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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犹犹豫豫开了口:“青娘的儿子?”
思来想去,他们在平州时遇到过的人里同方才那小僧年岁差不多的,似乎也只有那一个。
货郎抓到后,青娘一个没想开,自尽了。
青娘的儿子也就没了踪影。
苏彧点了点头:“叫长生。”
他记得,且记得清楚。
若生却是不大记得人的,见他点头,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他怎么成了和尚?而且还到了京城半山寺?”平州距离京城虽然不是天南地北的远法,可这一走那也就是背井离乡的事,要是出来讨生活的也就罢了,可这剃度出家?
出家在哪不是出?
大胤各地哪没有寺院?
半山寺的香火,也不是鼎盛的,他总不能是打从平州慕名来这出家的。
“不过平州到底是伤心地,他呆不住也在理。”思忖着,若生忍不住感慨了句。
苏彧道:“他入寺时间尚短,是以头上连一枚清心香疤也无。”若不是处处能对上,仅凭一张面孔,他也不敢胡乱断定他们方才所见之人就是平州望湖镇上见过的少年郎。
他望向眼前的石佛,神色微沉。
若生这时候却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由得心神一凛,轻声道:“他方才……没有认出你我……”
她一贯记不清人的长相,名字对不上脸,何况长生于她原就是个没见过两面的人,不记得他太正常。
但距离他们平州一行,日子并不久远,长生没了头发顶着个光秃秃的脑袋,苏彧尚能一眼便认出来,她和苏彧穿着常服,并无大变化,他难道见着了便半点不觉眼熟?
这不对劲呀!
难不成这人也同她似的,记不得人?
若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苏彧说:“走吧,起风了。”
山里风大,天黑得似乎也早些。如今还是昼长夜短的时候,但半山寺上空的天,黑得比往常要早上不少,加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清冷之意倏忽便袭上了心头。
慕靖瑶咋呼着风冷,让人给自己取披风来。
苏彧捧着茶杯,慢条斯理说:“嫌风冷就回房。”
“五哥!”贺咸连忙喊了他一声,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眼神再明白不过——别捣乱!好容易齐齐出来一趟,高高兴兴围坐在院里吃茶,这人回了房,他怎么办?到底没成亲呢,总不能跟着她往屋子里跑。
他催苏彧:“五哥先回,我过会便来。”
苏彧瞥他一眼:“我可没说要走。”
“五哥,阿九先前似有话同你说。”慕靖瑶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披风,笑眯眯的,声音不轻不重说了一句。
苏彧便把手中茶杯往石桌上轻轻一顿,站起身来扭头走了。
贺咸坐在那,看着他的背影暗暗磨牙。
“你呀……”慕靖瑶一拍他的肩头,笑得前俯后仰,“五哥这人你得顺毛捋。”
贺咸小声嘟囔:“他是猴子啊他,还顺毛捋。”说着却又笑了起来,凑上前去夸慕靖瑶,“还是你厉害!”
慕靖瑶双手托腮,低头把唇往茶杯上凑。
不远处伺候着的丫鬟见状垂下了眼,姑娘你就算没有胳膊你也还有奴婢啊!哪能这么吃茶!
贺咸却泰然自若地伸出手替她端起了茶盏。
慕靖瑶浅啜了一口,笑吟吟说:“不是我厉害,是阿九厉害。”
第226章 邪门
贺咸一时没听明白,有心想问,慕靖瑶却又不吱声了,他只好也不问,把疑惑混茶,一口咽了下去。
暮色四合,天边渐渐只剩下一线蓝,似乎眨眼功夫就能消失。
风则是越吹越大,越吹越凉。雀奴吃了慕靖瑶开的药丸,白日里又是烧香又是爬山的,也是吃力,晕乎乎睡过去了。
苏彧到若生那时,若生正使人关了门,自己脚步轻轻地从门里出来,走到昏暗的天光底下幽幽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不轻,苏彧恰巧听见了,眉一挑,话已出了口:“叹什么气?”
“高兴的。”若生抬头,见是他,笑了笑回答了句。
旁人不清楚若生跟雀奴的事,苏彧却是知道的,闻言便也猜出了两分,说:“她终于待见你了?”
若生皱皱眉头:“好好说话!”
他满不在意地走上前来,往她跟前一站:“好好说这意思难道便不同了?”
说出花来,不还是这么个话?
若生拿他没法子,只能由得他去,左右不至于叫他气死。
苏彧见她不吭声了,敛目一想,也不知上哪儿突然掏出一只素缎荷包来,朝她递了过去。
“里头是什么?”若生怔了怔,看看四周,将荷包双手接了过来。
苏彧努努嘴示意她打开,不言语。
她只好低头把荷包口子上的系带给解开来,探眼往里头看去,“你一大老爷们,出门还带糖……”
“就好这口不行?”苏彧一脸的理所当然。
若生失笑:“行行,当然行。”口气跟哄她爹时的差不多。
他双手抱胸。往廊柱上一靠,懒洋洋道:“不吃还我。”
若生抓起一粒往嘴里塞,甜得发腻,幸好也不算难吃。她小心翼翼瞅瞅苏彧,到底不敢说这糖太甜,孩童口味,只将袋子系紧。把一荷包的糖塞还给了他。而后终于问道:“你这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闲逛而已。”苏彧摇了摇头。
方才慕靖瑶说的话。他并不相信,他白日里又不是没见过若生,何况若生如果真的有话同他说,早该来说了。怎么会等着慕靖瑶突然想起才告诉他?
她跟贺咸一样,都是想支开他罢了。
全都以为他不明白。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苏彧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神色也懒散起来,嘴里说的话倒很正经:“你上辈子遇见她时,她已经十五岁。一个人在外走动多了,心性同如今势必迥异;这一次你早了几年让她挣脱困境,恐怕她的性子。再也不会长成你过去熟悉的模样。”
若生叹口气,她心里何尝不明白。
她的声音里却还是带了点苦:“那也是雀奴。不管长成什么样,都是雀奴。”
更何况,她也不是过去的雀奴所认得的那个连若生了。
二人说着话,渐渐并肩往外头走去。
若生想起自己白日里原要问他,结果叫那个似是长生的少年僧人突然出现给搅黄了的话,便又问了一遍。苏彧办事虽不按常理出牌,但事事都有讲究,他突然跟着贺咸一起来了半山寺,八成还有别的缘由。
别说,他先前也的确提了句“顺道”。
俩人行至外边,空气里弥漫着的幽幽檀香仿佛浓郁了些,循着风,几乎可以辨别香气传来的方向。
若生侧目看了一眼,认出来那是供了大佛金身的大殿方向。
“早些时候,我曾同你提过一句,京城里怕是不太平,你可还记得?”苏彧的话音微微沉了沉,少了几分清越,多了些许冷凝。
若生有些生疑:“京里近些日子,似乎并没什么不太平的事。”
于她而言,千重园里出的事,就是近些时候最不太平的破事了。
至于京里,一群人该吃吃该喝喝,该闹腾照旧闹腾,人情往来,办宴走动,同往常瞧不出什么差别来。
苏彧仰头看向天幕,声音愈沉:“上头的人照过太平日子,底下的不太平,委实太过不起眼。若非忍冬提了一回,恐怕我也不会发现。”
夜色渐浓,天上的点点星光却还黯淡着,明月高悬,清辉却冷。
他的声音回旋在耳畔,亦冰凉凉的。
若生叫他说得身上发寒,忍不住掖了掖衣领,心头犹疑则是更盛,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言罢,她却想起他是赶着休沐的日子,跟着贺咸一道来的半山寺,这里头多多少少没准有那么一丁点是因为她也在……思及此,她心里头莫名甜丝丝的,倒有些令她自己面红起来。
好在天色暗,她一张脸就是红成了猴屁股,也没人瞧得清。
但仔细一想,就不难想明白,他所说的那些不太平,恐怕至今没有叫上头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是他自己想要细查。
她盯着他衣摆上绣着的纹样看,因为天黑,显得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可若生看得很专注。
“京里这段日子,陆陆续续一共不见了十三个孩子。”苏彧闭上了眼睛。
若生大惊失色:“十三个?这还不是要了命的大事?”
可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眼下苏彧提起,她根本连耳闻也不曾。
苏彧沉默了片刻,道:“十三个乞儿。”
若生闻言,也跟着沉默了。
他却忽然轻笑了一声,笑里又隐含怅然,那样空那样凉:“是不是,这不太平,委实不起眼?”
若生无话可驳,只能继续沉默。
“忍冬无意间提了一回,说是有群早前总在附近出没的小乞儿人数越来越少,不知都上哪儿去了。”苏彧道,“我原没当回事,可后来忍冬又提了一次,说是一个也见不着了。”
若生闻言,本想说没准是换了地方呆,毕竟乞儿的日子朝不保夕,原也没什么固定呆的地方。
可转念一想,她便知这话说了白说,她能想到的事,苏彧难道还能想不到吗?
果不其然苏彧全已暗中查过了一遍,才认定事情是真的不对劲。
他苦笑了下:“但二十来天前,事情突然又平静了下来,直至如今,未有人失踪。”
若生琢磨了下,有些心惊肉跳:“邪门了,那些不见了的孩子也都再未曾出现过?”
苏彧摇头:“再没有出现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227章 胡诌
暮夏初秋的夜里,若生听着苏彧说的话,渐渐听出了一身的寒意来。人好死赖活的,终归有血有肉有筋骨,死了皮囊也还在,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呢。
苏彧走后,她踱着步子回了房,面上神色有些心不在焉的。
扈秋娘喊她,她也像是没听见,过了好一会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来,往床沿上一坐,轻声道:“歇着去吧。”
“姑娘可是在担心雀奴?”扈秋娘上前来伺候她脱鞋,脱了一只,忍不住也轻轻问了一句,然后说,“奴婢瞧着她今儿个精神已是见好,在此地静养上些许日子,想必就能好利索了。”
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头。
佛祖菩萨日日看着,怎么也好了。
若生却摇了摇头,似是想笑一笑,这笑意未及唇畔又飞快淡了下去:“倒不是担心她。”
扈秋娘仰头看她,望着她弧度优美的下颌眨了眨眼:“姑娘心里有事切莫藏着,憋出了病来可不好。”
若生抬抬脚,也不用她来脱,自己抖了两下将另一只脚上的绣鞋给抖了下去,将腿收了上去,盘腿坐下,终是露出了两分笑意来:“没什么事,有事我定然不瞒着你,快去歇着吧,明儿个还得早起。”
打发了扈秋娘下去,她自个儿却没能立刻便入眠。
她在想苏彧临走前说的那两句话,反反复复地想,心里乱糟糟的。
那十三个突然之间失去了踪影的孩子,除了都是无父无母的乞儿外,还有一个共通之处……
他们都曾来过半山寺。
半山寺的香火不是鼎盛的。但寺里的日子过得也不算清苦,小乞儿们来一回,要些吃的,上寺院后山摘些野果,总不落空。
这原本是我佛慈悲,是好事,可如今碰上了小乞儿们失踪的事。就莫名显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唉……”若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宿。才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及至翌日,天色将明未明,她已然醒转。饶是眼睛仍带些惺忪,掀了被子下地转个身,睡意便也就消得差不多。
也不用谁伺候,她自顾自寻了件外衫披上。散着头发就推门出去,往隔壁雀奴房里去了。
她这回上山。带了扈秋娘也带了绿蕉。
绿蕉夜里陪着她,扈秋娘就被她赶去伺候了雀奴。
眼下她伸手一推门,扈秋娘耳朵尖听见动静就睁开了眼,一翻身人已笔挺地站在了地上。再一转头锐利的目光便已落在了若生身上。
她跟着若生久了,把若生的身量模样走路的动静姿势都摸得倍儿清楚,天色还没亮透。朦朦胧胧的一眼看过去,她就将若生给认了出来。立即讶然道:“姑娘您怎么……这会便过来了?”
若生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扈秋娘只得抿紧了嘴。
若生压低了声音吐出几个字:“我进去瞧瞧她。”言罢摆一摆手,示意她躺着去,不必搭理自己。
扈秋娘没了法子,只好听从,回去歇着。
若生满意了,轻手轻脚往里屋走,就着黎明时分的微光朝床铺走去。
走至床前,她屏息弯腰去看雀奴,乌鸦鸦一把长发从肩头滑落,遮去了她半张雪白的面孔。
床上睡着的人,猛然尖叫了声。
若生也是一惊,趔趄着往后退去。
扈秋娘更是拔脚就往里头冲,不等她站稳,先瞧见了若生的背影,猝不及防也是差点吓了一跳。
好在天黑得快,至亮了也是亮得飞快。
不过转眼,透过窗棂的微光便愈发泛起白来,屋中光线大亮,床上的雀奴也终于看清楚了若生,瞪大双眼张张嘴说不上话来。
若生望着她,面面相觑,忽然大笑起来,声音清脆,快乐得紧:“你方才是拿我当鬼了?”
雀奴哑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若生倒莫名心情松快,双手探到后脑,抓起密密一把发,纤指挑了挑,分成三把,三两下便编成了条大辫子,扭头朝扈秋娘要彩绳。
扈秋娘一愣,随后应了声“嗳”,匆匆下去寻了根彩绳来为她系上。
“齐活了!”若生继续笑眯眯的,又要打发她下去,“备水洗漱。”
扈秋娘犹豫了下,方才应个“是”退了下去。
若生便脱了鞋子往雀奴床上爬。
她一动,雀奴就僵着身子往里侧退。
“你很怕我?”若生便不再动弹,只端端正正往床尾坐定,清清嗓子,“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雀奴不吱声。
她也不恼:“你可还记得头回见面你问我的话?”
雀奴还是没声。
若生自顾自说下去:“我说是你前头那主子将你转手卖给了我,这是假话。其实呀,是我数月前有日做了个梦,梦见了菩萨,菩萨就说有那么一个小丫头叫雀奴的,上辈子于你有恩,你今世得报恩……”她信口胡诌着,真真假假掺在一块儿说,面上神情倒还挺肃穆,“咱们这辈子注定是要做异姓姐妹的。”
“你骗人。”雀奴蜷在角落里,口气硬邦邦的丢出三个字来。
若生扑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正色道:“身处佛门清净地,当着菩萨的面,我怎么会骗人!”
雀奴哆嗦了下。
若生沉吟:“不然,你再眯一会?指不定过会等你入了梦,菩萨就来寻你说道这事了。”
“……”
若生松了手,弯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冲她笑:“睡吧!”
恰好扈秋娘端了水送进来,若生便下地穿鞋大踏步出去净了面往门外走,行至稀薄日光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笑意逐渐敛去。
今世一醒来,她就惦记着要寻雀奴,可人寻到了,她却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不是过去的连若生,雀奴也不是过去的雀奴。
一时间,她全然不知该如何同雀奴相处。
可她昨儿个夜里一想,人生苦短,太平日子能过便过,谁知能过得几日,她畏畏缩缩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倒不如,试试别的法子。
等到天色大亮,收拾妥当,若生再去寻雀奴用饭。
饭桌上,她小口喝着粥,忽然听见雀奴说了句:“菩萨没有来梦中找我。”
若生老神在在:“没有?不急。”
吃完一顿饭,她直起腰来,扶着椅背立在那,嫣然一笑:“跟我来。”
雀奴自觉人在屋檐下,该低的头还得低,何况这人古里古怪的,她也不敢胡来,便乖乖跟了上去。
没多久,俩人走至了大殿外。
时辰还早,这寺里的香火也不是极旺盛的,但烧香的人还是来来回回,络绎不绝。
若生牵住了雀奴的手,示意她往前看,一面说:“你瞧,人可是不少?”
雀奴颔首。
她继续道:“人多了,菩萨可就忙了,岂能人人都顾上,自然是要分个先来后到的,眼下怕是还没有轮到你。”
雀奴默然,猛地问:“那菩萨对你为何……”
她话未说全,若生却已经听明白了。
轻描淡写一开口,若生道:“我?我有慧根!”
“扑哧……”
身后忽然传来道忍俊不禁的笑声,若生一回头,就看见苏彧不远不近站在那,正看着自己笑。
第228章 小乞儿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面向雀奴,慢条斯理道:“你看,他这样的就一定没有慧根。”
苏彧恰好走到近处,一字不落听了个清楚,他挑起一道眉,斜睨了若生一眼。若生权当没瞧见,微笑着看扈秋娘将雀奴给送了回去。
“当着佛面打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