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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道,遇上个小摊子,挂了几只花灯还有面具,青面獠牙的,不由叫若生想起在段家园子里瞧见苏彧时的那一天来,她就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
苏彧便立马走过去掏银子,买了一副递到她手里。
若生哭笑不得:“我只是瞧瞧。”但面具拿在了手里,她就没有再放下过,仔细看了又看,她把面具往脸上一戴,面向苏彧问了句:“怎么样?”
苏彧叹了口气:“不大好看。”
若生闷在面具后头,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并没打算摘下来。
走了两步,她突然问道:“陆相如今是否仍在寻找玉寅?”
苏彧乖乖回答:“这人既然没找着,他必定不甘心,当然得继续找。”说完话音微微一顿,他眯起眼睛反问道:“你还在惦记玉寅?”
若生没有发现他话里的异样,脱口道:“不见踪影自然惦记。”
苏彧沉下脸,阴阴地道:“是吗?”
若生摘下面具,蹙起两道浓淡相宜的眉毛:“我在想,他会不会已经死了,所以不管是你我还是陆相,都始终遍寻不着。可仔细一想,他那样的人又哪里这么容易死掉。想想真是可惜了,好人不长命,祸害却总偏偏遗千年。”
苏彧听见这话,原本有些阴鸷的神情猛地又放松下来。
等到若生侧目望向他时,他已是一副笑微微的模样。
俩人步入人群,周围喧闹起来。
这时候,前头突然有人喊了起来:“阿姐!”
声音耳熟又陌生。
若生愣了下,旋即就瞧见人群中飞奔出个穿一身红色大氅的少年来,脖子上一个老大的赤金璎珞。
这身打扮,竟是莫名的眼熟。
第279章 暗涌(一)
怔忪间,对面一袭红衣已横冲直撞而来。
若生皱着眉头,一下子忘了闪避,差点叫人撞了个正着。得亏苏彧眼疾手快,伸长手臂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揽,退到了边上,这才躲开了去。
人群里一阵喧闹,然则并没有人敢上前去拦一拦。
“阿姐!你也不等等我!”
少年微带沙哑的声音尚未远去。
若生扶着苏彧的胳膊站稳后,循声望了过去。
红衣少年此时已经拽住了前头一人的胳膊,口气仍旧十分不快:“说定了一起看灯,你怎么能抛下我先走?”
“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么?怎么能算是抛下你先走了?”说话的是个身量高挑纤细的美貌少女,穿着身镶虎纹毛皮墨绿洒金披风。她将手里的鎏银飞花手炉一把塞进红衣少年手中,笑着道:“你要是怕我跑了,怎地也不跟严实些?”
“我哪里料到你会这般说话不算话!”红衣少年皱起眉头,不情不愿地将手炉抱住了,嘴里嫌弃起来,“这姑娘家的玩意儿你塞给我做什么!”
“属你牢骚最多。”罩着墨绿披风的少女闻言笑着瞪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脸来,忽然看向了若生所在的方向。
雪肤高鼻,粉面桃腮。
小山眉,色如黛。
这人生得十分美丽。
若生一时忘了移开视线,耳听得苏彧在旁轻声道:“是陆相的一双儿女。”她便身子一僵,变了脸色。
难怪她觉得方才那一身红衣和赤金璎珞都叫人眼熟得厉害,原来是陆立展的儿子陆离。
去岁重五日上,她曾经见过陆离。当时她戴着幂篱。也不知道这小子是眼神太差还是脑子不好,硬是扯着她叫阿姐,将她认做了陆幼筠。不管扈秋娘如何呵斥,他自己的小厮怎么解释,他就是油盐不进,始终不肯相信自己将人认错了。
又混又烦人。
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生对陆幼筠满心警惕,对陆相也无好感。连带着厌屋及乌。看陆离也很不满意。
她蓦地别开脸,将视线收了回来,扯扯苏彧的衣袖。低声道:“曼曼姐该等急了,我们还是去广庆楼吧。”
不料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陆幼筠便扬声叫住了她:“咦,这不是连家妹妹吗?”
若生原不想搭理她。但她先开口叫了人,这就不得不应了。
她看着陆幼筠姐弟俩。勉强笑了笑:“筠姐姐。”
陆幼筠便带着人朝她走了过来:“真是巧,竟在这遇上了你。”
若生闻言,原就有些僵硬的身体更僵了,心道这巧合她可一点也不想碰上。她身上明明穿得厚实又温暖。方才也没觉得冷,可这会面向陆幼筠笑着,手脚却突然冷了下去。像是冰块,又重又硬。
她想迈迈脚。但怎么也迈不开。
她想动动手指,可手垂在身侧僵如木石。
心里“咯噔”一下,她暗觉不好,自己这模样怎么同陆幼筠打交道?
就在这时,苏彧突然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有力而温暖。
像阳光,瞬间驱散了她心头阴霾,冰霜消融,现世安稳。
她蓦地安心下来。
而他往前走了一步,半挡住她的身子,看着陆幼筠道:“陆姑娘。”
他原先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又侧身对着陆幼筠姐弟,是以谁也没有瞧见他,此刻看清楚了脸,陆幼筠不觉吃了一惊:“苏侍郎?”
京城里的世家子弟满打满算就这么些,纵然苏彧鲜少和他们厮混,但该认识的人自然都认识。
陆离也认出了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苏侍郎也看灯?”
口气诧异至极,活像是白日里见了鬼。
苏彧声色不动地松开了若生的手,又往前走了一步,抬眼看他,笑了一下:“怎么,我难道看不得?”
陆离闻言一歪脑袋,“哈”地笑了一声,突然问道:“苏大人身后的这位是谁?”言罢又扭头看向自家姐姐,“连家妹妹?哪个连家呀?”
“平康坊连家。”陆幼筠声音温柔,吐字轻软,视线恍若不经意般落在了苏彧身上。
陆离就开始探头探脑地往后看:“似乎有些眼熟,该不会在哪遇见过吧?”
陆幼筠则笑:“胡说八道,连我也只见过阿九一两回,你怎么会遇见过。”
她说完忽然间很是为难般地蹙起了眉头,面向苏彧问道:“阿九和苏侍郎是旧识?”但她看的虽然是苏彧,这话却像是问的若生。
若生就也皱了皱眉,从苏彧身后走了出来。
然而她尚未做声,苏彧已抢先一步不阴不阳地道:“是与不是,干卿何事?”
这话虽没错,但也十分不顾情面,很不好听。
陆幼筠微微一怔,面上已见讪然。
陆离更是直接就要发火。
还是陆幼筠伸手拦了一拦,他才横眉冷眼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若生无奈,赶忙道:“今儿个倒是真巧,前脚才遇上苏大人,后脚便遇上了筠姐姐。”她又故作不知,遥遥望着融入人群的陆离背影问道:“方才那位是……”
陆幼筠并不去追陆离,连回头看一眼也不曾,只是重新笑起来道:“是舍弟。”
若生便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陆公子!”
陆幼筠微微一颔首,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若生已经笑得两颊发酸,但没奈何只得继续强打精神同她寒暄。
“连姑娘不是还要前往广庆楼?”苏彧面上神色不显,但语气已带不耐。
陆幼筠就笑笑道:“既如此,我就不耽搁阿九妹妹了,等你下回得了空到陆家来,我们再好好叙一叙。”
若生巴不得她赶紧走,闻言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
陆幼筠这才施施然走开了。
眼瞧着她身影消失不见,若生敛了笑,终于长出一口气。
周围人潮涌动,她抬头看苏彧,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去广庆楼吧。”
苏彧回望过来,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何必勉强自己理会她。”
若生苦笑:“人情世故不外乎如此,岂是说不理会就能不理会的。”
她和陆幼筠眼下尚未交恶,连家和陆家明面上也无矛盾,陆幼筠既想示好,她就不能不接着。
“唉……”苏彧最不耐烦人情世故四个字,闻言只觉头疼,干脆一把牵住若生的手,带着她往人群里走去。
玉犀街上行人如织,二人隐在大氅下的手十指交握。
道旁花灯满目,若生忽觉内心震动,头晕目眩。
第280章 暗涌(二)
明艳灯光映入眼帘,像是一场幻梦。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掌心温暖,仿佛能抵御世间所有严寒。
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像是现在这样,令人既安心又隐隐不安。她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因而愈发得惶恐了。心思浮动间,她茫茫然不知自己的视线该落在何处。
苏彧就走在她身侧,她却有些不敢看他。
两旁花灯琳琅,亮如白昼,她亦不敢抬头去看。那万顷灯火好像能照进她心里,将她的心思悉数照亮,一览无余。
她只好举目望天。
天空尽头黑成了一团墨,她盯着看了半响,只觉脖子发酸快要僵住了。好在广庆楼已在眼前,不消一会就能到达。她转了转头,忽然瞥见广庆楼对面的高楼上有人临窗而立,正低头往下看。
二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视线不由触到了一起。
若生微微一愣,随即将视线收回,看向了前方。
然而高楼上的那人却并未如她一样将目光收回。
直至若生的身影走出老远,他仍然在看她。
定定地看,看了许久。
一凝视,就忘了时辰。
许是因为他站得高,她似乎并没有能够看清他。
微微敛目,他立在窗边,身体纹丝不动,视线也不动,嘴角却紧紧抿了起来。
今儿个,还真是难以预料的巧。
他方才只是不经意间低头一看,不曾想竟就瞧见了她。
虽说隔了些日子再见,但连家二房的这位三姑娘,他可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他原本以为她不过就是个被养得不知人间疾苦,娇纵不懂事的小姑娘罢了。可到头来,到底是他小看了她。
说来也怪,她似乎打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就一直不大喜欢他。
也不知是不是天生敏锐。
这样想着,他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异样光芒,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冷了下去。眼里再无温度。
过了良久。他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卫麟”:“瞧见什么了?”
他连忙转过身去,躬身轻言回禀道:“眼下尚无异状。”
“是吗?”太子少沔闻言,皱起了眉头。“看来老七今夜是不打算出门了。”
“殿下说得是。”他站在桌边,提起酒壶为太子斟酒。
手一动,壶口一低,色泽金黄透明而微带青碧的竹叶青便立即倾泻而下。气味芳香而醇厚。
太子少沔盯着酒盏看了片刻,忽然又喊:“卫麟!”
他听着。只觉额角青筋一跳,但面上仍旧微笑不止,恭恭敬敬应了个“是”。
太子少沔便问道:“你可中意这名字?”
他笑意不减,谨声回答:“奴才再欢喜不过。”
太子少沔弯起嘴角。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便再三谢恩,温顺地低下了头,然而他垂首的那一刻。目光却在刹那间变为了利刃。
卫麟,卫麟……
取自“金麟岂是池中物”。
然则太子赐名。形同笑话,不过是讥诮而已。
可名字罢了,叫什么不一样?玉寅也好,卫麟也罢,总归都不是他。
他望着太子袖口繁复华丽的花纹,逐渐失去了笑意。
而太子少沔这时候,吃着酒,蓦然思及陆相,登时满心不快,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酒盏往地上用力一掼,“咣啷”一声,满地狼藉。碎瓷酒水,蜿蜒散落,像一场鏖战过后的怅然。
他开始发火,又摔了酒壶。
但这些并不足以熄灭他的怒火,他摔得越大力,声音越响亮越清脆,他就越是生气。
陆立展那混账东西,怎敢肖想他的母妃!
他陆立展算个什么玩意儿,他也配?
太子少沔气得眼睛都红了,奈何这破事儿又不能告诉别人,只是憋着憋着终于憋得他都快要疯了。往前遇上了事儿,他总是头一个去寻陆立展,可如今这问题就出在陆立展身上,他能找千万人却独独不能找陆立展。
他真的,快要捱不住了。
“老七打的一手好算盘,使的一手好离间计呀!”太子少沔喘着粗气,站起身来,握拳“嘭”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这一刻,他恨毒了自己的七弟昱王。
陆立展乃是他的左臂右膀,是他的智囊,是他的倚仗!
一旦没了陆立展,他就像是折了翼的大鸟,再凶猛再如何,恐怕也飞不起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广阔天地落入昱王手中?
太子少沔想着那张椅子,想着这大好河山,心里的火气终于消了一些。
他可不能由着老七那竖子抢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于是他咬牙又落了座,重新唤了卫麟给自己斟酒。
……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一切并非昱王的手笔。
真正一石二鸟,既离间了他和陆立展,又加深了他对昱王怨恨的人,此刻正在脚步悠闲地步入广庆楼。
到了门口,苏彧似乎仍没有要放开若生手的打算。
若生猜他半醉不醉的,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镇定下来后就不觉有些想笑。
她晃了晃手,轻声道:“松开。”
苏彧一言不发,恍若未闻,只是牵着她往里头走。
若生不动,佯装生气:“你松不松?”
虽说有大氅遮挡,旁人看不见他们的手,但也不能真就这么由着他胡闹。
谁知她说完后,苏彧突然反问了句:“你叫我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饶是若生知道他今儿个不同以往,还是有些愣住了,狐疑着道:“苏大人?”
他冷笑了声没言语。
若生心里有些发毛,踟蹰着又道:“苏彧?”
话音一落,他连笑也不笑了,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然而这一眼对若生而言,却仿佛福灵心至。
她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唇瓣,终是好声好气地喊了声“五哥”:“你倒是把手松开……”
他这才真的笑出来,从善如流将手松了。
若生无奈至极,叹了口气催他上楼,一面用耳语般的声音教训他:“苏大人你今后还是莫要沾酒了。”
“怎么?”苏彧的眼睛在灯光下黑得出奇,意味深长地道,“你这是在嫌弃我?”
若生哪敢说是,只得摇头。
谁知她一摇头,他立马从容不迫地接了句:“既不嫌弃,那便是喜欢了。”
第281章 喜欢
若生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双耳一热,红云便烧到了两颊。
他仿佛不经意间说出的散漫慵懒话语,落在她耳中,却火辣又灼人。
她从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这样厚颜无耻……
她也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将“喜欢”两个字说得这般顺耳又动听。
这一瞬间,空气微凝,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悄悄打开她的心扉,将一枚青碧种子用力种了下去。
下一瞬,她抬起头来,眸中似有万点灯火,亮如星光璀璨,声音轻轻的,口气却很郑重:“我的确是喜欢。”
她身侧的苏彧便低低笑道:“我亦如是。”
若生滴酒未沾,闻言却也不由醺然欲醉了,脑中一片空白,只知抬脚往楼梯上走去。
恰逢贺咸被慕靖瑶打发下来寻人,一眼就瞧见了并肩而行的二人,张口即道:“五哥你要是再不来,估计曼曼都要疑心你把人连三姑娘给生吃了。”
苏彧斜睨他一眼:“你倒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乐得如此!”贺咸旁的事说不过他,唯独这事上底气十足。
苏彧便也不吭声了,只领着若生往慕靖瑶和雀奴那走去。进了里头,将门一闭,外头嘈杂声响便如潮水般退去,重归了安静。然而窗扇一开,街面上的热闹就又传了进来。
慕靖瑶给若生沏了一杯酒:“难得的日子,小酌一杯。”
“什么酒?”若生举起酒杯,置于眼前深吸了一口气,酒味清淡,带着甜香。气息微酸。
慕靖瑶微笑着就要作答,不想苏彧却先说了。
“是梅酒。”
他杯中空空,未尝一口,但一嗅即知。
若生禁不住感慨了句:“好厉害。”
她低头浅啜了一口,酒水柔滑,果香甜美,并无辛辣。
窗外凉风徐徐。吹得酒香萦绕鼻间。经久不散。
一杯酒喝掉十之八九,若生侧目朝窗外看了一眼。隔着长街,她忽然发现正对面高楼的那间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却只有一个是坐着的,另一个则站在桌边,不时提壶斟酒。身姿不挺。
若生看着斟酒那人的背影,微微蹙了下眉头。
她方才在街上抬头时看见的那人。似乎就是这一个。
“苏大人!”她忽然唤了一声。
苏彧立即看向了她,在座其余几人也一并停下交谈抬起头来。
苏彧问道:“何事?”
她盯着对面的两个人影,方要开口,却见斟酒那人突然快步走到窗边抬手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