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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儿媳方氏没了法子,只得亲自求到她跟前,说:“不论如何,您好歹用一些吃的,不然熬坏了身子,您让我们几个如何是好?”
段老夫人先前还只是沉默着坠泪,听到这话,忽然一巴掌扇了过去,将方氏打得偏过头去,半响不敢动弹。
她虽然老了,可力气却还足得很,一向身强体健,连个头疼脑热也没有,这一巴掌更是用上了十成的力气,垂下手后,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方氏转过脸来,面上五道红痕,清晰入目。
“你还有脸劝我?”段老夫人哑着嗓子,冷声冷气问了一句。
方氏脸上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是因为方才那一巴掌,还是因为老夫人的这句话。
她自然明白段老夫人为何要打她这巴掌。
人人都道,永定伯是叫段承宗给气死的。
段老夫人。理所当然更是这般认为。
如果不是出了段承宗狎妓的那档子事,后头的那些又怎么还会发生?老爷子,就算身上有病痛,也一定不会走得这般快。
可真正叫她觉得面上发热,无颜见人的,却并不是永定伯被“气死”了的事,她觉得惭愧又尴尬的。是段承宗狎妓的事。男人风流不可怕。她亦非妒妇,但他在家中,不纳妾。不收用丫头,端得是正人君子,一派清正呀!
背地里,他却瞒着人。做出了那样下作无耻的事来。
她的脸,早没了。
可这又怎么能全来怪她?
明明她也可怜、委屈得很。
方氏记恨起了段老夫人的这一巴掌。从此也懒得管她是吃还是不吃,大不了,索性饿死得了,这府里的破事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桩!
然而她走后。段老夫人便收了泪,开始用饭了。
转个头,段承宗来问她。“母亲可用饭了?”
她立时差点哭出声来,她顶着这么一张脸。他见了一个字不问,满心只有她娘。
“用了。”她咬牙道。
段承宗皱眉,似要说些什么,话至嘴边却变成了:“辛苦你了。”
眼下这时候,他只能服软。
终究是他理亏,也说不清楚,只得认下。
他仕途已毁,除非将来嘉隆帝薨了,新帝即位后有意重用他,方才能彻底翻身,不然他今后也就只能像现在这样过下去了。
方氏却顾不得别的,只问他:“银子的事,怎么办?”
时值盛夏,家中存冰原就不多,只能花高价从外头购进,这一来二去,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流水一般花了出去,还未察觉,便已是捉襟见肘。她掌着家,自然知道办一场丧事,得花多少银子。
而段家,已然受不起这样的开销。
如今不过是坐吃山空,总还是得精打细算才好。
段承宗的名声既毁,外头愿意同他们打交道的人家,那也是立刻就变得少之又少,日子困顿,委实难办。
偏生丧仪上该有的,一样也不能少,一样也不能偷减。
方氏定定看着段承宗,又问了一句:“不如,请连家相助?”
连家那样的人家,旁的没有,冰还怕少了?个比个的会享受,大热天的哪个愿意热着?当然是早早就备好了用不完的冰块才是。故而,连家若是愿意借冰给他们,他们又还有什么可值得烦恼的?
但她刚一说完,就被段承宗给断然否决了。
他说:“不成!”没有二话。
方氏不悦:“怎么不成?云甄夫人素来大方,难道还会斤斤计较这么些东西不成?”
段承宗涨红了脸,嘴角一开一合,终于挤出话来:“你是想让我上门去受辱吗?”
谁不知道云甄夫人活得肆意,言谈亦如是,就算她真的愿意借冰给段家,他这辱却铁定是要受的。
方氏却始终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闻言还是忍不住说:“实在不行,你去同姑爷说!看在姑奶奶的面子上,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再让他去同云甄夫人提,云甄夫人素来疼爱他,势必会应下!”
“你让我去找连二那傻子说?”段承宗声音一沉,眼睛一瞪,“这事不必你管!我自有法子!”言罢,拂袖而去。
方氏嘴角翕动,喊了他一声,他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守在庑廊外头的丫鬟婆子见状,皆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凉气。
府里虽然还未乱套,可主子们之间的气氛,却委实太差了,差得令人不安。
弥漫在段府上空的阴霾,似乎越来越浓。
不过只隔了三刻余钟路程的连家,却浸在盛夏的日光底下,显得愈发亮堂起来。
透过窗子望过去,若生一眼就能瞧见聚在廊下看鞋样子的丫鬟们。
永定伯去世的事,同她们没有一点影响,该如何还是如何,只有吴妈妈念叨着,该给若生备怎样的衣裳。她必然是要去吊唁的,那死的可是她的外祖父。不管她娘在娘家时如何,人没了,她身为外孙女,一炷香总还是要上的。
但因着段承宗的事,这门亲戚自然是愈发寡淡平常。
报丧的人送了口信来后,云甄夫人派了人前去吊唁,自个儿却没有去。
就是若生这,她也只说不必急,翌日再去也无妨。
什么理啊情的,真计较起来,哪有那么重要。
若生对自己那位外祖父,也没什么印象。
不过人突然没了,还是颇为出乎她的意料,心下想起,仍忍不住唏嘘。
绿蕉不明真相,怕她难过,连话也不敢多说,走进来奉茶,也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四婶还未回来?”若生转过脸看向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第158章 纠结
绿蕉怔了下,答:“还没有。”
若生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让她将茶放下退了出去。
窗外的日光依旧明媚到灿烂的地步,斜斜照过来,令人不觉有些头晕目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任由阳光打在脸上,有着融融的热度。
她记得,四婶回娘家去的那一日,天气似乎也是这般得好。
府里的人只怕都还记得,那一天,连三太太还特地去劝了四太太林氏,让她不要冲动行事,留下儿女径自回林家去,像什么话,而且她回去了,难道事情便能自己解决?
可连家的这位四太太,往常心里就不大喜欢自己的这位三嫂,是以三太太说的话,她焉能听进耳朵里?
她非但听不进去,甚至还觉得三太太这是故意在看她笑话。
她要走,且就让她安安生生地走就是了,何必将她拦在垂花门?而且早不拦,晚不拦,偏偏这个时候来,是何意思?林氏打从心眼里觉得三太太没有安什么好心,又觉得自己走得落魄,连四爷不来拦她,倒是三太太来了,简直像个笑话。
三太太劝了两句,见状也就只能由得她去。
结果林氏这一去,就是数日未回。
对外,虽然说的是回娘家走动,但再这么耽搁下去,闲言碎语总是免不了的。
若生暗自揣测,四婶在林家,必定等得急了。
但是她听说,昨儿个四叔已经去了一趟林家接人,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人并没有接回来。
她想了想,恐怕四婶不回来,和莺歌母子的事脱不了干系。
连四爷既然一开始就让林氏将人带了回来,那他当然没有要让莺歌母子再出去的意思,可惜林氏当时心神俱乱,并未深想,真听了他的话将人先带了回来。他同她说。回头再议。却怎么也议不到她的心坎上。
他们夫妻二人,争执的时候不少,可从来没有哪一回像这次一样。闹得如此不痛快。
若生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蹙蹙眉,扬声唤了扈秋娘进来。
前两日,她已经在雀奴那另外安置了几个人。又同苏彧借了两个会武的看门,扈秋娘便先回来了。
“姑娘。”
若生循声转过来。放下茶盏,想要起身,可谁知方才站起,她就皱着脸弯腰按住了自己的腿。
扈秋娘大惊。匆匆上前来扶,紧张地问:“姑娘哪里不舒服?”
若生抬起头来,哭丧着一张脸:“腿麻了……”
“……”
她方才坐在窗边想着心事。许久未曾挪动,不知不觉这腿脚就发麻了。一动。便涌上来一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感觉。
扈秋娘扶她重新落座,蹲下身去,伸手揉按起了她的小腿,一面问:“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去办?”
若生倒吸了几口凉气,颤声道:“去备纸笔,我要写封信。”
“是,奴婢知道了。”扈秋娘为她揉按了一阵,见她不再说腿麻,才起身去准备笔墨。
一溜排开后,若生提笔蘸墨,落笔飞快,毫不犹豫。写完晾干,扈秋娘便递了信封上来。她接了过来,将信叠好塞了进去,可正要封口的时候,她却迟疑了,定在那不知想起了什么。
扈秋娘候了会,忍不住唤道:“姑娘?”
若生猛然回过神来,面上神色略有些怪异,忽然道:“点个灯。”
青天白日的,四处明亮,点灯做什么?扈秋娘心中疑惑陡增,看看她的眼色,却到底依言去将灯给点上了。
天光太亮,灯火就显得微弱起来。
若生抓起装了信的信封就往火苗上凑。
扈秋娘惊讶地低呼了一声:“啊——”
火舌立刻就舔上了信封,熊熊燃烧起来,黑色的纸灰簌簌往下掉。不多时,桌案上就积了一层薄薄的纸灰。
“收拾了吧。”若生飞快吩咐了句,又低下头去,提笔重新写了一封信。这一回,她却写的远不及方才来得快,一字字斟酌着,十分慎重。
扈秋娘不解得很,将纸灰收拾干净了,回头来看,她还在写。
只是那纸上的字,却比方才那封,看着好上了许多。
她一时看得有些入神。
若生立刻察觉,下笔的动作微微一顿。
扈秋娘连忙别开眼睛,伸手去掸桌案上已经不存在了的纸灰。
若生莫名有些局促起来,心下暗道我只怕是疯了……
她勤学苦练了这么些个日子后,就是早前总昧着良心夸她的颜先生,如今也能笑呵呵真心实意地赞上一句,三姑娘这字颇有长进!可只要一想到,苏彧那人八成会嫌弃她的字,她方才随手而写的那封信,就觉得怎么也拿不出手了。
可是,她管他嫌弃还是不嫌弃呢!
看得懂,看得明白不就是了,字好不好,他凭什么嫌弃她?
就是他真嫌弃了又怎样?
不过……这么一想……她心里头还是忍不住嘀咕起来……被他嫌弃,是怎么想怎么不痛快呀……
她小心翼翼重新写了一封,才让扈秋娘送了出去。
扈秋娘临行之前,她又想起一事来:“那消息,可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
“假消息的事?”扈秋娘询问,见她轻点下颌,便道,“您放心,事情早已成了。”
若生抿唇笑了下,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得益于前世经历,她知道些本不该她知道的事,好比她那位大舅舅,暗中同她四叔颇有交情。他二人,甚至于还合伙出银子投进了连四爷的私人生意里。
连家的大部分产业,都还是云甄夫人打理着,连三爷跟连四爷虽然也掌着一部分,但真到了要花大笔银子的时候,必须从公中的账房里支取,这笔银子,怎么也得过云甄夫人的眼。
连四爷,怎么能满足于此?
而段承宗,当然也想分一杯羹。
所以,当他听说那笔生意挣了大钱的时候,他就动了心思要提前分红。有了那笔钱,段家眼前的困窘便会迎刃而解,他仅存的脸面,也就能安然无恙。
可连四爷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听说了段承宗的来意后,只摇头叹气:“一时半会,哪里拿得出银子来。”
第159章 挣了还是亏了
段承宗前脚才听说大赚了一笔,后脚就来找了连四爷,听见他说一时半会拿不出银子来,哪里肯相信,只道:“算算日子,也该到能分红的时候了。”
虽然比他们早前说定的时间,略早了那么一些,但是的的确确差得不远了。
可他的话音还未落地,连四爷就紧接着说了句:“同原先说的日子是差不离,但世子爷怎么也不先问一问情况如何?”
段承宗闻言,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呀,见谅见谅,瞧我这张嘴——”连四爷见状,连忙换了个口气,赔起罪来。
因着前段时间段承宗狎妓叫宋保抓了个正着的事,惹了嘉隆帝震怒,便是永定伯拖着病体去求情,也不过只是免除了段承宗该受的那六十杖而已。他的仕途,他袭爵的资格,尽数被抹去,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是以如今,站在连四爷跟前的人,已不能再被人称作世子爷了。
永定伯府的爵位,是世袭的,由嫡长继承,原本段承宗没了资格,永定伯迟早还得从儿子里再定一人,可永定伯还来不及上奏请封,自己便先去了。这事也就跟着耽搁了下来。
连四爷短短三个字,也不知带出了段承宗心里头的多少不痛快。
饶是他赔了礼,段承宗的脸色却依旧还难看如常。
连四爷就也有些不悦起来。
二人闷声不吭,低头吃茶。
过了会,段承宗才道:“挣了银子你没打发人来知会我,也就罢了,而今我亲自上门来寻你。你怎能再三推脱?”
连四爷面色一冷:“挣了银子?”
“连四,以你我的交情,难道你到这会还要瞒着我?”段承宗看着他的脸色,口气也冷了下来。
连四爷紧皱起眉头,极不愿地吐出一句话来:“何谈挣字!再这么下去,只怕连保本的钱也拿不回来了!”
段承宗倒吸了口凉气,霍然起身:“什么意思?”
“出了些意外。”连四爷愤愤一拍茶几。震得上头的茶器“叮铃哐啷”一顿响。
段承宗先是震惊。随后上下打量起了他,眯起眼睛,终是道:“当真?”
连四爷听到这话。像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当下说:“难道还能是假的不成?”
如果真是假的,那就太好了!
他就巴不得这事是假的呢!
可这事再真不过,真得他脑壳都疼了。
先是莺歌。愚妇一个,也不知是信了哪个混账东西的鬼话。竟然抱着孩子去寻了林氏。这些年来,他一直瞒着林氏莺歌的事,而今东窗事发,焉能有好?林氏的性子。又素来火爆,根本忍不下气来。
当天夜里,俩人就大吵了一架。
林氏还同个市井泼妇似的。朝他动了手。修剪得尖尖俏俏的指甲,原本水葱一般。争执间却像是什么厉害的兵器,一擦过他的脸,就留下了血痕。虽然口子并不是很深,可伤在脸上,就是用尽了好药,也得过个几日才能见人。
他避在书房里,连莺歌母子那都没有去过半步。
长女音姐儿病了,因着没有大碍,他便也没有出过书房一刻。
可谁知,这么一来,林氏更恼了。
一则怪他连女儿病了也不去看一眼;二则埋怨他不该往莺歌母子那安插他的人,拦着不让她见。
但他们夫妻十数年,他还能不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他安排了人看守着,只怕她早就冲进去,打杀了莺歌母子!莺歌没名没分跟了他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有些情分在的,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而且真出了事,万一传了出去,于林氏的名声也有碍,他亦是在为她着想。
然而林氏油盐不进,说什么都听不进耳里,冲到书房同他对峙,他不过提了句,左右人都已经带进了府里,事已至此,便寻个好日子摆上一桌,索性给莺歌一个名分,她便立刻张牙舞爪像头猛兽似地朝他冲了过来,骂他畜生。
畜生?
他不过就是要纳个妾,怎么就成了畜生?
她好歹也是大家出身,怎敢叫这样的字眼从自己口中冒出?
他亦气得狠了,随手将林氏给推开了去。
她便哭起来,叫嚷着,和离!定要和离!
声音之大,简直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他立即张嘴就接了句:“那就如你所愿,和离吧!”
林氏原还哭着,闻言一怔,声音一收,浑身颤抖起来,显见得是叫他给气的。
但连四爷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错的,倒是林氏泼妇一般,令人不愿多同她呆上半刻,他再不挽留半句,冷着脸甩袖就走。
林氏也不喊他,不服软,扭头便让牛嫂子收拾了行囊,要回林家去。她其实说出“和离”两字来,也不过就是想着唬一唬他,好叫他哄哄自己,同自己认个不是而已。
至于莺歌母子,她迟早得收拾掉。
谁曾想,她说了“和离”后,连四爷的心肠却冷硬至此,连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
她自觉被伤透了心,又有言在先,他亦应下了,她哪里还有脸面继续留在连家,所以就是哭也得回了林家再哭。
他想要纳莺歌为妾,让莺歌的儿子入谱,全都没门!
她只收拾了些许衣物,就带着牛嫂子走了。
连四爷过了大半日才知道这事,当场气得哆嗦起来,可转念一想,林氏带的东西不多,而且一双儿女还在他身边,她用不了几日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