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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炉上的茶水沸腾,水汽氤氲,徐南风取了棉布包裹茶壶把手,滚水烫茶,垂下眼淡然一笑:“谈不上什么算计不算计,有人要害我,我便要想法子保命。”
“你知道么?”姚遥欺身向前,讨巧的桃花眼一眨一眨的,压低声音笑道,“你方才那笑里藏刀的气势,像极了刘怀。”
徐南风烫茶的手一顿,抬眼道:“是么?”
姚遥点头,叹道:“近墨者黑啊!这才几日,你便被纪王爷带的满腹坏水了。”
“跟他无关,只是从前顾及我娘,从未将心思用在尔虞我诈上。何况,就算是我学的纪王,那也是近朱者赤才对。”
“你倒是维护他。”姚遥此时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强塞了一嘴蜜糖,齁得慌。他撇撇嘴道,“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决心反击了?”
徐南风笑笑不说话。
其实她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纪王。纪王对她太好了,她想要全身心地报答他、帮助他,就必须先解决自己的内部忧患,如此而已。
自那日黄老五之事后,徐南风便将对纪王的感激在心中默念了千百回,只是羞于启口罢了。
徐南风在茶楼喝了两盏茶,简单地用了些点心,便启程回府。
路过福寿楼时,她想起了两个月前纪王给她买的那盒‘满堂春’,嘴角忍不住挂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没有多想,她让姚遥停了马车,便进了福寿楼。
满堂春的时节早就过了,现今福寿楼的招牌点心换成了君子茶糕。莲有花中君子的美誉,所谓君子茶糕,便是将上品嫩尖茶包放在含苞待放的莲花花蕊中,隔夜清晨取出,将带着荷香的茶碾碎成细细的粉,加上牛乳、莲子和麦粉制成糕点,再雕成怒放的莲花状,是夏季极为盛行的糕点。
小小的一盒君子茶糕,一两七钱,徐南风毫不犹豫地买了,心满意足地抱上马车。
姚遥赶着马车,不以为意地嘲笑道:“你们女人小孩,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不是买给我吃的。”徐南风摸了摸包装精美的点心盒,眯着眼笑道,“给我们家纪王爷吃。”
“……”姚遥沉默了好久,方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道:“也许,我也该找个对象了。”
徐南风在马车中笑得东倒西歪。
回到府上已过正午,徐南风提着糕点盒进了大门,刚走到院中,便听见身后大门被人敲得砰砰直响。
此时姚管家不在,徐南风还以为是纪王从宫中回来了,便提着糕点盒倒退回去,笑着打开了门。
“四哥!”
一个绯衣少女扑腾一下跳进怀中,徐南风嘴角的笑意一滞,有些不知所措的张着手臂,低头望着这个投怀送抱的少女。
显然,那绯衣少女也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一把推开徐南风,用娇俏的杏眼上下打量着徐南风,表情颇为嫌弃,抱臂道:“你是谁?”
徐南风觉得好笑,也学着她的样子抱起双臂,道:“这话该我问你,你又是谁?”
第29章 公主
徐南风和绯衣姑娘抱臂对立; 两人大眼瞪小眼。
徐南风其实猜出了这姑娘的身份,称呼纪王‘四哥’,又与他关系颇好的姑娘只有一个; 那便是从小寄养在贤妃娘娘身边的九公主; 那个叫惜月的小丫头。
九公主不自报家门,徐南风便也不开口说话; 故意逗她。
站在九公主身后的是一个高大俊秀的少年,穿一身靛蓝武袍; 玄黑护腕; 长手长腿; 怀中抱着一柄长剑。徐南风对高手侠客总是有几分兴趣的,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少年两眼。
只见他虽是做侍卫打扮,但眉宇间清朗孤傲; 站姿挺拔,神情冷漠,从骨血里透出与他身份不符的贵气来。
她想,此人气质出尘; 定非池中之物。
孰料,对面的九公主却跟炸了毛似的,移步走到那少年侍卫旁边; 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挡住徐南风的目光,叉腰道:“不许盯着剑奴看!”
徐南风:“……”果然是混世小魔王。
九公主抱住剑奴的臂膀,扬起下巴骄傲道:“我的剑奴,只有我能盯着看。当心我去状告四哥; 说你水性杨花,勾引良家少男!”
徐南风笑了,于阳光下眯了眯眼:“原来九公主知道我是谁啊。”
九公主倚在剑奴身旁,闻言柳眉一挑,哼道:“彼此,你不也知道我是谁。”
此生阳光正烈,天热得很,那剑奴被九公主紧紧挨着,便眉头微皱,将手臂从她怀中抽出,道:“公主,天热。”
声音冷清得很。
徐南风旁观他们的动作,心中有一丝违和感。若说这名叫‘剑奴’的少年是侍卫,那他说话的语气实在是过于熟稔和冷清了,不像个做奴仆的。
而且九公主并不介意他的冒犯,想必这少年在她心中有极高的地位罢。
她收回试探的目光,转而朝九公主笑道:“外头的确太热,公主请随我进屋小坐。”
说罢,她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九公主拍拍手哼哼一声,熟稔地穿过中庭,朝书房走去,脆生唤道:“四哥,小九来看你啦!”
一听到九公主的声音,姚遥不知从哪棵树上跳了出来,头顶着落叶欣喜道:“小九儿!”
“大胆!小遥儿,要叫我九公主!”九公主插着腰,活像只趾高气扬的小白鹅,仰着脖子道,“还不快跪下,给本宫磕头问安!”
姚遥眨眨桃花眼,伸臂将九公主拉进怀中,好哥们儿似的搭着她的肩,戏谑道:“别吓你姚遥哥!咱们都这么好的关系了,何必来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
九公主瞪着玲珑杏眼看他,姚遥也笑着回视他,两人对瞪了一会儿,双双破功,齐声大笑起来。
徐南风在后头摸着下巴想:这小丫头看似娇蛮放纵,但纪王府上下都与她感情甚笃,不容小觑啊。
她正思索着以后要不要同这个小姑子拉拢关系,没由来忽然感觉到身后漫出一丝凉气。她回首一看,只见剑奴抱着剑站在身后,蹙眉紧紧地盯着姚遥搭在九公主肩上的手,表情越发清冷起来。
哦豁,这可有些意思了。
剑奴大步向前,一把掀开姚遥的爪子,冷声道:“公主千金之躯,你离他远些。”
姚遥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掌,愣了愣,揉着肩膀活动了一番筋骨,邪邪一笑:“好小子,看来功力见涨,切磋一下?”
剑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想也不想便应允:“正有此意。”
两人摆开架势,一个按刀,一个拔剑,徐南风仿佛嗅到了空气中隐隐传来的酸醋味。
好在九公主还有些良心,喝道:“剑奴,把剑收起来,别在四哥的地方撒野!”又转身,拍了拍姚遥紧绷的肩臂,玩笑似的说,“剑奴吃醋呢,他就见不得我跟别的男子在一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闻言,剑奴面色一僵,若无其事地收了剑,抱臂站成一座石雕。
徐南风一暼,分明看见这少年的耳根红了红。
姚遥也收了刀,哼哼道:“谁不会吃醋啊,这小子日日粘着你,占尽了便宜,哥哥我还吃醋呢!”
看好戏的徐南风快绷不住笑意了,她握拳抵在鼻尖上,干咳一声掩饰道:“进屋说话,进屋说话。”
纪王本在书房小憩,听到外头的喧闹声,便起身道:“夫人回来了么?”
外间的姚管家捧了衣物进来,一边伺候他穿戴,一边答道:“禀王爷,王妃和九公主都回来了。”
纪王张开双臂套上外袍,直接忽略了自家妹妹,自顾自道:“也不知南风在外头吃了午饭不曾。姚江,你去将我上午买的点心取来,给夫人送去。”
“……是。”姚江哑然一笑,这偏心也太过明显了,若是九公主知道了,定是又要闹。
纪王在姚管家的牵引下迈进正厅,脚还未进门,惜月那丫头便扑了过来,脆生的嗓音如出谷黄莺,高声道:“四哥!”
纪王下意识搂住她,温声道:“小心些,坐好。”
惜月便乖乖坐好,时不时瞄了一眼纪王眼上的缎带,失望道:“你的眼睛还没好啊!”
“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我在寺中日日夜夜的念经诵佛,就盼望着你的眼睛能早日康复,母妃能健健康康的。”
“小九辛苦了。”纪王微笑着点点头,耳朵却迫不及待地捕捉徐南风的动静,温声唤道:“南风?”
徐南风哎了一声,将装有君子茶糕的糕点盒放在案几上,随即向前,熟稔地牵住纪王的衣袖,将他引至自己旁边的位置坐好。
“我路过福寿楼,给你买了盒点心。”徐南风不自觉弯起嘴角,献宝似的将糕点盒放到纪王骨节修长的手中。
纪王怔了怔,流露些许惊喜的神色。他将糕点盒放在鼻尖嗅了嗅,笑道:“君子茶糕?”
“这都瞒不过你?”徐南风无视待嫁九公主幽怨的眼神,伸手替纪王打开了盒子,轻声道,“你快尝尝。”
纪王低着头,视线仿佛透过白缎带落在那一盒馨香的茶糕上。他笑了笑,当真是色…如春花:“巧了,我也给你买了糕点。”
说罢,他唤了声:“姚叔。”
姚江便笑着呈上一个盒子,与纪王手中那个糕点盒一模一样。
徐南风愣愣地接过姚管家手中的糕点盒,心道:不会这么巧罢?
打开一看,果然是福寿楼的新品糕点,君子茶糕。
两个人在没有经过任何沟通和商量的前提下,不约而同地为对方买了同样的点心,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了。
徐南风与纪王相视一笑,各自捻了糕点,送入嘴中,又异口同声道:“好吃。”
九公主木然地望着他们,小嘴撅起老长,愤然中带着点点忧伤:“本宫就是个多余的。”
纪王耳聪,自然听到了她的抱怨,道:“等你找了驸马,自然也有人能宠着你了。”
“什么驸马,父皇指不定要将我指配给哪个权臣的儿子孙子,用来巩固皇权势力呢。”
徐南风想起那日在来仪殿,贤妃娘娘提起皇上要将九公主指婚给杨家做儿媳的事,便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其实杨将军的长子,挺不错的。”
“鲍鱼再好,我也不喜欢吃。我只嫁给我最爱的男人!”说着,她的视线直往屋外飘去,落在门口伫立的挺拔少年身上,高声道:“剑奴!”
少年转过一张俊秀精致的脸来,躬身道:“卑职在。”
“我要吃福寿楼的君子茶糕,你去给我买来。”
“是。”
“慢着!”九公主走到门口,眯着眼看了看外头毒辣的日光,悻悻道,“算了,不吃了。”
“天气这么热,你何苦折腾剑奴。”纪王朝她招招手,不急不缓道,“过来,四哥赏你一块吃。”
那表情,明摆着就是炫耀更多些。
九公主顿时气结,抱臂冷哼:“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她买的,我才不要!”说着,她往徐南风身上凉凉一瞥。
徐南风对她的敌意视而不见,认真地吃自己的糕点,一边吃一边说:“好吃好吃。”
九公主听了想打人。
纪王吃完了糕点,曼斯条理地用帕子擦净手,随口道:“什么时候回宫?”
“不想回去。回去又要拜见父皇,又要拜见皇后,还有叩见各宫娘娘,烦得很。”九公主往榻上一坐,两条腿在罗裙中晃晃荡荡的,无所谓道,“反正也没人管我。”
纪王警戒她:“回来第一件事不去拜见父皇和皇后,恐有闲言碎语。”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那么早回到那座金笼子里。”九公主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恳求道,“四哥,咱们兄妹好久不曾对弈了,搏上一局再走嘛。”
纪王应得很是爽快:“行啊,要是你输了,不许哭鼻子。”
“不会,我在平安寺祈福的这小半年,除了诵经之外便是同老和尚们下棋了,寺中清苦,只有这么一项娱乐,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呢。”
说罢,九公主忙挥手示意侍婢:“快,将棋子棋盘拿来。”
徐南风有些担忧,凑到纪王耳边道:“少玠,你的眼睛……”
她的语气轻轻的,有微弱的气流拂过纪王的耳廓,像是一片羽毛划过,在他心底撩起微麻的痒意。
他控制住想要亲吻她的念头,低笑道:“无妨,下盲棋便是。”
九公主解下脑后水红色的发带,扎在眼上蒙住眼睛,自信一笑:“我也蒙住眼,免得说我欺负四哥。”
八宝和桂圆拿来棋盘,纪王做了个请的姿势:“黑子先行。”
“剑奴!”九公主蒙着眼,将守候在外的剑奴唤进来,指挥道,“七路十二。”
剑奴了然,便按照她的指示,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按下一枚黑子。
“南风。”纪王朝着身侧的徐南风一点头,道,“十九路十三。”
徐南风也代替纪王,在对应的位置上落下一枚白子。
兄妹两蒙眼对弈,盲棋下得步步惊心,徐南风望着满盘黑白纵横,不得不敬佩于这对兄妹强大的记忆力。
第30章 表白
一盘棋下了近两个时辰; 直到日落西斜,残阳如血,棋局方了。
纪王险胜一目半。
九公主有些泄气地取下眼上的发带; 望着棋盘上被绞死的黑龙; 闷闷道:“四哥还是那么厉害,是我学艺不精。”
纪王微笑 :“小九一介女流; 又年纪尚小,盲棋能下到这般境界已是极为难得了。”
“算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九公主跳下小榻; 拍拍裙裳道,“四哥,我回宫去了; 下回再来看你。”
“嗯。”纪王点点头,又叮嘱道,“若是父皇给你指婚,即便你心中不满; 也莫要与他顶嘴。他毕竟是天子,掌握天下生杀大权,与他硬碰是要吃亏的。”
“知道了。”九公主瓮声应道。
她挥挥手走出门; 示意剑奴跟上。
徐南风将棋盘整理好,方对纪王道:“我去送客。”
府门前,九公主正和姚遥笑着谈论什么,见到徐南风出来; 九公主收敛了笑意,扬手示意姚遥先退下,这才转过脸来对徐南风道:“我还以为,四哥心心念念的馒头姑娘是何方天仙,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徐南风本是出于礼节来送客,听到九公主这番言论,不禁莫名道:“什么馒头姑娘?”
九公主杏眼微睁,神情讶然:“你不记得了?还是,你根本就不是当年救了四哥的人?”
当年救刘怀的人?跟馒头又有什么关系?
蓦然间,徐南风想起了什么,抬首惊愕道:“你觉得,当年那个救了王爷并给了他一颗馒头充饥的侠士,是我?”
九公主反问:“难道不是?”
“可我以前根本不曾见过他,也不认识他……”
“哦?算了,我也没兴趣知道。”九公主摆摆手,转身出了门,散漫道,“走了,不必相送。”
徐南风依然呆呆地站在庭院中,任由胭脂粉似的晚霞披了自己一身,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回想起这些时日,纪王对她百般的照顾和温柔,加上贤妃娘娘那日所说的‘心心念念了许久’……莫非纪王是将她错认成救命恩人了?
他思来想去,只能想出‘错认’这么一种可能。
因为,她的的确确是没有任何关于纪王的陈旧记忆。
徐南风并不想顶着别人的恩情享福,犹豫片刻,她转身朝厅中走去,打算去向纪王问个清楚。
孰料纪王并不在厅中,桂圆说,王爷回书房去了。
徐南风便转身朝书房走去。她这个人有个小毛病,若是心中有事悬而未决,她便会时时刻刻念叨着,寝食难安,唯有解决方能轻松。
去书房的路上,还遇到了叶娘。
叶娘神神秘秘的,站在廊下观望片刻,方一把拉住徐南风,紧张道:“方才来府中拜访的那女子,是谁?该不是纪王在外头的相好吧?”
“不是。”徐南风满腹的心事被打乱,有些无奈,哭笑不得道,“王爷没有别的相好。”
“那就是‘红颜知己’?”叶娘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这个词,眉头皱成深沟,担忧道,“我就知道,贵族人家的子弟总喜欢与歌姬舞姬牵扯不清,还自诩风流。方才那姑娘容貌艳丽,身段风骚,一看就不是什么……”
“哎呀,娘,您以为人人都像我爹一样。”徐南风耐下性子解释,“那是九公主,王爷的胞妹。”
“啊,啊……是帝姬啊。”叶娘有些尴尬,摸着鼻子讪笑。
“以后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要乱说话了。”徐南风给叶娘整了整衣襟,“我有事要找王爷谈谈,娘先下去歇会儿罢,待会就该用晚膳了。”
“南儿,娘在纪王府已经住了好些时日了,今日你爹又派了下人过来接……”
徐南风料到她会这么说,便温声打断:“娘,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么?”
叶娘咽了咽唾沫,垂下眼点点头,有些失落地‘哎’了声,强打起笑脸道:“好,听南儿的。”
徐南风一见到母亲这副可怜的模样,便有些心疼。但她不能心软,她很清楚叶娘若回到徐府,等待她的便只有徐谓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