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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望去,前面两三百米的地方,有七八个人正往路上忙乎着什么。
王元程的嘴角又挂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现如今这训练营周围的十里八村已经被经营的如铁桶一般。为了减少闲杂人等往这一带乱窜,主要的大路上的一些路段都被故意弄得坑洼不平,不要说是马车,就是骑马都非常困难。
马车从厚厚的木板上驶过,王元程又开始感叹,他真是浪费了王仲然这等人才十多年。可也是,他就是不浪费,他能用王仲然做什么?有其人,更要有能用的人,以前他用不了王仲然,而现在,王仲然已经不属于他了。
道理都明白,但有时候触景生情,心底还是难免有所遗憾。
年前来过一次,今年这是第一次,看到站立在陈海平身边的儿子,王元程所有的遗憾都一扫而空。
现在的儿子可不是两年前的那个富家公子,眼前的儿子站在那儿,长身玉立,神态飘逸,气度雄沉,举止从容淡定。
王元程何曾想过儿子会有这等风采!
容貌并不是天生的,气质会改变一切,会让一个人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为了看到眼前儿子的这一刻,王元程觉得今后冒什么风险都是值得的。
下了车,寒暄过后,陈海平对王佑礼道:“佑礼,老东家快一年没来了,就烦劳你陪老东家四处走走,看看我们这儿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变化。”
感激地看了陈海平一眼,王元程随着儿子向营里走去。
和九个月前比,儿子又有了变化,但什么变化,王元程说不清楚。
见父亲一直打量自己,王佑礼笑着问道:“爹,我是不是和去年回家的时候又有了不同?”
点了点头,王元程道:“是有了变化,但这次我说不清楚是什么变化。”
停下叫步,王佑礼道:“爹,您看看儿子是不是更绅士了?”
王元程愕然,他不解地问道:“什么绅士?”
王佑礼道:“这是少爷说的,意思就是风度,彬彬有礼,文雅的风度。”
少爷这个称谓是绝大部分人对陈海平的称呼,儿子也入乡随俗,叫起来自然的很。一开始,王元程还真有点不习惯,可也没办法,儿子愿意。
王元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佑礼道:“少爷今年发起了绅士运动,他让我们打马球,要求我们既要打得勇猛,又要谨守礼数。少爷管这叫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现在我们这儿的人随便拿出一个,都比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读书人更有风度。”
举目望去,确实,经过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和儿子有点类似,神态从容,气度雄沉,举止优雅。王元程心中骇然,以前他还觉得这些人是最勇猛的士兵,但现在看来,陈海平显然绝不仅仅是把他们作为士兵来培养的。
这一刻,王元程算是明白了封路的深意。
陈海平一向不喜那些虚礼,晚上,他招待王元程只请了两个人:一个是王佑礼,一个是王仲然。至于饭菜,对王元程这等豪门大族中人而言,无异于猪食,但在这儿,这些鸡鸭鱼肉青菜豆腐,王元程吃的是分外香甜。
听王元程说了毛衣在京城的销售情况,陈海平自然高兴,又聊了一会儿,他道:“老东家,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别家的毛衣肯定也会上市。虽然暂时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冲击,但从长远来看,我们还是要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王元程不解,他问道:“少东家,什么打算?”
陈海平道:“生意讲究的是信字,货品的讲究的也是这个信字。老东家,做生意我是门外汉,有个建议不知合不合适?”
陈海平的建议谁会不重视?王元程郑重地道:“少东家,请讲。”
陈海平道:“将来毛衣这个行当竞争一定非常激烈,而毛衣的技术要求又不高,质量方面很难拉开什么差距,所以要想霸住这块市场,就要在这个信字上多下点功夫。”
王元程没明白陈海平的意思。
陈海平继续道:“老东家,我觉得这个信字,不仅仅是诚信的意思,还应有个不贪的意思在。这也就是说,我们的货品物有所值,我们要让所有的人相信这个,我们有暴利也不要,也要坚持物有所值。”
现在可是抢银子啊,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王元程只犹豫了一瞬间,就道:“少东家说的是,这次卖到江南的货统一定价,而且定了就不再变。”
“喔,我说少爷你可真舍得,这一放可就是几十万两银子没了!”王佑礼有些夸张地道。
陈海平笑了笑,没说话。
王元程道:“少东家,我们合作的事儿很多人都知道了,这次因为毛衣的事儿,他们很多人找上我,想要入股。”
陈海平道:“这是好事,除了与建奴有来往的那些人,我们一概欢迎。”
王元程的想法已然大变,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之类的早就抛到九霄云外,现在他对希望参与进来的人,唯一的态度是欢迎,唯二的态度是欢迎欢迎……
王元程问道:“那股份怎么变更?”
陈海平道:“今后这种事老东家看着办,需要磋商的跟我三哥谈就行。”
四人边吃边谈,接着又开始谈到明年二月出发去蒙古的事儿……
上了年纪,觉轻,和儿子躺在一铺炕上,王元程觉得心安,所以醒了也没动。忽然,一阵脆亮的号声传来,而随着号声,儿子应声而起。
王元程知道那叫军号,这号声叫集合号,听说不论冬夏,要是谁稍微起来晚了点,一桶凉水就会立刻搂头浇上去。
朝阳还隐在天际,蒙蒙的晨曦里,一队队士兵已然森然列立。
伫立在山坡上,王元程专注地看着:这些人个个上马可杀敌,下马可治民,这将是一股何其庞大的力量!
第六十二章 扩股
王元程到家时,大女儿已经在家住两天了。
王元程并不是从家里出发去平遥的,而是回家的途中转道去的。明年二月,商队就要出发了,要准备数百万斤的货物,这个工作的庞杂自然不难想象。王元程不放心,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存储货物的地点挨个走了一遍。
消息自然是要保密的,而这也自然会引起旁人的猜疑,尤其是有利害相关的人,张家就是这样的人。
在家住着的不仅仅是大女儿,还有一个外甥女,这个外甥女是李家的媳妇,李家自然也是有利害相关的人。
见王元程回来,又得到了交待,两盆泼出门的水高高兴兴地走了。
第二天晚上,王元程设宴款待张家和李家的两位老太爷。
张家的老太爷叫张凤阁,长王元程一辈,王元程得管张凤阁叫七舅;李家的老太爷叫李匡泽,和王元程平辈,他们是远房表兄弟的关系。
他们来干什么?王元程清楚,这二位是赶着来入伙的。
张李两家先前拿出的六十万两银子,王元程给出的条件是可以入股,也可以不入。要是不入,就算他借的,三年后拿利息。
王元程跟他们说了建商队的事,但细节自然不能说。他们这次来,当然是因为毛衣引起来的。王元程一直不在家,又不说去哪儿了,两家自然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三人都是老狐狸,要是在以往,王元程也会跟他们一样,转来转去就是不说正题,但现在王元程已经不一样了,他的眼界变了,这些事已经非常无聊。
喝了三杯酒,王元程放下酒杯道:“七舅、匡泽,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元程知无不言。”
捋了捋嘴巴上稀不楞登的几根白胡子,张风阁派头十足地道:“元程,既然这样那七舅就直说了。”
王元程恭敬地道:“您说。”
张凤阁问道:“听说你这次在京城小赚了一笔?”
小赚?王元程笑了笑,道:“是的。”
张凤阁道:“那个毛衣什么的也是你和那个人合作的?”
这才是戏肉,王元程点头道:“是的。”
这时,一旁的李匡泽问道:“三哥,你以前跟我们说的还作不作数?”
王元程郑重道:“当然作数。”
王元程如此痛快,两位老太爷倒是又犯嘀咕了,两人相互看了看,张凤阁道:“元程,你跟我们交个底,这笔买卖到底如何?”
王元程笑着把两人的酒杯斟满,然后道:“七舅、匡泽,你们大概已经知道我已经投入了多少银子,如果我没有底敢这么做吗?这要是败了,可是倾家荡产啊。”
如此大宗的盘货,想要瞒人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张李两家那就更不可能,三家在生意上的纠葛太深了,何况有些货还是通过他们的系统采办的。
点了点头,李匡泽道:“我们现在入股能占多少股份,大概能有多少收益?”
刚开始的时候,入股的事王元程就是那么一说,两位老太爷也就那么一听,他们怎会把这么一大笔银子投入到他们没底的生意上去?借那笔银子,他们就是为了拿利息。王元程又怎会不清楚这二位是什么脾性,所以也就没必要详细说股本的事。
王元程道:“本金总共是六百万两,那方以毛衣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占七成五的股份。”
张凤阁和李匡泽听了都是一惊,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李匡泽问道“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才占两成五的股份,三哥你怎么会答应这种条件?”
从训练营回来途中,王元程去了趟平遥县城,这些说辞是他和三爷商议后定下的。王元程道:“我当然不会答应,但他们坚持这样,而且又提出了一条我没法拒绝的条件。”
张凤阁问道:“什么条件?”
王元程道:“不管收益如何,他们保证我一年至少有两成的进项。”
还有这么好的事?李匡泽跟着问道:“要是我们入股,是不是也这个条件?”
王元程道:“也这个条件,而且给你们担保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这就一点合计的余地都没有了,三十万两银子的事,他们还是信得过王元程的,何况白纸黑字,他们还怕王家跑到天上去不成?
两位老太爷对视一眼,然后同时道:“好,算我们一股。”
摆了摆手,王元程道:“先不忙。”
两人一惊,张凤阁道:“还有什么事?”
王元程道:“因为毛衣在京城热卖,很多人都来找我要入股,回来之前我和那边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扩股。”
“扩股?为什么?”李匡泽惊讶地问道,他实在是不理解,要是以前因为缺银子而找王元程入股还在理,可现在为什么还非要拿银子往外送不可?
王元程道:“是这么回事,这次的商队规模太大,有一万峰骆驼。你们想想,现在虽然马市开了,但官面上还是不允许商队进入草原的。这么大的动静,眼红的人不知得有多少,光我们几家是镇不住的。”
两人的嘴巴都有点合不上了,半晌,李匡泽才道:“这么多?”
王元程道:“就是这么多。”
张凤阁问道:“什么时候起行?”
王元程道:“明年二月。”
张凤阁问道:“货物都备齐了?”
王元程道:“基本备齐了。”
扩股就是股本增加,相应的他们占的股份就会减少,李匡泽问道:“给他们的条件和我们一样?”
嘿嘿奸笑一声,王元程道:“一样,但又不一样。”
两人一辈子都是这么奸过来的,闻弦歌而立知雅意,张凤阁现在也是一脸奸相,他问道:“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啊,哈哈……”
“七舅,还有个条件?”正当张老太爷得意洋洋的时候,王元程又道。
张老太爷一愣,问道:“什么条件?”
王元程道:“每家以五万两银子为底线,十万两银子为上限。”
连五万两银子都没有的,自然也就没什么用,设上限自然是为了多拉几个入伙,这更没问题。
还是李匡泽较为清醒,他跟着问道:“三哥,他们谁给担保?”
王元程道:“我给担保。”
这下子无论怎么想,这买卖都没有不做的道理。又把细节商定好了,然后就在酒席间,两位老太爷笑眯眯地把字据签了。
第六十三章 礼礼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天启三年,出了正月,二月初,便开始有三五十人一队的伙计陆续离开训练营,奔向各地。
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与寻常的商铺伙计没什么不同,但他们看上去就是不同,不论他们把自己裹在多厚的棉衣里都不行。
啼声如雷,一道狂飙席卷而过,这几乎是每一个撞见的路人共同的感觉。
谁会想到这竟成了烦恼,成了陈海平的烦恼,而且还没有任何办法,他能做的只是让他这些批量生产的人才天不亮就出发,把这烦恼至少给扔到了平遥之外。
二月二十三,陈海平也启程上路。
平遥这边货物不多,但也还是有点的,其中一部分是自产的土特产:粉条和花生。
在这个时代,粉条主要是用绿豆和豌豆作的,但基本还处在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阶段,远不为人所熟知。
粉条虽然还不流行,但基本没什么高技术可言,就是制成湿淀粉,然后用筛子漏成条,晾干就可以了。
地瓜大丰收,亩产竟然平均在一千五百斤以上。
地瓜这东西在发生饥荒的时候是救命的好东西,但在平时却只能作为副食,不能作为主食。陈海平那一世爱吃猪肉炖粉条,这一世更爱吃,见到地瓜,当然睹物思菜,立刻命人制作。
中国人聪明,中国古人更聪明,因为古人比现代人更专注,心更实,只要有点线头,他们就能做出一篇超乎你想象的锦绣文章。
吃到自家做的粉条,陈海平这才知道那个时代的国人是多么不专业,竟把这天下美味做的那般糟糕。
粉条的产量也很高,一千斤地瓜可以出湿粉二百五十斤,每百斤湿粉可漏出八十斤粉条。这也就是说,一亩地可以出三百斤粉条,而一斤粉条可以卖出……即使在那一世,一斤粉条也至少可以换一斤多大米,那在这儿……
地瓜粉条的意义显然要远远超过毛衣,但陈海平吃了第一顿猪肉炖粉条后,却严令王仲然,此事要绝对保密,但粉条的工艺研制改进的工作继续。
粉条只生产了三千斤,其中五百斤留下给家里人吃,其余的他都带走。
陈海平走了,王仲然留下,由他全权执掌训练营,吴昌全作为副手,负责训练营日常的工作。
陈海平是最后走的,这之前,营里所有满十六岁的学员,不论男女已经全部走了。跟陈海平一起走的人最多,一百三十七名,男九十三人,女四十四人。
驼队每个时辰可以走十六里,每天走五个时辰,平均一天可以走八十里。他们走的更慢,半个月后,驼队到了代州城外。
“不去了吧?”宽大的车厢里,陈海平头枕紫桃的大腿躺着,孙茜坐在一旁,满脸的愁容。
过门不入那显然是不行的,可去了就是个大麻烦,三夫人又怎会同意让女儿去那些全是野蛮人的地方?到时,势必又得大闹一场。
陈海平也头疼,但没法避免的事就只能面对。
姑爷和小姐上门,孙家自然又过了一回节,尤其是吃着姑爷亲手指导大师傅做的猪肉炖粉条,气氛更是热烈。
一开始,三夫人并没有意识到姑爷和女儿回来干什么了,但孙国清知道。当孙国清提起这个话头时,陈海平含糊其辞,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包括孙国清在内,众人都以为陈海平出关,这是借机把孙茜放到娘家好好住一段日子,因而三夫人心里那个高兴啊,自然就别提了。
早上,陈海平告辞,当孙茜也跟着告辞的时候,众人开始傻眼了,三夫人当时就翻了。没办法,告辞是不成了,先住下,等矛盾解决了再走。
在这个问题上,陈海平很不仗义,他一推六二五,把问题都甩给了老婆,说是孙茜非要跟着,他没办法。于是,三夫人和女儿在内宅较劲,孙国清和女婿远远躲在书房喝茶聊天。
“是不是非要带小茜去?”孙国清苦笑着问道。
和孙国清用不着绕什么弯子,陈海平郑重地道:“父亲您知道茜儿的心思,她的心胸要比很多男人都大得多。”
孙国清又怎会不明白女儿想什么,但那从来都不过是闺中春梦。女人嘛,嫁了人就什么都变了。可又谁曾想,女儿嫁了陈海平这么一个人,在这种事上竟事事都顺着女儿。
孙国清道:“先不说危险不危险,到那种地方,女人毕竟很不方便。”
陈海平笑道:“岳父,您有所不知,这一次随孩儿出关的有一百三七个姑娘。”
孙国清的嘴巴张得老大,半晌,他问道:“怎么回事?”
陈海平道:“没什么,就是让她们见见世面,多历练历练。”
微微皱起了眉头,孙国清问道:“她们是什么人?”
陈海平道:“她们都是我买来的,也都是茜儿的学生。”
看着陈海平半晌,孙国清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海平道:“我要做一些改变。”
孙国清问道:“改变什么?”
“内外各处,男女异群,不窥壁外,不出外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互不通名。”沉吟片刻,陈海平先背了一段《女论语》,然后问道:“岳父,请问这是圣人‘男女授受不亲’的本意吗?”
“不是。”孙国清饱读诗书,尤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