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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二娘子光天化日堂而皇之地勾引小儿郎,还不兴旁人说道一句?”
王文窈扯了扯母亲袖子,为难道:“阿娘……”
“右相这般内帷不修,任妇人这般口舌攻讦,清微有余暇必要在朝堂之上参一本才好!”
正待楚方喧愤极欲言之时,楼梯口一道朗音远远传来,随着话音刚落,杨廷那张冷峻清隽的脸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掌柜的揩了揩汗,头都大了一圈。
平日里见都难得见上一两回的贵人此时齐聚他漱玉阁,若闹僵起来……
连忙扯起一抹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威武侯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杨廷这么一个少年郎君带了一个随从这么孤零零地来一家首饰铺自是不大寻常的,王文窈嘴角牵了牵,笑盈盈道:“杨郎君好巧。”
王母面上的怒色还未散,见女儿这般不争气,急斥道:“阿窈,你争气些,我琅琊王氏的女儿哪人嫁不得?”
便做皇后,亦是使得。
“不过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狐媚子,你何必自降身份去与她相比?那臭小子要捧臭脚你便让他捧去,终有其后悔莫及之日!”
苏令蛮“噗嗤”笑道:“这位夫人口口声声说阿蛮是勾引人的狐媚子,可您家女儿光天化日之下不止一次地与威武侯倾诉衷肠,可是更胜人一等的狐媚子?”
“何况……”她眼波流转,此时薄怒隐隐,更有股惊魂夺魄的美:“您家女儿豁出去了,也不曾成功呢?”
楚方喧并不善于女子间的口舌争锋,干脆便退后一步,只打算若苏二娘子吃亏再出手。
王文窈被苏令蛮这话说得泪眼涟涟,王母更是火冒三丈,在她心里,自己的女儿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嫡出,世间无有女子可匹敌,如今被一个不知哪个犄角疙瘩里出来空有美貌的女子埋汰,登时气得一佛出世而佛升天,道:
“来人!将这不知所谓的狐媚子拿下!”
“谁敢!”
“谁敢!”
杨廷与楚方喧几乎同时脱开而出,两人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别开眼去。
两个条件俱是出类拔萃的郎君同时为苏令蛮说话,登时更将王母气到了。
王文窈不可置信地看着杨廷:“我不信郎君没看出来,苏二娘子今日与楚世子出来,是打着骑驴找马的主意。”
杨廷淡道:“那王二娘子认为,谁是驴,谁是马?”
言下之意竟是半点不在意。
王文窈哈哈一笑,呆怔半晌:“阿窈明白了。”说着,便搀着被气得够呛的母亲直接往楼梯口去,待经过苏令蛮身边时,轻声道:
“花无百日红,我便等你零落成泥的一日。”
苏令蛮牵了牵嘴角,一言不发。
那两人一走,二楼另一对本在选首饰的小娘子们亦动了,走过之时尚且能看到其面上兴奋之色,今日这一出,可当真是长安城里的惊天八卦!
比那日的十八学士还传奇许多。
漱玉阁掌柜大喘了口气,心下对这一行人当中谁最重要有了概念,对苏令蛮的态度不由殷勤起来。
“小娘子可要看一看这些首饰?不是小的吹,漱玉阁中的首饰,不论工艺还是用料,都是长安城里顶尖的。”
苏令蛮只觉身后两道视线如芒刺在背,哪里还有看首饰的心思,摇摇头道:“今日便罢了吧。”
“楚世子,大堂兄,阿瑶,我们走。”
说着便要拉着苏玉瑶下楼,却被杨廷挺身直直挡住了去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为何本侯一来,你便要走?”
小娘子薄透的绡纱广袖明衣轻轻贴在身上,胸前连到臂膀的肌肤若隐若现,比上等的白瓷更光洁透亮。
苏令蛮抬头扬唇一笑,半步不让道:
“无他,威武侯的桃花债太多,阿蛮惹不起还躲得起。”
她不是不委屈的,莫说王文窈与他订婚之时,她总是心动亦不敢越雷池一步,而等她弃了,却又因为一株十八学士被迁怒了……
杨廷气笑了,伸出一指直直指着楚方喧道:“本侯的桃花债多,还是二娘子的烂桃花多?”
楚方喧一抬脚便挡在了苏令蛮面前,沉声道:
“侯爷此言差矣,楚某是要娶苏二娘子为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特地翻了下词典。
七月流火,古时指降温,但因为现在经常以七月流火、酷暑难耐,所以都开始理解为天气热了。但是普遍还是认为第一种对,所以,一会驴子去改了~
第116章 蝴蝶沧海
楚方喧话音刚落; 漱玉阁的掌柜便识趣地缩着脖子回到了陈列台后; 与小二跟鹌鹑似的垂着脑袋,作充耳不闻之状。
心下却锅烧开了似的咕噜噜冒着泡; 心道今日这桩韵事委实精彩; 一年里的谈资都有了。
镇国公世子与威武侯当街上演两男争一女的大戏; 而这小娘子还是鄂国公府老家边疆小吏之女——
论起来; 那日庆国公府的小郎君与户部侍郎儿郎争夺春风苑头牌; 一个摔断了腿; 一个磕破了头,便没甚嚼头了。
苏玉瑶却也呆了,仿佛是那日蹴鞠场现场重现; 一个是岫云杨郎; 容色无双;一个是少年将军,英武不凡,她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二姐姐威武!
苏文湛抱胸看着眼前一幕; 眼睫微垂,一言未发。
楚方喧见杨廷不置可否; 郑重道:“楚某已事先禀明阿翁,并非轻率行事。”
所以; 不是烂桃花。
杨廷没理会他; 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苏令蛮,问道:“是以……二娘子欲嫁镇国公世子?”
房内一片死寂。
不论掌柜、店小二还是跟来伺候的小厮丫鬟们,俱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声。
小娘子一身水玉蓝襦裙; 配以鹅黄广袖明衣,婷婷袅袅立在漱玉阁二楼,陈列台上一摞珠玉宝器,更仿佛置身于金殿华堂,熠熠若有光。苏令蛮绕开楚方喧为其辟出的一方厚墙,弯了弯唇角,轻轻地问:
“威武侯以何等立场来问阿蛮?”
杨廷一愣,再回话时未免便有些气短:“信伯送信托本侯照拂于你,本侯,本侯……自当尽心。”
“凭阿蛮对信伯的了解,阿蛮愿嫁谁便嫁谁,信伯不会有一丝一毫干扰,侯爷还是……莫再多管闲事了吧。”
“多管闲事”四字一出,仿佛一颗重重赘石,压得人胸口一阵阵的烦闷。
杨廷狼狈地移开视线,月白色宽袖大袍下,掩着的一颗心颠来倒去,沉沉浮浮,他辨不清又道不明,只能凭着一股横冲直撞的本能半步不退:
“本侯既应了信伯,自当尽心,二娘子还是莫要曲解他人好意方是。”
“好意?什么好意?”
苏令蛮薄怒隐隐,平日里如潺潺春水似的眼眸不见一丝柔意,厌烦又冷淡地道:
“是侯爷阻挠阿蛮嫁个好人家的好意?还是侯爷强纳阿蛮为妾的好意?若是这等好意,还真是敬献不敏。”
杨廷张了张口,发觉喉咙涩得发疼。
“阿蛮一边疆小吏之女,能得楚世子看中求娶为妻,已是大幸。阿蛮便是应了,又有何不妥?”
杨廷怔立在原地,满身的冰雪散去,苏令蛮一眼便瞧见湖心浮现的一点伤心,可时间太短,那一点伤心迅速又沉入更深的湖底,再也不见。
“你欢喜他?”
杨廷问得很轻,不待苏令蛮回答,又低低地笑了起来,自嘲道:“果真……男女情丝,嫩如柳丝,一攀便断。”
浅薄,又脆弱得很。
灼灼的日光透过敞开的窗户,顺着炙热的风送进来,落在少年郎君嘴角清浅的笑涡上,仿佛轻轻一晒,便被蒸发了。
不知怎的,这明明是笑,却让在场看见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有点伤心。
苏玉瑶按了按胸口,喃喃道:“大兄,我……怎么也有点难过?”
苏文湛摇头,眯了眯眼睛,以他约过不止一打小娘子的经历来看,这岫云杨郎,恐怕是真的动心了,而且,恐怕还陷得不浅。
苏令蛮眨了眨眼睛,极力眨去眼底的一丝水汽,到底是曾经欢喜过的,这人见识过她最不堪的一面,不止一次地相助,甚至没有这人的帮助,她或许在那个野林子里便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可她又对杨廷此时一副受了莫大辜负的模样嗤之以鼻,嗤笑道:
“侯爷本就无心,何苦摆出一副被阿蛮负了心的模样?岂不可笑?”倒打一耙,不外如是。
“好,好,好——”
杨廷连连抚掌大笑,一双漂亮的凤眸弯了起来:“二娘子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也是不小。若楚世子知道你我之间的渊源,你当他还会娶你?”
话里带着暧昧的钩子,楚方喧忍不住朝旁边看了一眼,但见苏令蛮面色通红,怒意昭彰。
“二娘子你与威武侯……”
他试探地问道,自杨廷出现,心底的一丝不安便扩大了起来。
杨廷闭了闭眼睛,眼前是一片沉沉的迷雾,一貌美女子面色苍白地躺在阴沉沉的暗室,身下的被褥是一大片一大片血色暗渍,女子轻柔的嗓音在耳边不断地循环。
“……男女之情,肮脏浅薄,肮脏浅薄……阿廷,我的阿廷,记住了……”
杨廷一眨眼,那副场景又退潮般迅速地消失了,他摇了摇头,不明白大白天光里,怎么又想起了这一遭,本就发冷的心,像是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可却有一个角落被凿开了一道豁大的口子,风吹过,空落落得发寒。
“世子想问什么?”
“不,没甚。”楚方喧握了握刀柄,再抬头时,双眼一片澈然,五官俊挺的端正,如山岳一般可靠。
“二娘子不是那般轻浮之人,楚某不会信那挑拨离间之人。”
说着,瞥了杨廷一眼。
苏令蛮却知道,杨廷说得有一部分是属实的,起码两人有过不止一次的吻。
纵这等事只要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捉了奸,便等同于无,甚至如那小娘子婚前失贞,只要遮掩得当亦能得一桩好婚事,可若当真细究起来,天下还没哪个男子大度到会完全不在意。
——若是娶了和离之妇或是寡妇,那又另当别论。
不过苏令蛮也无意向楚方喧解释便是,今日被杨廷这般一搅和,本就心浮气躁,这下连首饰也不想看了,下巴一抬,直接道:“麻烦侯爷高抬贵脚,让一让。”
杨廷脚步一错,让开了半个身子。
苏令蛮施施然而过,在两人肩膀相错之时,却被杨廷蓦然拦腰一揽,手下一个用力,便拥在了怀中。
苏玉瑶“哇——”地叫了声,还欲待看,却被苏文湛一把将眼睛遮住了。
掌柜的偷偷觑了一眼,只瞧见了堆叠在一块密不可分的鹅黄月白。
轻薄的夏裳交错相叠,成了一段旖旎的弧度。
两人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颜色,少年郎君微微垂头,□□地扣住小娘子的后脑勺,唇瓣相衔,吻得专心而肆意,一双眼还挑衅地看向身后的楚方喧。
楚方喧呆了一呆,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时怒气高涨,拔剑而起。
莫旌心下“哎哟”了一声,不敢耽搁,立时拔刀相迎,两人在漱玉阁二楼狭小的空间内斗将起来。
刀剑无眼,一个带着滔天愤怒,一个带着耿耿忠心,一时间竟也在这方寸之地斗得不可开交。
这下,掌柜的也不再关注那吻得难分难舍的两人,“啊哟啊哟”肉疼地唤了起来。
再顾不得躲,圆滚滚的身子跟只利索的猴子一般跳起,与店小二两人一把将取出的首饰匣子收了起来,狗搂着身子半躲半掩藏在了陈列台下,心里“阿弥陀佛”地祈祷这桩倒霉事赶快过去。
苏令蛮被这突然袭击弄得有点懵。
习武的本能还在,下意识便用了撩阴脚,杨廷双腿一勾,直接将她腿牢牢地控制住了,低笑道:“当我还会上当?”
话未说完,一手搂腰,一手控着她后脑勺,便狠狠亲了上去。
“唔——”
苏令蛮不信地瞪大眼睛,却只见威武侯长长的眼睫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见情欲,唯有被愚弄的愤怒,和一点不太显眼的伤心。
唇舌间像被狂风肆过,生疼生疼的。
她眨了眨眼,一滴泪便悄悄滚落了下来。
杨廷唇间尝到一丝苦涩,退开半尺,却见那双桃花眼红得跟只兔子似的,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滚出圆滚滚的泪珠儿来,不由放软了声音:
“莫要与本侯置气了,啊?”
“你先放开我。”
苏令蛮垂眼道,外放的情绪尽数收敛起来。
杨廷以为她不闹了,垂头轻酌了下她嫣红的唇瓣,声音放得又柔又轻,好似情人的低语:“经此一事,长安城里,除了本侯,没人敢要你。”
“莫闹了,啊?”
漱玉阁内刀剑哐啷声不绝于耳,杨廷依依不舍地放开,孰料迎面一阵冷风刮来:
“啪——”
耳光声,清脆而响亮,盖过刀剑相击,盖过窃窃私语,盖过二楼的所有动静。
楚方喧停下剑势,纵身一跃,跳到苏令蛮身边,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二娘子,你可还好?”
“我很好。”
苏令蛮点点头,面上的红晕尽数消失,白得渗人。
杨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竟敢——”
他竟然硬生生被人当着面甩了一巴掌。
“杨廷,王氏羞辱我,我只当是耳旁风,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她说的那般,可你呢?你对我苏令蛮,可有一丝一毫的尊重?你当着众人的面,轻慢我,鄙薄我,竟还想我与你低头?”
苏令蛮声色俱厉:“杨清微,我看你不起!”
“苏令蛮。”杨廷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莫闹了。”
“你竟还当我与你闹?”
苏令蛮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莫非当我苏阿蛮非你不可?”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慌,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直冲得眼眶发酸,杨廷拳头攥得死紧,破口而出:
“不就是想本侯娶你?娶你便是!”
苏令蛮笑出了眼泪,她揩了揩眼睛:“你当我还稀罕?”
第117章 雷霆之怒
临窗外的街市; 货郎叫卖声不绝; 行人络绎、熙熙攘攘,而漱玉阁二楼却一反常态的安静。
苏玉瑶呆了。
苏文湛也不曾设想过会出现如斯场景; 镇国公府世子心仪二妹妹; 求娶之心是明摆着; 他鄂国公府已算是高攀; 可杨宰辅儿郎、当朝皇叔唯一的儿子; 威武侯杨廷竟也要求娶二妹妹为正妻——
这便有点不可思议了。
此事若要被长安城里那帮自荐枕席都未荐上的小娘子贵妇人知晓; 怕是要嫉恨死二妹妹,何况——这等好事竟然还被二妹妹这般硬气拒了。
楼道里传来一阵抽气声。
苏文湛一眼瞥去,便发觉刚才那一拨蹭蹭蹭跑了的小娘子和着几个新来的生面孔猫在楼梯转角; 此事正睁大了眼倒抽气; 被人发觉了也不怕,只呼啦啦一声纷纷作鸟兽散了。
他喉头滚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家二妹妹要扬名了!
只是还与十八学士那回不同; 那次扬得还算美名,此番……怕是不是什么好名声了。
杨廷垂眼看着眼前的小娘子; 眼眶红得像只兔子,可怜又可爱; 可口中说出的话; 却仿佛淬了刀子,又硬又冷,刀柄抽出时,还能带起横飞的血肉; 喉头鼓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为何……”不稀罕。
杨廷及时咽下冲出喉头的一点脆弱,眼眶微微发涩:“如此。”
楚方喧上前一步,再一次将苏令蛮挡在身后,横剑当胸,沉声道:
“侯爷,强扭的瓜不甜。”
杨廷薄唇微翘,指尖还落在唇上,眼神凛冽如冰,纵此时心头乱糟糟的与城外的垃圾相似,还是笑了:
“世子错了。这瓜本就是本侯地里的,只是一时与本侯置气,世子逮了空子惦记旁人地里的瓜,可是厚道?”
语声亲昵,谈起“瓜”来,更是柔情蜜意,谁都能听出来这“瓜”与人相交不浅。
楚方喧抿了抿嘴,他不擅长与人打嘴仗,但军伍里有一条说得极是,稳得住气沉得下心方能走到最后,军心……不能乱。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不再搭理杨廷。
苏令蛮面色越发苍白,眼瞪得更大,怒极反笑道:“侯爷脸可真大,这野外自在生长的瓜,何时就变成您家的了?”
“您认,瓜可不认。”
苏玉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待发觉杨廷面色铁青,忙不迭掩嘴不说话,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苏文湛给了个毛栗子她,才拉着苏玉瑶上前收场子。
拱了拱手:“侯爷。”
杨廷对苏文湛倒是难得地客气,收敛了面上外放的冷意,回了一礼:“苏世子不必客气。”
“天色不早,舍妹身体不适,还需早些回府,两位……不如各退一退?”
苏文湛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头顶青天还亮堂着,烈日昭昭,大中午的说“天色不早”,可偏偏这瞎话还没人反驳。
杨廷一声不吭,身形却已朝左边退了退,露出身后的楼梯口。
楚方喧亦往右站了站,这下不大的楼梯前一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