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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大家都保留了各自的面子,我试过之后不成功还有理由可以去找他,且如今也不至于让我这样尴尬。
好罢,我不会怪他,因为我方才跟他说了,花神庙破了,我应该会搬走,他或许想的是寄过去我也可能收不到才决定当面和我说的。
姑且就当他是这样想的罢,这样的话我心里好受一些。
“我知道我这样每日来缠你很烦人,但我觉得你需要被我缠着,我宁可你觉得我烦,也不愿意你身边一个对你好的人都没有,我宁可你对我生厌,也不想看你孤独。景弦,我们来日方长,以后我还是会……”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抬起了身侧垂着的手,我瞟了一眼,被迫闭嘴。
天可怜见,我这番话说得这样肉麻到让他受不了吗?他难道是想要打我?
我缩了缩脖子,多年与狗争食被街头暴打的经验让我下意识抱住了脑袋,被砸破的地方虽已凝了血,但碰到还是有些疼,我捂着脑袋对他说,“不要打我头……”
他没有打我,而是将我裹在他的怀里,破天荒地抱住了我。
那种拥抱与冬日里我和小春燕依偎取暖的感觉很是不同,我相信,就算百年过后我也还是会去回味。
回头我要告诉小春燕,快点找个喜欢的人抱一抱罢,那滋味很美妙。
“花官,谢谢。”他在我耳边轻声对我说。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了无数话本子里的山盟海誓,倘若我再有文化一点就可以润润色趁机在此时动情地说出来,说不定我俩就成得明明白白了,但经过一番抵死挣扎后,我仍旧一个屁都憋不出。
最后,我只能认真地回答他,“不客气。”
我想,后来我跟随容先生学习得那样刻苦认真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我毕竟也是吃过没有文化的亏的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和他安安静静地多抱一会儿,我特意伪装出少有的稳重模样,一动不敢动,甚至想到可以借脑袋上的砸伤就这么晕倒在他怀里。
计划似乎是通的,但我怕就此晕过去会让他觉得我性子有些小矫情,所以始终没敢落实。
时间流逝得毫无痕迹,我的怀抱就此结束。
他放开我,对我道,“你回去罢。门后有伞。”
我很聪明地反应过来,他要我拿他的伞回去,就是还有把伞送回来的机会,是在变相地在告诉我,我以后还是可以来找他。
“是。”我点头,望着他的眼睛里应该有星星,因为我觉得自己如今满眸明媚,“明天见!”
他没有反驳,那就是同意了见我。
我抱着他的伞要跑出门时,又听他喊住我,“花官。”
我转过头望着他。
他走到我身前,低声道,“你上次说你今年十三?”
我点头,惊讶于他竟然听见了我说的话。
“既然满了十三,就可以做些别的,尝试自己靠双手养活自己。”他垂眸看向我,难得地认真,“你说我有手有脚,不会没有出息,那么你也同样。”
我睁大双眼,在意的是他竟然听到了我方才在门外说的那些话,以及,他竟然会关心我的以后。这一趟没有白来,这一场魔也没有白入。
“是。我会去挣钱,攒好了就都拿来给你捧场。”我点头,别的都顾不上,只因是他说的,我便答应得干脆又爽快。
他却摇头,对我说道,“我每日须得看书练琴,你也须得学会为自己的事情奔波操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
“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愿意把银子都留着给你,这也没什么不对。是不是?”我望着他,“不如这样,我每日挣了银子就拿来给你看,你监督着我,这样我既能为了见你努力挣银子,又能见到你,还可以学会为自己的事情奔波操劳。你说好不好?”
我见他沉默良久,心以为他不会答应。
最终他只是勉强点了头,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我。
原谅我当时真的不明白他是何意,后来去了柳州,别人告诉我,他是想说,没事的时候就哪里凉快哪里待着,有事的时候就去忙自己的事,不要来烦他就好。
我竟凭借着无知拒绝了他,并想出了一个能日日见到他的法子,我真是个人才。后来我将这些话笑着说出来,还是觉得很难受。
如今我盯着手里没啃完的鸡蛋,想着那些不着调的过往,鬼使神差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道,“景弦,你有没有很欣慰,我如今可以靠教书挣银子了。这样算不算是学会了为自己的事情奔波操劳?”
第16章 花官,你休想逃
我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这段来自十年前的对话,反正我是记得清清楚楚,以便时常将我做过的蠢事拿出来当作反面例子告诫小阿笙。
小阿笙在我的告诫下出落得聪慧颖悟,作为我一手带大的姑娘,她竟一点也没沾惹我的傻气。我很欣慰。
牵强附会地算一算,我也是景弦一手带大的姑娘,如今虽没有出落得聪慧颖悟,也应当称得上蕙质兰心,不晓得他欣慰不欣慰。
他若是欣慰当然最好不过。他若是不欣慰,我就替他欣慰。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呢。须知喜欢一个人就是拿他毫无办法。
这个道理我每一年都会不断地翻着花样去明白,如今已过了整整十三年,在他的帮助下,我彻底接受了这个现实。我拿他毫无办法,年复一年。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毫无办法。
筷子上的鸡蛋顺着杆子往下滑,我忙回过神咬了一口,却听见他迟疑许久后的回答。
他轻声对我说:“你如今挣银子,是为了还我的债,一定意义上来说,你的事情也就成了我的事情。你为了我的事情奔波操劳,我自然觉得欣慰。为了让我的欣慰长久一些,你每日挣来的银子都须得拿来给我看,我监督着你。”
“——花官,你休想逃。”
他对我笑得甚是好看,“花官”两个字咬得那般温柔,我抬手压住怦怦直跳的心口,怔然望着他。嘴里还叼着一个穿在筷子上的鸡蛋。
他如今说话竟这样好听,自昨日重逢开始,句句都说得我心窝甜。不知这么说合不合适,但我就是忍不住想夸他妻子一句调教有方。
这个时候我又该说些什么呢,是否该回答说“区区十万两而已,我绝不会逃”,以表明我这些年在出息方面的确有所长进?
可一想到那是足足十万两银子,我就有点不太清楚自己的为人。十万两又不是个什么小数目,饶是我将自己卖了都还不起,必要的时候我除了逃债也没别的办法。
当然,逃债这样大的事情我也就只敢胡乱想想,并不敢落实到位。
我会还,一定还,慢慢还,最多也就是个倾家荡产,我又不是没为他荡过。
想到这里,我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直到啃完整个鸡蛋我才反应过来……十万两不过是他竞得我作陪一晚的银钱,那么,他将我赎出解语楼又用了多少银钱呢?
我不知道是他没有提,还是忘记了,反正我是不会提醒他算漏了一项开支的。毕竟十万两已足够我这个教书的辛勤劳动并省吃俭用地还一辈子。
“叩叩——”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当了容先生六年的婢女,我这样有职业操守的本分人下意识就想起身去开门,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却觉得手背传来一阵温暖,在着意的包裹下,我身形滞住,慢吞吞地低下头去看。
我想我是没有睡醒。他那只手,是放在了我的手上?是我没有睡醒,还是他没有睡醒?
“只是来送茶点的。”他抬头对我说,手却没有放开。
仿佛是为了应承他的回答,在苏兄唤得“进来”二字后,果然有一名小厮端着食案走进房中,“几位爷,这是你们的茶点,刚出炉,小心烫手。”
苏兄挥手吩咐他下去,我险些本能地跟着小厮一起告退,幸好景弦将我拉得妥妥当当。
我在他两位朋友不解的眼神中坐下,偏头低声对景弦道谢。
他的嘴角微挽起些弧度,明明白白地问我,“谢我什么?”
“……”对啊,谢他做什么?我懵得像条狗。大概我是真的没有睡醒。
他接着笑,将我们交扣的手抬起来,挑眉问,“谢我按住了你的手?”
我不晓得他在皇城时爱不爱笑,我只知道如今在云安的少卿大人笑得让我窒息。
坐在对面的两位公子哥似乎很乐意看这场我单方面被少卿大人的气场压倒的好戏。他们的神情像是在看稀奇,也不知是稀奇这样的我,还是稀奇这样的他。
“快吃罢。”他不再为难我,转而将视线落在我另一只手上,同我浅笑道,“一个鸡蛋啃到现在还没有啃完,不似你寻常作风,你何时像猫一样了?”
我就奇了怪了,皱起眉,偏头与他正经解释,“如今的我,与你印象中的我,已隔了六年鸿沟,你说的寻常作风也已经是我六年前的作风了。“
他脸上的笑意随即褪得干干净净。我不晓得哪一句话说错了,又像从前那般惹他生了气。
为了哄他,我只好卷起唇角,玩笑道,“景弦,我这些年都是这样吃饭的,我没有再像以往那样,总是八辈子吃不饱饭的德行。”
可他似乎并不觉得好笑。
其实我也不觉得好笑,只是我以为他会觉得好笑而已。因为从前我那幅模样,不是很招人笑么。
那些过往都作了笑谈,我却从来不觉得好笑,可我说出来时总是会笑。而听我说这些事情的人也总是会笑。我以为他也会。
“不会。”他凝视着我,眼神一如我凝视他那般澄澈,“那样很可爱。”
“可爱?”我不解,却已经弯起了嘴角,“哪样?”
他轻声道,“哪样都是。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好罢,少卿大人,你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此时已对你口中的以后无比期待。只为了知道你当年欠我的那个理由,那个我惦记了许多年的理由。
早膳用得很愉快,至少我很愉快,我说不清是因为糕点可口,还是因为他在拉住我后就大意地忘了放开我的手。
我这个人也就很可恨地没有提醒他。
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习惯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窃他的温柔。我已偷了许多年,将这些温柔全都积攒起来,他不在的时候就独自回味,下饭佐酒。
我们一行四人走出解语楼大门,苏兄率先转过身与景弦道别,再与我道别。经此道别,我终于得知了他的名姓,他原是云安苏府公子,名唤苏瑜。
苏瑜走后还专程为景弦和我安排好了他的马车,便是系有银铃粉带的那一辆。作为公子哥,苏瑜这般妥帖细致的实在不容易,我感谢他。
他一走,另一位公子哥也跟着走了。景弦带着我坐上马车。
“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我上马车时见车夫径直打马,似乎已有方向。
景弦认真道,“我在云安有一处宅子,时常有人清扫,小厮丫鬟也都备着。你在云安教书的这段时间,便住在那里。我今晨已为你安排妥当了。”
我讶然,“我住你那里?”
倘若我记得不错,澄娘与我说他回云安从来都是世家家族接待的,又哪儿来的宅邸?或者说,这样一座未曾告知于人的宅邸,让她住进去似乎不太妥帖。
他抿了抿唇,却笃定地同我点头,随后便问,“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觉得太麻烦你了……”我皱起眉,“其实我可以住在陈府。”
“不会麻烦。”他似是低下头慨叹了口气,又抬眸看着我,“宅子和陈府相距不远,我吩咐人每日清晨驾马车送你过去便是。”
我犹豫不决。饶是我的脸再厚,也不敢在欠债十万两巨款之下还白吃白住他的。
他蹙眉,接着与我道:“你在前来教书的途中无缘无故消失,又无缘无故冒出来,总得先给容先生去封书信交代这件事,让她帮你向陈府说明你的身份,才好让你任教罢。这书信一来一回,总也要些时间的。”
如此说的话,倒是有些道理。
我斟酌片刻后,终是点了头,“谢谢。”
他低头清浅一笑,忽道,“我记得你从前对我说,‘谢’这个字很是见外。总是对同一个人说‘谢谢’,便是不把对方当自己人的意思。你和小春燕从来不说‘谢’,不是吗?”
“是,可那是因为,我将抢来的饼送给小春燕的时候,他从来不和我说谢谢,我气不过才不和他说的。”我抬眸望着他,狐疑问道,“你不希望我和你说谢谢?”
他没有回答。我想我大概是个聊天鬼才,从前和他说话他便不爱搭理,我也每每都将话题走向终结,如今还是这样。我琢磨不透他,也不再纠结。
那宅子与解语楼也不大远,一个盹儿的工夫便到了。我想不明白他为何将宅子买得和喧闹风情的解语楼那样近。我记得他很不喜欢吵,他从来都图清净。
我抱着一个小包袱从马车上下来,他一手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接过我的包袱,“我来。”
故人之间的客气一般是抢不过的,我没打算同他客气,自然也就没打算同他抢,乖乖地将包袱交给了他。
如他所说,这座宅子里小厮丫鬟俱全,来往时井然有序,且四周整洁干净,花草修剪得精巧别致,像是常有人来住。
可他分明住在皇城,每日都需要上朝,云安也没什么值得他回来的,为何如此,我不得其解。
景弦领着我去的一处院子名为“瑾瑜轩”。
瑾瑜,美玉也。我自觉当不起美玉,在他心目中也并非美玉,但也不好意思因为我于文思上突然的自我就麻烦景弦他为我换处院子住。
我只想着先住几日,待容先生回信给陈府说明白我的身份及遭遇,我再搬到陈府那里去。
但我不敢将这个想法告诉景弦,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知道后会不高兴,而我并不想他不高兴,仅此而已。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他的手忽然从我的手腕滑到了掌心。
我一怔,下意识回握以汲取他手心的温度,我能感觉到他与我同时滞涩了一下。我心中有鬼,不敢在他手心逗留,只得赶忙松开他的手。
默了片刻,我解释道,“我身体不好,如今又是一月,最寒冷的时候,手凉很正常。大夫说只能拿热水暖着,喝些能驱寒气的自己养着身子。我觉得不碍事。”
他没有说话,我望着别处,刚走了两步便觉脚下忽然一空。
我十岁那年,敏敏姐姐可以单手将我端起来;如今我二十三岁,他也可以单手将我端起来。
我坐在他的手臂上,抱紧他的脖颈,由于身子太高而不知所措,“景弦……”
然而接下来让我更加不知所措的是,他一路把我抱进屋,将我放在了寻常置放洗脸木盆的雕花架上,我平白又高出他一截,这般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实在令我窘迫不已。
我颇为不好意思地埋下头,撑着雕花架想要滑下来。
脚尖刚着地,他便又扶着我的腰一把将我举高,放了回去,我还待要再尝试滑下去的时候,他已用双手将我抵在墙上,不准我动了。
“花官。”他望着我,像我从前望着他那样,“别下来,等着我。”
他双眸奕奕,犹如璀璨的星子,那一海星辰在他眼中旋转成涡。我敢发誓,我认识他的那七年里,他从未用这样神采的双眸瞧过我。因为这样熠熠深情的眸子,我一旦见过,就会毕生难忘。
我垂首看着他,没有反抗之力,于是鬼使神差地点头,“好……”
得我一句承诺,他这才放心地离开。虽然我并不能想清楚他为何在意这一个“好”字,难道我在他的府邸里冻成这般模样了还能为逃债跑了不成?
原谅我此时浑身冰冷得不似人样,只得胡思乱想来缓解一番。我一边朝自己的双手哈气,一边摇摆着脚丫子,想让四肢都暖和一些。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棕色的汤水,身后跟着一名丫鬟,丫鬟的手里捧了盆热水。
我大概猜到他的目的,赶忙从雕花架上滑下来去接。然而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这一回我离开雕花架走了两步,他便放下碗,上前将我抱起举高,再次放了回去。
他转身从丫鬟捧着的盆中撩起热巾帕,敷裹在我的手上,抬眸望着我,不言,勾唇浅笑。
第17章 还算有些可爱之处
他清浅一笑时的眉眼,与当年在府衙大牢中看我时的眉眼,蓦然重叠。
那时候我每日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挣银子,哪怕只有一文钱,但凡能挣到银子,让我有借口亲手捧到他的面前,我就感到无比快活。
这些日子我常常因为深陷繁忙的公务而夜不归宿,害得小春燕他不得不独守空庙,这让我心底十分自责。
须知花神庙如今的破败程度不是他一个十来岁的小脓包能一人承受的,缺少了我的怀抱他把不准会被冻死。
是的,我们仍旧住在花神庙。
小春燕说花神庙在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