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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事了
原本还想再议议今天这事; 唐夫人却说:“你如今怀着身孕,晌午必须得歇个午觉; 别把娘的外孙困着。”
叫丫鬟把新做的床被拿出来; 唐夫人又亲眼看着宛宛睡下,这才离开。她话说得轻巧; 心里却是诸多思量。
季家走这么一步棋; 打的就是跟唐家攀亲的主意,那姑娘在大门外跪了半天; 这条街上住着的官家和富商兴许都知道了。万一给老爷留下个私德有亏的名声,影响仕途还是小事; 要是将来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说宛宛“家风不正”; 不堪为后……
想到这儿,唐夫人心里一咯噔,她不怕季家生出这攀附的心思; 就怕这回是有人暗中给宛宛下绊子,将来以此攻讦。
唐夫人心口堵着一口气; 这会儿还得硬生生咽下去,待出了院门她吩咐手边的丫鬟:“你让外头跪着的那玩意儿先回去,告诉她说这事得慢慢商议; 十天内给她个说法。”
不过一会儿,丫鬟气呼呼地回来了:“那姑娘说不给她个公道,她今天就跪着不起来了。”
“这不识抬举的东西!”唐夫人气得直揉心口,真想叫几个家丁出去把人哄走; 丫鬟嬷嬷劝了好半天才劝住。
唐宛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睡不着。她转着视线满屋子打量,这是她出阁前的闺房,房中的摆设都没变样,窗明几净,连玉瓶里的插花儿都是新鲜的,可见天天有人打理。
她怀上孩子的时候还喜滋滋地想自己都是当娘的人了,长大了,也懂事了,这会儿却还是没法为爹娘分忧;唐宛宛又把这事放到自己身上想想,要是哪天跳出来一个姑娘说自己被陛下轻薄了,要讨个说法,她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应对的法子,不免有些沮丧。
想着想着,唐宛宛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梦里陛下和她在这张小床上翻云覆雨,酱酱酿酿地做了好多羞耻的事。以至于她睁眼时看到陛下坐在床边,一时还有些懵,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
晏回翘着唇角,拿帕子给她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子,上前偷了个香,揶揄道:“做什么梦了?脸红成这个样子。”
“咳,有点热。”唐宛宛支支吾吾说,借着洗脸的空当还偷偷瞧了他一眼,正好跟晏回对上了视线,她飞快地错开了眼,总觉得陛下眼里的笑透着一股子狡黠的味道,不知他在暗搓搓打什么主意。
她歇了个午觉醒来再看,一家人在正厅用午膳呢,这会儿都快要申时了才顾上吃饭,不用想也知道晌午乱成了什么样子。气氛倒比晌午时要好多了,唐夫人面上的冷意都不见了,跟两个嫂嫂在说话。
晏回领着宛宛告辞,还说:“泰山大人稍安毋躁,此事由我去办,今晚给您个答复。”
闻言,唐老爷赶紧摆手:“陛下日理万机,哪能因为我这些琐事费心?万万不敢劳烦陛下啊。”
晏回笑道:“不麻烦,宛宛的事就是朕的事。再说她怀着身孕着急上火,您二老又忍心?”
唐家爹娘不说话了,晏回领着宛宛在岳父岳母千恩万谢的声音中走了。
听到大门吱呀响起的声音,常素心眼睛微微地亮了一下,挺直了背脊;却见出来的不是唐家主事的人,还是晌午时进门的那位小姐和姑爷,她又默默地垂下了眼睛。跪了大半天,自觉脸面都丢了个干净,这会儿不知怎么的死活憋不出“求小姐为我做主”的话了。
道己公公皮笑肉不笑说:“起来吧,跟着一起走吧。”
常素心从早上跪到这会儿,站都站不起来,被一个女暗卫硬生生拽了起来。她痛吟了一声,心中腹诽这丫鬟不知什么来头,手劲恁得大,颤着声问:“敢问几位要带我去哪儿?”
难不成要把自己安置到哪个别院去?
“自然是要领你回季家,咱们把这事说说明白。”道己说。
常素心心里直打鼓,哪有爹的风流事让闺女和女婿出面解决的?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可她想起姑母和姑丈的话又稳了稳心神,左右她在唐家大门前跪了一上午,来来往往的有官员也有富商,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了,回家去说说明白也好。
一行人又往季家去了,季家也住在城东,马车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升官自然是大喜事,季家的大门和院墙都是翻新过的,门前的石狮子也打磨得锃亮,看模样倒是有几分官家气派。
季家大门敞着,季儒林在外院一个劲儿转圈圈,派去打探消息的嬷嬷已经来报过两回了,都说没有动静。季夫人嗔了一句:“一直转悠什么,看得老娘头疼。”
“你说这事真的能成?”
季夫人闲闲一笑:“怎么就不能成了,哪家男人不爱俏的?如今都快要当国丈爷了,再对着个半老徐娘他能甘心?”
季儒林一上午都惴惴不安地等着信,这会儿远远瞧见门外停下来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还是侄女的,季大人心中一喜——莫不是来下彩礼的吧?他细细一瞧,猛地怔住了。
“我苦命的儿啊。”旁边有个妇人快步行了上前,把常素心搂在怀里,母女俩嘤嘤哭成一团。
“哭什么,都住口!”季儒林忙出声喝止,一个箭步上前磕头请安:“陛下万安,贤妃娘娘千岁。”
陛下?贤妃娘娘?
一群人都惊住了,脸色青青白白煞是好看,他们是因着贤妃娘娘的身份才生出此计的,却压根没想着贤妃会亲自上门来。季儒林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忙去看贤妃娘娘的神色,不冷不热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好打起笑脸把两人往里边请。
晏回习过武,耳力十分好,他听到季儒林行在后头两步,跟旁边的小厮低声嘱咐:“快叫人把正厅里摆着的白玉茶具撤下去,换上青花瓷的来。还有那前朝大家的名画也快拿走拿走!”
“陛下笑什么呢?”唐宛宛问。
晏回但笑不语,一手揽在她腰后,避开石子路专挑平地儿走。走着走着,晏回漫不经心地问:“季大人这园子修得不错,花了多少银子?”
季儒林心里一咯噔,忙说:“用的是微臣这些年攒下来的俸禄,内子的嫁妆也用了大半,约莫……六白两罢。”
“六百两,就能建这么好的园子了?”晏回奇道。
季儒林脸上的笑都快挤不出来了,只好硬生生改口:“好像……比六百两还要多一些,都是管家操心,微臣也记不清了。”
晏回点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季儒林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待到了正厅唤人上了茶点,恭恭敬敬道:“这是陛下年初时赏下的贡茶,微臣平日舍不得喝,只拿出来待客用。”
“季大人有心了。”晏回淡淡道。
“不知陛下今日大驾光临是为何?”季儒林惴惴不安地问。
唐宛宛刚端起茶杯,就被晏回伸手夺了,还斜斜瞧了她一眼,意思是她不能喝茶。只听陛下说:“今日朕微服出宫,正巧碰上了这事,觉得有意思得很,来你府上瞧瞧热闹。”
季儒林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疲惫地抹了一把脸,按着早就想好的说辞开了口:“心儿脾气犟,非要给自己讨个公道。我与内子也愁得不行,到底不是亲生闺女,说不能说劝不能劝的,只能让她自己拿主意。”
他小心觑了觑晏回的神色,话里满是愧疚:“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昨晚上我喝了酒脑子一钝,就忘了客院还住着个姑娘了。老唐一向酒量不行,喝了酒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兴许……是把心儿当成了弟妹,这才犯下大错……”
话还没说完就瞧见贤妃娘娘怒目而视,季儒林愣是被个小姑娘瞪住了,讪讪把没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季大人慎言!”道己公公的语气严厉起来:“唐大人在朝为官多年,其人品性圣上再是清楚不过,如何会犯下这等错事?”
“这……”
“季大人,话得想清楚了再说。”道己轻喝一声,目中饱含深意,循循善诱道:“您刚从少卿之位升上来,尚有大好前途,可别走那歪路才是。”
季儒林一哆嗦,忙跪下说不敢,又战战兢兢问:“那陛下的意思是……”
晏回垂眸看着他,只摩挲着手上的龙纹扳指不说话,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看得人从头冷到脚。季儒林又是一哆嗦,强挤出一个笑来:“微臣明白了,这就将心儿送回家去。”
在季家只呆了很短的一会儿工夫,从进门到出门满打满算超不过两刻钟,唐宛宛还听陛下跟季大人聊了一会儿园林艺术。直到出了季家门上了马车,她仍是懵里懵懂的,不可置信地问:“这么大一件事就这样解决了?他不会再来找我家麻烦了?”
“这算什么大事?”晏回笑了笑:“这事儿不简单,可在朕面前,天底下也寻不出几件难事来。再说季家怎么敢闹大?他是想跟你家结亲的,又不是想结仇的,见好就收才是正理。”
唐宛宛越听越糊涂:“那他何苦来这么一遭啊?离间我爹娘感情,跟我爹多年情分也断了,还落了一通埋怨,这不是闲的嘛?”
晏回摇头:“这法子其实挺高明。你想想啊,你爹若是个心性不定的,瞧见一个年轻姑娘哭着喊着说自己被毁了清白,要拿剪刀戳心口了,寻常男人十有八九会动恻隐之心。季家顺水推舟地把人送过来,这叫什么?这叫成人之美。”
“只可惜季儒林算错了一点,想来他以为你家是你爹当家,收个姑娘纳个妾都是你爹拿主意,以为你爹松了口就什么都好说;却不知你娘才是家里主事的人,把你爹吃得死死的。”
唐宛宛拿指头戳戳他胸膛,酸溜溜地说:“陛下怎么这么懂呢?还成人之美?我都不知道这词儿还能这么用的。”
这话题有点危险,晏回心思一动,立马转到了别处去,贴在她耳畔低笑:“为何你娘那么厉害,你却没能学到一丝半点儿?”
唐宛宛斜睨他一眼,“我要是像我娘一样厉害,陛下就得被我吃得死死的了。”
晏回翘了翘唇角,心说自己早就被吃得死死的了,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她,梦里还是她,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被她给占据了,这还不算吃得死死的?
这话晏回却藏在心里没说,要是说了,她那尾巴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了。他心中暗道:从这点来看,宛宛还是得了唐夫人几分真传的。
“今天朕帮了你家大忙。”晏回摸摸宛宛的肚子,从她衣下探入了手,隔着一层兜儿贴在她微微鼓起的小腹上。唐宛宛已经困得眯上了眼,察觉到这只禄山之爪立马掀起了眼皮,抓起他的手丢了开,没好气地说:“这在马车上呢!”
晏回顺势吻了上去,一吻毕,唐宛宛已经乱了心神。晏回静默须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红得如鸡血玉一般的耳珠,直到宛宛满脸晕红慢慢褪下去,晏回这才接起先前的话,微微笑说:“朕帮了你家这么大个忙,你就没什么表示?”
唐宛宛唯一的表示就是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
第73章 血崩
怀过五月; 宛宛的肚子就一天一天大起来了。
晏回每天回了长乐宫第一件事就是关起房门,把人抱上床撩起外衣; 拿出线尺来量一量宛宛的肚子。几天就能胖半寸; 长势十分喜人。
晏回心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跟种西瓜的老农似的; 看着自家娃从一颗种子长到这么大; 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当爹了。他垂着眸神色温柔,在唐宛宛的肚皮上亲了一口; 开口照旧是一句:“想爹了没有?”
唐宛宛被摁在床上量肚子,好笑道:“陛下怎么回来得越来越早了; 奏章都批完了?”
“要紧的都批完了; 剩下的交给江致他们。”晏回摩挲着她鼓起的小腹; 阖着眼哼一支小调,心情很好的样子。一支曲子没哼完,他却蓦地缩回了手。
这么突兀的动作看得宛宛莫名其妙:“陛下怎么了?”
只见晏回望着她的肚子; 神情有惊有喜,喃喃说:“动了……他踢了我一下。”
“这有什么; 每天都在动呢,我都感受过好几回了。”
这却是晏回头回摸到,他再把手轻轻放在上头; 等了好半晌也没再等到动静,肚子里的娃十分不给面子。晏回也不气馁,起了身说:“差点把要事给忘了。”
两人同去了前殿,却见道己带了四个小太监来; 每两人担着一个大箱子,小心放到地上了。唐宛宛还当是什么要紧的,走上前去一看,原来是拨浪鼓、竹蜻蜓、纸鸢、九连环、巧板一类的小玩意。
唐宛宛一样样拿出来看,明知道不是给自己玩的,看得还挺开心,好些东西她都好多年没见过了。
道己笑眯眯说:“这是太后命人做的,说早早准备上,将来小殿下一出娘胎就能玩得上,娘娘看看还缺什么,再让他们去添置。”
匠作局的工匠们都心灵手巧,花样已经很齐了,唐宛宛想不到别的,高高兴兴地赏了银子下去,次日请安时又跟太后道了谢。
每天吃好睡好又有人逗着开心,唐宛宛整个人胖了两圈。可随之而来的一件事,让她整个人都懵了。
当晚晏回回到长乐宫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定定看着她,唇启了又合,好半晌没能发出声来。
唐宛宛还在书桌前练字,医女告诉她要修身养性,故而每天都要耐着性子写半个时辰的楷字。见到陛下脸色这么难看,宛宛奇道:“陛下怎么了?大臣又惹您生气了?”
晏回倒出壶中的残茶来一口饮尽,声音艰涩道:“你去换衣裳,快一点,咱们出宫一趟。”
这大晚上的他也不说去哪儿,唐宛宛却知道陛下从不莽撞,他既然这么说了,定是有什么急事非得出宫不可。闻言忙去换了一身方便的衣裳,连晚膳都没顾上吃。
等到上了马车,晏回摸摸她的手,缓声说:“你深呼吸,别紧张,朕慢慢给你说。”
唐宛宛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听到陛下说:“你二姐原本该是下月生,可不知怎的提早发动了半月,生得很快,晌午时生下了一个小姑娘。”
先前唐家二姐还递了一封家书入宫,宛宛央着晏回指了两个医女过去,下午听到信的时候晏回还挺高兴,寻思着过两日洗三的时候带宛宛出宫去瞧瞧小外甥女,还想好了要送什么礼。
唐宛宛笑意刚浮上脸,立马僵住了,只因陛下下一句就是:“刚才得了信,说是你二姐血崩不止……”晏回不敢细说,只沉声道:“这会儿想要见见家中姐妹。”
唐宛宛瞠着眼睛看着他,眼泪一瞬间就出来了,颤巍巍地问:“什么叫血崩不止啊?”
“血崩”是什么,唐宛宛只懂个大概,从没见过是什么样,可她打小长在后宅,也不至于一点都不清楚,知道那是会死人的。
“你可不能哭!”晏回心下一沉,赶紧把人抱进怀里说:“你要是哭,马车现在就掉头回宫。”
身在这个位子上,晏回很少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可晚上听底下人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在赶回长乐宫的路上足足犹豫了半刻钟,连道己都劝着:“娘娘怀着龙种,这会儿万万不能受惊,陛下三思啊!”
然而刘家既然将这信传进宫里了,怕是人熬不过去了,这没准就是姐妹间的最后一面了。告诉了宛宛会让她受惊;可要是瞒着她,宛宛将来知道了,怎么可能不怨他怪他?
晏回想想就觉得心慌,匆匆忙忙换来医女一问,医女说:“娘娘如今胎位已稳,只要别是声嘶力竭地哭,问题不大。”晏回这才拿定主意带她出宫。
唐宛宛憋着眼泪忍了一路,马车紧赶慢赶赶到了刘将军府,已经快要亥时了。刘家的门卫头回迎驾,个个惊惶不安,唐宛宛从他们身边匆匆行过,甚至都不敢问一句姐姐如何了。
宛宛步子越来越急,连举着灯笼的仆从都得小跑着才能跟上,晏回索性将人打横抱起,大跨步往内院去了。
唐二姐的相公是刘家老幺,住在一个偏院中,这会儿院子里满满都是人。却不像是晏回想象中乱糟糟的样子,从老夫人到大夫人,甚至是几个年轻的妇人都悄无声息地坐着,各个面上白惨惨的,看模样也是提着心吊着胆的。
几个年轻的妇人搀扶着刘家老夫人给陛下请了安,搬了两张太师椅出来请他坐下,甚至没人想到该把陛下请到别处去等。
屋子里灯火通明,只能看到人影子从窗户上显出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唐宛宛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唐家的丫鬟,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一见她忙说:“小姐可算是来了!”
丫鬟将门打开小小一条缝,唐宛宛正要往里跑,又被晏回扯了回来,低声飞快地叮嘱了一句:“你二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可要是朕在外边听见你哭了,就算点了穴也要把你扛回宫里去。”
唐宛宛连连点头,只是整副心神都不在这儿了,心慌得压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被红素和絮晚搀进了屋里。
唐夫人和大姐并上几个嫂嫂都在里边,围着人坐了一圈。刘家人都在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