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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毓素手一展,踏着轻缓而风姿卓然的步履走到门下。她足弓一点地,飞腾起身,大笔一挥,众人只觉得目不暇接之时。字体潇洒连贯,一个“凤”字,跃然朱红大门上。
杨毓转眸看向九江王,玉颜熏红,粉腮薄面,媚眼浅笑,美眸流转之间清艳盈盈。她白衣胜雪,青丝如墨,额前几缕青丝随身一跃一落而微微浮动,孑然一身,傲立绝尘。
九江王眸光似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恋恋不舍的看向朱红木门。
一见那爽爽有神,矫若惊龙的“凤”字,只觉得这字离而不绝,骨气洞达,此字又是寓意吉祥的神鸟,心中欢喜,开怀大笑道:“甚好!”他对邱永道:“邱公,此字不可洗刷,我要****观一观此字。”他笑眼轻佻的朝着杨毓眨眨眼,面色略带淫邪,大笑之间,脸上的肥肉不住的抖动抽搐。
邱公一听此言,复又看向杨毓,二人相视而笑。
邱永对九江王躬身行礼道:“谨遵王旨。”
杨毓嫣然一笑,翻身上马,白衣翻飞间,已稳稳的跨坐在骏马背上,她一拱手道:“若有一日邱公欲脱离凡俗,可来金陵寻阿毓,阿毓唤上三五朋友,与君畅游山水。邱公,珍重。”
邱永笑着还礼道:“邱某有生之年,定要再会知己。”
九江王急道:“琴仙!可否大军先行,美人再留几日?”
杨毓坐在马上,小手一抚腰间短剑,露出森冷的一笑道:“王犹如此鸟,毓不敢浊。”她另一只指着门上的字。
说完,她双腿一夹马腹,决然而去。
九江王讷讷的看着那个背影,方才杨毓那眸光实在是过于轻蔑不屑,过于森寒冷绝,他思及方才被那柄短剑指喉,肥手抚上脖颈,微微缩了缩,不禁打了个寒颤。
遥望着兵士前方踏马而去的女郎,他咋舌道:“绝美,绝艳,绝傲,绝世。”一连赞了四个“绝”,他摇摇头道:“虽观将可口,却实在刺手,可惜,可惜。”对牵牛的下仆一摆手。搂过身侧娇美的女婢,牛车悠悠的穿过街市。
邱永目送着杨毓离去的背影,笑的释然。
他身侧的下仆摸不着头脑道:“公,杨氏女郎分明不屑九江王,何以又提此字?”
邱公双唇上扬,微微转眸看向那冷飞凤舞之字,笑着道:“杨氏女郎是说,九江王是一凡鸟,讥讽他俗不可耐。”
下仆微微一怔道:“这般狂妄,她便不惧九江王看出来?”
邱公目光看向远去的牛车后跟随着的士人,腰背不禁挺直,缓缓的道:“莫说那些小人看不出寓意,便是察觉又有何人敢与九江王言明?”
下仆眼光大亮道:“此女实在不凡,实在狂傲。”
邱公笑道:“若不如此,我何以称其为知己?”说着他放声大笑。
杨毓直视前方,身在马背之上,恨不能生出双翅,耳畔是因马速太快而呼呼作响的风声,周围的景致极快的自两侧飞去。
:“你这女郎,好不知情识趣!寡人与你卿卿我我之际,总提起你那阿弟做甚!”九江王一把推开杨毓,冷哼一声。
杨毓一下被推倒在地,她咬咬下唇,目光凄苦的看向九江王,柔声道:“王,求你,将阿秀接来九江城罢,阿毓实在割舍不下他一人在金陵。”
九江王眸光中闪着不耐烦道:“扫兴!不过一妾,也敢与寡人提要求?”他猛然欺身而上,抓住杨毓的手腕,冷笑道:“给寡人笑!”
杨毓木偶似的展颜而笑,姝艳绝色的皮囊下,是一具行尸走肉。
狂笑声回荡在杨毓耳边,一双肥大的厚掌轻易的挑开她的衣襟,伸进肚兜里。她的身体木然的,接受着一切,眸光转向一边华美的烛火,双目空洞,眼泪早已流干。
九江王发泄过后,一把将杨毓推到一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冰冷的道:“将你阿弟接来吧,我王府内下仆多的很,不缺他一碗白饭。你再摆出那副鬼模样来,便给我滚出九江。”说完,扬长而去。
杨毓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碎,下仆。
若是杨秀来了九江,就真的安全了?刚脱虎口又入狼穴。杨毓唇间微微上扬着,自嘲的一笑。
她这一生,就脱离不了他人股掌么?
她缓缓起身,眸光一定,跑出门外。
九江王还未走远,杨毓“嘭”的一声,跪在地上,哀吼一声:“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出其不意
九江王脸上不耐烦,转眸看向跪在地上如破玩偶一般的美人。
杨毓以头触地,扬声道:“王已不悦阿毓,阿毓但愿远远的避开,不让王心神烦忧。****为王祈祷厚福。”她的语气软糯中带着浓浓的情丝,尾音拉长,带着绵绵不绝之意。
九江王有些诧异的看着杨毓,声音和缓几分道:“抬起头来。”
杨毓却更加弯下身子,不让九江王见到自己的脸,低声道:“王且莫要再看阿毓。”
九江王心中突然涌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提步上前。
杨毓以头触地,双膝向后退了两步道:“王切莫上前,阿毓愿王偶尔记起阿毓,是阿毓笑靥如花,而非现下凄苦之貌。”
九江王冷声道:“你抬起头!否则,我便杀了你!”
杨毓的额头紧紧的贴着冰凉的地面,身子一动不动道:“阿毓死在殿下手中,此生无憾。”
九江王心间一震,笑眼盯着杨毓,久久的,道:“明日便送你去金陵卢家。”
杨毓沉声道:“谢殿下成全。”
九江王心中不爽,一拂袖,扬长而去。
良久过后,杨毓缓缓的抬起头,眸光中尽是森冷,哪里还有方才的情深意切。她面沉似水,失魂落魄的走进屋内。
九江王已厌倦了杨毓,若是方才她真的抬起头,让九江王见到那张****相对令人生厌的脸,那她便是真的再无活路。
九江王那张丑恶肥腻的脸,不自觉的出现在杨毓眼前,她胸口一闷,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差点吐出来。
次日一早,一辆青帷帐马车,自九江城北门,缓缓驶出。
:“阿毓!”
身侧策马之人扬声呼唤道。
杨毓自回忆中猛然脱出,转眸看向并肩而骑的杨固尘。
那个眼神冰冷的似地狱恶鬼一般,杨固尘微微一愣,他眨眨眼,再看过去。杨毓就似往常一般,容色艳丽,双眸清亮的看着他。
杨固尘微微皱眉,真的是看错了?
想起那一闪而过的眼神,杨固尘脊背发凉。
:“表兄有话讲?”杨毓耳边尽是呼啸,不由得抬高声音问道。
杨固尘微微蹙眉,朗声道:“唯恐时辰不够,我等需加快行进!”
杨毓微微点头,双腿狠狠的踢马腹,胯下骏马嘶鸣一声,蹄子更快几分。
:“阿毓,既回了金陵,那明日便接着去竹林闻七贤之曲吧。”卢柬笑的温情蜜意。
杨毓垂着头:“是。”
杨姝高坐在正位,嘻嘻一笑,文弱娇美的容颜露出一丝残忍,望了一眼身侧的卢柬,又将目光投到杨毓身上,轻柔的道:“阿毓啊,待习好琴技,郎主会送你回九江城,这些日子,你便安心歇着。”
杨毓以头触地,后背不自觉的挺得笔直,沉声道:“是。”
。。。。。。
用过朝食的胡人远远的看着始终跪坐城门前的士人们。
城内进出下仆鱼龙贯出,流水般将美食佳肴端出来,众士人竟全然不将虎视眈眈的敌人放在眼中,狂放大笑着推杯换盏。
慕容瞿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些人,心中隐隐的发觉有些不对。
这些人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也太过刻意,根本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两军对阵,就算有埋伏,诱敌深入,也断不会这般轻松自在啊!
他朗声喊道:“汉人!佳肴可美?”
只见一长脸中年士人转过头来,看向慕容瞿,就似看陌生人一般,他双颊瘦长,因饮过酒而有些微醺,朗声道:“是否味美,与君何干?”说着,对着慕容瞿白眼以对。
慕容瞿并无半点气愤,反而笑道:“汉人!城中是否埋伏万军?”他笑着的模样,仿佛正与樊明谈论菜色一般。
樊明接着白眼相对,淡漠的似乎毫不在意道:“无!”
无。
慕容瞿心间生出疑窦。
踌躇之间,参军拱手道:“将军,是否攻城?”
慕容瞿微微蹙眉道:“否。”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浓尘一片的半空。
一只飞鸟划过长空,扑棱着双翅。
慕容瞿心间一震,缓缓的划起笑容,道:“那处浓尘起了多久?”
参军双眉微微一凝,心下明了道:“将军!汉人诓骗于我!”
慕容瞿双眸一定冷声道:“攻城!”
话音刚刚落下,身后的三万鲜卑士兵齐齐起身,排兵布阵起来。
正当鲜卑人整装待发之际,众人耳畔隐隐传来人马自远处奔来的声音。
:“将军,是否有大军前来支援?”参军有些慌乱,低低的咳了一声。
慕容瞿双目赤红道:“汉人诡计多端,太也可恨,定又是一计,儿郎们!给我杀了汉人,抢了他们的女人!”
鲜卑人心神一震,齐齐冲着仅三五里之距的邛城城门。
正在此时。
原本街市上嬉笑吆喝的贩夫走卒突然自货摊下,扁担里,包袱中抽出一把把寒光森冷的兵器,这动作太过整齐划一,且无半点犹豫,他们自城门一涌而出,面上围着麻布以防带着疫病的鲜卑人将鲜血溅过来。
他们未骑马,未穿盔,却齐声高呼着:“屠胡人!保家国!”
这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凶猛的压过来,策马在前的胡人士兵看的愣在当场,竟隐隐有些调转马头返回的意思。
正在此时,身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少女的声音:“胡人败矣!”这声音突兀又带着欢快,就似邻家少女开怀的呼喊。
前方的胡人不明所以,以为后面来了援军,纷纷调转马头往回去。
后方的胡人只是一愣之间,被杨毓带来的援军死死堵住退路,前方的胡人自乱阵脚后退,前推后拥之间,挤在中间的胡人摔倒了好几个,高头大马哪里管甚么是人是物,狠狠的踩踏着。
转眼之间,胡人上风的战场调转风向。
远远立在城门口处的众士人纷纷呆怔着。
杨毓眸光果决清亮,一袭素袍跨坐骏马之上,她手中挥舞着短剑,左劈右砍之间,不知杀了多少胡人,鲜血溅在她脚下,她却不觉得有丝毫厌恶恶心,反而更加卖力。
曲城主目瞪口呆之间,喃喃道:“杨氏女郎智谋高超,风神绝世,吾真羞愧欲死。“
他身侧一袭素袍的王靖之听了这句话,唇间扬起理所当然的笑容。他一伸手,下仆递上缰绳,衣袂翩飞之间,只见一骑英挺俊朗的少年,手持银枪闯进肃杀的乱阵之中。
他生的宽肩窄腰,身姿颀长,俊挺如东山翠竹。一双浓淡得宜的眉下双目深邃,澄澈如同深潭,英挺的鼻梁下双唇淡漠的微微上扬,分明是玉树兰芝的少年郎,唇角的笑意却带着一丝邪意,你若仔细再看去,那笑容却是疏朗如云,淡远如山。
银枪挑起一胡人,他骨骼分明的右臂横扫过去,一旁的众胡人被枪上的胡人带倒,转眼间就被前方被夹击而步步后退的铁蹄踩踏而死。
可怜胡人自诩兵强马壮,却在此刻未给同伴留下一丝生机。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断袖郎君
骨骼脆裂的声音与哀嚎声响彻四野,浓重的血腥气却未给骏马上腰背笔挺的少年染上一丝肮脏。
慕容瞿眼看着这一切,呼喊一声:“逃也!逃也!”
主将这畏惧之极,略带颤抖的声音一出,胡人几乎丢盔弃甲,纷纷狂奔着。
王靖之双眸一定,慢条斯理的自唇间溢出道:“樊明,撒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玉打冰凿,神情飘然,若超然物外。
只一瞬间,不知从何处洒下渔网,将被前后夹击在中间的胡人三五一网的套住,被套住的胡人还未反应过来,鼻尖传来浓浓的火油味儿。
慌乱之间,火箭从天而降。
这一下,被火网套住的胡人只顾着想要逃脱,四处乱撞着,身侧未被渔网套住的胡人一沾上这因酒着火的身子,火苗腾空而起。
杨毓看着眼前的一切,唇间微微上扬,双目不由得望向那一袭素袍却耀眼光辉之人。
那人墨玉莲座冠发,俊脸在阳光的照射下莹莹生辉,身姿挺拔,风神如月。
她笑着喊道:“杀啊!”艳丽的红唇轻启轻合之间,张扬不可一世。
眼见着胡人兵败如山倒,慕容瞿双目呆滞,双唇微微张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欲哭无泪,他仰天大笑着,手中弯刀清脆的落地,发丝凌乱的垂在眼前,如狂如魔。
转眼之间,王靖之策着马,慢悠悠的来到他面前。
慕容瞿目呲欲裂的看着他,喊道:“你究竟是何人!竟害我如斯!”
王靖之淡然一笑,声音清亮的如秋雨落入平静无波的湖面一般,唇间分明带笑,却让人察觉不到一丝温度道:“王靖之。”
这声音轻飘飘的落入慕容瞿耳中,他呆愣一瞬,摇摇头道:“竟是铁焰军中惊才艳绝的王靖之。”他目光带着浓浓的悔意,讷讷的道:“早知你在邛城,我哪里会来此送死。”
王靖之毫不在意的道:“蛮人,是自绝还是我赐你一死?”
慕容瞿眸光散乱,语气却坚定的道:“军人宁死于敌手,绝不自绝。”说着,他双手紧紧的抓住缰绳,双眼紧紧闭上,视死如归状。
:“如卿所愿。”王靖之唇间淡淡的道。下一瞬,银光一闪,慕容瞿胸口被刺出一个冰寒刺骨的血窟窿。
轰然倒地。
杨毓抿唇一笑,扬声喊道:“胡人主将已死,众将士杀啊!”这清亮的娇糯的少女之声落入众人心间。
兵士们虽脸上被麻布遮着,那笑意却自眼中必露无疑。纷纷变得更加英勇。
金乌升至正空。
胡人杀绝。
邛城城门外尸体成堆,血流成河。
兵士们依旧围着麻布,将胡人尸身搬至一处,燃起一堆堆的火焰。
火光冲天,将人脸烤的灼热泛红。
七八辆青顶帷幕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将这尸骸满地的城池抛在身后。
马车悠悠而行,杨毓披散着刚清洗过的秀发,枕着王靖之的腿。
王靖之身体微微僵直着,左手不自觉抚上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指环,耳根微微泛红,额发自然的垂在眼前,为这人遮掩隐隐慌乱的眸光。
杨毓一双素白丰腴的小手紧紧的抱着他挺拔的腰,轻声道:“郎君,阿毓倦矣。”眸光微微闪烁之间,红唇微勾着,魅惑天成。
王靖之身子又是一僵。
杨毓小手抚上他的胸膛,声音清欢的道:“郎君羞矣?”
王靖之心间涟漪荡漾,反手扣住杨毓如霜皓腕,微微蹙着眉,居高临下的凝望着她,喉间不自觉的动了动,那双往日澄澈不见微波的双目带着点点情丝,声音略显嘶哑道:“你这女郎,胆敢如此魅惑于我。”
杨毓唇间轻笑,如墨发丝披散在软榻上,上身微微仰起,轻轻的在他唇间一啄,复又躺下,唇间轻声溢出一句:“终是回来了。”她说完这句,双眸缓缓闭上,脸上带着安心的笑意,沉沉的睡去。
王靖之听了这一句话,心间一动,轻声道:“回来了。”眼见着杨毓的睡颜,他不忍离去,却又急于向初一和杨固尘问起九江城的事,终下定决心先行离去,却发现杨毓的身子压住他的宽袖,无奈之下,“嘎吱”一声脆响,他扯断衣袖,轻轻的退出马车。
策马一边的杨固尘一见王靖之,不由愣在当场。
他轻笑一声,缓缓的道:“玉树兰芝的王靖之竟因卿卿断袖了?”
一旁的下仆听的此言亦是一笑。
王靖之一双深潭似的眸子看向杨固尘,轻悠悠的道:“九江王可有对阿毓不敬?”
杨固尘一听此言,先是怒气横生,接着将九江城发生种种一一细细的娓娓道来。
先前只是王靖之一人听着,不知不觉之间,下仆们纷纷不着痕迹的靠到一旁,听着杨固尘口中那果决英勇又智谋无双,进退有度的女郎。
士人们目瞪口呆的听着下仆们的私语,听到紧张之处无不捧心,听闻疏朗之处又纷纷展眉。马车暂歇之间,车队中人纷纷靠拢着,一一传颂着。
一婢女听闻杨毓踏上高台剑指九江王,大惊失色,面色惨白道:“剑指王侯?”
一旁将的正欢快的下仆一翻白眼道:“此乃行止张扬。”
婢女虽怕,却不尽问道:“后来呢?”
下仆得意的一笑,接着讲述着,杨毓一番慷慨激昂又条理通顺理据俱佳之言,威逼之下,九江王将兵马借与她。
而后杨毓在九江王府门外一曲风入松歌,一字讽王侯。
众人脸上的阴云终于拨开云雾。
婢女叹道:“何等风神,何等狂妄的女郎!”
另一赶车老叟道:“好个奇女子。”众仆看去,原来是王家的马夫。
莫说士人公卿讲究门第,就连下仆之间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