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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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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要说的话,竟暂时比靖晏军的安危还重要?

    邓韶音旧话重提:“许多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或是你所想的那样,世界上并非只有黑与白两种色彩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玄霜石,摆在桌上特制的容器内,里面并没有清晰的画面,只有模糊不清的声音。

    “这是一位故人——”邓韶音介绍道,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里面声音清雅动听,细听来却颇为沉郁压抑,叫人心生寒意,如是缓缓开口:“我一生坏事做尽做绝,被世人相弃相唾,我总以为,至少还有一个人是真心爱护我的,现在看来,却也只是我以为而已。”

    对面有道声音应答,是个清脆的少女声,沈竹晞一愕,忽然反应出来那是阿槿的声音:“就你这样的坏人也能指望别人对你好吗?我倒想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哎呀不好,你的伤口又流血了!”

    鲜血滴滴答答连绵不绝落到地上的声音,刺啦一声,似乎有只手撕破布帛包裹住了伤口。

    “撷霜君。”那道声音低低地说。

    “这可不对!”阿槿很快不服起来,气忿忿地,“我师傅和撷霜君才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撷霜君少年英才,正气凛然,怎么会跟你为伍!”

    “陆栖淮?他算什么?”没理会气得跳脚的少女,那道声音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没有挑衅的意味,只是有些怅惘,“陆栖淮到底算什么东西?明明是我最早认识撷霜君的,比谁都早,我又算是什么东西?”

    阿槿呸了一声,唾弃道:“你是苏晏,大恶人,当然什么都不算了!别做梦认为撷霜君会把你当成好友,对你好了!”

    沈竹晞猛地一颤,难以置信,那居然是苏晏?这个他生平最为憎恨的人居然用和他如此熟稔的语调讲话,莫非他们以前真的有一段故事吗?

    “我要是以前是苏晏的朋友,那真是一场灾难。”沈竹晞握紧了手,咬着牙说。

正文 第150章 非尔眼中人其八

    阿槿继续骂骂咧咧,用各种刁钻刻毒的言辞挖苦着苏晏,苏晏也没有反驳,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再度喃喃:“要么我更早一些,在生命的最开始遇见他,要么我就应当从未遇见过他,这样不上不下,无始无终的,又算得了什么。”

    他自问道:“如果还能好好过下辈子,我要怎么遇见他?又能怎么结局?”

    “别做梦了!”阿槿听到他说的,大叫,“就你这样的恶人,还做梦要过下辈子?你死后是要下地狱炸油锅魂飞魄散的!”咣当一声,有重物沉闷到底的声音,沈竹晞猜测,大概是阿槿被用绳子束缚在了椅子上,这时情绪太过激动愤怒,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

    “不错”,苏晏却没有被激怒,反而像被突然点醒似的,语气里满是自恋自伤,“我一身疯骨,死后合该辗转幽冥,怎么敢再奢求来生。”

    饶是阿槿,也被他这种奇怪的态度激得愣了许久,才悻悻地补上一刀:“你也知道啊!就这辈子,撷霜君和我师傅也不会放过你的,他们会亲手杀了你的!”

    声音到此嘎然而止,邓韶音将玄霜石拂袖收起,神色凝重如同木石雕塑。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都微张着嘴,眼神怔怔的,显然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邓韶音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他也并不了解太多,只是肯定苏晏对撷霜君和对旁人是大不相同的。若是要顺利做好接下来的事,就一定要……他按住了额头,不动声色地拟了一遍计划。

    沈竹晞僵直着坐在对面,如果不是对苏晏先入为主的映像差到极点,他听到这一段近乎梦呓的剖白应该是相当动容的。可他此刻内心只充满了鄙薄,不知道这个十恶不赦之人又在玩弄什么花样,到底想了什么新的招数来对付他。

    如果自己过去真的曾是这个人的好友,想来也和段其束一样,是被他某个虚假面目所蒙蔽,最后在南离古寺的葬身也算是报应。

    沈竹晞敲敲桌子,没有多想,暗暗笃定主意下次见面一定要亲手击杀苏晏,不仅为琴河和史府上下若干人命,还为对方在过去对自己可能有的欺瞒和利用。他皱着眉,眼神凝成两道冷电,正要说话,却陡然想到一种可能——

    他声音一抖:“你们要杀的人是阿槿对不对?苏晏就是那第三个玄衣影杀!”

    邓韶音浓厚的剑眉向两边勾起,宛如两把蓄势待发的弯刀,他垂下眼光盯着沈竹晞手里的短刀,知道朝雪或许下一刻就会指上咽喉。他勉力组织着词句:“不是,苏晏是凝碧楼的客卿,暗地里一直在帮何昱做事。”

    “其他两位玄衣影杀我也不知是谁,但绝无可能是苏晏,那两位武功比我只高不低,而苏晏是人尽皆知的只学术法、不习武学。”他说得无可辩驳。

    史画颐听到“只学术法、不习武学”这一句,心一沉,想到正是因为苏晏不会武功,筋脉与常人无异,才能骗过他那么久,甚至将小昙诱使到那处石屋试图杀死。然而,奇异的是,同行的一路上,苏晏有无数次机会却始终没有对自己下手,他到底还在图谋别的什么?

    沈竹晞也沉默下来,忽然道:“所以说,你们要杀的确实是阿槿了?”

    “是”,邓韶音直言不讳,抬手拨弄着袖间的沙漏查看时间。沈竹晞微一迟疑,还是问了出来:“你真是来等林谷主的?还是来拖住我的?”

    他听说阿槿被抓,先是一愕,不知道对方一个少女,有什么值得凝碧楼大费周章动手的,后来却强自冷静下来。邓韶音敢孤身来这里阻拦他,又把一切向自己摊牌,必然还有后招,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当然是等林谷主的。”邓韶音眯了眯眼。

    沈竹晞冷笑:“你说林谷主要是知道你为凝碧楼卖命,他会怎么想?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可还是跟林谷主一道的,瞧你们那时候的神色,似乎你做了什么愧对他的事,如今还嫌一件不够,又做了一件。”

    邓韶音身子一晃,如同被惊雷横批而下,背脊僵直在那里宛如没有知觉的木头。他不自觉地揪起自己的一小片领口:“不错,我是对不起林望安——自始至终,我从没对得起他过。”

    眼看着他神色恍惚,似乎难以自拔地要陷入旧忆中去,沈竹晞颇为不耐烦,一拍腿:“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都赶快使出来,我可要走了!”

    邓韶音一凛,抱着手臂抬头看他,不动声色,只说了一句:“走?去哪里?”

    这一句话就把沈竹晞问住了,一哽,才道:“去救殷慈!”

    “你知道休与白塔下面到底有什么,方圆百里为什么荒无人烟,又要怎么到达那里吗?”邓韶音再度眯起眼,“去那么远的地方,劳顿跋涉,你找到补给了吗?清楚自己要在那里遇见怎样的敌人和阻挠吗?倘若史姑娘和你一同去,你是否能一路照顾好她?”

    沈竹晞也只是一时意气,觉得殷慈被关押在黑黢黢的塔下受苦,更有生命危险,不能不去相救。他从未考虑过这些实际操作里的问题,一时被问住了,怔在那里。眼看他发愣,邓韶音乘胜追击——

    “撷霜君,自从你重生以来,你难道未曾察觉到,你一直懵懵懂懂地随着周围的波涌漂流下去吗?你送云袖去南离是因为所谓的行侠仗义,可那也是被人算计好的,后来你走的每一步,也都是情非得已,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邓韶音语气平平,仿佛只是在军营里对同僚的一场平静谈话,可词锋之间却是刀光剑影,“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每当你以为看清楚一件事的真面目,却又不断有新的事将你的认知推翻。”

    “你在南离得知隐族人要进攻,便和神官兵分两路回中州示警,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得知消息的所有官员都不为所动?因为隐族人确确实实已经全部死去,只剩下冥灵军团——这样堪称是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你却是最后一个知晓。陆栖淮且不提,云袖在走出琴河的那一日就恢复记忆,发出家族令重组云氏,她为何也对你只字不讲?”邓韶音吐出一口气,“撷霜君,你一直行走在迷雾里,你试图将雾拨开,可是却越来越浓厚了。”

    “不提这个了——”沈竹晞完全被他连珠发炮的话语说得僵愣在那里,邓韶音也不看他,啜了口茶,摆摆手,“你是全中州人心目中的少年英豪,说得好听些便是地位崇高,说得不好些,你的身份倘若被人裹挟利用了也不知道。失忆之后的你心思太简单,偏偏身边的势力又太错综复杂,重重叠叠地搅合在一起。”

    “你真的了解岱朝、隐族、雪鸿、不净之城、甚至凝碧楼,还有你从前的家族吗?以前的你或许了如指掌,可是现在你还剩下多少?乱世将至,你一介无知无畏的少年人,纵然武功盖世,机变无双,你又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你说你要去救神官,为什么去救?为了你已经不记得的战争七年里和他的友情吗?还是因为皇天碧鸾的消息,要守护住岱朝的血脉?”邓韶音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打斗时阵阵凛风扑面,叫人无暇顾及其他,忍不住屏息倾听,被带入其中。

    “可你又为什么要守护住岱朝的血脉?你不是庙堂中人,你以前的家族也不是;自古以来改朝换代犹如星辰升落便是天命,与你毫无关系,你干什么非要去阻挡时代的洪流滚滚往前?”邓韶音手指敲打着桌子,“我不懂你到底执拗着什么?凝碧楼杀死了汝尘小镇近千条人命吗?你在夺朱之战中杀死的亡灵何止上千个,那些为祸人间的恶灵大多也曾是平安一方的百姓。一旦战争打响,死去的何止上千人,何昱的法子实在是目前最稳妥最和平的途径了。”

    邓韶音慷慨地一拍案:“倘若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不能避免,不如以战止战。”

    沈竹晞张了张嘴想要应答,但字音却停滞在了咽喉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委实从未考虑过邓韶音提起的这些话题,如今细细回想,确实觉得自己的过去便是一团乱麻,而他更是像失却方向的流蝶一样在迷雾里扑翅乱撞。

    他正心灰意冷,忽然觉得有一只温软的纤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他的手,身上的幽香在一瞬间拢上来,史画颐用另一只手覆在他眼前,压低了声音喃喃:“闭上眼,不要乱想,放空一会儿。”

    沈竹晞正心神不宁,这时便不由自主地按照她说的去做。而对面的邓韶音冷眼看着他们二人,揣度这二人的关系,暗中在心上的计划本上又添了几笔。他其实看起来并不像表面这样从容锋利,内心也十分翻涌不安。

    也许是被沈竹晞三言两语挑拨了心绪,他现在满心想的,竟都是将要到来的林望安。不错,他是曾数次辜负过林望安,那个人太好太好,有一点怠慢都算作是亵渎。

    其实他第一次见到林望安的时候,曾以为彼此之间相隔着终生无法跨越的身份天堑。那时候,他还行迹狼狈地流落在街头,在方亭山麓遇见了带着梅萼糕归来的林望安。

    年轻的白衣道长没有执拂尘,而是抱着琴,提着的口袋里糕片的香气氤氲,他眼巴巴地看着,想不到前面的人忽然转过身来,哧拉一下撕开了包住糕点的纸,递了块梅萼糕到他面前:“你也想吃这个?”

    邓韶音盯着眼前伸过来的手,可修长,可瘦,可美了。他踯躅着不敢伸出袖子里满是泥沟的手,正犹豫间,忽然旁边有一只也很漂亮的手横生过来,一把抓住梅萼糕望嘴里塞,还生气地念叨着:“望安,说好了我的糕点,你怎么分给别人了?”

    白衣道长揉了揉少年的乱发,揽着他肩膀:“别闹啦——你做了家主,要多少没有?”

    “你买的不一样嘛。”蓝衣少年嘀咕着戳戳他脸颊,低眉看邓韶音的时候,却完全收敛起那种温和柔顺的神色,满是阴冷刻薄,仿佛要用目光把这个小乞丐削去一层皮。

    少年很快吃完了一盒梅萼糕,那道长想说什么,却被他捂住嘴,不满地哼了一声:“望安,你怎么还要说我?你怎么向着别人?”

    那道长知道他是少年心性,过一会就好了,便没再理会他,只是转向邓韶音,微微低头:“打算给你的东西被人吃完了,你明天这时候还来吗?我要来弹琴给另一个人听,你也可以过来,我分些糕点给你。”

    语罢,小道长也没有再迟疑什么,向他略一点头,拉着少年转身离去。邓韶音呆坐在那里,看着那一身翩然远去的白衣翻卷如雪鹤,几疑自己是遇见了仙人。那时候,他按照家族里艰难流传下来的刀谱研习着武学,流落江湖,算得上昃衣旰食、风餐露宿,原本听琴一类的雅事是与他全不沾边的,可是第二日,他居然真的神使鬼差地去了那里等待。

正文 第151章 非尔眼中人其九

    白衣道长弹奏的琴声潇洒从容,与少年明亮秀气的外表殊为相称。他和另一个樱草色衣衫的少年人席地而坐,听见琴声里有碧水滔滔,纸上春山,雨后长空,指隙遗冰,他耳花神迷,一曲终了,许久也没能回过神来。

    那个蓝衣少年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似乎十分不屑,全然忘了自己第一次听到友人弹琴比这还要失态许多。旁边另一个樱草衣衫的,从腰间抽出筚篥猎猎吹奏起来,衣饰华贵,杏眉细目,吹出来的音节隐约有些尖锐刻薄,打量起来,也是个养尊处优、颇为冷傲的富家子弟。

    邓韶音忽然讷讷地,攥住了道长递过来的糕点在掌心,一句话也插不进他们的谈话。那个蓝衣少年嘀嘀咕咕地说了许久,说是要给琴曲取个满意的名字,一连换了好几个,最后一拍额:“不如就叫,《且优游卒岁》吧。”

    “袖手何妨闲处看?且优游卒岁,斗酒樽前。”吹筚篥的少年吟诵了一句,将乐器插回腰间,一声招呼也没打,便即扬长而去。后来他们三人又说了些什么,邓韶音已记不真切。如今也已是若许年过去,然而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关于林望安来时去时舒卷如云的背影,终究还是深深地铭刻入肺腑,哪怕另一方或许已经不记得,他仍旧耿耿于怀直到现在。

    林望安,林望安……他叹息了一声,脊背仿佛要佝偻下去,却又在下一刻挺直了。为何自己已经决定孤注一掷地往前,算计好所有的阻力,却独独算漏了、或者说是下意识地略去了这一个人。

    他怎么能算错这一着呢,林望安和殷神官是什么样的关系,等一会他到了,一定会抛下几句话就毫不迟疑地去就殷神官,倘若自己阻拦,他也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出手,就像七年前的夺朱之战里,在六合城,他曾用渡生剑指着自己心口一样。

    那时候,他因为曾参与剿杀方庭谢氏,与林望安的关系已经很僵,偏偏在六合城那样危险的地方,一行人孤身入敌营去做卧底,不知道如何被揭破了。邓韶音怀疑是殷景吾动的手,可是他刚动了一下刀,林望安以为他要害殷慈,便毫不犹豫地一剑穿透了他的左肩。

    就算是如今,左肩依然在冷雨天隐隐作痛。邓韶音瑟缩了一下,不再想从前的事,他方一动,忽然觉得颈间骇人的寒意陡然升起,不用低头,也能察觉到那里有一柄凛然蓝光横亘——朝雪刀正对着他颈间要害。

    沈竹晞显然已经短暂地想清楚,他不大能明白的事,也不愿费心思再想,这时面沉如水地盯着邓韶音,冷笑:“呵,险些被你糊弄过去了,我要去把阿槿就出来,她落在苏晏手里,也真是万般凶险。”

    沈竹晞收紧了手:“苏晏既然不是那个玄衣杀手,自然不会杀他,可是这个人有几百种法子,明的暗的,折磨得别人生不如死。”

    邓韶音沉静地盯了回去,没有闪避:“如果陆栖淮和阿槿当中选一个让你救,你会救谁?”

    沈竹晞忍不住手一抖,朝雪往前递了些:“没有这种如果,陆澜不在你们手里。”

    “但很快就会在了——很奇怪吧,这一次玄衣杀手接到的命令居然是留活口,都不杀人,算什么杀手啊?”邓韶音咬着下槽牙说,“有最重要的一位玄衣杀手去刺杀陆栖淮了,很快他会被只剩一口气而活捉到凝碧楼,那可比死亡更可怕。”

    “你不去救他吗?”邓韶音放轻了声音,宛如一阵阴风的低语。

    “我不会救他”,出乎预料的是,沈竹晞居然毫不迟疑地回答,握着刀的手也一点也没有晃动,“他必须自救,如果……”他一直太相信陆澜了,他想说,如果陆澜不能自救,那他一定也救不了好友,只能同他一起死。然而,这剩下半句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他和邓韶音一并抬头看向进门的地方,那里有人!

    长风挑帘而入,阴冷而遍体生寒,帘下露出了一角衣衫,只一晃又不见了,可是那一刹隔空望入的清澈眼眸,却直直地看进心底,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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