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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儿奇怪地看着他道:“爹爹,这是星弟啊,您怎么了……”
黎瑞双目圆睁,像是见了鬼一般,外面的裴昭察觉不对,正要命人将其一掌击晕,却见整个场景像是被拉下了一层鲜艳的幕布,一点点露出了它原有的晦涩模样,周围的雕栏画壁也在急遽后退,退成一道遥不可及的幻影,远远地消失在尽头,现实的场景亦随之重塑,积雪深院,森罗守卫,尽数出现在黎瑞眼前。
阵破了。
短暂的静默过后,黎瑞喉咙里发出了喀喀的惨笑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没想到为了对付我,裴大人连这种邪术都用上了,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裴昭面色微沉,扭头向守卫使了个眼色,黎瑞立刻就被人押下去了,只是笑声依然回荡在院子里,缕缕不绝。
又是一场空。
岳凌兮难掩失望,正准备转身离开这里,突然一阵晕眩袭来,她软软倒地,立在一旁的楚襄眼疾手快地把她勾进了怀里。
“兮兮!”
岳凌兮缓了缓,旋即轻声安抚道:“陛下,我没事。”
楚襄眉头紧拧成一团,微微使力就将她抱了起来,然后稳步朝外走去。
布阵极耗心力,许多事情必须亲力亲为,她在这儿脚不沾地地忙了一天已经坚持不住了,他要尽快带她回去休息。
裴昭紧赶两步追了上去,犹豫着问道:“陛下,是否还要继续审问?”
楚襄脚步一顿,冷冷道:“不必了,既然他这么想死,朕就成全他。”
第63章 有孕
交还监国大权以后,楚钧在家整整休息了一个多月,每天除了上朝几乎不出门,京畿大营那边也去得少了,甚是清闲。
外人对此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为了消除楚襄的疑心才刻意放权,有的说他为了朝政殚精竭虑,一度累垮了身体需要调养,还有的说楚襄要把他调去西北战线,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总之什么猜测都有。
端木筝向来是不在乎这些事的,楚钧不说,她也不问,似乎每天清晨能目送他出门、午膳时分能迎他回来就已经令她满足。
能相守一天是一天。
也难怪她有这种想法,陆明蕊那边迟迟没有进展,给的解毒。药也已经渐渐无法抑制毒性的蔓延,而她自己手里剩下的续命丹也只有几个月的量了,不是她悲观,她确实不知道还能与楚钧过多久。
母亲已经去世多年,现在岳凌兮也来了王都,所有的牵挂都不复存在,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西夷了,与其沦为拓跋桀杀人的工具苟延残喘于世,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这样她的身份就不会曝光,亦不会给楚钧和岳凌兮带来麻烦。
平时在面对楚钧的时候她都会把这些心思藏得很深,今天不知怎的走了神。
“筝儿。”
楚钧把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缓缓地从衣襟上扯了下来,露出一排错位的盘扣,曜日被分割成两半,夔龙变成了无足小虫,看起来甚是好笑。端木筝被他掌心暖烫的温度拽回了神智,注目一看,这才发现自己闹了笑话,连忙又伸手去解。
“夫君莫急,我再重新扣过。”
“我不急。”楚钧凝视着她,眼中似有暗芒一闪而逝。
“还是不要误了上朝的时辰才好。”
端木筝双手覆在他胸口,十指如蝶翩跹,很快就把凌乱的衣襟整理好了,退离几步再看,蟒袍玉带,雁冠青笄,俱是整齐到一丝不苟,她这才放心地拉着他去了花厅。
晨光初绽,破云穿雾,在檐下洒落斑驳金影,驱走了沉淀一夜的清寒,两人沿着长廊徐徐步往花厅,却是前后错开的,端木筝的步伐显得要快一点,似乎是怕他去晚了遭人议论,楚钧反倒一脸闲散,每当她离远了就用交握的那只手把她拽回来一些,她回头瞪他,他却老神在在地摩挲着她指腹的硬茧,全当没接收到她的目光。
周围的仆人都纷纷捂嘴偷笑。
好不容易进了花厅,早膳的香味扑鼻而来,什么银鱼碧涧羹、苜蓿蟹粥、三脆酿、热牛乳之类的东西应有尽有,摆满了大理石圆几,两人各自在旁坐下,端木筝习惯性地先盛了一碗蟹粥递给楚钧,谁知闻到那股味道突然有些恶心,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钧清冷的面容微微一变,立刻跨过去扶住了她,并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部,她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得厉害,对着银盂却什么都呕不出来,一时难过得泪眼盈盈,楚钧见状立即唤来了外面的仆人。
“去请大夫!”
最后两个字犹如惊雷般直直劈进了端木筝的意识中,她蓦然一凛,忙不迭地抓住他的手臂道:“夫君,我没事,不用……”
“都这样了还没事!”
楚钧面色骤沉,本欲呵斥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可见她柔弱不堪的模样又心疼到不行,只能敛下怒色把她安置在旁边的美人榻上,又取来一盏温水喂她喝了。她垂着眼眸缓了片刻,勉强压下了那股不适,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真的没事,你别担心,可能是昨天贪嘴吃坏了。”
楚钧一怔,仿佛想到了什么,旋即侧首朝桌上望去,果然见到一小碟蜜渍梅花,她冬天最喜欢吃这种酱菜小食,要知道楚国这边没有西夷气候寒冷,梅花自然也不比那边好,所以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他之前不忍多说是因为念及她的思乡之情,如今为了她的身体好,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让她吃了。
“把那碟东西给本王扔了。”
他声音极凉,犹如冰贯长野,仆人们丝毫不敢耽搁,窸窸窣窣地进来把东西撤下了。
这么一折腾又耽误了不少时间,端木筝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误了正事,便轻轻地推了推他,道:“你快吃些东西出门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楚钧沉眸看着她,半晌才道:“中午无须等我吃饭。”
端木筝微微一愣:“宫里有事?”
“不。”楚钧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句话,“今日黎瑞处斩,我要去刑场监刑。”
“……这么快?”听到有关岳凌兮的事,端木筝顿时支起了身子,“不是还没查出来他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吗?陛下为何如此着急?”
这些朝政之事楚钧本来不想多言,又怕她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跑进宫去问岳凌兮,琢磨片刻,终是遣退了仆人向她细细道来。
“黎瑞一心求死,再审问下去也没有必要了,倒不如让他背后的那个人以为我们相信了他的话,把他当成幕后主使者而处决,这样的话那个人就会减少戒心,裴昭也可以继续暗中调查下去。”
端木筝愤愤道:“他倒是忠心,死也不肯供出指使他的人。”
“并非如此。”楚钧抿了抿唇,凝成一线峻峭的弧度,“那天岳凌兮设下迷魂阵想把黎瑞的话套出来,可他刚看见他儿子黎星就立刻识破了幻象,说明他知道黎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后来裴昭去查了才知道,黎星早在数月前就去仙云城游玩,至今未归。”
“这都快过年了,怎么可能还在外面游玩……”端木筝正觉得奇怪,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她旋即睁大了眼睛,“难道是因为那个人抓住了他儿子,他才会如此心甘情愿地为他顶罪?”
楚钧颔首:“多半是这样,所以不必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那……要以什么罪名处决他?”
楚钧冷哼道:“他当工部尚书这几年私底下干了不少中饱私囊之事,御史台参他的折子都堆了半人高了,罪证亦不在话下,皇兄早就想办他,不料他自己撞到刀尖上来了。”
闻言,端木筝先是有些不解,尔后瞬间领悟了楚襄这么做的深意。
若是这个时候就把岳家的案子翻出来定他的罪,肯定会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岳群川作恶多端,残害了不少忠良,究竟会有多少人对岳家庶族报以公正之心都是个未知数,更遑论为其翻案了,届时非但岳凌兮的处境会十分艰难,楚襄亦会举步维艰,而那个幕后主使者即便被揪出来也会把事情全都推到黎瑞身上,借此脱罪。
现在以贪贿渎职的名义解决了黎瑞,不但能为朝廷除去一只蠹虫,还能替岳凌兮出气,顺带着掩护了裴昭的地下行动,可谓百利而无一害,等真正查到那个人是谁,再将此事大白于天下,到时候无论大臣和百姓是什么看法都不重要了。
思及此,端木筝悠悠地叹了口气。
世事多变,当初她救回岳凌兮的时候只当她是受了无妄之灾,哪知背后的事情如此曲折?总归是让人放不下心来,过两天还是要找个机会再进宫去看看她。
楚钧见她陷入了沉默也就不再多说,恰好快到上朝的时辰了,他便起身出门了。
桌上的早膳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已无人享用,端木筝在他走后也不再掩饰自己的难受,静静地回房躺下了,烟罗软帐飘然垂落的一瞬间她不经意地问道:“今儿个陆太医是不是要来?”
婢女恭敬答道:“回夫人,上次是约在今天呢。”
端木筝点点头,道:“也好,最近总觉身子不爽利,顺道再让她看看。”
说罢,她阖目而眠,让婢女在陆明蕊来的时候再叫醒她。
日头渐升,薄光洒遍大街小巷,将苍檐灰壁染得一片澄亮,百姓们听说今日有重臣要被处斩,都纷纷涌向了行刑点,就在这时,一名姿容俏丽的女子背着硕大的药箱逆着人群来到了宁王府前,小脸微微一扬,透着别样的明快和靓丽。
王府的守卫是认得她的,低唤了一声陆太医就把她请进了门,她也不生分,抬脚就去了卧房那边,不时还与管家等人打着招呼,熟得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
最近来的次数确实有点多。
旁人都以为她是奉命为端木筝调养,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明白,端木筝的毒已经快控制不住了,表面上一派轻松都是做给王府里的人看的,实则不容乐观。
小憩了半个时辰的端木筝也在此时起来了,穿着一件烟色绫罗小衫靠在软榻上,乌发散披肩头,愈发衬得五官深邃无比,陆明蕊一进门那道清浅的眸光就移了过来,宛如西山圣泉,教人心旷神怡。
很难想象她曾经也是手握利剑之人。
陆明蕊心中暗叹,面上却不露分毫,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这几天怎么样?”
“还好。”端木筝微微扬唇,旋即摒退了左右,待门扉合上之后才目含忧色地说道,“最近总是呕吐,不知道是不是新药方导致的。”
“呕吐?”
陆明蕊心头咯噔一跳,立刻把她的手腕扯过来按住,只觉应指圆滑,犹如珠滚玉盘,当下就说不出话来了。端木筝见她这副神情,以为自己的毒又往五脏六腑扩散了,遂轻声宽慰道:“陆太医,有话直说无妨,到了这个时候生死我皆已看淡。”
“非关生死。”陆明蕊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说,“夫人,你有孕了。”
“你……你说什么?”端木筝蓦然撑起了身子,难掩震惊,脸色亦止不住地发白,“不可能,我每次都喝了避子汤……”
陆明蕊也知此事对她的冲击不小,却还是沉下声音直言道:“也许是药性相冲抵消了,孩子已经有一个月了,绝不会错。”
端木筝闻言一震,如遭雷击。
即便避子汤失效,她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怀得上孩子?
似要印证她的想法一样,冥冥中再度降下惊雷,让她还来不及感受新生命带来的喜悦就已经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
“夫人,这个孩子不能留,否则他会死,你也会死。”
第64章 满月
年关将至,整座都城皆洋溢着欢天喜地的气氛,无独有偶,顾家也在这个时候迎来了家中第一位曾字辈的小成员。
夜思甜虽然在怀孕的时候吃了些苦头,好在调养得宜,所以孩子生下来白白胖胖的,甚是健康,再加上五官都像极了她,乖巧又可爱,不免让所有人都疼到了骨子里。夜家自不必说,夜怀礼和夫人早早就从嬴国赶回来了,送的东西足足有几车之多,而曾祖父顾临武不仅亲自为她取名还要大办一场满月酒,可见有多看重。
办酒当天,夜言修按照约定接了岳凌兮一起去顾家,老远就见到车马盈门,络绎不绝,下车之后岳凌兮发现宾客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诸如尚书左仆射裴元舒、中书令纪桐、御史大夫陈其真等等,都是朝中喊的出名号的人物,而以楚钧为首的皇亲国戚就更不在话下,几乎座无虚席。
听说远在西宫的夜太后也派人送来了贺礼,相比之下,这种场面也算不得什么了。
管家笑呵呵地把两人迎进门,绕过花岗岩照壁,一条阔路直通大厅,两旁摆满了花梨木长案,层层叠叠地绵延至围墙边,一片花团锦簇,婢女穿梭其中,水色裙带凭风漾起波浪,甚是赏心悦目。
大厅里围了一小堆人,众星拱月的正中央赫然是今天的主角顾清莹,她窝在小小的襁褓里睡得正甜,丝毫不受周围嘈杂人声的影响,而抱着她的正是顾家的老太爷顾临武,平素不苟言笑的他此刻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简直判若两人。
岳凌兮站在院子里不知不觉走了神。
以前母亲总是觉得她和妹妹不顶事,连读书认字都不想教她们,无形中向她灌输了高门世家皆以男子为重的思想,可眼下看来并不是如此,顾清莹拥有长孙所具备的一切殊荣,被顾家众人视若珍宝,丝毫不输男孩,而这样的例子也不仅止于此,夜太后当年不就是以女子之身执掌一门兴衰吗?
只是她家如此罢了。
岳凌兮心中无端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思绪游离之际,身侧忽然罩下大片暗影,一只温暖的大掌随后抚上肩头。
“凌兮,怎么了?”
她立刻回神,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夜言修以为她不习惯这种盛大的场面,遂开起了玩笑:“我可是第一次当舅父,紧张得不行,还指望你来当我的定海神针呢,你可不能先走神了。”
“好。”岳凌兮弯起唇角,勾出一缕浅浅的笑痕。
稍后两人步入了大厅,正在与宾客寒暄的夜思甜和顾靖夷一看见他们就忙不迭地过来了,眼角眉梢浮着的喜色遮都遮不住。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等得望眼欲穿了!”
数月不见,夜思甜还是一贯的爱撒娇卖痴,哪怕为人母了也没有任何改变,岳凌兮在旁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发现她整个人都丰腴了一些,气色也非常好,举手投足间似乎多了一丝别的韵味,越发明媚动人。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走了一趟鬼门关,在她身上却完全体现不出来。
夜言修面对她的娇嗔也只有无奈以对:“你也不看看今天来了多少人,我们才出玄武大街就被堵住了。”
“不管,罚酒三杯。”
又来了!
夜言修忍不住笑叹道:“我刚进门,连莹儿都还没抱上你就让我喝酒,一会儿万一熏着她该如何是好?”
提到女儿,夜思甜眸光一亮,转眼就忘了要罚夜言修喝酒的事,拉着他笔直地朝顾临武那边去了。
“祖父。”
夜思甜娇唤一声,顾临武立刻把视线从曾孙女身上移开了,见是夜言修到了,遂冲他和蔼地笑道:“修儿来了啊。”
“见过老太爷。”夜言修恭敬地抱拳施了一礼,旋即转眸看向他怀中的顾清莹,“莹儿睡着了?”
“谁教你迟迟不来,她等困了就只好睡了呗。”夜思甜揶揄着他,又调皮地眨了眨眼,“她平时有点认生,别人一抱就哭,怎么说都不行,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不要试一试?”
“那是自然,来一趟怎么能不抱抱她?”
夜言修笑着伸出了手臂,顾临武便将顾清莹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他怀中,他像是捧了一团云絮回来,轻轻软软的,触感不知有多好,恰好顾清莹无意识地嘬了嘬小嘴,连带着肉乎乎的下巴尖也颤动了一下,瞬间融化了所有人的心。
“好可爱啊!”
边上的几名女眷低呼出声,独独不闻那个熟悉的声音,夜言修恍然抬头望去,发现岳凌兮站在人群之外安静地看着他们,眸色清浅如水,敛尽浮光。
“凌兮,来。”
他浅笑着唤她,夜思甜亦反应过来了,上前拉过她的手边走边说:“不行不行,顺序排错了,应该先让小姨抱的,舅舅快点退位让贤!”
夜言修温文一笑,正要把软绵绵的肉团子交给岳凌兮,她却慌了神,似乎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婴儿,亦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无措之际,夜言修已经把顾清莹放到她手里并迅速托住了她的胳膊,提供有力的支撑。
她竟然在颤抖。
在雁门关的时候,她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中逃了出来,即便顶着漫天箭雨依然从容不迫,怎么抱个娃娃紧张成这样?
也许是她的情绪影响到了手中的顾清莹,只见细密的眼睫微微一颤,旋即无声扬起,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就这样睁开了,略显茫然地瞅着正上方的岳凌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