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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梧这等小官自然是没有签押房之类的,只能在大庆殿广场外的大门外候着。
直到钟鼓楼上钟鼓齐鸣,大门才缓缓打开,李凤梧混在人群中,缓步走向大庆殿广场,旋即又越过人群,在无数人的眼光中,等诸位中枢大臣以及其他高品京官和诸多的黄紫公卿进殿之后,才最末一个踏入大庆殿。
八品的承事郎,大庆殿里只能站在最末。
不过还有人比李凤梧更低微一点,太学生员中的钱象祖、杜回两人也在大庆殿外广场候着,应是收到了皇城司的通报,今日要对质朝堂。
内侍省高级太监内西殿头尖着嗓音宣道:“皇上驾到。”
赵昚身着黑底黄龙绛纱袍,头顶织绘黑舄图的通天冠,脚踏黑底金龙靴,脸色沉重的走进大庆殿,踏上龙椅,环视一眼后才缓缓坐下。
内西殿头太监又呼礼,于是百官行礼。
赵昚许久没有动作,谢盛堂也不敢提醒大官,约莫过了十余个呼吸,赵昚才道:“都免礼吧。”
和以往朝会不同,今日的大庆殿格外安静。
昨日汤相公和张相公透出风声,京城高官和黄紫公卿无人不知今日朝会的主题,和今日的事情比起来,隆兴二年的其他政事,只有宋金和谈能够相提并论。
今日无人启奏,只是安静的等着谁来揭开正常腥风血雨的序幕。
赵昚沉着脸,问了声,“都没事启奏么?”
众臣静寂,无人应答。
赵昚等了片刻,嘴角扯了扯,毫无预兆的,很是腹黑的道:“退朝!”
百官都知晓两位相公要提立储的事情,赵昚身为大宋天子,又牢牢掌控着皇城司,焉能不知,尽管今日本是要处理李凤梧殴打陈伸一案,不过恚怒于两位相公要提立储的事情,赵昚也便不打算今日在大庆殿处理了。
你们不是要提立储么,我不给你们这个机会!
朕刚登基一年,春秋鼎盛时期,你们却就想着要立储,将我这大宋天子置于何处,用得着这么着急,就盼着我早日退位,年幼的皇子们登基好让你们拿捏是么!
赵昚由不得不怒。
尔等这是在拿我大宋江山儿戏!
大凡天子,最敏感的事情之一莫过于立储,哪怕他是南宋的中兴之主,也免不了这个忌讳,遑论赵昚,就是那位自号十全老人的乾隆,也是如此。
否则也不会闹出九龙夺嫡的千古轶事。
一见官家来这一手,汤思退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登上相位的汤思退,第一次和官家唱起了对手戏,出列道:“臣有事启奏!”
赵昚都准备起身了,听得汤思退的声音,心里叹了口气,怒意越发强烈,却只能强忍住心头怒意,坐回去道:“汤相公所奏何事?”
汤思退低着头,悄然看了一眼张浚,便道:“臣有事启奏,前些日子承事郎李凤梧殴打国子监祭酒一事一案,已拖了许久,今日当事人皆在殿内,此事应当做个定断,已安天下读书人的心。”
赵昚愣了下,怎的不是提立储之事,如此也好,先把此事处理了,拖着也不是办法,还有个把月就要春闱了。
道:“龙大渊,曾觌,此事皇城司调查得如何?”
龙大渊出列道:“回陛下,昨日皇城司再次四处查证,已取得供词,可以定断此案。”说完拿出几张写着供词的宣纸。
赵昚挥挥手,“择简宣说。”
龙大渊看都不看手中那些供词道:“国子监司业苟悦,国子监司业赵云宸,国子监参承程大昌,太学生员钱象祖、杜回皆有供词,证明陈伸之伤并非承事郎李凤梧所致,也非其恶仆所为,而是在混乱中自己跌倒,撞在一方桌角上所致。”
龙大渊话音未落,陈伸顿时大汗淋漓,走出行列,“陛下,臣冤枉!”
赵昚嗯了声,“卿家的意思是以上诸人作伪证了?”
陈伸低头,以朝笏挡住自己的颜面,瞥了一眼恭王赵惇,却见这位殿下只是定定的望着前面,根本没出声的意思,心里顿时感到无比的绝望。
这事怕是张浚所为,赵惇一看情形不对放弃自己了……
心一横,“是!”
赵昚面无表情,“那就需要对质了,以上人等今日可在?”
不待苟悦等人出列,汤思退便悍然说道:“臣以为,陈祭酒是在推脱责任,苟司业,赵司业和程参承,皆是我大宋正直仕臣,若说一人作伪证也便罢了,怎可能三人同时伪证,且此事有太学生亲口供词,想必不会有差,陈祭酒此言,不过是妄想推脱责任,以掩其在太学失德失失仪之事。为一己私心,陷害我大宋朝气士子,着实有失重臣之德,请陛下明察。”
汤思退说完,东府中书、尚书、门下三省中,顿时走出怏怏一片官员,同声道:“请陛下明察。”
陈伸顿时面如死灰。
而此刻的汤思退却看向张浚,眼里的意思是张枢相,该我做的我都做了,你也要实现你说过的话,否则我汤思退绝不会让李凤梧有好下场。
赵惇能布的局,我汤思退照样布得,那时候便再无人能救他。
张浚悄然叹了口气。
汤思退便松了口大气。
赵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一众朝臣,心里波澜起伏,好你个汤思退,才坐上相位多久时间,这便将东府三省牢牢掌控在手中了……
深呼吸一口气,赵昚淡然道:“既如此,那此事当作何定断?”
汤思退斩钉截铁的道:“陈祭酒此行虽未触犯律法,但其为国子监祭酒,已失表率之职,请重罚以正风气!”
东府诸官同声附和:“臣等附议。”
赵昚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没人发现,他此时抓着的龙椅扶手的那双白皙的手上,青筋暴突,却只是淡然的点头,“国子监祭酒陈伸欺君辱下,庭杖三十,另迁他用。”
旋即又道:“承事郎李凤梧太学之中顶撞上司,罚薪一年,其仆李巨鹿殴打太学生员,杖责三十,交由临安府执行。”(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打的就是你
扑通一声,陈伸坐到了地上,面无人色。
峰回路转之后,满堂文武越发小心翼翼,这不过是今天的开胃菜,接下来的事情才是今儿个的正题。
大庆殿内,唯一不明真相的李凤梧吃惊得不要不要的,自己的案子这么云淡风轻就定断了,原本的死局就这么儿戏的成活局了?
没有对质朝堂,也没有给陈伸辩驳机会,官家这就将事情处置了?
那还让自己来朝会干嘛?
李凤梧一万个想不通,如果真这么简单,叔公张浚为何会从建康赶赴临安?
而且尼玛又罚薪啊。
老子刚入仕,这尼玛都罚薪两年了……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虽然我李凤梧确实有钱,但是这么一直罚薪下去,我免费给你赵昚打工啊……
然而这只是开头,李凤梧永远也想不到,就算是赵昚也想不到,这位大宋雏凤有生之年,都没从朝廷两代官家手上拿到过一分钱的薪俸。
仕途几十年,不仅是当今官家,就是下一位官家,对这位大宋读书人,基本一言不合上来就是罚薪,这直接导致我们这位大宋士子,在仕途几十年中,都过着“拮据”的生活,甚至经常趁着饭点打着有事启奏需要面圣的借口到大内蹭饭吃……
一直在罚薪,从未被超越。
未来权倾天下的大宋之凤,成为了历史上唯一一朵奇葩:薪俸被罚了一百多年,算起来竟然还要倒给朝廷钱资。
千古历史上,独一份,永无薪俸的国之栋梁。
果不其然。
看见枢密使张浚出列,众人心头一颤,来了……
赵昚也眯缝着眼,紧紧的盯着这位自己倚重的国之重臣,差点脱口而出,张浚你不是要辞相而去,朕准了。
终究没有说出口。
没说出口并不是赵昚不想说,而是他发现张浚只是对自己行礼,却并没有提起立储的迹象,反而转身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陈伸,旋即对官阶末列的李凤梧点点头。
赵昚顿时莫名其妙。
不仅赵昚糊涂,大庆殿内无数中枢重臣黄紫公卿都莫名其妙,张枢相这是要干嘛?
李凤梧却心中一跳。
想起了叔公说的那句,敢把朝堂作战场否?
叔公这是要开打的节奏?
张浚侧首对官家道:“请陛下原谅老臣放肆一回,且将这朝堂作战场!”
赵昚默不作声,今儿个只要你不提立储的事情,一切都好说。
张浚说完,对李凤梧找招手,“李承事郎你过来。”
李凤梧抬头看了一眼赵昚——按理说这是不允许的,不过此时事态诡异,见官家都没说话,当然没有御史或者臣子来参李凤梧殿前失礼。
唯独汤思退不着痕迹的笑了,很是得意。
张浚啊张浚,你终于还是为了李凤梧要脱去你枢密使的相位了,那么某今日所作一切,甚至惹怒官家也算是值得了。
君子之约,你张浚总算还是君子。
李凤梧急步上前,立在叔公身侧,低声道:“叔公,作甚?”
张浚没有回答李凤梧,而是看向陈伸,“你身为读书人,又是国子监祭酒,既应为三学表率不说,且是三品重臣,掌管天下教育,竟忘了怎么教书育人么?”
“你以一己私心,构陷贤良,端的和那市井腌臜货无异,某虽是读书人,今日倒要破例一回,纵然是在大庆殿内,某也要好好给你长个教训,好叫你知晓,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撩了撩官袍,将朝笏交给李凤梧,大步走向陈伸。
陈伸无比惶恐,“枢相待要作甚?”
大庆殿内,除去汤思退,所有人都懵逼了。
哎哟卧槽,张枢相这是要作甚?
这可是大庆殿啊,天子面前啊,为臣者哪个不是胆战心惊,深恐落个殿前失仪的罪责来,你虽然是枢密使,可殿前如此行事,让官家怎么看待?
李凤梧也急了,想要去拉住张浚,却被张家一把甩开,“你休要拦我,且容老夫聊发少年狂一回,让这大宋天下知晓,我辈读书人,也有铿锵热血!”
陈伸见张浚冲向自己,顿时吓得心惊胆战,“张枢相,你……你……陛下……啊!”
不待陈伸说完,张浚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到陈伸身上。
大庆殿内顿时响起陈伸杀猪般的惨嚎声。
这一下殿内所有人的脸上的神色别提有多精彩了——尼玛,虽然陈伸要被庭杖三十另迁他用,但毕竟是朝廷命官,你张浚当着官家的面殴打于他,还想不想混下去了。
汤思退笑而不语。
赵昚呆呆的看着,一语不发。
心中忽然想到一件事:难道这才是张浚的目的?
殿前侍卫班头见状,使了个眼神给那些要冲进去拉开张浚和陈伸的手下,别乱动,你没看官家已经默许了张枢相的行为了么。
张浚虽然年迈,可毕竟是沙场走过的人物,此时聊发少年狂,揍起人来也是不含糊,加上陈伸忌惮于张浚枢相身份,且自己又刚被官家降罪,哪敢还手,只能凄凉的躲避着,发出惨绝人寰的哭嚎。
李凤梧口瞪目呆,卧槽,叔公好猛!
放眼上下千年,古今中外,又有多少人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天子面前殴打朝廷命官的还有谁?
张浚此行,大可傲然一声,我不是针对谁,我是针对你们所有人!
还有谁!
就算是当初嚣张跋扈的秦桧,清朝的大宠臣和约懊鞒切┳ㄈǖ拇蠡鹿偕踔猎吨梁耗┑蔫尚鄄懿佟⒍浚膊换嶙龀稣獾染篮椎氖虑槔础
虽然有人确实做过。
但叔公此行,在南宋的环境而言,堪称千古壮举,千年之后的史书之上,今日必然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关键是官家赵昚竟然无动于衷,任由陈伸在大庆殿内惨嚎……
约莫一两分钟,张浚毕竟老了,喘着粗气停住了手脚,冷声对陈伸说道:“今日此行,某便是要告诉你,这天地有正气,皇城根下天子脚前,岂容宵小肆虐!”
陈伸蜷缩在地,口中呻|吟,心里却一片空白,完了,什么都完了。
想死的心都有了。
众臣掩目,不忍直视。
经过这件事,陈伸是彻底完了,这辈子都别想东山再起,最好的归宿便是被官家可怜可怜外放,做个地方官直到含恨而终。
想到此处,很多人心中着实震惊,张浚竟然为了李凤梧做出这等事来,简直匪夷所思。
李凤梧却觉得大快人心。
叔公这一番行为,简直是我辈楷模,天子面前又怎样,大庆殿内又怎样,我今儿还就把朝堂作战场了,你不是说李凤梧殴打你么,今儿个连我也要殴打于你,你且如何?
以挨打开始,以挨打结束。
真是讽刺。
端的是快意恩仇!(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有本事打我啊
只有站在这千古惨案的现场,才能领略到其中的震撼人心。
经此事后,那些还想对李凤梧下黑手的人不得不思忖一下,以后会不会引来比这更残暴的报复,要知道当着满堂文武被殴打如此凄惨,对于读书人而言,比死还要来得羞辱。
张浚打累了,这才看向李凤梧,“李承事郎,可觉得解气否?”
尼玛。
打人就算了,还来一发补刀暴击!
众人顿时一阵无语。
然而心中却着实羡慕那承事郎李凤梧。
张浚今日行径,虽然看似嚣张跋扈,其实往里一探究,不过是个护犊子的老爷子,看见儿孙受了气,顿时一怒忘江山,不顾生前身后事大打出手。
只有张杓面无表情,心里却酸涩到了极点。
父亲啊父亲,你这是何苦呢?
虽然我知晓,将李凤梧换成自己你也会这样,可你如今是大宋枢相,这样做值得吗,我张杓好歹是刑部侍郎,未来无可限量。
可那李凤梧有什么,区区一个锁厅试第二名,他的未来现在谁都说不准啊。
值得吗?
躺在地上的陈伸,稍微恢复了点神智,听得此言,想死的心都有了,干脆两眼一闭,假装昏了过去,免得再生更多的屈辱。
李凤梧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应了个喏。
心中却无比暖心。
还有一股无比惬意的感觉,陈伸啊陈伸,你被人利用设计,构陷我殴打于你,却不曾想得会有这种下场,被大宋相公当着满堂文武殴打于大庆殿。
这辈子你都别想翻身了,这个屈辱将是印记,永远烙印在你身上。
咎由自取!
大快人心!
爽!
甚爽!
心中近些日子的憋闷,宛若洪水涛涛大江东去一泻千里!
李凤梧很想仰天大笑,可此时还得憋着,自己要是笑出声来,倒是会让人觉得自己小人得志,怕少不了一番闲言闲语。
不得不佩服叔公张浚,没有什么委曲求全的破局,来得雷霆万钧,一力降十会,和读书人讲甚么道理,来来来,我张浚是从沙场走过无数遭的人,读书人的事情我习惯用拳脚用兵锋来解决。
你要是不服气,你有本事打我啊!
你不是说李凤梧殴打上官么,那我这个张浚还就要殴打你这个下官了,有本事你找管家哭诉去,找御史台说理去,找赵惇求助去啊!
你看官家会不会帮你,你看御史台敢不敢为此弹劾于我,你看赵惇敢不敢理你!
都不会!
这就是叔公张浚,一个即将逝去的老人。
但他终究还是这大宋枢相。
打了你陈伸,那也是白打。
一报还一报,来的不要太快。
百官百感交集,深深的感受到了被张浚支配的恐惧,而这其中,赵愭对此不屑一顾,心中依然无比激动,此事一了,相公汤思退就会提起立储的事情。
这可事关自己的千秋大业,由不得不激动。
而赵惇则有些沮丧,陈伸被殴打在他眼里,和立储的事情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更别提出头为陈伸说话了,现在担心立储的事情还来不及,哪有心情管你陈伸死活。
张浚从李凤梧手中去过朝笏,轻轻拍了拍肩头,说道:“今日某以身作则好,是要告诉于你,告诉这天下读书人,我辈立身朝堂,当刚正自责,勿以恶行而惧之,若有幼善屈于他人,则必以雷霆手段护之,若有恶乱朝堂,当以读书人的傲气,直斥其径,直罚其行,如此,方不辱天家厚恩,方不枉圣贤之学!”
李凤梧点头,“受枢相之交,铭记在心。”
众人更加无语,这尼玛也太嚣张了,这不就是在告诉李凤梧,侄孙啊,叔公今日为你出气了,以后你要是权倾天下了,可不要忘了我张家晚辈,到时候他们要是受委屈了,你也要给我张家晚生出头……
张枢相,有你这么教后生的么……
不过今日之事,在诸多立身刚正的臣子眼中,着实带来巨大的震撼,原来,当官还可以这样当,原来,文臣也可以如此豪放勇猛。
真是快哉我辈读书人。
不过大家也心知肚明一点,要想做出这种千古猛事来,那得有个前提:你得成为大宋权倾天下之人,否则你让一个四品的侍郎去当众殴打一番陈伸试试。
不被殿前侍卫拿下算你踩了狗|屎运气,下一刻你就要被庭杖一百,另迁他用是你祖上烧了高香,不流放到边疆去才叫怪了。
就算是如此,恐怕我们这位枢相也要受到官家责罚。
毕竟是当众殴打朝廷命官,哪怕他是枢相,也绝对不会夷然无事,只是看官家的神情,貌似对这件事不是很上心啊。
李凤梧也明白这点,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