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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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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的悲喜苦乐,怎样的牵挂,怎样的禁区。

    “阿袖”,沈竹晞倏然间抬袖覆住镜面,绰绰画面被他掩在袖底,他抬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云袖,一字一句地问,“阿袖,我们是青梅竹马,应该认识很久了——从前我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火?”

    “特别是在平逢山。”他补充道。

    “南离古寺里曾有一场大火,那时候你已经……是一缕亡魂了”,云袖注意到他十分紧张,以为是害怕,拍拍他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好好的。”

    “那之前我有没有做什么事情?”沈竹晞拂落她的手,神色丝毫不见放松。

    云袖微微蹙眉,仔细回想:“那时候太乱,红莲劫火一起,我们四散奔逃——”她叹了口气,敛下眉头,“便是那场火,让我们三人彻底分道扬镳。”

    “那时候殷慈被困在火中,为了让林望安回身救他,他……”云袖欲言又止,长长叹息,“其实他不那样做,林望安也会回去救他,然而便是这一念之差,睽违龃龉了整整七年。”

    沈竹晞见问不出什么来,心中对所见到陆澜剩下一半的引梦内容愈发疑虑,不确定那是陆澜的幻觉,还是自己确实和他经历过的。他抬起袖子,重新露出镜面,搁在桌子上,和云袖并肩观看。

    “这场火来的奇怪。”陆栖淮凌空而立,手指平放,遥遥感知着下方的温度,冷然,“冰天雪地里能燃烧而不畏冰雪的,只有红莲劫焰,而劫焰是没有温度的。”

    云袖也沉默下来,觉得蹊跷,在他们一言一语的对白中,空中忽然飘起了丝丝缕缕的雪花,飞旋降落,清寒入骨。然而,那些雪花没能浇灭火焰,一靠近,反而发出了呲呲的声音,仿佛油滴进了沸水里。那些在火海里阎浮挣扎的小镇居民翘首以盼,看到此景,眼里的光终于熄灭,颓然绝望地任火海吞没过来。

    地面上布满了迁徙的蛇类虫蚁,躁动不安地四散奔逃,他们头顶上有一群一群的飞鸟掠过,宛如四散开的乌云。就在那个瞬间,一道霹雳从天而降!

    陆栖淮眼疾手快地抬手一把抓住她,并指当胸,来不及结印,只是抬手撑起光幕挡在头顶,那一道霹雳从身边掠过,在落到地面的瞬间炸开!小镇的房子发出扑哧哧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往里面不断地吹气。

    天色一分一分缓缓地暗淡下来,黑云四合,瞬间从白昼切换为黑夜。云袖与身旁人并肩而立,双手各扣一枚菱花镜,雪亮的镜光怒张迸溅,宛如锋利的光剑,削开黑幕!

    黑幕后的景象清晰地映在她因为惊吓而陡然睁大的双瞳中——电闪雷鸣,小镇中心有一朵巨大的白云弥散开,一瞬包围了所有冲突的人群和房屋,白云盛开如莲,其下是无数道流光溢彩的火焰,那朵“莲花”瞬间凋零,巨大的花瓣垂落在每一处土地,遮天蔽日。

    火焰中,无数断肢残骸被高抛而起,惊叫、惨呼、嘶吼声不一而足,让人不忍听闻。云袖心旌动摇,几乎拿捏不住手中的菱花镜,镜光便再也不能照破黑暗,那一刻,日光被猝然遮蔽在头顶,仿佛一只巨大的盒子猛然间阖上,所有东西都被裹挟而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云袖惊慌失措地转头乱看,瞧不到身旁的陆栖淮在那里,她想提气疾呼,声音还未说出口,就被刺人灼烧的硫磺气味堵塞在口中。慌乱中,有一只冷如飞霜的手抓住她手腕,顿了一顿,拉着她拔孔而起。

    黑暗里,焦尸飞灰轰轰地密集落下,仿佛炽热的一只只鸟群集飞舞,只要沾上一片,就能将肌肤灼烧溃烂。他们相携着,在半空中摸索踏行,躲避那些飞来物,幽冥烈火狰狞地猎猎燃烧,令人窒息。

    只是几个呼吸起落间,却仿佛很长很长,到陆栖淮放开她手的时候,云袖发现,火光破开了黑暗,天色已经转亮,灼人的火势已然渐渐消弭下去,尸体的焦臭味万分刺鼻,满地断壁残垣,小镇百孔千疮,俱成了一片废墟。

    等等,那里有人!云袖呼吸一滞,立刻拉住陆栖淮往那里看。

    那是凝碧楼在汝尘小镇里的分坛,七年前夺朱之战落幕时在此设下,建筑前有金夜寒楼主亲手刻画下的阵法,这时候,仅剩的的二三十位弟子团缩在光幕下,怀抱冰雪,满面焦黑,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

    他们向着半空中的两人急速挥手,高声呼救,嘴一动,脸上便是无数的焦黑扑簌簌落下,看起来甚是可怖。虽然遍体鳞伤,这些凝碧楼弟子毕竟活下来了,成为汝尘小镇一千多居民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云袖点足而起,就要掠下救人,然而,陆栖淮忽然制止了她,他横着玉笛,眉目冷漠:“不要动,我要杀了他们!”

    笛声里杀伐之音骤起时,那些弟子摇摇晃晃如同醉酒,接连倒下,他们意识到这笛声不对,却只能被操控着,动作越来越慢,徒劳地做着困兽之斗,一招一式击打向无形的壁垒。很快,建筑里便纷然寂静,再无声息。

    “你干什么?”云袖不解其意,不禁又惊又怒。

    陆栖淮将玉笛从唇畔移开,唰地压住她手腕,微微冷笑:“在这样的火焰中,还能有人存活下来吗?别说是金夜寒在七年前刻下的阵法,即便是金夜寒如今亲自站在这里,也未必能保他们不死!”

    云袖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们已经不是活人,只是引诱我们前去?”

    陆栖淮点头,如行云流水般踏空而下,淡淡,“沾衣,凝碧楼分坛里一定有玄霜石,用你的镜术看看,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画面至此猝然中断,沈竹晞默然无语,叩击桌面,看着那面依然暗淡无光的镜子:“阿袖,后面为什么没有了?”

    云袖双手按着额头,不动声色地拂袖卷回菱花镜,叹气:“后面的场景冗长而惨烈,撷霜君,你若是一定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听。”

    沈竹晞慌忙正襟危坐,听她开口,娓娓道来:“是这样的——”

    “那一日,我们去了凝碧楼分坛,打开了玄霜石,在那其中,看见了甚为惊骇的场景。从数月前,就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来到琴河,她居然也会镜术!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用镜术压服了小镇里的凝碧楼弟子,而后在小镇里唯一的水井中洒下药粉,那似乎是一种慢性药,将他们都控制住了,必须俯首听从她的号令,方能得到解药。”

    “这也是为何我解毒之后路过汝尘小镇,居民会对我露出如此恐惧的神情来。”

    沈竹晞突兀地插了一句,咬牙切齿:“这个女子一定就是先前在史家婚礼上嫁祸给陆澜的那个,真奇怪,她到底是什么人?”

    云袖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后面的事更是匪夷所思——我和苍涯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眼看着天色已暝,先行休息,第二日睁眼的时候,却发现小镇里的人又一切如常了!”

    “他们照常讲话、谈笑、做买卖,仿佛我们昨天看到的断臂残尸都是不存在的!那些居民穿行在满目疮痍的火灾后的废墟上,神色居然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惊愕或者伤心什么的,就像是傀儡。”

    “苍涯捉了一个过来盘问,可是那人除了目光呆滞,却头脑清楚,一切如常,而且心跳什么的也都跟活人一样,绝不是我们先前见过的段其束那样的凶尸。”

正文 第111章 劝我少淹留其六

    沈竹晞再一次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这不合常理啊?怎么会呢,难道你们先前误入了幻境?”

    云袖神情严肃,紧盯着他,讲述:“苍涯那时也是这样怀疑的,只是,我已经用上了镜术,天下没有云氏镜术破不开的幻境。”她微微颔首,语气间带着一丝傲然。

    “后来那些凝碧楼弟子,毫无缘由地,不由分说便率众攻击苍涯,苍涯不得已,又不能伤了那些平民,于是抽出笛子御敌,试图控制他们心智,调转方向。然而,那些人就像疯了一样,自相残杀起来。”

    她对接下来发生的事讳莫如深,只简短地说:“在他的笛声中,他催动那种奇异的术法,笛孔上隐约有露珠一样晶莹的光泽闪过,而后那些居民在我们眼前接连离奇死去,并不是苍涯的过错,而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沈竹晞懵懵懂懂地点头:“那你们为何闹得如此不愉快?”

    “你也看出来了?”云袖微微苦笑,摇头,“凝碧楼弟子在第二次死亡之前,把所有的画面都发送到了夔川总坛,我建议苍涯赶过去,或许能解释一二,而他一心记挂着你,在夔川城转了一圈找不到你,以为你被凝碧楼捉走,便三进三出凝碧楼打探消息。”

    沈竹晞心下感动到无以复加,云袖说得轻巧,他却明白在凝碧楼这等守卫森严的地方三次来去是何等艰难,不禁叹了口气:“所以凝碧楼的人就更加坚信是他动了手?”

    云袖点头,眉间微黯:“不错,他曾被凝碧楼黎灼的蛊毒所伤,那是我要去救他出来,却被朱倚湄绊住,不得不回去再行打算。苍涯大杀一通离开凝碧楼的时候,恰巧遇见我和一个凝碧楼弟子在交谈,其实是在争吵,他却以为是我将他的消息提供给了凝碧楼。”

    沈竹晞大摇其头:“不可能,陆澜要么在凝碧楼里看到了什么,要么你还做过其他惹人生疑的事情,否则他决不会单为这一件事怀疑你。”他看云袖神情凄婉,想来陆澜当时悲愤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极其伤人,以至她许久之后回想,依旧觉得隐隐作痛。

    沈竹晞心中不忍,刚要让她不必回答,云袖忽然抬手制止了他,语气平静地叙述道:“他在凝碧楼里听到了一场谈话——苍涯智计卓绝,不会轻易掉入陷阱,他能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可见心中早就生疑。”

    “看来,我作为一个人也是很失败的,我满心诚挚地对待他,他却始终防备于我。”云袖剖白着自己的内心,喟然,“撷霜君,为什么苍涯从来不曾对你见疑呢?这种肝胆相照的情谊,我还未曾见过第二次。”

    沈竹晞心下大震,握住酒盏的手指也微微颤抖:“阿袖,你不要自怜自伤,陆澜他……”他迟疑着,还是将琉璃繁缕的前因后果咽了下去。

    “不过也怪不得他,是我自己身上迷雾太多。撷霜君,我身负家族重任,不似你们来去只影一身轻松。”云袖说的语气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叙说今天的天气如何,而不是在回顾自己亲身经历的诸多误会纠葛。

    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隐族在国寿前不会入侵——撷霜君,希望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以后除却生死存亡之际,还是不要再同路前行了,或许像七年前那样并肩作战的时日,是勇不会再有了。”

    沈竹晞静静听着,不觉心下惊动,不知道她何以仅仅因为陆澜这件事,就说出如此自伤而决绝的话来。沉默良久,他有些突兀地插了一句:“阿袖,你喜欢……”

    他那句问话并没有说完,就被云袖称得上有些慌张地伸手挡住,她摆手示意友人无需再说,匆匆忙忙站起,摆摆手:“撷霜君,你不必再问,这个问题我也无法解答。”她在跨出亭子的时候,足下突然一踉跄,差点摔倒。

    沈竹晞知道,她轻功比自己好许多,除非心潮荡漾已极,否则绝不会如此失态。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想到陆澜也快醒了,便转回房看望他。

    “朝微。”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陆栖淮正靠着床槛,和衣半坐在那里,看到他来了,抬头低唤了一声,声音微微沙哑。

    沈竹晞勉强地笑了笑,尽力掩去内心的心事重重,坐在他身侧,关怀:“陆澜陆澜,你好点了吗?吃点东西?”他从桌上取了两块刚送来的软糕,双手捧着递到对面。

    陆栖淮并没有接,沈竹晞微感诧异,放下手看过去,这才发现他额头隐约覆着一层汗珠,而手指紧攥成拳,按在腹部,不言不语。沈竹晞立即明白过来,抬手斟了杯热水递给他:“陆澜,你是不是胃疼?要命,快喝热水!”

    陆栖淮啜饮着,抬首看他,神色颇为意外,似乎没想到友人还记得自己有这种疾患。他小口吃着糕点,觉得腹部有千针齐刺的阵阵剧痛,很不好受,便侧卧着躺下,把水杯递给沈竹晞:“朝微,我不想再睡,就这样躺着,你陪我讲讲话吧。”

    他平日素来恣意刚强,除却今日病中,从未露出过如此脆弱的神情,沈竹晞心下一动,如同湖面上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荡漾。他想起后一半引梦中所见自己和陆澜的内容,不禁缄默,沉思不语。

    虽然是陆澜提出找他说话,他没有开口,陆澜便也没有讲话。最后,还是沈竹晞打破了这种奇怪的凝滞气氛:“话说,呃,那个……”他挠挠头,心一横,索性问了出来,“我知道你以前见过我,还想救我但是没有救成,不过你不要难过,我现在活的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栖淮侧头看他的眼神陡然凝聚起来,冷然而明净,其中仿佛蕴含着万千霜雪的冷意。沈竹晞打了个寒颤,伸手在他眼前挥挥,壮着胆子继续:“陆澜,你可别这样看我!我只是说,你不要再难过的,更不要让这件事成为你的心结。”

    他等了很久,陆栖淮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静默无声地看他。友人眼眸里的那种冷意已然消失,仿佛碧野下的粼粼浅浪,泛起无数种情绪,让人无法一一分别。陆栖淮眨眨眼,眼睫上似乎如被晨露打湿的新叶,微微浸润,他咬着唇笑了一笑:“你是在墓室里见到的?你放心,这不会成为牵绊我的执念,而是……”

    他语声一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竹晞没注意到他的迟疑,只是觉得说出口之后陡然轻松许多,抱着手臂,笑语晏晏地看着他,突兀地转了话题:“陆澜,嘻嘻嘻,我发现吧,虽然你长得比我秀气,不过你的眼睫没我长!眼睛也没有我漂亮!”

    他趁陆栖淮不注意,抬手拔了一根对方的睫毛,按在眼皮上细细比划,撇撇嘴:“真的没有!”

    陆栖淮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微微失笑:“是啊,谁能比得过我们撷霜君鸦羽似的长睫?简直拔下几根就能织成羽毛扇!”

    “陆澜”,沈竹晞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凑过来,想要套他的话,“你说你一个男子,长这么好看干什么?如果你未来喜欢的女子没有你好看,那可就……”

    陆栖淮戳戳他凑到面前来的脸颊,截断他的话,微微摇头:“我现在没有喜欢的女子,未来也不会有。”

    “如果,我是说如果呢?”沈竹晞不依不饶。

    陆栖淮被他这种难得的正经神情惊怔住了,脸上笑容僵凝许久,忽而忍不住再次笑开:“朝微,你这么关心这个做什么?莫非你有什么喜欢的姑娘不如你好看,所以来问我的意见?”

    沈竹晞瞪他一眼,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不禁撑着下巴唉声叹气,毫无预兆地再度转了话锋:“陆澜,等你修养一日,我们就回京城去吧,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一定要把害你中毒的人查清楚,还有隐族——”

    “虽然说他们国寿前不会进攻了,但汝尘小镇的事情着实让人担忧。”沈竹晞苦着脸,忧心忡忡,“陆澜,你先前说要去做什么?一定要带上我!”

    陆栖淮点点头,还未说话,房门忽然被砰然撞开,纪长渊一蹦一跃地出现在视野中,它不会开门,直撞进来,手里用两根指骨夹着一张纸笺,急速飞舞着手,似乎很是焦急。沈竹晞接过来看了一眼,不觉面色一变——

    那张素笺上字迹铿锵有力,内蕴藏锋,落款是云袖,上面写着:“天下宴席,终有散尽。千山独行,不必相送。”

    沈竹晞霍然长身立起,追出门去的时候,这整座楼已经空空荡荡,东西俱在,没有半点人声,只有他的脚步声跫然回响。他低下头,看见有一行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脚印,夹杂着些许水渍,在曾经紧闭的房门口打了个转,折向大门远去。

    如此说来,阿袖曾想过要同他们道别,最后还是走了?

    他怅然若失地握着那张纸笺站了许久,隐约觉得阿袖这种避而不见、不告而别的奇怪态度一定和陆澜有关,但有人不愿意说,他也不愿勉强对方。

    推门而入的时候,陆栖淮已经收拾衣衫站好,负剑向他走来,修长有力的手指伸到他面前:“走吧!”他微侧过身,指了一个和云袖截然相反的方向。

正文 第112章 秉烛呵蒙尘其一

    水袖流仙的女子宛若雪鹤展翼,从夜幕中无声无息地翩然掠过,如同暗夜精灵,轻盈到没有惊动任何一家窗前摇曳的烛火。然而,却有一人站在窗前,忽然死死地握紧了手,手指深深按在窗框上,嵌入五个带血的指引。

    是云沾衣,她出现了!

    桌上烛火明灭,苏玉温霍然一下子阖上窗户,手指平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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