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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子。
据说零朱动得越凶,便越适合入药,看来这一对药性很强。
“辜颜,快来帮我抓一对!”沈竹晞拍手示意它。
辜颜不情不愿地振翅飞过来,一顿,尖尖的喙咬破水袋,啵的一声戳破零朱吐出的泡泡。它一动翅膀,两只零朱不由自主地滚到一起,辜颜扎下去叼起来,咕噜两下咽到肚子里。
“真有你的。”沈竹晞摸摸它的毛。
“回去别忘了吐出来。”沈竹晞将它捧在手里,一指戳戳它鼓起来一块的柔软腹部,惹得辜颜不满地挥翅扇过来。
他这时候凝神看去,辜颜身上的白光已经暗沉下去,与平时无异。他将辜颜收到袖子里,预备着离去。
“砰!”墙上的葫芦忽然用力地弹跳几下,电光火石的功夫,绑着它的铁丝绳从中断裂,葫芦跌下来碎成七八片。
“哎,怎么回事?”外间的凝碧楼弟子听到响动,匆匆往这里赶。
“辜颜,这下子你可闯祸了。”沈竹晞蹲下身看一地刺目的碎片,捡起一块,深深皱眉。
他迎着奔过来的弟子歉意地笑笑:“抱歉,将你这里的葫芦打碎了,我来赔……”
他的话音被弟子尖刻而仓促地打断,那弟子颤抖着指着他的脸,难以置信:“你你你,你居然把葫芦打碎了!”
正文 第200章 拜君山河寿其六
“是啊,谷主你每次都能猜对行程,可真神奇!”旁边的翠衣侍女幽草脆生生地接口道。
“因为我是盲人,所以对时间的度量总是要更准确更深刻一些。”他垂着头,淡淡道,“好了幽草,叫赶车的师傅加快脚程吧,韶音还在尹州城等我们。”
“又是那个邓少帅!”幽草依言做了,神色却颇为不满,“我不喜欢那个邓少帅!”
她随口斥责着如今整个中州最富盛名的靖晏少将邓韶音,神情却没有半点畏惧和不自在。她不知道这位靖晏少将率三十万军队镇守京畿、被封军中战神的传奇故事,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谷主的普通友人,还有点令人生厌。
林青释笑着摇头,唇畔勾起的弧度宛如光风朗月:“你总共才见过他几次?怎么有这样大的怨恨?”
幽草撇撇嘴:“谷主,从第一次起,他每次来找你,你都不开心,你不开心,我当然也不开心。”
林青释怔住了,微微哑然,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去:“我不开心吗?”他摸摸心口,喃喃,“其实也不算不开心,只是有些感怀,韶音总是能让我想起很多当年的旧事,你偶尔听我提起过,那些与夺朱之战有关的旧事。”
“你说那些旧事和林望安道长有关,和药医谷主林青释无关。”幽草补了一句。
“对”,林青释点头,“休论从前的我,那个我是梦中身。”
“咳咳”,然而话音未落,他却弓着腰重重地咳嗽起来,先前说话时,车窗没有掩实,有凉风侵袭入齿舌间,引得肺腑生寒,他将手拢到唇边,手指僵冷着覆上双颊。
——从七年前开始,寒毒虽然如影随形时常发作,可从未像近来这样频繁,好像纠缠入每一寸血与骨,攫取他的精神为养料开出疾病的花。虽然他医术如今已冠绝天下,无人可出其右,却对自己这样药石罔治的寒毒无可奈何。
“哎哟!”幽草惶急起来,立刻翻找出暖炉塞到他怀里,“谷主,你也太不小心了,你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说出去要砸了药医谷的金字招牌的!”
“呵”,林青释被她逗笑了,抱着暖炉艰难地平复着喘息,慢慢坐定了,脸容上开始有了一层寡淡的血色,“药医谷有什么金字招牌?你是说谷里典藏的令牌吗?”
幽草眼珠一转:“不不不,谷主,你就是药医谷的金字招牌,有你在的地方就有药医谷的声威,才不局限于那个冰天雪地的山谷呢!”
药医谷从第一任谷主创立以来,一直在漠北常年冰封的极寒山谷内。那里有地热温泉,能长各种珍稀药材,还盛开一种如血如泪的娇艳花卉,名为双萼红。在林青释成为第四任谷主之前,药医谷的规矩是绝不出谷行医,每年只按照先来后到之数,医治最先到达谷内的十位病人。
谷主其实是觉得,药医谷地点极为荒僻,如果能在茫茫风雪中找到这里,不仅前来追寻求医的诚意甚笃,也足见十分有缘。
——其实如果不是邓少帅贸然到访,林谷主也绝不会出谷行医的,他沉疴在身,受不了这样的长途奔袭。幽草的思绪不可抑制地发散出去,飘回到四年前,靖晏少将第一次来药医谷拜访的时候。 那一年,在最初的风雪还未凋谢的时候,邓韶音带着整整一车的紫锦贝和珍稀宝物前来求医,幽草远远地凝望着这个神情冷肃威武的年轻人,即使满身风雪,也站立得像轻松一样挺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十分害怕,这个人长得让人凛然生畏,不像好人。
“靖晏少将邓韶音前来求医。”邓韶音恭谨地抱拳,提气道,声音因为中气十足传遍了整个山谷。
可是虽然他的语气很真诚,配上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来闹事砸场的,不像是求医的,真让人颇为担忧。而且这个人又是孤身前来,难道病人就是他自己吗?
幽草警惕起来,在那里瑟瑟发抖,静待楼主从藏书阁过来。然而,几乎是在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的同时,她看见面前这个黑脸人猝然按住心口惊呼,手里的玉匣轰然坠地,那些珍贵的诊金哗啦啦散了满地。
“药医谷主?望安,怎么会是你?”邓韶音骇然地隔着门前的石阵问道。
“你还好吧?”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那时候,还有人存活下来吗?”
靖晏少将一迭声地问着,全然忘却了自己来的目的,胸中情潮翻涌,一时间恍若炭火炙烤,几近沸腾。
这难道是谷主从前认识的人吗?幽草好奇起来,侧眸看着谷主,捕捉到他瞬间微不可察的一丝僵硬。林青释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解开石阵,只是平平淡淡地掬起掌心的一捧落雪,仿佛要藉此冷却心头的温热。
“望安,你的眼睛怎么了?你说话啊!放我进来!”邓韶音焦急地高喊。
“叫我林青释。”林青释终于说出了相见以来的第一句话,“林望安是从前的我?——休论从前的我,那个我是梦中身。”
一张嘴就有寒气侵入肺腑,他弯下腰来重重地咳嗽,额头从覆雪的枝头堪堪掠过。他勉力平定着呼吸,任由幽草过来为他披上厚重的貂毛大氅,一边语气淡淡地叙述了别后经历:“在离开南离古寺之后,我就来到了药医谷学医。你一定是知道我的,药医谷的第四任林青释。”
林青释,字十念,青辞释酒,十念皆安。
邓韶音心往下沉,他在这位久别故人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昔年的影子,有的只是无牵无挂、心如止水。药医谷主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温润而不近人情,可是他此番前来,必须要请到林青释出谷行医,靖晏军中疫病爆发,已经颇为严重,极大地削减了战力。
到万不得已时,只能赌一把了。
幽草想要提醒谷主当心,但她侧身看去,林青释负手而立,隔着石阵与邓韶音无声对峙。他虽然还是笑着,却气场全开,幽草半点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殃及到。
林青释衣袂猎猎,散落的长发在风中抖得笔直。他抬起手遥遥指着阵中的时候,幽草惊愕地瞪大眼,看见他周身一点落雪也无。
劲气,是劲气!
正文 第201章 初见太惊鸿其一
良久,还是先前那人打破了怪异的沉寂:“七年前的最后时分,撷霜君和其他人一道从中州不远万里跋涉,奔赴南离追击隐族的参兵败将,那之后的事情便没有人知晓了,据说南离人远远地看见火光熊熊,燃烧三天三夜未曾将歇,可是南离都是冰天雪地,什么样的火能在冰雪里燃烧不灭?指不定也是些怪梦奇说的胡言乱语,耸人听闻的,不过这七年里,除了这样真假莫辨的传闻,就再也没有撷霜君的消息了。”
“故事戛然而止,倒也算余韵悠长。”有个人突兀地插了一句话,颇为感慨的样子。
店小二这时端了好几碟下酒菜过来,小心翼翼地接口,指着说话的那个蓝发人:“那一位据说是当年的故人,时常来喝酒的,列位可以问问他。”
立刻有人一拥而上,倒了一壶好酒,那人方才凑过来,有些犹豫地开口:“这件事我埋在心里七年了,一次都没有说起。不过现在撷霜君回来了,倒也没有什么再缄口不言的必要了。”
听众鼓噪起来,纷纷说:“快讲吧,快说!”
蓝发人道:“我曾被撷霜君救过——那还是我年轻的时候,夺朱之战刚刚开始,隐族人放出恶灵怪兽为祸中州,我在奄奄一息之际被救起,此后便对他感激涕零。但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最后一次听到撷霜君的名字,是战争终结后不久。”
他追忆道:“那时候,我在战争中失了家,流落到夔川。幸好早年学过拉二胡的手艺,恰逢那里招募临时戏班,我就去混口饭吃。后来才发现,那竟是云袖姑娘临时招募的戏班——众位都知道,云姑娘是一代倾城名伶,名动五陵四野,青衣水袖华姝无双,也是风姿倾城一时,而她更是女侠,是夺朱之战里撷霜君一路的战友和伙伴。”
旁边的人万分艳羡:“哎,我说,你运气不错啊,居然有幸认识两个传说中的人物?”一会儿又将信将疑,“照你这么说,云姑娘也好端端地健在了?”
“不,云姑娘死了。”那人沉重地叹了口气,“被七妖剑客所杀。”
“那一晚演出的是《绛雪》,列位都知道,这是云姑娘及笄之年,撷霜君特意为自己这位青梅所撰写的台本。可是令人惊异的是,这次演出虽然满座都是权贵豪杰,可是首座却并没有人,只摆放了一截深棕色的短圆木头,隐约有檀木的香气,那木头被精心放置在软垫上固定好,待遇非同一般。”
“云姑娘正演着,那疯子七妖剑客跳上戏台,白衣如雪,容颜如煞,与云姑娘你来我往,斗了个旗鼓相当。后来他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把鲜血抹在剑上,忘痴长剑如有神助,一剑穿胸,将云姑娘钉在戏台左首的柱子上,那些止不住的血像打翻的朱墨一样落了她满身,染红了台柱。”
叙述者手指紧握成拳,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这样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首座上的那根木头,滚落在地弹到一旁,然而,那木头竟在我们眼前忽然立起来了!”
“只见云姑娘脸色大变,忽然挣扎起身,从胸口霍然拔出长剑,急迫地扑过去抓住那根木头,嘴里竟不停地叫着撷霜君的名字,还说‘回来,回来,不要乱动’,就好像……就好像那一截木头就是撷霜君,能听懂她说花似的。七妖剑客看到那木头,一剑挑开云袖,抬起木头便扬长而去,根本无暇顾及旁人,我也因此侥幸捡回一条命。
“一截木头?”众人面面相觑,心往下沉,“撷霜君出事了,然后变成了木头?”这委实也太匪夷所思,说出来没几个信的,他们便也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再度议论起来:
“那七妖剑客当真是疯魔了,还好已经被杀死了,否则撷霜君这番回来,也要替天行道将他斩杀!”
“我倒希望当年战争里的人都好好的,单是撷霜君一个人无恙归来不算什么,若是他发现故友不在,物是人非,想来也会难过的。”
“最怕的可不是物是人非,而是容貌未改,心上早已风霜冷冽或冰火相煎了。”
……
这一场叙述落幕时已近傍晚,酒客议论感叹着各自散去,沐浴夕阳走远。窗边,蓝发人扫落横在膝上的酒坛,懒懒地看向窗外,目光忽然凝住了,一直未能挪开。
窗外,细风拂卷衣袂,鸦青长衫的少年走过熙攘人群,忽然转过身来站定了。已是霞光西下,少年长眉如黛,眼捷似羽,双颊笑容清润恬淡,背后是流霞烁金,山河泼墨,映照得他脸上有一层如冰如雪的冷光。
“撷霜君!”他紧贴着窗户颤巍巍地叫出来声来,无力地滑落在地,“像,真的太像了,和那时候相比,居然没有一点变化。”
原来撷霜君重现中州的消息并非无稽之谈,这个少年,满身风霜,如今归来,居然还容颜如故。
少年仰首望着天空中翻卷如鹤的云池,仿佛隔着天幕与一双亘古的深邃眼瞳对视,颈上的丝缕在风中交错翻飞。哒哒的马蹄声从身侧掠近、顿住、停下,他翻身上马,恣肆飞扬地大笑扬鞭,一边将手伸给身侧的同伴,清凌凌落了一地的天光。
此时,是岱朝的文轩历二十二年,距离夺朱之战结束已有七年。
暗潮云诡,天下星缀,独行人潮,似曾相待。
宿命的轨迹再次行汇于此,会有人如电光孑然划过漆黑长夜般遇见,而每一颗星子都将兜转着奔赴未知的结局。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交迸纠葛,轮转不息。 “这里有没有医生?”
“辜颜,辜颜你在哪里?”
轰的一声,厚重的木质门帘被从外面倏然撞开,冷风倒灌,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打破了满室的欢笑言谈。
这里是尹州城最大的酒店,尹州是交通要道,南开北仰,转首天下,八方匆匆的行客在此相会歇脚。此时,酒保正在安排店里的行客用晚膳,三两言谈的客人却忽然静默下来,震惊地看着这个突兀的外来客凶巴巴地闯进温暖的室内,裹挟着满身风霜。
那人是个少年,似乎是长途跋涉而来,满面风尘,却不掩眉间秀丽,鸦羽似的长睫猛烈颤抖着。他披一身深黑大氅,衣上沾满寒气,怀里似乎抱着一个人,那人的手垂落在外面。
“这里有没有医生?”他又焦急地问了一遍,众人被他眼里的寒意所慑,噤若寒蝉,一时间面面相觑。
眼看着少年人抬起眉就要发作,众人心都提了起来,他们都是来往的商贾,并非医生,也不会武,十分害怕这少年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然而,这样的死寂忽然被一声啼叫打破了,少年回头看着东首绮窗,那里有一只白鸟扑簌簌飞进来,把窗角撞落一块,盘旋着折落在少年肩头,安安地叫个不停。
奇怪的是,酒店里的人竟能从这只白鸟的叫声里听出焦急寻找的意味。
“辜颜,原来你是去外面找医生了呀!”少年又惊又喜,神色松弛下来,喃喃,“你说医生在路上?唉,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可真令人着急。”他退到一旁的火炉边坐下,久久不语,一直僵直的众人便再度活络起来,开始窃窃私语地用膳,讨论为何这少年能听懂白鸟叫声的意思,以及他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这顿饭注定是吃不安稳了,霍地一声重响,客栈的门再度被推开,少年几乎是一跃而起,凑到来人面前:“辜颜说的就是你吗?你是医生?”
他打量着来人,那是个长相英武的年轻人,长眉入鬓,如剑如山,这时黑着脸看他,眉峰紧锁在一起,不怒自威,简直可以使小儿止啼、邪祟退散,着实不像是个医生。少年迟疑了:“你后面还有人吗?是不是个医生?”
那人本来要发作,听到他的问话,却又奇迹般地按捺住了,连正眼也没看他,毫不理睬地绕了过去,啪地扔了一带紫锦贝在柜台上:“要两间上房。”
“客官,没有嘞!”掌柜的战战兢兢,根本不敢看他的脸,瑟缩着又说,“我的房间也,也是上房,您有同伴吗?要不您先凑合着住?”
“有”,那黑脸的年轻人扫了一圈坐得满当当的餐厅,心知这掌柜说的是实情,也没有再为难他,收了钥匙,这才慢悠悠地转向少年人,“我的同伴在后面,他就是医生。”
“全中州最好的医生。”一片寂静中,他万分自豪地说。
少年立刻喜上眉梢:“真的吗?那你的同伴说不定能救她,不需要再去南离那么远的地方了!”他解下大氅,将怀中的病人平放在膝上,旁边的年轻人无意中扫过一眼,忽然瞳孔紧缩,抑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凉气:“天呐!”
正文 第202章 初见太惊鸿其二
这一日平逢山的夜晚,似乎来得比平日要早些——殷景吾手中的指隐刻盘,清晰地指出了一点。
指引刻盘如今只有平逢山里还剩这一只,也用了许多年,每一日精准地指出日升月落的方位和时刻,连同十方星辰的轨迹运度,以供山中不知年的神官推算。
殷景吾半卧在榻上,定定地看着手里的指引刻盘,上面的指针反常到近乎疯魔,难以抑制地一圈一圈飞速转动,在短短一刻内已走过十天的长度。指针骤停,精准无误地指出了一个方位。
那个方向,无边的照壁延伸开去,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