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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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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枢问堂弟子的召集音,他听见前面传来的杂乱脚步声,不少人正在上楼往这个方向赶过来。

    若是单论身手,再来十多个他也不在乎,只是他来求药在先,不能下重手,对方人数众多,却个个出手凌厉,竟是半条生路也不打算留。

    沈竹晞见招拆招,不禁疑窦丛生:传闻中,凝碧楼的弟子和他们楼主一样,向来富有仁爱之心,怎么今日竟这样对他?那只被辜颜毁掉的黑檀葫芦究竟是什么东西?辜颜又忽然吃这东西干什么?

    察觉到袖口的白鸟已经在封印里昏睡过去,沈竹晞更是头大如斗,恨恨地决意回去要拔下它几根羽毛泄愤。

    “还挺扎手!”对面抢攻过来的弟子见他还游刃有余,更是忿骇,几人持兵刃毫无章法地就强攻上来,沈竹晞一时应接不暇。他遥遥瞥见后方一扇半开的窗,当即决定跳窗而走。

    “不好,他要逃!”有人惊呼。

    “楼下是后花园,他逃得掉吗?”领头的弟子停手冷哼。

    沈竹晞足下一踉跄,起跃间落在窗沿,看见楼下齐整的一行人严正以待,握紧了袖中的刀暗暗叫苦。

    他轻功实在不好,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落,能平稳落地已是十分勉强,何况他几乎清楚地瞥见最前面那人手里的红缨长枪,和眼里跃跃欲试的暴戾神色。

    他横刀护住心口,一咬牙,就欲往下跳。

    就在松手的一刻,他手腕忽然被用力握住,冰寒的气息在一瞬间裹挟上来,他瑟缩着欲往后退,整个人却在半空中被拉住了。

    枢问堂里还有高手?

    沈竹晞仰起头,那人一绺落发从他额前掠过,淡然的眼眸里半点紧张也没有。

    “跟我走。”那人将他拉紧了,单手持一竿白玉笛,浅蓝的笛穗缠在他手腕上,清脆地吹了一段。笛声悠扬,调子奇异,激越处如万壑生风。

    在曲折回环的悠长笛声中,最前面攻过来的那个弟子,忽然扭曲着后撤,几乎伸到沈竹晞胸前的刀尖震颤着跌落在地。

    沈竹晞听着他呜咽吹奏,借着滴翠的反光看清那人的面容,几乎愤怒地咬牙。

    是他,居然是他!

    是抢走他束发缎带的那个人,他一定不安好心!

    沈竹晞趁他似乎全身心都沉浸在笛子上,抬足便准备悄然后退,只落了一步,看见脚下约有几十人叠加的高度,惊惧地钉在原地微颤。

    都怪自己恐高!

    沈竹晞面沉如水,重重地哼了一声,惊异地看着身前气势汹汹的追兵们面上的杀意渐渐消弭下去,那人横笛吹一声,他们便后退一步。

    “可真有你的!”那人单手护着他从旁下落,两人且行且退地走出一段,笛音骤停,余音袅袅中,沈竹晞惊叹地拍拍他的肩。

    他侧身看去,黑衣人长身玉立,暮色的最后一缕光从他手里玉笛上小孔折射过来,挽过他眉梢鬓发,让他冰雪似的面容平添三分清狂狷介。

    这人长得可真好看,沈竹晞心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着边际的东西,猛地一拍额头:“嘿,我说这位仁兄,你抢了我东西,又给我解了围,现在只要把我束发的带子还给我,我们就两清了。”

    “若我不想和你两清呢?”那人终于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不咸不淡地说。  “……”,沈竹晞无言。

    良久,他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若再不给我,我便抢了。”他执起那人的手,扣住他手腕上鹅黄缎带的一端欲解,手忽然被按住了。

    “咦,你笑什么?喂喂!”他们已经行走到一座高屋前,那人忽然拉着他长身跃起,几个起落间纵到屋顶,沈竹晞毫无防备地惊叫出声,死死地闭着眼,全身僵直,直到在屋脊上掠衣坐下才反应过来。

    “我恐高。”沈竹晞从指缝里暗暗往下看,声音艰涩。

    “这里方便讲话——我说你,才分别一会儿的时间,你怎么又闯祸了?”那人开口便是微微含笑的训导语气。

    “哎,我说你!”沈竹晞猛地抓住他袖口,连恐高都忘记了,他愤愤地瞪着对方,“我们很熟吗?你为什么这样说我?”

    那人脸上的笑容忽然退去一点,沈竹晞一怔,莫非面前这位和林谷主一样,也是曾经认识他的人?

    “你叫什么?”沈竹晞勉力克服身在高处带来的不适,靠着他坐的更紧,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手腕间,准备趁对方不注意将缎带抢回来。

    “我姓陆,名栖淮,单字‘澜’。”陆栖淮看着他,忽而挑起一边的唇角笑笑,那笑容因为瞬间的柔和而显得俊逸非凡。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便丝毫不使人觉得冷,像是外出寻芳的世家公子。

    “知道了,又不是结姻亲的时候报生辰八字。”沈竹晞撇撇嘴,而后一本正经地向他伸出手:“我姓沈,名竹晞,字朝微。”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顿住了:“陆澜,你别这样看着我啊!”

    他凑过去捏住陆澜光滑的脸颊,感觉到意态娴雅的贵公子微微一僵,心里有些奇怪的得意:“陆澜,你不要这样笑。”

    “你这样看着我,好像眼睛里能装下一城的月光,但你这样笑,却有些那个,那个风流恣肆。”沈竹晞点评道。

    陆栖淮半仰在屋脊上,姿态放松:“或许我本来就这样。”

    月色下,他眉宇清拔,忽而一指遥遥作出挑起沈竹晞下颌的姿态,似是调戏:“怎么,之前我冷淡的样子吓到你了?”

    “你可真能破坏气氛。”沈竹晞扶额,他默了一默,才道:“不是,你先前看我的样子,冷冰冰的,却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你那样的眼神,即使是我不认识也不记得你,都能看出其中的悲怆和苍凉,想来是有一段故事的。”

    他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陆澜,难道我从前认识你?”

    陆栖淮一言不发,半边脸沉入夜色里,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一种融于夜色的冷意,与先前笑起来的时候纯然不同。

    沈竹晞只坐在他身侧,却感觉自己的心境与他相差很远。陆栖淮仿佛沉入回忆的泥淖里,眉宇间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些沉痛和怅惘。

    “你”,沈竹晞试探着开口,忽然被他轻声截断了,陆栖淮平静地看过来,淡淡道:“我们未曾相识。”

    “不过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朋友。”他低头浅浅地笑起来。

    沈竹晞放下心来,正欲接话,忽然听见他微微戏谑的声音:“朝微,你一直盯着我的手看,真的很想把它拿回去?”

    沈竹晞不明白他为何能这么自然地叫出自己的字,按下疑惑,忙不迭地点头:“我认你这个朋友了,你快还给我罢,我还要回去送药。”

    “送药?”陆栖淮一敛眉,若有所思,“那你就自己来拿啊。”

    他道:“你打得过我,我就把发带给你。”

    “这可是你说的。”沈竹晞霍然站起,手指扣上袖中刀柄,神色中含着难言的兴奋。

正文 第206章 未卜此生休其一

    “可是玉匣里只有一张纸条,说要想解开青萝拂,必须前往南离古寺。”云袖沉思,“目前只有我一个人身上有青萝拂,说明那张纸条本身就是写给我的,可是这区区一张纸条用得着殊死搏斗吗?是做戏给撷霜君看的,还是说玉匣里本来有别的东西?”

    “我想了很久这张纸条的作者是谁,却始终不得要领”,她转头看着林青释,神色冷凝,“望安,自从重生以来,我始终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我们好像被人算计了。”

    林青释愈想愈觉得心惊,这几年,无论他行医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欢歌渺渺的盛世之景。正因如此,锦绣长平的背后,或许便有潜藏着的暗潮涌动,只是人们安逸太久,下意识地忽略罢了。

    他从胸臆里溢出一声长叹,夺朱之战终结,也不过距今七年。又要开始一场动乱了么?

    云袖的话沉沉地落在他心上:“我近来总是觉得不安——”

    “南离寺的敦与神像下面,是不是有谁长眠在那里?我想不起来,可我清楚地知道,就是在那里,南离寺。”她眸光空洞渺远,仿佛陷在某种情绪中不得解脱。

    邓韶音手一颤,满杯新斟好的沸酒便滚流下来。

    “什么也没有,是你记错了。”林青释平淡地快速接上一句,压下手腕按捺住邓韶音到唇边的一句话。

    “嗤”,云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告诉我。”她双臂撑着床沿微微颤抖,仰起脸。

    邓韶音看见她脸色是一式比手中白琉璃杯还要素的惨白,手臂纤弱到不盈一握,她全身唯有一双眼眸是雪亮的,让他无端想起林青释昔年长剑刺入敌人心口时,那一点耀目的剑光。

    他忽然真切地意识到,就算是如今中了剧毒,身体弱到尘埃里去,云袖身上仍然有些东西是没有变的。这具风华绝代的身体里所困住的意志力让人心惊。

    “或者,解开我脑后的金针。”她就用那样冷冽而微微带着一丝乞求的目光看着在座的两人。

    “不”,林青释极细微地吐出一个字,却是断然地拒绝。

    云袖没有再说话,屋外的夜色压将过来,和屋里面昏暗的沉沉相映,像是卧在雪地的人身上又覆满了新雪,厚重到让人窒息。

    “云袖,只怕你们此去南离寺,千里万里,还会遇到许多比这更离奇可怕的东西。”邓韶音打破沉寂,神色担忧。

    “那也没有办法。”云袖漠然道。

    “你……”他刚说了一个字,忽然窗户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一头凌乱的长发从窗户里钻进来,探进半个身子,就坐在窗沿上不动了。

    月光流在来人身上,照得一张年轻冷硬的脸映着幽幽银泽,毫不修饰的乱发在夜风中乱舞。他张开五指对着天穹,透过指缝仰望明月,另一只手扶住窗边不让自己掉下去。

    “子珂,你来啦!”幽草腾地站起来笑着迎上去,一边从兜里摸出糖塞到他手里。

    “子珂还是这么不走寻常路。”邓韶音有心避开刚才的话题,神色放松下来,取笑他,“你半路上跳车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才出现?”

    他一边转向云袖,解释道:“子珂是林公子随行的医官,年纪很小,但医术和武功都很不错,就是——就是。”

    邓韶音顿了一顿,才说:“就是性格太过耿直,有点过人。”

    子珂瞥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向林青释微微扬起圆润的下颌:“公子,我瞧见一个很厉害的人点灯向这里走过来。”

    “我看他的脚程,似乎还有半柱香能走到。”子珂把糖扔进嘴里,扳着手指补充道。  天幕将垂,暝色如烟。

    沈竹晞提灯穿行在灯火星缀的长街上,踽踽独行,两岸稀疏的行人渐次他擦肩掠过。

    他掸去衣领上一片落尘,便觉得,这样安宁地在暮光中静静行走,好像不久前护着云袖在山道上的一路狂奔,已是杳如隔世。

    说起来,他第一次醒来看见人间景的时刻,也是一天的暮色时分,他站在霞光下,四顾茫然,不知所归。

    那时,他什么都不记得,茫然地逡巡在人潮中,时而听着有人唤他完全陌生的称呼,二公子,或者撷霜君。他一直毫无头绪地寻找着过去,那些无法再回忆起的,渐渐变成一种执念让他不得解脱,直到,那一日在街头遇见了被追杀的青年。

    后来他就认识了云袖,三言两语间,他知道,那个撷霜君,或许是过去的自己,是她曾经并肩同行的队友。

    云袖是个看不透的人,但沈竹晞清楚地觉察出,她对自己没有恶意,反而隐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牵念。

    她应当尽快地好起来,自己便可心无所挂地离去。

    沈竹晞如是想,手指攥紧了林青释开的那一页药方,扫过细腻的笔记,忽而思绪凝格。

    林青释的笔迹古雅淡然,笔锋含蓄,字意洒脱,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

    若非亲眼目睹,他决计料不到这是出自盲人的手笔。然则,一般人只是用眼去看,林谷主眼盲,心却是明净的,万物于他,只如清风从心间无声掠过。

    只是,林谷主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沈竹晞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隐隐浮现出来,气势凛然,长剑如虹,他仔细去想,有关那个人的却如一团乱麻绞在一起,却怎么也理不清。

    ——林谷主是他从前认识的人吗?

    沈竹晞叹了口气,举起袖子:“辜颜,你说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每个人看到我,都是一脸震惊?莫非我是个很厉害的人?”

    袖子上辜颜流畅的线条微微扭曲,它眨眨眼,算是回复。

    沈竹晞有些怅惘:“我大概有一段很波澜壮阔的故事,只是,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

    “唉,伤脑筋,日后还要把记忆一点一点找回来——”他拍拍额头不愿再想下去。

    未料,一分神的功夫,额头一痛,他直挺挺地撞上面前的一个人。

    “借过。”清凌凌的声音落入他耳中,像是初春枝头一朵将落未落的梅花。

    年轻男子从风中走来,轻飘飘地站在他面前。暮风中,他衣袂拂卷而起,背后长剑上的二色剑穗交错着掠过脸颊,兜帽覆住额头,帽檐下是一双清亮含笑的眼眸。

    他微微抬手扶住沈竹晞,让少年不致栽倒向一旁。

    “谢谢,谢谢。”沈竹晞微一定神,脸色涨红,挣开他搀扶的手。

    他向四周一张望,只有人声寥寥,晚风低吟,不由皱眉道,“我说你,这路上这么少的人,你为何偏偏要从我这里借过?”

    过路人拉下帽檐,定定地望着他,眉目笼在暗影中看不清楚,眸光里似是蕴含着难以言说的询问意味,让沈竹晞一瞬间觉得如芒在背。然而,他的唇角却微微勾起,有几分风流娴雅的味道在里面。

    “自然是你这里好走。”沈竹晞再一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清越、低沉,很是好听。

    擦肩而过的一刹,他隐隐觉得如同置身荒原冷域,那人仿佛是刚刚卧病而起,全身都带着凛然的湿重寒气。

    沈竹晞猛地打了个寒颤,察觉到那人的眼神似乎又若有若无地定在他身上,直到背对着走出很远,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

    “真是奇怪。”他猛烈地摇摇头,想把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冷不防却被扬起的长发扎到眼睛里。

    “咦,我束发的丝缎到哪里去了?”沈竹晞向后一摸,却摸了个空,不由得震惊失色。

    他惯用的是一条鹅黄色的丝缎束发,视若珍宝,不仅因为据云袖说,那产自崇明泉底有凝碧珠的最深处,是由四只绮贝吐丝三年织成,名贵异常,还因为,这是他醒来之后,在陌生的整个世界里,唯一能触到的与过去有关联的东西。

    ——这条缎带颜色微微褪去,想来他之前已使用了很多年。

    沈竹晞拍拍额头,确定那东西不在自己身上,便匆忙地回头看,这一下只感觉到一股火气从脚下一直窜到前额——他目力极好,竟隐约瞥见先前擦肩而过的那人,腕间一点明黄,边上未系妥的丝线随风飘扬,连同黑色衣衫翻卷如山雨欲来前的黑云。

    “小偷!强盗!”沈竹晞直跳脚,拔足便要追上去,却生生地顿住了——

    前面风雪里相依相偎的一对老人,手里提着药箱走过来,嘴里翻来覆去地依稀是在说:“快关门了,还好赶上了。”

    药方!他还要去给云姑娘配药。

    沈竹晞不甘不愿地抬头看看先前那人离去的方向,又展开手中的药方,面色十分精彩地不断变化,似乎是在权衡。

    罢了,云姑娘的伤势不能耽搁,暂且放过那人一回。

    明日,他就是一间一间地问遍尹州城里的所有商店住宅,也要把抢走缎带的那人找出来!

    沈竹晞一咬牙,向着相反的、凝碧楼枢问堂的方向走去。

正文 第207章 未卜此生休其二

    “幽草,幽草?”耳边传来轻唤的时候,她一时间还没能从回忆中抽身出来。

    “到了。”额头陡然被敲了一下,幽草倏地惊醒,讷讷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她掀开帘子,扶着谷主下车,心中忽然难以抑制地涌起些微感慨,谷主是真的瘦弱,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她掌心,像清空峭拔的滴翠竹。

    她看到谷主手腕上缠绕的一截水蓝色锦缎,心知谷主有时会用那条缎带蒙住眼睛。不知怎地,她打心底不愿意让这一双清澈的碧瞳被什么东西覆盖住,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悄悄攥住了丝缎的一段。

    “哎?邓少帅,你们这是?”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他们刚走到客栈门口,门就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了,满头大汗的邓韶音看到是他们,眼睛都蹭蹭发亮了,那张黑脸上布满疲色,他急吼吼地说,“你们可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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