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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踩了妇人穿的高底绣鞋,走路都难稳,一时也就没有将人拦住,叫她跑了下去。
“姨娘怎地……”
拾儿抱着装了银票的包袱,扶着车辕喘气,话未说完,叫车夫催了声,“该动身了!”
“啊?”拾儿四顾茫然,想要找扈秋娘等人,却连半个鬼影也没有瞧见。
车夫再催一声。
她犹豫着是走还是不走,马车里那人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梅姨娘,可转念一想只要到了下个歇脚的地方,她就能再得五百两,便咬咬牙转身爬上了马车,重新进了里头。
瞧见老吴后,她讪笑两声,试探着问道:“姨娘?”
老吴黑着脸,随着车马辚辚作响,呼喝拾儿上前来:“给我卸了头上的东西!”
拾儿一听声音,怎么是个男人,登时手足无措,可见老吴神情凶恶,她还是上前去依着老吴的吩咐将他发上钗环一一去了。随即,不等老吴出声,她一溜烟就钻出了马车,坐在那吹起风来。
车夫扭头看她,疑惑不已。
拾儿咳嗽两声:“吹吹风。”
左右是她自个儿坐出来的,车夫也就不去管她,兀自赶车。
奇怪的是,若生一行并没有跟他们一道走,走这条路的只有他们。拾儿一路四顾,沿途人烟稀少,始终不见若生一行。少顷出得城门,周围更是寂寥,这走的并不是官道。
拾儿惊讶,忽闻铁蹄声响纷沓而至,由远至近,哒哒,哒哒哒——
莫不是连三姑娘一行人这会才赶上来?
她扭头去看,却见虚空中陡然飞来一支箭,伴随着破空声朝着车厢径直射了过去,“笃”一声,钉在了车壁上。
她瞪大双目。
第二支箭紧随而至。“噗嗤”一声射进了马的前腿。
拉车的棕马嘶声鸣叫,高高抬起前腿,开始乱跑一通。
拾儿尖叫,滚下马车,啃了一嘴泥。
马儿挣断缰绳,一瘸一拐飞快跑远。
又一箭飞来,射穿了车夫的心口。
这时。身着女装的老吴从马车里探出了脑袋来。
帘子微晃。他待要拔剑,迎面飞来的箭却不偏不倚地射穿了他的手。
拾儿正好瞧见了这一幕,骇得双腿发软。哭着要逃,可才刚刚站直身子,她就发现自己不见了东西!那装了银票的包袱不见了!她虽贴肉藏了五百两,可那包袱里还有一千两呢!
她哭着四下去看。猛地发现那包袱掉在了车厢前头,忙趔趄着跑过去要捡。却不防身后铁蹄已至,有人一把擒住了她。
其中一人道:“就是这丫头。”
队伍打头的人冷眼扫她一眼,摆摆手:“正事要紧。”
拾儿大喜,这是要放她一命的意思?
果不其然。擒着她的人松了手。她听见身边有人在谈论。
“放了?”
“此行目的不在赶尽杀绝。”
拾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知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欢喜之下仍不忘去捡那包袱。
谁曾想。她方才一弯腰,心口处便是一凉。有把剑笔直穿透了她的身体……她连惊呼都没有发出,便捂住淙淙冒血的伤口摔在了地上,而后眼睁睁看着有只脚自自己身后伸了出来,将包袱一下踢开。
然后有只手落了下去,捡起了老吴那把落在包袱前的剑来。
“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有人在她身旁啐了口。
拾儿想哭,她想捡的根本就不是剑呀!
可身上太疼,太疼……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脑袋一歪,她看见了老吴直勾勾的眼神。
不知何时,他脑袋上多了一支箭。
他死了,死得透透的,死的时候还穿着那身可笑的衣服……被人“嘭”的一声丢在了泥地上。
策马追来的人,一脚踩在了老吴脸上,“呸”了声,道:“不是她!也没有账簿!”
他们先前追着梅姨娘的“尸体”出刘家,却不慎跟丢了地方,回头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唯恐梅姨娘并没有死,而是找到了脱身的法子,遂等至夜半时分。梅姨娘若活着,理应来寻他们。可她一直没有出现。
众人想着她如果没死,却避而不见,难保不是已经寻到了账簿后生异心!
于是,他们开始四处搜寻起梅姨娘的下落。
可梅姨娘未见,他们却找到了拾儿。
拾儿是梅姨娘身边的丫鬟,梅姨娘离了刘家,拾儿也在外头,只怕是早有筹谋!
而且随后不久,便有人远远瞧见个妇人上了马车,没一会拾儿下来,说了姨娘什么。
一行人就悄悄跟了上去,待到僻静之处动手。
可大费周折后一看,这马车上的妇人,分明是个男人!
领头的大为光火。
边上的扈从问:“她会不会已经倒戈,站在了昱王那……”
“噗嗤”一声。
飞箭而至,其话未说完,人已断气。
林子小道上,蓦地奔过来一队人马。
早到的这批人,全然没有料到这一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很快,林间一片狼藉。
后至的人马中,打头的那人扫视一圈,扭头吩咐下去:“快马去回苏大人,事情已妥,请他放心离去。”
但仔细一算,捕蝉的螳螂分作两批,另一批追着苏彧而去,这会想必也已碰上了面,他恐怕还得耽搁一会才能动身。
幸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彧明为蝉,暗中却是那黄雀——
而且这会,刘刺史的那本账簿应当已出平州府,在往京城去的路上了。
第102章 归程
朝着另一条道路飞驰而去的马车上,若生正在逗元宝。
元宝素来不怕人,加上同若生一行又是惯熟的,此刻趴在若生膝上,眯着眼睛慢吞吞舔毛,端得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不过,它今儿个的妆扮,瞧着却似乎有些古怪。猫身上竟然还穿了件奇奇怪怪的衣裳!像袄子又像是褂子,换个方向看,分明又是裙子……
见过人穿衣裳的,可没有人见过猫穿衣裳。
它生得又胖,圆滚滚一只,往身上套了衣裳后就更加显得“珠圆玉润”,连脑袋看着都被衬得更圆了两分。
衣裳是昨儿个夜里,绿蕉寻了一件若生的旧衣改的,正是春夏时节用的料子,摸上去丝滑柔软,就是穿在元宝身上,也不见皱巴。但它显然也是不惯穿这个的,趴在若生膝上舔着毛,还时不时仰起脑袋偷偷看她,像是在嘀咕好端端的做什么把人家的毛都藏起来。
随着马车前行,它仰头偷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渐渐频繁得如同外头车轱辘滚动的次数一般。
若生终于忍不住低头去看它。
它就赶忙攀上来,来舔她的手指。
一下两下,动作谄媚,似想讨好她将自己的衣裳脱了不穿。
可它哪知,它身上穿的衣服,可不单单只是一件奇怪的衣服而已。这件绿蕉连夜赶制的衣服里,暗藏玄机,大有门道。
它肚皮底下,贴着若生双腿的地方,隔的也不仅仅只是一块料子。那料子跟它圆滚滚的肚皮之间,还藏了一件东西呢。
四四方方,是本书。
若生探手去它肚子底下摸了一把。满意地揉了揉它的脸。
元宝“喵呜”两声,神色郁闷地将脑袋低了下去,连舔毛的兴致也没了。
若生看得有趣,就掏出先前苏彧一并转交给她的小鱼干,拾起一条喂到它嘴边。
这是元宝顶喜欢的东西,但这次它见了竟也只瞥一眼就不作声了,没有吃。这模样。可见是极不乐意了。若生蹙眉想了想。转而从袋子中另又取出两条来,并着刚才那条,三条一块递到了他鼻子底下。
“喵!”
它想也不想。张嘴就咬。
一口三条,吃得眉开眼笑,都不像是猫了。
若生亦笑得前俯后仰。
那天夜里,苏彧来见她。一则为的是雀奴的事,二来就是为的元宝。至于账簿。若生一开始倒是没有料到他会放心交给自己。但她转念一想,元宝也是他的心头好,他都敢交给自己带着走,区区一本账簿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更何况他看书极快。兼之过目不忘,这本账簿看过一遍,上头记载之事他也就尽数记住了。
然而当苏彧将账簿交给她的那一瞬间。她仍觉得心头一热。
有人愿意这样信任自己,太好。好到无法用言语描述那会她心中的百般滋味。
她坐在马车里,抱着他的猫,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了自己在他跟前不慎说漏嘴的那一日。
而今看来,误打误撞,竟也不坏。
可思绪一转,她便想到了前世苏彧临死前的模样。
启泰元年时,如若嘉隆帝未曾驾崩,那也就只是宣明二十二年,距离今时尚不过五年光景。
五年后,苏彧死了。
到第六年,她也该死了。
仔细想想,他们二人上辈子倒真是短命短到一块儿去了。
不管是她还是他,都不是什么走运的人。
若生低低叹了口气,神色不由得变得落寞起来。等马车到达下一个歇脚之处时,她面上才重新多了两分轻松意味。虽然一早打点妥当,他们此行最稳妥安全不过,但只要还未出平州,就不能掉以轻心。
哪怕是这会已出平州,也得事事小心为上。
老吴未曾跟上,便有人来同扈秋娘打探消息,扈秋娘只道,老吴另有要事需办,至于什么事就不必再问。
几个护卫也就乐得不问。
老吴为人粗鄙,性情也算不得好,偏偏他办起事来手段狠辣显得尤为果决,过去很讨连四爷喜欢,在连四爷跟前身份不同别个,更得器重些。老吴爱出风头,也喜欢掌权的感觉,不管掌的是多大权,总也是权,是以他待下头的人委实算不得好,并不得人心。
但老吴究竟去做什么了,扈秋娘当然是知道的。
很快,一行人在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小院子前停下了脚步。
出门在外,住客栈远不及这样单独租赁一间小院子来得安生。
而且若生早前就已跟苏彧约好,要在这小镇上见上一面,加上此刻天色也渐渐晚了下来,不宜赶路,他们便歇下了,但马车里的东西一概不曾卸下。
若生带着元宝进了内室。
绿蕉铺床。
少顷,扈秋娘也从外头走了进来,到若生跟前附耳道:“都死了。”
若生喝茶的动作顿了下,抬头问:“拾儿没走?”
“没有。”扈秋娘摇了摇头。
她们拿拾儿做饵,让老吴的假身份看起来更像是真的,用来迷人耳目,但拾儿本不用死。
在马车离开之前,她分明有无数机会可走。
扈秋娘感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若生低头呷了一口茶水,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扈秋娘说:“姑娘,回去四爷只怕会问及此事。”
老吴原是他的人,后才叫若生要走,连四爷知道人没了,必定多多少少都会来问上一句。扈秋娘念着若生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担心回京后会叫连四爷问得语塞为难。
若生却将手中茶碗轻轻顿在了半旧的炕桌上,道:“不怕,同底下的人怎么说的,就怎么同四叔说。”
扈秋娘见状也就不再多提。转身叮咛绿蕉看顾好了姑娘,自己便先退了下去。
她依着若生的意思告诉了底下的人,老吴今儿个是领了命护送拾儿离开平州的,可不曾想在半道上遇了害,连带老吴那赶车的心腹也一并丢了命,无一人生还。
底下的人并不清楚拾儿是谁,但都隐约知道若生带回来过一个小丫头。闻言都当了真。
有人问:“凶手是何人?”
老吴的身手非但不差。勉强还能算是上佳,寻常几人应当他还死不了。
扈秋娘面无表情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平州一贯不太平。你们也都是心知肚明。”
几人齐齐哑了声。
扈秋娘就道:“夜里仔细巡逻,休叫姑娘担惊受怕。”
一群人就也不再问老吴的事,只各自四散开去,转而忧虑起了这不太平的地方来。终究觉得不如京城安稳。
这天夜里,苏彧并没有出现。
若生也是睡意不浓。歪在枕上眯着眼睛小憩片刻,便醒了过来。
元宝倒是鲜见的呼呼大睡,胖乎乎的一团蜷在若生脚边,赶都赶不走。
大半夜的。若生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打呼噜,声音古怪。她屏息听了一会,忍不住唤了扈秋娘一声:“秋娘。”
“怎么了姑娘?”扈秋娘眠浅。立时答话。
呼噜声微顿,紧接着又响了起来。
若生大吃了一惊。她醒着扈秋娘也醒着,这呼噜是谁打的?
这时,紧贴着她脚的元宝动了动。
若生恍然大悟,原来是元宝……
点了灯一看,它闭着眼,似睡着了,可分明又还是醒着的。
若生无奈,将脚抽了一点回来。它立马就也跟着黏了上来,紧追不舍。若生挪一分,它就凑过来一分。凑啊凑,这前爪都快勾到若生的裤管了。她失笑,索性放任它去,它这才不动。
一晃眼,时辰飞逝,若生睡意全消。
很快,时近卯时。
窗外的天色渐渐带了些白。初夏时节的天,亮得早些,卯时就已见光。
苏彧直到此时,才风尘仆仆而来。
若生披着外衫散着发见的他。
这模样本不该见外人,但是她不在意,他就更不在意了。同苏彧这样的人打交道,需要讲究的事太少,更何况他们眼下所做的事,本就不合规矩。
苏彧也只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去,眉宇间难得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来。
一夕之间,捣毁陆相在平州的部署跟大部分棋子,着实还是有些吃力了。而且连夜策马赶来,倦意便不觉更浓。他已经有两天不曾阖过眼。
他坐在椅子上,放松了身体,闭眼往后靠去。
若生看着,恍惚间似看到了那个年长的苏彧同眼前的少年身影渐渐重合起来,沏茶的手不觉一颤,茶水便滴答落在了桌面上。
苏彧立即睁开了眼,朝她望来,见她愣着,忽然笑了下:“我脸上有脏东西?”
一路疾驰,沾染灰尘总是免不了的。
若生被那突来的笑意晃花了眼,立马回过神来,避开视线低头去沏茶,而后递上前去:“让三七去打了水好好梳洗一番。”
他接过饮尽,点了点头。
天亮后,二人说了两句平州的事,若生将账簿交给了他,又让人去带元宝来。
元宝却不肯迈开腿。
苏彧冷眼看它:“不走?”
“喵呜……”
“当真?”
“喵……”元宝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子却已经悄悄缩到了若生身后去。
第103章 别扭
若生就说:“那便让它留下吧。”
苏彧望着元宝冷笑,笑笑又似无奈,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是以回京的一路上,元宝照旧抛下主子,跟着若生走,每日里黏着若生“喵呜”、“喵呜”的叫唤,赖在她脚边打转,盯着她鞋面上绣着的蝴蝶,眼也不眨一下。
苏彧却是急着走。
他是领了差事来的平州,望湖镇事了,刘刺史的事也是瞒不住告破了,他已到时候该回去。
故而元宝不跟着他走,也是聪明得紧,不用日夜赶路,也不用再受那颠簸之苦。若生见它生得一身肉,神色又总懒洋洋的,便老觉得它若是个人,必定就是那成日里只知吃喝玩乐,闲来就睡,娇惯着长大的人,所以出发后没多久,她转头就命扈秋娘寻了块软垫来铺在马车里,让元宝坐那上头。
元宝见了也欢喜,走上前去往那一趴,惬意地打了个大哈欠。
许是担心若生毕竟不是自家主子,万一自己太过闹腾惹了她生气,半道将自己丢下就完蛋了,它一路跟着,竟比往常乖巧许多。
然而马车越是临近京城,这天日也就越来越热。
渐渐的,这风里似乎都带了火,热气蒸腾,就连路旁葱郁的花草都被晒得耷拉下了脑袋。
若生一行人皆换上了轻薄舒适的衣裳,但元宝顶着一身毛,想透透气也不成,热得有气无力的。
好容易马车进了京城,熟悉的口音传入耳中,它才忽然间精神了起来。
回平康坊之前,扈秋娘来向若生询问:“姑娘。是否先命人将元宝送去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同连家虽然都在平康坊,但位处两个方向,并不算太近。若生犹豫着,回来的路上她虽然也让人加紧走,却到底没有去时那般焦急,路上多花了两日,苏彧一行走得快。按理应当早到了京城。所以这会将元宝送回定国公府。照理是不必迟疑的。
她略一沉吟:“那就派人先送回去吧。”
话音落,元宝忽然叫唤了一声。
若生低头去看它,就见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面露可怜之色,眼巴巴地回望过来。
她见不得这样的元宝,下意识便心软如水,改了口风道:“罢了。先将它一并带回家去吧,你回头使个人去定国公府报个信就是。”
苏彧留下的猫。那就让他自己派人来领回去吧。
养了一路,这会蓦地就要送它走,她心底里隐隐约约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扈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