麾派人送到这里,颜康就把她放在营帐里不管不问,每天除了回去取身换洗的衣裳,一眼都不多看,一刻也不多留。
盈双小时候身体不好,不像雅妹又会弯弓又会射箭,长得倒是挺好看,脾气也好。但颜康不理她,她就也不主动与他讨嫌。街市上花样儿很多,她自己看来看去,倒也乐在其中。
忽然两个壮汉朝她走过来,故意把她挤来挤去,似是要将她往墙角阴影无人处挤。她双手推搡着,骂了两声混犊子混蛋。
颜康回头,看见那汉子的胳膊在她的胸侧乱蹭,便皱着眉头转过来,一肩膀把汉子搡歪,抓了她的手就走。抓了两下,看见芜姜与萧孑,又冷恶地把她的手甩开:“没力气打人就跟着,被拐带了倒给老子省事。”
盈双空空地抓了抓手心,也不回他,兀自在他的身后继续逛着。
芜姜能看出来盈双是中意颜康的,颜康看着虽粗枝大叶,其实心思却细,懂怜香惜玉。可惜他那臭脾气,逼不得急。
不由仰头问萧孑:“他们两个才刚见面,感情还没捂暖呢,你就这样逼着他成亲。”
那个一根筋的小子,不逼着他成亲,难道放任他继续在心里悄无声惦记你么?
萧孑凤眸微挑:“怎么?我看他们倒是挺般配……从前某人还不是想杀我?圆了房自会生出感情。”
咬了咬芜姜的指尖,暗示下午在客栈里的那些缠绵。
要人命,怎生就有这样坏的家伙。那薄唇噙笑,指尖被他嗦着,只觉得骨头儿又颤起来了。被芜姜打了一下:“再这么坏去死啦!”
但那感情也真是奇怪,辟开天地之初混沌的艰涩,抵达最深处的荒芜,那肌与肤在最无隙间相遇相燃,谁都成了谁的另一半,离不开,舍不掉,稍一出离心就空了。然后渐渐被那味道浸蚀,开始为对方挂念起来。也不舍得她/他再为自己吃苦,不舍得再把她/他弃之不顾。
一个小孩儿呼啦啦地跑过来,猛地在二人身边一撞。芜姜撞进萧孑清朗的胸膛,嘴硬说:“只是暂时不杀你,他日但敢再负情,看不把你千刀万剐。”
……
街市上人来人往如梭,那二个有如璧人,他身躯修伟,长臂抚着她的腰肢,凤目中柔情熠熠。人在二楼上看,是真是假,一目了然,真的做不得假。
街边当铺的楼廊上驻着一方轮椅,轮椅旁站一道高大的中年身影,四十来岁,忠耿相貌。睇着底下这一幕,不由道:“这小子果然嚣张,大梁皇帝押送慕容七的队伍正在城里驻着,他倒是敢带小公主混进城来。”
“自小绝戾顽贪的阎王,他怕过什么?他是羽翼渐丰了,准备打出自己萧孑的名号。”轮椅上坐着一名男子,着冷青色圆领缠花缎袍,膝上覆一层薄帛。五官轮廓雅而俊逸,鼻梁英挺,看起来约莫二十六岁上下。只可惜全身透出来的都是没有温度的冷。
痴痴地看着底下的芜姜:“她就是我的凤仪?”
仆从躬身回答:“是,阁主。她就是凤仪小公主……十五了。”
十五了。
那叫阁主的男子麻木的腿膝微微一颤,脑海中拭不去的一幕顿时又如梦魇般浮现——
“太子哥哥……”鲜血染红的屠宫之夜下,一切都在仓皇中奔走叫嚣。那火光冲天中,六岁的小女孩儿拖着繁复的宫裙,踩着遍地的横尸边哭边寻找自己。
他是她最崇仰的皇兄。但他能做什么?
他的口鼻七窍都在流血,十七岁的身板上插了六七把刀,依稀可听见血肉从骨骼上生生剥离的咯响。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她那个美丽愚纯的母妃被一群蛮兵围住,忽然竭尽全力地往前一捅。却救不了她,整个人栽进了身后的静掖池中……
然后那个以才学与隽雅名扬天下的晋太子衍便死了。活着的只是由灵凰宫变身的凤凰阁阁主,凤九。
杨衍抚在椅背上的清长手指猛地紧了紧。
人影在灯火阑珊中总显得恍惚,那摊子前的芜姜穿一抹霜色的窄袖小衫,石榴红的裙儿在夜风中轻扬着,手指纤长且细腻,似拿着一枝珠钗。少女娇好的胸前垂两束乌亮的长发,没有羸弱,也看不到悲伤,漂亮得多么不真实。
九年了,都传已经死去,她却兀自一个人坚韧地长成着,这样好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想起她这些年缺失的那些荣华,想起倒下前看到的那双女童凄惶的眼睛,便为之动容与后怕。想把所有的都补偿给她,把所有的都对她好。
他是在床上昏迷了一个月后才醒过来的,地狱里走过一遭,醒过来的时候,一条小腿便已经没有了。从此更名叫凤九,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