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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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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交迸纠葛,轮转不息。  “医生,有没有医生?”

    “辜颜,辜颜你在哪里?”

    轰的一声,厚重的木质门帘被猛然掀开,长风卷起,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冲进来,打破了满室的欢笑言谈。

    这里是尹州城最大的酒店,尹州是交通要道,南开北仰,转首天下,八方匆匆的行客在此相会歇脚。此时,酒保正在安排店里的行客用晚膳,三两言谈的客人却忽然静默下来,震惊地看着这个突兀的外来客凶巴巴地闯进温暖的室内,裹挟着满身风霜。

    那人是个少年,似乎是长途跋涉而来,满面风尘,却不掩眉间秀丽,鸦羽似的长睫猛烈颤抖着。他披一身深黑大氅,衣上沾满寒气,怀里似乎抱着一个人,纤细而苍白的手垂落在外面。

    “医生,有没有医生?”他又焦急地问了一遍,眼瞳里神光交迸,扫过人群。被他眼里的寒意所慑,众人噤若寒蝉,一时间面面相觑。

    眼看着少年人抬起眉就要发作,众人心都提了起来,他们都是来往的商贾,并非医生,十分害怕这少年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然而,这样的死寂忽然被一声啼叫打破了,少年回头看着东首绮窗,那里有一只白鸟穿透窗棂扑簌簌飞进来,几乎惊落了酒保手上的酒碗,白鸟盘旋一下折落在少年肩头,抖落满身的雪,安安地叫个不停。

    “辜颜,原来你是去外面找医生了呀!”少年又惊又喜,神色松弛下来,喃喃,“你说医生在路上?唉,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可真令人着急。”他退到一旁的火炉边坐下,久久不语,一直僵直的众人便再度活络起来,开始窃窃私语地用膳。

    然而,这顿饭注定是吃不安稳了,霍地一声重响,客栈的门再度被推开,少年几乎是一跃而起,凑到来人面前:“辜颜说的就是你吗?你是医生?”

    他打量着来人,那是个长相英武的年轻人,长眉入鬓,如剑如山,这时黑着脸看他,眉峰紧锁在一起,不怒自威,简直可以使小儿止啼、邪祟退散,着实不像是个医生。少年迟疑了:“你后面还有人吗?是不是个医生?”

    那人本来要发作,听到他的问话,却又奇迹般地按捺住了,连正眼也没看他,毫不理睬地绕了过去,啪地扔了一带紫锦贝在柜台上:“要两间上房。”

    “客官,没有嘞!”掌柜的战战兢兢,根本不敢看他的脸,瑟缩着又说,“我的房间也,也是上房,您有同伴吗?要不您先凑合着住?”

    “有”,那黑脸的年轻人扫了一圈坐得满当当的餐厅,心知这掌柜说的是事情,也没有再为难他,收了钥匙,这才慢悠悠地转向少年人,“我的同伴在后面,他就是医生。”

    “全中州最好的医生。”一片寂静中,他万分自豪地说。

    少年立刻喜上眉梢:“真的吗?那你的同伴说不定能救她,不需要再去南离那么远的地方了!”他解下大氅,将怀中的病人平放在膝上,旁边的年轻人无意中扫过一眼,忽然瞳孔紧缩,抑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凉气:“天呐!”

正文 第194章 故人渐行人其七

    夜凉如水,月华逐檐,客栈内,少年提高声音争吵连连。

    “喂,陆澜,我说你都到这儿了,还犹豫什么呀?”沈竹晞一拍客栈的桌子,前面的小伙计早已被他吓得躲到柜台下面瑟瑟缩缩,他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接着大声抗议,“陆澜,到这里,我们无论如何也得进琴河城,我说你这……”

    陆栖淮难得一次变了脸色,双眉竖起:“朝微,你不要胡闹!琴河是什么样凶险的地方,你不知道,怎么能乱进去?”

    他在桌子上摊开几张纸,是这一路从各地搜来的讯息和地图,他打开最上面一张牛皮纸:“这是凝碧楼总部的警告,一干人等,绝不能进入琴河,否则后果自负。”

    “我说,琴河到底有什么凶险的?不就是一座空城吗?凝碧楼最大的分部便在隔壁遥城,倘若琴河真的可怕,凝碧楼分部为什么要在那里建?”沈竹晞点着地图上圈出来的几个地方,不服气地反驳,一边转头问旁边的女子,“我说的有道理吧,阿袖?”

    云袖这时才得以从两人你来我往的交谈中说上一句话:“琴河确实是可怕,不如绕开走,我不急的。”

    她出发前在尹州馆舍里已服下了陆栖淮带来的药丸,这十几日来行动已与常人无异,除却使用镜术时稍有滞缓。只是,她每每问起陆栖淮,这颗神验的药物从何处得来,对方总是三缄其口,不愿告诉她详情。

    他们这一路平安宁静地走过来,除了遇到一处占山为王的强寇,其他便没有什么波折。眼下,前方就是中州十八地都谈之色变的凶城琴河。

    琴河成为凶城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夺朱之战刚拉开帷幕。

    云袖抬手整理了微微凌乱的鬓发,手指不受控制地掠过脑后的三根金针,神色一肃。她还没有恢复太多的记忆,只是,脑中似乎有道声音在一遍一遍地叮嘱她,不要去那里,不要去。

    “我不要紧的。”她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动听,“二公子,就听陆公子的,绕过琴河走吧。”

    “不要叫我二公子!”沈竹晞不满地瞥了她一眼,看见她满脸的清隽笑意,不觉一顿,声音也平和下去,“我还不一定是撷霜君呢!”

    这一路上,但凡是有江湖人的地方,看到他都或惊骇或激动地唤他“撷霜君”,以至于沈竹晞后来只能呆在客栈里不出去。被喊多了,他也忽然心生异感,好像自己确实是那个人一样。

    只是,他原本却是对这个名字没有半点印象的。

    沈竹晞咬紧下唇,转向陆栖淮,扯住那人的袖子,生硬地说:“反正我就是拒绝你的提议,除非你能说出琴河到底哪里可怕了。”他手指在地图上勾了一圈,“绕过琴河好办,只是要进下一个翰海雪原的入口,得走三万里的路,不眠不休地御风也要二十多天。”

    他不满地一拍桌子:“阿袖的毒虽然暂时控制住了,但你毕竟不是医生,带来的药不一定很靠谱,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他的语声被对面咣当一声打断。

    陆栖淮面前的茶壶翻倒,他敛了唇畔的笑意,看着沈竹晞,面沉如水:“你不信任我?”

    眼见他眼眸中抑制不住流露出来脆弱的痛苦之色,沈竹晞大惊,讷讷地松开扯着他袖口的手,低声分辩:“我没有啊,我只是,我……”

    他心下一震,自己怎么能这样直截了当地质疑他?

    陆栖淮与他不过是尹州城里的擦肩一面,却因他浅淡一言,先是献上药丸至宝,而后又将陪他出入瀚海沙漠这般险地。便是相交多年的挚友,能做到这样地步的也不多。

    沈竹晞涩然开口,低声道:“我没有不信任你,陆澜,我错了。”

    “既然没有,那就休息一晚,明日改道绕过琴河。”陆栖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扯过桌案上横插在花瓶里的蔷薇,摘下一朵,在掌心捻了捻,放在沈竹晞面前,“它死了。”

    沈竹晞不明所以地回望他,察觉到对面人似乎周身的气息暗下来,就像,像辜颜有时候不开心了,就耷拉着羽毛。他眨眨眼,有些发笑:“陆澜,你是在对我卖萌吗?”

    陆栖淮哼了一声,指着花:“它死了——都怪你!”

    沈竹晞颇为心累,感觉自己对陆澜说话的理解得了个负分:“你说啥?”他看见陆栖淮笑了笑,笑得颇为好看,显然不像是真生气的样子,只是悄悄伸出手来,覆住了那一朵碎裂的蔷薇。沈竹晞觉得,如果他额头上可以开出花来的话,那些花一定是先无精打采地耷拉下去,现在又悄悄地开满了。

    哼,这人耍我,翻脸比翻书还快!

    沈竹晞松一口气,忽然莫名觉得恼怒,置气道:“我就是不听你的!我就是要走琴河!”

    “再说,我们三人的功夫,琴河就是一座空城,最多不过有点邪祟,怕什么。”他一按刀背,傲然道。

    忽然听得一声闷哼,沈竹晞诧异地看过去,便看见坐在柜台前的掌故满脸惊惧地看着他们三人,几乎要缩到椅子后面去:“你,你们要去琴河?”

    “怕什么,说话利索点,又不会吃了你。”沈竹晞扔去几枚紫锦贝,清脆地连声落在柜台上,他问道,“怎么,琴河到底有什么异常,把你怕成这样?”

    “公子,姑娘,琴河去不得啊!”掌柜扑通一下栽倒在柜台上,脸色煞白,声音都颤抖着,显然是怕的要命。

    他见到沈竹晞微微露出的不信之色,猛地转向一旁神色洒然却眼神端凝的陆栖淮,颤声说:“再高的功夫也没用,你们可莫要去白白送命!”

    “我三年前误入了琴河,谁料却遇见了这样的事——”  “小店利润微薄,每次进货都要到几十里外的铃庄去,我一人赶着马车,来回要整整一天。那一日,铃庄酒馆里的老板调货迟了,我装上货回来,行到半路,就已经深夜了。”

    “我这人向来胆小,您知道的,我们这里位置偏僻,城外的官道上一入夜就黑灯瞎火,少有行人。我一个人驾车走着,只听到夜风呼啸和马嘶鸣的声音,害怕哪里有强人蹿出来,吓得浑身发抖。”

    “忽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围太安静了——惊慌中,我四周看去,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我后来才反应过来,只有风声,马的喘息声停了。”

    “就在这时,车子颠簸着缓缓停下,我几乎魂不附体,死死捂着眼不敢往外看。出乎意料的是,却有明澄的光从我指间投射进来。我以为是到了,抬眼看去,是一片灯火璀然,于是我便毫无防备地下了车。”

    “然而,我顺着灯火往里面走,却一直没有找到熟悉的我家周围的那一片房屋。难道,是我误入了什么周围的村庄?我忽然恐慌起来,觉得不对,这一路走来,莫说夜晚的人声,竟是连蝉鸣都没有!”

    “死寂中,我拔腿就跑,想要回到车上,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我徒劳地跑出了很远,远得是先前的十几倍路,都没有看到我的那辆车!就在这时,忽然有了声音——是一阵渺渺的洞箫声,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格外恐怖。”

    “我再也忍受不住,失声惊骇地叫起来,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夜幕。我不知叫喊了多久,整个人都痉挛着软瘫在地,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声,他说,是你在这里叫喊的吗?”

    “我完全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只觉得声音冷冷的,一点波动也没有。我那时满心都是遇见人的喜悦,忙不迭地连连说是。然后他丢下一句,说我若是能在这里待到天亮,他就送我出去。”

    “我慌慌张张地跟在他后面,他手里提着一盏明灯,我凑得更近了些,然后,便看见了此生最可怕的景象!”

    店老板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了,眼珠外凸,神情甚是骇人。陆栖淮轻咳一声,他看过来,发觉这里还有几位听众,渐渐从癫狂中镇定下来,接着讲述下去。

    沈竹晞坐正了,静静听他说。

    那店主道:“我脚下被一块东西猛然一绊,我以为是块石头,捧起来一看,竟然是块头盖骨!不仅如此,我脚下深深浅浅、高低不平的路,居然是用一块一块的白骨累积成的!我惊叫出声,前面那人却只是平静地回过来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来自地狱里的修罗,让我觉得说不出的恐惧。”

    “后来我跟随他进了屋子,那间屋子地形最好,又是幢富丽堂皇的府邸,别的屋子之间也只剩断垣颓壁相连,站在那里,可以一览无余地一直看下去。我这才明白先前看到的灯光是什么,每一座房子里,都摆着几张案几,案几上疏疏地固定着几根蜡烛,虽然无风,火苗却诡异地动起来。”

    “那人带我到这里后,就倚着墙璧盘膝坐下,仿佛是在打坐。我无事可做,就盯着那蜡烛看,我觉得自己看了有一个多时辰,蜡烛竟还是那么长,没有燃掉一点。”

    “我定睛看了很久,突然看到蜡烛上空,青烟扭曲着蒸腾而起,袅袅中,不断浮现出歪斜的面孔来,有的只有鼻子,有的没有额头,有的只有半边脸,全都直直对着我!我连滚带爬地倒在那人脚边,抓住他衣角,求他就我一命。”

    “我为什么要救你?我听见那人如是说,吓得几乎全身都没有知觉了,瘫坐着看那些怪异的脸渐渐逼近。我还听见尖利的嘶吼声,吱吱呀呀的,像是夜飞的蝙蝠。”

    “最前面那张脸,只有一张嘴,他明明是透明的,我却看到血滴出出落了一地。我惊恐地双手乱挥向后退,一摸却是满手鲜血,后面的墙上也有许多张这样的脸!忽然,它猛地一口从我脖颈上咬下一块肉。”

    “我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双腿乱蹬,就听见那些透明的脸怪不停地尖声交谈,我惊恐地看着他们在我身上咬出满身伤痕,终于忍受不住,昏了过去。”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我睁眼的时候吓了一跳,那人就站在我面前,手指紧紧卡在我脖子上。”

    “我看清了他的脸,苍白得像鬼,一点人的暖气都没有。他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手指越收越紧,在窒息的前一刻,我大喊了一声,‘放过我吧!’”

    “没想到就是这一嗓子救了我的命。那人听到了,忽然整个人都愣住了,猛地松开我,向后跌坐在地上,渐渐把脸埋到双膝之间,不动了。我以为他还在想着怎么样折磨我,却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是他说的,他在说——”

    “‘放过,不放’。翻来覆去就是这两个词,状若疯癫。我想趁他不注意走到门外去逃走,却看见他又站起来,眼露凶光地盯着我,我大骇,在他手举起来将要落下的时候,又大喊了一声:‘放过我吧!’”

    “那人忽然呆住了,手就停在半空中不动了,良久,他忽然挥挥手,似乎是要放我走的意思。我不敢再多呆一刻,生怕他改变主意,踉跄地狂奔出来,跳上车走了。”

    店老板连续地讲了这么多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看着对面三人各异的面色,忙补充道:“这可不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您们要信!”

    他勾住领口嗤啦一扯,崩裂的面料下面,露出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渗血伤痕。老板苦笑道:“这些伤口三年来从来没有愈合,我也时常想起那一夜的噩梦,只能穿衣服把它们遮起来。”

    沈竹晞暗暗握紧了手指,三人相顾无言。

正文 第195章 故人渐行人其八

    刀剑相交,发出阵阵轻响。

    沈竹晞点着房梁后退,横刀在胸,微微喘息。另一边,陆栖淮反手执剑,鬓角被汗珠濡湿,眉目间却仍是一派从容写意。

    “本是伯仲之间,你的刀不太顺手。”陆栖淮笑笑。

    沈竹晞颔首,犹自有些不甘心:“陆澜,没想到你剑法这么厉害!”

    “以后倘若你我对峙,你可要手下留情啊。”沈竹晞半开玩笑道。

    陆栖淮低头说了句什么,声音细碎地飘散在风中,沈竹晞没听清,凑过去问,他却不愿意再答。

    “这剑叫什么?”沈竹晞虚握住他的手,葱白的手指从剑刃上细细抚过,剑穗纠缠在一起,一色如血,一色无尘,他手指拨弄了一会儿,抬头,忽然怔在那里。

    陆栖淮正微微别过脸,只留下一半线条流畅的侧颜,他对着月的方向凝望,人沐在月华中,傍着脚下城郭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看过来含笑的时候,沈竹晞看见他眼里波光点点,分不清是头顶上的星子坠落在里面,还是他眼底本来的冰融化了汩汩流动。

    在这双眼眸的凝视下,沈竹晞仿佛受蛊惑一般地脱口而出:“陆澜,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祝东风。”陆栖淮沉声道。

    沈竹晞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在说剑的名字。他评价道:“好奇怪的名字。”

    “是那位像你的好友取的。”陆栖淮沉默了一会,说道。

    “你还没回答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沈竹晞很是好奇,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之前从夔川过来,倘若你也从那里来,在路上擦肩而过,也不是不可能。”陆栖淮淡淡道,一边收剑入鞘,“祝东风是好剑,可惜不大常用。”

    听到“夔川”,沈竹晞悚然一惊,猛地跳起,“哎呀,我是来给云姑娘取药的,居然都忘了送回去。”

    “云姑娘?”陆栖淮挑眉,“莫非是云袖?”

    “你认识?”沈竹晞想起来路上云袖关于不得泄露身份的叮嘱,有些紧张地反问,“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

    “我们会是一段路的同行人。”陆栖淮沉声道,若有所指地看着他,神色忽转沉郁。

    沈竹晞没有注意这个“会”字,着急地补充道:“阿袖重病在身,她还在馆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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