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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经此一事,我鄂国公府能风云雷动,青云直上。”
苏政只说了一句话:“景先生的故居,在姜野,上回三弟翻阅旧卷之时,发觉宰辅娶先夫人之地,亦在姜野。”
蓼氏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威武侯去过定州,威武侯的亲生母亲与景先生同出一郡,阿蛮得了景先生的邀帖。
若不以巧合论,那便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阿蛮得了威武侯青眼。
甚至蓼氏已经联想到了威武侯冲冠一怒为红颜,千里驰长安只为阿蛮退婚一事。
“夫人,你且记住了,世上没有绝对的巧合。纵有,那我们也需得留出空来想一想。”苏政一个泥腿子,光凭着夫人外交,便能在京畿站稳了脚跟的,当然并非与世家所传那般无用。
“我们且推一推,看一看究竟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绝对不是渣男贱女文,阿蛮也绝对不会跪舔男主~
第105章 梦魇重重
威武侯府。
空气微醺; 郁郁的燥热弥散开来; 一盏琉璃宫灯幽幽地在廊下打着转。
莫旌一肩背着藤箱; 一手搀着一白发老者匆匆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入了正院。
老者约莫六十有余; 晕黄的光下; 只能见面上纵横的沟壑; 眼中沉淀的是岁月赋予的慈蔼; 即便被拉得踉跄,也并不生气,只问道:
“你家郎君现今如何了?”
林木在廊下走来走去,眼见来人,登时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陌太医,你可来了。”
陌太医捋了捋虎须:“情况如何?”
话未说几句; 人已经到了廊下。
林木叹了一声:“此番来势汹汹,还未醒。”
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典型的儿郎房间,东墙一幅雪夜射雕图; 蜿蜒的长几; 将整个南窗都揽住了,陌太医未及细看,便被拉着穿过长长的过道; 入了内室。
一股极清幽极特别的香气扑鼻而来,似兰非兰,让人闻而忘俗; 一盏落地四足两耳青铜方鼎架在墙角,其上袅袅散着一两一锭金的龙涎土。
陌太医挥了挥手:“将窗开了。”
一身着绛紫团花蜀锦立领上襦的中年妇人正坐在榻旁默默揩泪,一见陌太医便如见了主心骨似的:“陌太医,你快些看看,郎君他……又犯病了。”
莫旌放下藤箱,默默将窗开了。
陌太医坐到榻旁的矮几上,朝床看去。
只见一如芝如兰的俊俏郎君此时正昏昏沉沉地睡着,白璧似的面上此时浮满了一粒一粒的红疹,眉峰紧拢,额头密密地出了一层汗,口中呓语连连,听不大真切,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烧了多久?”
陌太医熟稔地扯开杨廷衣领子端详了一番,红疙瘩密密麻麻起了一层,手指、足间全数看过,又细细地诊过脉,一边用帕子擦了擦手一边问。
“酉时三刻至现在便一直高烧不止,约莫两个多时辰了。”
妇人泪水涟涟地道,被林木劝着搀到一旁坐下:“阿娘,你就莫要瞎掺和了,太医都来了。”
宵禁落钥后莫旌只得先去了一趟宰辅府,特特取了宰辅的手谕才将将敲开宫墙,把用惯了的陌太医请来。这妇人亦不是旁人,正是林木的亲娘林妈妈,杨廷的乳娘。
陌太医显然是对杨廷这桩病症极为熟悉的,他熟稔地开了张房子让莫旌拿下去煎退烧药:“据老夫所知,郎君这病已经两三年未曾犯过了,为何今日如此来势汹汹?”
“今日可曾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刺激到他?”
——不同寻常之事?
林木眼皮子动了动,摇头道:“奴才不知。”
“这便奇怪了。”陌太医捋了捋胡子,奇怪道:“按说没什么刺激的话,不至如此?或者郎君……”
陌太医一咬牙,不顾一把年纪问:“与人有敦伦之事?”
林妈妈揩泪的手顿了顿,林木哭丧着脸道:“并无。”
“或有少年慕艾之人?”
林木摊手几乎要哭了:“太医,此乃郎君私事,奴才委实不清楚。”
便是知道,也得将嘴巴闭紧了。
思及在暗室里那活色生香的一幕,林木恨不得将自己耳朵眼睛全掩了,知子莫若母,立时被林妈妈看出了点苗头,照着腰间软肉处狠狠一扭:
“阿木!说实话。”
林木支支吾吾不肯说。
陌太医摸了摸鼻子:“心病还须心药医。”
作为太医院首座三十余载,达官贵人之中藏污纳垢之事不知凡几,他能活到如此久,全因了“嘴严”两字,所见所闻之事,从来是过眼过耳不过心。
只对着这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郎君,陌太医还是不免心软,忍不住多嘱咐了几句:“郎君这厌女之疾,长久下去恐不是个办法。”
杨氏一脉像跟受了诅咒似的,最年轻一辈嫡支只得两个儿郎,支脉更是在建朝之战中死绝了,若杨廷始终不能亲近妇人,那宰辅一脉也该绝了。
思及多年前那桩旧事,陌太医忍不住叹了口气:
作孽啊。
人若当真狠毒起来,可真是连孽畜都不如喽。
林木被林妈妈训得跟孙子似的,投降道:“阿娘,当真不是你想的这回事,哪里来什么小娘子?”
林妈妈不信:“今天下午郎君接了个口信便匆匆出门,一回来便躺倒了,若非是亲近了小娘子,又如何会这般发起疹子?”
林妈妈的一针见血,让林木语塞了。
“乳娘,没你说的这回事。”
一阵沙哑得仿佛刀刃擦过磨刀石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杨廷吃力地撑着床头吃坐起,朝陌太医点了点头:“陌太医,又麻烦您了。”
“郎君客气了。”
林妈妈一见,忙不迭地给他身后塞了个枕头,怨道:“郎君也莫嫌乳娘多事,就你最早发病时,也没见发成这样。”
“劳乳娘担心了。”
褪去在外的强硬,杨廷唇色发白,眼睑微垂,侧颜乖巧,仿佛还能看出幼时的一点痕迹。林妈妈心疼地抽巾子给他揩汗:“乳娘担不担心不重要,你千万保重着些身体才好。”
想到那天杀的始作俑者,林妈妈便忍不住想拔刀砍人。
“既是醒了,便没什么大碍了,一会退烧的药煎来后,一日分五次吞服,每次一碗,连服三日。小郎君心火过旺,还是莫要像以前,精神稍好些,便将药喂了鱼。”
杨廷嗜甜,素来不爱吃苦的,听闻顿时皱了皱眉。
陌太医却不管他,藤箱一背,脚步熟门熟路地往外抬:天色已晚,宫门已落钥,他还是在威武侯府待上一晚再说。
林木已经匆匆跟上去安排诸事,步子快得跟后头有狗在撵似的。
“这小子!”林妈妈好笑道,见杨廷恹恹的,伸手探了探额头,叹了口气:“郎君这么多年没发病,乳娘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
杨廷重新躺下身来,翻身朝着床内侧,闷闷道:“乳娘,你回去休息吧。”
林妈妈看着自小一不快活便不想理人的郎君,“哎”了一声:“一会莫旌拿药来,郎君莫要耍脾气不喝了。”
“哦。”
杨廷轻轻应了一声。
乳娘轻巧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杨廷翻了个身,怔怔看向窗外。
天气渐热,窗上的绡纸换作了茜素青色碧溪纱,微风徐徐,月亮的清辉透过窗纱透进,床前洒落一地清辉。
夜色温柔。
杨廷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
苏令蛮又做起了梦。
梦里,她被一只庞然大物追得胡乱逃窜,最后被一只狐狸藏在了洞中,躲过了一劫。正当她对狐狸感恩戴德之际,却惊诧地发觉自己一动都动不了了。狐狸露出了真面目,狰狞地笑着,一边将她衣物解了,拈着她光滑的皮子陶醉地道:“瞧这上好的皮子,一会剥下来,必是能卖个好价钱!不过,先让爷爷我爽快爽快……”
狐狸皮子一揭,又变成面目模糊不清的人……
苏令蛮吓醒了。
梦中的细节已然记不太真切,却能深切地记得当时的弱小,与心底铺天盖地袭来的恐惧——仿佛亲身经历过似的。
她深深喘了口气,直愣愣看着床顶,无奈地发觉:
临上书院前一晚,自己竟然失眠了。
窗外鸟鸣啾啾,苏令蛮起得极早,每日必做的锻炼完成了将近五遍后,小八才拎着热水姗姗来迟。
“二娘子今日起得甚早。”
苏令蛮笑笑,就热水梳洗过后,便换上了昨日新买来的那套白底墨染红衣曲裾,只在袖口和腰间一道细细的红边儿,大幅泼墨似的染色技法,使得整条曲裾行云流水如一副水墨画也似,细细的红边不过分喧宾夺主,却挑染出一丝活力与朝气,使之不过分沉闷。
曲裾与襦裙不同,极之挑人。
稍矮一些稍胖一些甚至稍瘦一些,穿出来都不是那个味儿,是以这曲裾泼墨虽难得,却是羽衣坊滞了许久之物,价位一降再降,及至于流入了苏令蛮手里——否则单以这曲裾高挑的染技,价位也不可能低于三百两纹银。。
苏令蛮是天生的衣架子,细腰长腿,胸脯鼓鼓,整一条深衣曲裾便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过,如前朝走来的贵女,温文娟丽,不可方物。
小八绕着她忍不住“哎”了两声:“二娘子,你莫不当真是仙女下凡来的?”
苏令蛮听厌了,转头却见绿萝也讷讷地点了点头,极为难得地道:“约莫是了。”
苏令蛮拿着西洋镜照了几回,才堪堪见了一段,对于不能见证“仙女下凡奇迹”的时候有些泄气,嘟囔道:
“若是有能将全身照进去的镜子便好了。”
小八将帕子收了,啐道:“美得您!就你那手里这把镜子奴婢回头可去打听了,要这个数。”
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一个小拇指。
“六百两?”
苏令蛮咋舌道。
“可不?”小八将先前换下的脏衣物收了,才道:“若换成能将全身照进去的,您可不得天天守着,免得遭贼惦记去?”
苏令蛮煞有介事地点头,一挥手:“这倒是,那还是莫买了吧。”
绿萝翘了翘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能买得起似的。
“来,二娘子,奴婢今日给您梳。”
暗卫的十八般武艺,每一回现出来,都让苏令蛮不免惊叹起自己占了大便宜,她看了看头顶两侧的流苏髻,双眸弯成了一弯月牙儿:
“绿萝你这手艺,都可以去开个专门绾发的铺子,到时候必定客似云来。”
绿萝睨了二娘子一眼,不理她显而易见的兴奋,只觉还少了些什么,伸手在妆奁里翻了翻,只找到一块缺了一瓣花瓣的四瓣梅花钿,苏令蛮愕然道:
“这……怎么给阿娘装进去带来了?”
“去年国公府送去的花钿,按人头每人一个,到我这便缺了一瓣,我记得还为这与人打了一架,原来还没丢?”
“花钿是近几年长安时兴起来的额心饰,二娘子既不肯涂香粉胭脂,便贴个花钿应应景罢。”
说着,伸手一贴,并以胭脂笔略略描摹上几笔,那缺失的一瓣恰在额心正中,更显得肤白眼清,淑丽动人。
苏令蛮拍手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便先去与阿瑶会和吃些朝食就走,小八,你看家。”
“白鹭书院自来便有不许带丫鬟仆役的规矩,绿萝,你不如也与小八在家玩吧。”
绿萝摇头拒绝:“二娘子恐怕不知道,那些小娘子们明面上自是谁都不带,但如奴婢这般暗中盯着的还是有几个的。您还是让奴婢暗中跟着吧。”
苏令蛮想到那幕后黑手,沉吟道:
“也好。”
“不过若绿萝有事,事先与我说一声便可。”
第106章 初入学堂
白鹭书院与苏令蛮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苏玉瑶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苏令蛮看着门口两只雄赳赳气昂昂矗立着的石狮道:“我以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所女书院; 总要特别些。”
由皇家出资、墨国师主持承建的白鹭书院,一色的青瓦白墙; 沿途但见花木扶疏、曲池重楼; 与寻常男子书院仿佛,甚至不见一角屋檐的特殊之处。
不过——
苏令蛮转念一想; 又觉得能理解了。
墨国师常叹“女子多艰”; 着意不将白鹭书院特殊化,恐怕亦是不希望女学生自己将自己看得太过“特殊罢”。
返璞归真; 反倒自然。
苏玉瑶一笑,嘴角的梨涡便显了出来:“阿瑶自小便长在长安,反倒不曾多想过书院该是何等模样,只觉得本该如此。”
话毕; 又伸手指着曲池旁隐隐绰绰露出一角的三层小重楼道:
“前方便是临溪阁; 授课的先生们无课之时; 偶或会在此半空。景先生每日辰时皆会来,午时再走。阿蛮姐姐既是景先生邀来; 自当先去拜会才是。”
苏令蛮颔首称是,眉间的梅花钿在晨间明媚的阳光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 苏玉瑶眯起了眼睛; 突然道:
“阿蛮姐姐,你可知道恭太妃?”
苏蜜儿的亲姑姑?平阿翁幼女?
作为定州苏氏中地位最高的恭太妃的“传奇经历”; 每年都会像个裹脚布一般被上一辈反复讲述的。
苏令蛮轻笑了声:“缘吝一面。”
恭太妃去定州之时,她还在襁褓里,自然是没机会见面的。
“恭太妃若招阿蛮姐姐几人入宫觐见; 阿蛮姐姐记得千万推脱别去才好。”
“为何?”
苏令蛮不解地看着她,苏玉瑶扁了扁嘴,不肯多做解释,只随手扯了把路边的叶子在手中晃悠:“你记着便是。”
“好,我记着啦。”
苏令蛮笑眯眯地捏了她鼻子,苏玉瑶脸红红的不吭声。
经过这几日相处,苏令蛮也发觉了,她这个堂妹初看娇蛮任性,却实在是个直来直去的利落性子,纵是有看不惯,也都当面怼回去了,并不会暗中使坏。既然她说不让去,恐怕恭太妃那里却是有些不对的。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临溪阁外,廊下一块花圃被打理得极好,粉白鹅黄黛紫舒展,暖风送来盈盈花香。
苏令蛮深吸了一口气,随在苏玉瑶身后进了花厅。
花厅左边第一间是打理书院琐事的代掌所有,代掌约莫三十余岁,圆脸盘子未语先笑,看着极是可亲。见到苏令蛮先是一怔,既而才道:
“院长已经事先交代过,苏二娘子将信息登记在册后,自行去授课堂便是。”
这话,便是不见之意了。
“可——”
苏玉瑶一愣,正欲说话,却被苏令蛮轻声打断了:“既景先生发话,那便劳烦代掌帮阿曼带一声谢去,只不知束脩在何处交?”
“花厅右厢第一间便是了,小娘子交完束脩,再来我这一趟。”
束脩银子不多,一年才三十五两纹银,每季还下发两套统一的女学生服,苏令蛮交过银子,量体裁衣过,又欢欢喜喜地去了代掌房间。
她早先出门便注意到了,今日苏玉瑶穿的虽仍是红裳,却并非饱满的正红,而是淡一些的海棠红,斜对襟样式,款式简单,连个绣花都无,头发又利落成髻,饰以同色系书生巾,乍一眼看去,比昨日朴素不少。
苏令蛮却觉得这般甚好,美衣华服纵然她亦欢喜,可书院毕竟是求学之地,这般硬性规定下来,寒门与世家勋贵差距看上去便会拉近不少。
此时她不免亦感慨起墨国师的良苦用心。
代掌事忙,匆匆交与她一个书册,交代一会让苏玉瑶带着将书院转一圈,便让两人回了去。
绕过临溪阁,前方是极之宽阔的一处大院落。
院落规划得整整齐齐,跟棋盘似的,错落有致地坐落着约莫七八座一居室,约莫是两人来早了的缘故,此时居室内一片空荡荡。
苏令蛮持着刚刚代掌交与的薄薄册子对照,果见这每一个居室都能找到对应之处,对授课先生与授课时间标注地极为详细贴心,后边还密密地写了院规三十条。
苏玉瑶不与她讲这些,只强调了一条:“阿蛮姐姐,白鹭书院没那许多陈腐规矩,只是分三阶,低、中、高,每阶每年一次考核,若连续两年都不合格,便会由学院直接劝退了。”
“考核?如何考?”
苏令蛮翻了翻册子,发觉上边没说,便干脆在旁听苏玉瑶细说。
每一年的考核,俱是升学考。
由低阶到中阶,中阶段到高阶,如苏玉瑶这般,入学一年直接升入中阶者,大有人在。
这等通常都是在幼时便由家中请了先生事先启蒙过的官宦人家,但如寒门,本身束脩都是向书院申请减免的,从前又一无根底,考核连通过都难,更别说升阶——除非是极其聪颖之人,否则通常都需在低阶呆上许久。
合格,并不代表便能升阶,还得优秀,尤其中阶到高阶,便要难得多了。
低阶到中阶,三年不升,便会拒收;而中阶到高阶,五年不升,也会辞退。
“阿瑶以最低年龄十一入学,一年升中阶,去年结院考,虽说合格了,但距离升高阶还差一大截。”
苏玉瑶嘟囔着嘴道。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